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留條活路

這二人,於嘉印象是比較深的。

其中一個,是袁成裏的裏長章末,另一個,是長水裏的裏長於江,也就是分宗立族那天,吵的最凶的那個七叔。

他們好像在說著什麽,而蘇毅隻顧彎著頭割麥子,對兩人愛搭不理。

七叔於江上前說道:“老蘇,咱這都多少年關係了?咋這麽小氣呢?我族弟於峰,不僅遷到夕陽裏當了木匠,還娶了你妹子,這不是兩姓之好,這是兩族之好。”

“你他娘的,別提兩族之好!”

於江不提這話還好,一提這話,蘇毅瞬間就怒了:“因為謠言就要淹死我外甥媳婦兒?你還有臉說!”

於江被罵的啞口無言。

的確,沒什麽可說的。

本來,他是準備老死不相往來的。可長水裏百姓,都要他過來問問那香皂是怎麽做的,族長也讓他來問,為什麽賣六文錢一塊,還能有錢賺。

如今,於江也有些後悔,同意於嘉分宗立族了,這徹底甩出去一個財神爺!

而章末和於嘉沒什麽過節,便和蘇毅開門見山的說:“老蘇,咱都是給鄉老幹活的,也都是帶百姓過日子的,何必這樣咄咄相逼呢?”

蘇毅一把一把割著麥子,起身,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嘲笑道:“什麽咄咄相逼?我逼你了嗎?不是你挖苦我的時候了?”

哎呀!

章末滿臉擠著笑容:“看你快四十歲的人,咋跟個孩子一樣呢?咱哥倆絆兩句嘴,這都半個多月了,你還能記著?既然你說沒逼我,那把你那個香皂教教我唄?我知道,你不是那記仇的人!”

哈哈哈!

蘇毅朗聲大笑,夕陽裏割麥子的村民,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真不要臉呀!

之前,在這裏偷了手藝,不講究,搶生意不說,還降低價格,這時候,還想讓自己教他做香皂的手藝?

“別別,章末,我是那記仇的人!”

蘇毅起身,蔑笑道:“這個教不了,是真教不了,那是我外甥說的算!第二,就是他讓外傳,我也不會教你們!第三,香皂我賣六文錢一塊,你算算,如果你做,合得來嗎?”

六文錢一塊,正是他們來的目的。

這個價格太低了!

他們無非是道聽途說來的製作方法,而且鹽都是鄰裏們自家的口糧,別說是帶香味的香皂,就是做肥皂,成本也合在兩文錢一塊了,加上人工,賣六文錢的話,掙不到什麽錢。

這時,於嘉和滿新雨,走到了蘇毅幾人身邊。

“行了,你倆也別跟我磨嘰,我外甥來了,和他說。”

哦?

章末看見於嘉,不由得眼眸一亮:“哎呀!這孩子,咱們見過!原來你就是於嘉,就是研究出肥皂和鉛筆的神童!”

於嘉也記得清楚,半個月前,就在蘇銘豬肉鋪門前,章末挖苦蘇毅的時候見過這個人。

“於嘉,見過章伯!”

討厭歸討厭,文人的禮貌還是要有。

那於江看見於嘉,歎了口氣,可身為裏長,他也不能在於嘉麵前低頭,而是嫌棄地看了滿新雨一眼,說:“大郎,七叔回去也想了,那天的確有些衝動,族長說了,你要回宗族就能回來。”

於江從兜裏掏出個銀錠,塞進於嘉手裏說:“侄子,長水裏百姓可都是你的族人,掙錢的辦法,告訴告訴我們唄?”

哼!

於嘉想到於江那天,對滿新雨的咄咄相逼,想到他甩蘇毅銀子那副醜陋的嘴臉,就氣不打一處來。

但讀書人,不可失了禮數。

於嘉將銀子扔了回去,質問道:“誰和你們是族人?還是那句話,沒飯吃時候,你們幫過我嗎?我爹病重的時候,沒錢買藥,幫過我們嗎?我最後管你叫一句七叔,走吧,我不會告訴你的。”

唉~

於江腸子都悔青了呀!

整個長水裏,都是於姓居住,如果不是聽信了謠言,要把滿新雨下豬籠,於嘉怎麽會不幫他們?

但於江不說是自己的錯,瞪了滿新雨一眼,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你啊,就是妖女!你就是妹喜,褒姒,蘇妲己!”

哼!

撂下最後一句話,於嘉翻身上了馬,揚長而去……

章末滿臉為難,於江已經碰了一鼻子灰,他現在才上去說,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好話。

可是,不上去說也不行。

如今的袁成裏,也出現了夕陽裏之前的狀況,百姓們發現了掙錢的門路,是不會管如何銷售的,隻知道沒完沒了地生產,攆都攆不走。

章末之前尋思先停工,把堆積的肥皂賣掉之後再生產,可鄰裏們誤解章末是想獨自掙錢,不帶他們發家致富,便逼著章末還錢。

眼看著要傾家**產了,沒有辦法,章末才放下臉皮,來到了夕陽裏,找蘇毅承認錯誤。

章末紅著臉湊上前,笑道:“大侄子,其實這肥皂的手藝是李斌告訴我們的,我花了二十貫錢,和他買的手藝!”

