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病

其實這場悲劇是可以避免的,因為這次禍端隻是源自於小小的失誤。但是人不可能在生活中隨時隨地都保持警惕,隻是在危險來臨之前或是之後,才會提高注意力。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1 A市第一醫院

金喚誠出車禍的那天,是在他在A市上大學的第三年,也就是大三下學期的那個春天,這個時候,對於這所大專院校來說,畢業生們都忙著準備畢業論文和實習。

其實這場悲劇是可以避免的,因為這次禍端隻是源自於小小的失誤。但是人不可能在生活中隨時隨地都保持警惕,隻是在危險來臨之前或是之後,才會提高注意力。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如果當初知道金喚誠在過馬路的時候會被汽車撞,那麽繆心田說什麽都不會站在馬路對麵呼喚他了。

金喚誠與繆心田是在大學裏的舞蹈社認識的,可是有趣的是,他們兩個都不是一個在舞蹈方麵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抑或是對此有著濃鬱的興趣的人。也就是說,既沒天賦、又沒興趣的兩個人,居然在舞蹈社這樣的地方認識了。

金喚誠清楚地記得,是他先暗戀上了這個別的係的女孩,這個女孩剛好會去舞蹈社,所以他才報了名。對於舞蹈來說,他可以說是目的不純的,但是對於繆心田來說,他的目的很純,純純是為了接近她、認識她,純純是為了泡她。

繆心田是被同寢室的室友硬拉去的,開始是為了作伴,後來那個室友有了固定舞伴,繆心田成了擺設。好在繆心田認識了金喚誠,不然,她會很快退出舞蹈社的。

金喚誠跟繆心田確定戀愛關係,是在上大二的下學期,在一個下雪過後的初冬夜晚,就在學校操場上的滑冰場旁邊。本來繆心田說的是,想要再觀察觀察他,等到大三的時候再做決定。但是金喚誠適時地說了一句任性的話,他說,如果繆心田不能夠在當下就答應,他就讓她再也見不到他。

這樣的話在多年以後看來,確實是很幼稚的。但是在當時,這句話確實發揮了作用。

金喚誠得到繆心田的確定答複沒過多久,便發生車禍了。

那天是在下午的放學之後,漫長的冬天剛剛過去,隨著天氣回暖,學生們因為忙著實習和畢業前的各種活動,要經常往校外跑。

金喚誠本來是約好繆心田一起去圖書館準備畢業論文的,但是她正巧被一個同學拉去校外采購春遊要帶的物品去了,金喚誠隻好在校門口等,因為她說她馬上就會回來。

金喚誠就這麽傻傻地站在校門口,手裏,捧著一個玻璃罐子,罐子裏麵裝的是幸運星。一般情況下,都是女生給男生折幸運星,金喚誠卻做了這樣反常的事。因為這不是一般的星星,是他把他對繆心田想說的每一句話都寫在了紙條上,從他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每天折幾個,就有了今天這個半罐子的情話。

如果,她打算拆開看的話。

果然,繆心田很快就跟幾個同學走了回來,手裏,拎著裝滿物品的口袋。本來,金喚誠是不需要過馬路的,他隻需要站在原地等著就行了。可偏偏今天繆心田的心情很好,她想要在女同學的麵前,跟自己的男朋友撒個嬌。於是,她做了一個讓她懊悔終身的決定,她衝馬路對麵正站在校門口的金喚誠招了招手,想讓他過來幫她拎袋子。

當然,金喚誠十分樂意幫忙。

他二話不說,抱著裝滿幸運星的罐子跑了過去,臉上,還帶著甜蜜燦爛的微笑。

突然,一輛麵包車飛速駛過。

隨即,一聲巨響,金喚誠便飛了起來,還有他手裏的那些星星,也跟他一起飛翔在空中,如同白日繁星。

“喚誠!”

