第92章 年初四

第92章 年初四 美人誅心 青豆

我怔怔地看著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宇文邕和她之間有這樣一個約定,我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娘娘就這樣甘願把虎符讓給大塚宰?娘娘就不怕大塚宰有了虎符,更加有恃無恐?”

“與其讓他把心思花在那皇位上,還不如直接遂了他的意,齊國近來異動頻繁,甚至遣使向突厥求親,大周實在不能經受再多的摧殘。”

我好像漸漸理解了元胡摩所說的話,宇文覺、宇文毓的兩次誅殺宇文護,牽連不少,此時的大周人心惶惶,萬一北齊與突厥勾結,夾攻而來,宇文護顧忌獨孤信暗伏的親兵,不肯出力,大周隻會被侵蝕,宇文泰好容易打下的基業也都會拱手讓人。

於是,元胡摩權衡再三,讓我把這半邊虎符交給宇文護,好給他吃一顆定心丸。恐怕這也是宇文邕的考量。所以,他眼睜睜地看著宇文毓被禁。眼睜睜地看著有大臣為了宇文毓交付了性命也無動於衷。

成大事者,就必須狠下心來舍棄。哪怕舍棄仇恨,哪怕為此附上親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娘娘直接交給大塚宰不就好了?又何必多此一舉經我這一道?難道娘娘就不怕我把這樣重要的東西挪作他用?”

元胡摩莞爾一笑,“姑娘不會的。姑娘不是有野心的英雄,斷然不會把虎符據為己有;姑娘心狠,不會因為一時心軟或心動而倒戈相向,把虎符轉贈於皇上或四弟;之所以把虎符給姑娘,也是四弟央求的。”

她說著,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四弟說,姑娘可以用這枚虎符找大塚宰換取姑娘想要的東西,既然我付了四弟,這麽點小忙,我還是可以幫上的。”

我聽了,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是宇文邕知道我要為宇文護找虎符,他刻意成全我?莫看這隻是一枚小小的金符,但是端在手裏頭,比千斤還重。

我不懂,於宇文邕而言,他的功敗垂成是我一手造成的,他不殺我,我還能夠理解;可他們兄弟與宇文護的仇怨已經何其深,要說他不埋怨我,那怎麽可能呢?現在,他非但沒有抱怨。反而要成全我的自由,我無論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說宇文毓他明明惱我恨我,卻還是舍不得殺我,是因為他對我同時還有愛意。那麽宇文邕呢?他於我說的那些情話,那些吻,不過是做戲而已。直到今日我都不認為他對我是戲假情真。但是,若不是真心在乎,他又何必為我做這件事呢?

我想起宇文邕在那次伏擊後的樣子,他渾身浴血,卻不忘回頭跟我說,他不怪我,他隻是忽略了我的心。

可是現在,阿彌,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我有些疑惑了——

元胡摩見我猶豫逡巡,站起身把虎符擱到了我的手裏。“虎符交給你了,一切就拜托姑娘了。”她笑了笑,這才鬆了口氣。

我茫然地抬起頭,“那娘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元胡摩的臉上是一派輕鬆,好像虎符一出手,她身上的擔子就卸了下來,“從此後。我便不再是大周的王後,不再是元家的公主,我隻是宇文覺的妻子。”

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淒涼的幸福,我貌似理解地點了點頭,忽然間腦子裏頭一股異樣閃過,我下意識地看向元胡摩的腹部,那裏是平坦的,什麽都沒有。我一愣,“娘娘的小皇子……”已經生了嗎?可是回想起來,上次在這裏見到元胡摩時,她的下腹也是平平的。

元胡摩努力維持著臉上僵硬的笑容,“上次假死重生,孩兒就沒有保住。”盡管如此,我還是能夠聽出她掩飾下聲音裏的輕顫。

對於元胡摩來說,那孩子顯然比她自己的性命還重要,那是她和宇文覺的唯一結晶,可是那孩子還是沒了。

是家國天下,支撐著她活下來。她為大局考慮,寧願放棄對宇文護的仇恨,寧願自己愧對丈夫兒子,卻也要把虎符交給他;還有宇文邕,一旦刺殺失敗,就甘心願賭服輸,寧願自己繼續蟄伏,伺機而待,也不肯強迫元胡摩交出虎符,糾集兵力和宇文護一較高下,哪怕也許他的蟄伏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

這就是他們為政者的考量?