二十貫?

“李斌?他怎麽可能會製作肥皂呢?”於嘉想不明白,蘇毅也是滿臉詫異。

李斌看邪病,歹個冤大頭能掙很多錢,根本不會為五文工錢浪費一天。

李強更不用說,他自視清高,而且和於嘉翻了臉,是不會為了每天五文錢,低頭來作坊幹活的。

章末見眾人不信,從懷中掏出一紙文書,交給了於嘉。

那文書上,清晰地寫著李斌的名字,並且,還摁著手印。

“大郎,老蘇,他的親屬,有沒有在你這裏做工的?”

親屬?

章末這麽一提,眾人這才想起來,李斌的兒媳,就在作坊裏做過幾天工!

“他家遷去袁成裏了啊?李強在不在那?”想到那天晚上,於嘉便耿耿於懷,沒給李強踢死算他命大。

章末搖了搖頭說:“李斌沒住多久,便全家搬走了,李強跟他在一起,可能是四處找大夫治病,聽說肋骨被你踹折好幾根。”

哦!

四處找大夫治病,於嘉就放心了。

這時代沒有外科手術,怕是肋骨長好,一輩子也幹不了重活了。

章末表達完誠意,又說:“大侄子,你看我都跟你說實話了,那香皂漲點錢唄!如今袁成裏,已經壓了五千多塊肥皂了,都是百姓的血汗錢,賣不出去,鄰裏們得吃了我呀!搶生意是我的錯,真是我的錯!”

嗬嗬~

殺人不過頭點地。

既然,章末認錯態度這麽誠懇,那於嘉就不能在小家子氣了。

畢竟,六文錢一塊,他也賺不到什麽,純屬兩敗俱傷。再說,和袁成裏也沒有什麽大的過節。

“章伯,這樣,你給我二十貫買手藝的錢,咱們的事就算了,我就把香皂也提到八文一塊。”

啥?

章末頓時就不願意了:“大郎,叔買手藝,已經花了二十貫了!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對別人多諒解多寬容,你心裏才能暢快,才能不為小事而煩心。”

哼~

這章末,還用《論語》講道理?

於嘉白了眼章末,反駁道:“你意思我隻認錢不認人唄?意思我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唄?”

章末沒有回話,隻是默默笑了笑。

於嘉麵容嚴肅地說:“你們偷盜技術,故意降價搶生意,逼得我舅父睡不著覺,還說我斤斤計較?我不是孔夫子,想得到原諒,去天上找他。二十貫手藝錢,如果給不了,我就六文一塊賣,反正我不虧。”

其實於嘉這麽做,也是想借章末和袁成裏百姓之口,杜絕李斌偷賣他的技術,讓其他人也長長記性。

哎呀!

章末急的直跺腳,無奈看了眼蘇毅。

然而,蘇毅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在田間收著麥子,也不理會章末。

無奈,章末隻能嘴裏叨咕著吃了大虧,掏出兩個十兩的銀錠,交到了於嘉手裏。

於嘉回頭,吩咐滿新雨回家,取來紙筆,寫下兩份文書,雙方按上手印,一人留一份後,這才笑著說:“那行,香皂恢複八文一塊。”

一切落定,章末鬆了一口氣。

肥皂比香皂大很多,香皂提到八文錢,就能緩解袁成裏不少滯銷的壓力,皆大歡喜。

臨走的時候,章末臉也沒黑下來,和蘇毅有說有笑地攀談了一會兒,又一頓誇獎於嘉後,才上馬離開。

估計心裏是罵開花了,但嘴上不能這麽說,他怕於嘉再降價,下次,就不能這麽簡單解決了。

秋高氣爽,風和日麗。

九月中旬,夕陽裏收完麥子,就該交秋糧了。

遷安縣各地交糧,都是由裏長帶人去鄉老住所交,而錢糧不過鄉老的手,直接由錢穀師爺帶徭役拉走。

於嘉因為今年成親,免秋糧稅。

並且,永樂年間減免稅的範圍進一步擴大,各地課稅司,必須將征稅貨物名稱榜示於官署門口,凡未標明征稅的貨物,均免稅。

肥皂和香皂官府沒有記載,並不需要交稅。但於嘉卻交了很多錢,差不多有三十貫。

因為,裏長是要納稅大戶才能擔任,恰巧李斌一家搬走了,夕陽裏十位裏長中缺一人,於嘉前幾天就計算好了,能不能代替李斌的位置。

那錢穀師爺姓塗名安,字迎風,號清波,和李剛同歲,洪武四年生人,今年三十一歲,舉人出身,相貌俊朗,留著兩撇小胡子。

途安看著夕陽裏的賬目,抬頭,疑惑地看了眼蘇毅,指著賬目問道:“蘇裏長,這個交了三十貫的於嘉,是不是那個造出肥皂和香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