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把酒歡

第九章 把酒歡

避過中午正毒辣的太陽,我拉著婆羅便興致昂揚地上街了。長安城的北邊是宮城和皇家苑囿,外城則是百姓和達官貴人居住的地方,外城和宮城被一條寬闊的禦道分隔開來,南北中軸線上也有一條垂直的禦道貫穿始終,兩邊栽著高大的樹木,既能遮陽擋塵,又讓人覺得肅穆莊嚴。

外城共有十三條主道,這些主道將兩百來個裏坊分割、串聯著,西廓靠北住著皇族,東廓靠北則是漢人的士族官僚,至於南邊則多是商賈百姓雜居。

市集主要在南邊,婆羅告訴我,要買什麽食材往那邊去就好了。可我並不認同,我跟他講道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要想做出上等的菜肴,就不能用下等的材料。於是,我隻在外城的東北和西北隅。

在每一條岔路口,我都會拉起婆羅的手問他,“我們上這裏去瞧瞧好不好?”

婆羅對於我這個習慣,很不待見,要麽冷叱一聲,提醒我男女有別;要麽幹脆把手藏在身後。可我就像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無論他擺什麽臭臉,依舊如此。隻要我把宇文護的親口允諾搬出來,婆羅還是得陪著我繼續往下逛。

晚上回去的時候,我買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婆羅舉著兩顆雞蛋大小的瑩石說:“這個也能用來做菜?”

我報之以一笑,轉身奔進廚房,折騰了好半天,才把幾樣菜肴擺放在他麵前的食案上,婆羅盤膝坐在小榻上,低頭看著麵前五花八門的菜肴,眼睛都直了。

我在他旁邊坐下,指著第一盤菜道:“這個菜名叫‘春風十裏’。”盤子的釉麵是墨綠色的,裏頭是一片青綠,夾雜著幾點亮紅。盤子的邊緣立著一個彩陶的玩偶,放牛娃正騎在黃牛上打著瞌睡,隔遠了瞧,就好像他任由身下的黃牛啃著地上的青蕪。

“很貼切。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要買這些小玩意兒。那麽這個呢?該不會是叫一網打盡?”他用手指了指,卻不敢碰,好像怕破壞了什麽似的。他手邊的是一張漁網,那漁網其實是我臨時起意,扯了塊蚊帳用竹簽子插在菜裏邊的,我咯咯笑道:“我想的是漁舟唱晚,不過將軍你這個名字挺有意思的,就叫一網打盡吧!”

“還是你這名字起得美。”婆羅指著中間還蓋著蓋子的食盒道,“這個又是什麽?”

我示意下邊服侍的人把幾盞燈都熄了,這才揭開蓋子,盒子周圍頓時散發出一陣螢光,那一顆顆晶瑩璀璨的瑩石把正中央的菜肴圍繞了一圈,那菜肴原本就色彩絢麗,又淋了一層油,此時在螢石的襯托下更顯得五彩斑斕。我得意地說道:“這個菜嘛,叫做‘火樹銀花’。”

其實我隻做了三個小菜。涼拌毛豆、清炸河蝦以及魚香肉絲,若說它們有什麽共通點,那就是下酒不錯。這三個菜在後世看來何其普通。可放在一千多年前,被我簡單裝點一番。婆羅想不驚豔都不行。

當房間又恢複光明時。婆羅的雙目還是定定地盯著麵前的三盤菜,我正等著他稱讚,卻發現他的表情很僵硬。還有些凝重似地。

“將軍?”我下意識地就去拉他地手。這半日下來,我已經習慣動不動就去牽他的手了。他地手有點冰涼,皮溫相比於今天下午至少低了五度。“你怎麽了?”人撒謊的時候皮溫會升高,而皮溫下降多半是因為表皮的血管缺血,交感神經被激活,這說明他地機體也同樣緊張。我不明白。這個時候婆羅緊張個什麽。

婆羅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揮了揮手。把其他人全部打發出去。前幾次用餐。都有丫鬟服侍。唯獨這次。有些例外。

我遞上筷子。鼓勵地看著他。“將軍嚐嚐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婆羅卻並不接,他的手忽然就鉗住我的下頜,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臉就湊近了,他這番舉動實在出乎我意料,我下意識地用手格擋,手觸碰到他溫熱的唇,他張開嘴便一口咬住了我的手,我吃痛地喊了一聲,“將軍!”