我不禁冷笑。“娘娘說我心狠,在我看來,你們才是真正的心狠。對自己、對自己所在乎的人心狠手辣。若是我,才不管什麽天下、什麽疆域,隻要能活著,能讓自己在乎的人活下去,其他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浮雲。”

元胡摩一愣,她和我自然不是一類人,她顯然不能夠讚同我,就如同我不能讚同她一樣,“姑娘,如果你以為有這半邊虎符就能夠扭轉一切,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獨孤太師舊部離去三年,真要召集起來,又豈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就算真的僥幸召來,會發生怎樣的事,這些都是不可預料的。”

“娘娘畏懼太多,自然猶豫。”我淡淡地一笑,“可於我而言,什麽天下家國,都是屁話。我隻知道要把握一切機會救我自己。救我在乎的人。哪怕最後還是失敗了,至少我不會後悔。”

元胡摩怔怔地立在那兒,她美麗的瞳孔裏頭仿佛閃過一絲彷徨,但旋即就又重新暗淡下來。隻是,那一絲彷徨裏,是否也有過一點點的後悔?

我把虎符掛在脖子上,貼身護好。曾經我有過想要用盡一切力氣去守護的人,那就是宇文邕。隻是,經曆過種種之後,我把這份心思拾掇起來,現在。我隻想要好好保護自己,自由,等宇文護回來,我就可以擁有自由了。

走出綠蕪苑的時候,天空已經大晴,我仰起頭,想著,新年好兆頭,我就要苦盡甘來了吧——

回到宮裏的時候,秀辛把庚豔殿裏裏外外都已經布置一新,我有些焦急地問她,“可知大塚宰幾時回來?”

秀辛在我耳畔輕聲說,“應該就在這幾日。”想來長安城中有些不安分的人打算就在這兩日動手吧。

我點了點頭,每天數著手指頭盼宇文護回來,刻意地回避著其他的一切,不聞不問便能不想不揪心。

然而,我不問,卻總有一些事情會自動地飄進我的耳朵。那天,我正午睡,卻聽見院子裏頭兩個婢女的小聲抽噎,一個說,“我家著火了。大年初一的,左鄰右舍都不在家,連個救火的人都沒有,家裏什麽都沒有剩下,嗚嗚……”

“別難過了,家裏人沒受傷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過,好端端地怎麽會著火呢?是有人玩炮仗什麽的?”

“不是,聽說是一家廢棄已久的宅子裏起的火,那宅子叫綠蕪苑,一直沒有人住。就是近來好像有個女人住在裏頭,當時火從房子裏頭起來的,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院子都燒著了,連著把旁邊的一片房子全部都燒了……”

“聽起來怎麽這麽嚇人?那院子裏頭的女人呢?”

“那我哪裏管得著……八成是燒成灰了……嗚嗚……我爹娘現在都沒地方住了。”

我聽著聽著,鼻尖頓時冒出冷汗,困意全無。

我伸手摸了摸係在頸部的虎符。想起那日臨走時元胡摩放鬆的表情,以及她說過的話,她說她不再是王後、不再是公主,隻是宇文覺的妻子。

原來從她把虎符交給我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好了決定,打算以死殉情,或許她會在另一個世界找到她的丈夫和未出世就已經夭折的孩子吧。

我安慰著自己說。潛意識裏,還是希望元胡摩和她那悲情的丈夫能夠在另一個世界裏頭圓滿。然而,即便如此,我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煩躁中,明明是空蕩蕩的庚豔殿也有些讓人憋得氣悶,我披衣而起,一個人出了庚豔殿,出去散散心。

我低著頭走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耳邊響起金屬聲,隻聽一人高聲吆喝,“請止步!”我抬起頭,麵前赫然是兩柄交錯的鋼刀,兩個侍衛執著寶劍攔住了我的去路。

“此路不通,娘娘請繞行。”

我一愣,抬起頭,差點嚇了一跳,頂上懸著一塊斑駁的招牌,分明寫著“起雲殿”三個大字。沒想到我居然走到這裏來了。

這起雲殿在魏時就已經閑置許久,後來北周代魏也並沒有把此處重新修繕,周圍荒草叢生,比起徐貴妃所住的冷宮還要偏僻荒廢得多。

我隻是閑逛到此,也並沒有進去探望的意思,他們阻攔我,我便也就識趣地準備離開,哪知道麵前的侍衛忽然間眼睛放光起來,衝著我背後喊道:“你怎麽現在才送飯過來!我們都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