這一聲叫喚就像是催化劑一樣,婆羅用力一推,我從小榻上跌落下去,還沒有掙紮著爬起來,他就已經朝我撲來,他龐大的身軀頓時把我壓得動彈不得,我一下子就急紅了臉,“將軍,你這是做什麽?”

他冷笑了一聲,凜凜地看著我,“做什麽?自然是做你想要我做的。阮陌,你做這麽多,不就是想我這樣對你嗎?記住你的名字?你想要的何止是這麽一點?”

我一時語塞,“你以為我做這些是為了誘惑將軍?想要感動將軍的心?那麽,將軍,你有被阮陌誘惑到嗎?”

我滿心以為他會一口否定,誰知婆羅卻大聲地說道:“是!你成功了!我被你誘惑到了。可那又怎樣?”他苦笑又帶著一絲嘲諷地看著我,“你以為我要了你,就能留住你的性命?你錯了,就算你是我的結發妻子,大塚宰想要你性命,我也會拱手送上,更何況你什麽都不是。阮陌,就算你再聰明有手段又如何?你一開始就挑錯了目標。就算你在我身上花再多的心思,後天一早,我還是會把你送到大塚宰的麵前!”

“我知道!我從來沒想過你能救我。你若放了我,死得就是你。這個道理我怎麽會不知道?又怎麽會心存幻想?”我的手格擋在他的胸口,隻覺得他胸前劇烈地起伏著,那是心髒劇烈跳動的地方,“將軍你說的不錯,一開始我的確存了心思,想要誘惑將軍的心。可是這幾日相處下來,阮陌的想法已經變了。將軍是個好人,阮陌無論如何也不會給將軍添麻煩。今天做飯給將軍,純粹是想感謝將軍,也是為了給阮陌自己留下一個美好的夜晚。僅此而已。”

我試著想要把他推開,燈火搖曳下,他的臉是那樣的猶豫和逡巡。他的雙目死死地鎖定著我的嘴唇,伸出手來想要觸摸一下,可懸在半空中沒有放下來,隻是意誌不堅定地看著我,他的心跳沒有絲毫的減慢,“你確定不要試一試?說不定我真的舍不得你,會想方設法留下你的性命呢?”

這個時候,隻要我順杆子爬,婆羅必定會要了我。可如他所說,那又能如何?男人向來是欲與愛分開的下半身動物,就算婆羅因為一時意亂情迷對我動了心,但他絕對不會因為一時的欲念而用他的危險來換我的生。我一向不做賠本的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出賣自己的身體?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柔聲道:“若能成為將軍的女人,是阮陌的榮幸。可阮陌終究要死的,既然如此,何必給將軍徒添傷痛的回憶?所以,今夜就請將軍放過阮陌吧。隻希望將軍能記得這一桌菜,記得阮陌的名字,我便心滿意足了。”

婆羅的心思已經平複,我稍稍推了下他,他便側身放我起來。我重新正襟危坐,夾起了一口魚香肉絲,送至他麵前,“將軍請嚐嚐吧!”

婆羅有些茫然地看著我,緩緩張開口,任我喂他,他咀嚼的動作有點慢,好像嚼得很艱難似的。

“味道如何?”

“好吃。”婆羅木木地回答著。

我嫣然一笑,往婆羅的杯子裏頭倒滿了酒,送至他唇邊,酒香沁入鼻,惹人醉,“將軍,請不要皺眉,正所謂,今宵有酒今宵醉,就算我真的要死,也是後天的事兒,何不陪我痛痛快快地度過今晚?”

婆羅盯著鼻梁下清冽的酒水,忽而搶過酒杯,一飲而盡,酒水蕩漾出來,灑在他的領口,他卻渾然不覺,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直接灌了下去,“好一句今宵有酒今宵醉!痛快!”

我抿口一笑,指著河蝦道:“你嚐嚐這個,下酒最好了。”

於是這一夜,婆羅開懷暢飲,一杯接著一杯,直到杯盤狼藉,他那原本古銅色的皮膚此時看起來竟也透著一股粉紅,比平時更多了幾分親近。

婆羅眼看著就要喝醉了,他趁著腦袋還有最後一絲清醒,衝我揮了揮手,示意我回去睡覺。我沒有拒絕。隻不過,我走出門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婆羅正提起袖子擦拭了一下雙眼,他剛才難道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