繆心田的這一聲大喊,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因為他已經被撞飛了好幾米遠,頭上的鮮血不停地流淌,染紅了柏油路麵上那些五顏六色的星星。

肇事司機當即被嚇傻,愣在車裏白天沒有反應過來。當他聽到車前繆心田抱著金喚誠大哭大叫,他才意誌到自己撞了人了。於是趕緊下車查看,見到金喚誠頭部流血,於是跟繆心田一起,攔了路邊一輛好心路人的車,把傷者送去了醫院。

繆心田那天穿的是一件雪白的外套,當她跟肇事司機一起把金喚誠推進急救室之後,她的衣服的大部分都變成了血紅色。那粘稠的**附著在衣服上,然後逐漸被吸收進纖維裏,如同以往金換誠對她的熱情,那麽濃烈,那麽令人心疼。

金喚誠在醫院的ICU病房一共昏迷了三天,這三天之中,肇事司機陪了錢,金喚誠的父母和姐姐、姐夫都從B市趕了過來,整日守在病房門外,整日以淚洗麵,寸步不離。

繆心田是在三天後金喚誠蘇醒了以後,才見到他的。之前她一直被阻止在幾十米開外,金家的老人不允許她靠近。理由是,他們得知兒子出車禍的原因,是源自繆心田在馬路對麵的一聲招喚,他們覺得,是這個女人害了兒子。

繆心田這三天過得特別煎熬,完全是度日如年。她的心裏非常自責,她想要隔著ICU門上的小窗看一眼她的男朋友,可是她完全靠近不了,隻能躲在樓道裏暗自哭泣。

幸好,金喚誠奇跡般地蘇醒了,打破了金家人以為自己的孩子會變成植物人的猜想。也許是他的父母一時高興,也許是她的誠意打動了對方,就在他蘇醒之後的第二天,她被獲準去病房看望。

又過了幾天,金喚誠的精神狀態逐漸好轉,他主動要求繆心田到床前陪護,為了不刺激剛剛好轉的病人,他的家人才隻好不再難為繆心田,允許她來照顧。

工夫不負有心人,在繆心田細心的照料下,金喚誠的傷勢好轉得很快,已經能下地行走的時候,他主動要求他的家人先回去,繆心田也對金家人承諾,出院後會把金喚誠接去自己剛剛租的房子,並一定會照顧到他完全康複。

金喚誠的父母本打算兒子好起來以後,就讓他斷了跟繆心田的來往。可誰知兒子不斷地向二老表達他對這個姑娘的愛,還揚言非她不娶。二老的心裏充滿了顧忌,他們直言不諱地對兒子表達了他們的看法,那就是車禍的罪魁禍首便是繆心田,如果不是繆心田的一聲完全沒有必要的招喚,他們的兒子不可能受這麽大的罪。二老嘴裏所說的罪,是指醫生跟他們匯報的病情進展。醫生的態度比較悲觀,他們認為手術後金喚誠的腦袋裏的淤血沒有完全清除,勢必會留下一定的後遺症,將來也有惡化的危險。

是金喚誠的一句話,說服了他的父親放棄對繆心田的記恨。他說:“那天就算心田她不叫我,我也會主動跑過去的。她那天手裏拎著很多東西,我一定會去幫她拿的,因為我怕她沉。”

金喚誠說這些話的時候,繆心田也在場,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個腦子仍有傷未痊愈的小夥子對她的愛,她卻完全感受不到他對這場意外有一絲一毫的怪罪。也正是從這個時候起,繆心田在心裏暗自發誓,今生非金喚誠不嫁,如果他死了,她也絕對不獨活。

這就是金喚誠和繆心田的愛情,這兩個年輕人的命是擰在一起的。

數月以後,金喚誠不得不出院了。因為他太能折騰了,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基本上被他打了個遍。

讓繆心田下決定帶金喚誠回家照顧的,是那日他超常的反應。

那天中午,繆心田像是往常一樣,先幫金喚誠喂完飯,然後又幫吃得滿頭大汗的他擦了身子,忙完一切,去水房倒水,等她回來時,發現他已經輕輕地睡去。繆心田跟值班護士交代了幾句,就去樓下的食堂吃飯了。

最多三十分鍾之後,等繆心田回到病房時,看到了瘋狂的一幕。

發瘋的金喚誠舉著掛點滴的鐵架子,在病房裏不停揮舞著,同病房的外傷住院者見狀全都蒙著被子,怕被他打到。護士們都吃了虧,有一個還被劃傷了胳膊,鮮血直流。

大家抑或好言相勸,抑或威逼利誘,勸他把鐵架子放下來,可是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變得更加狂躁。

繆心田撥開人群看到金喚誠的時候,他正一邊揮舞著手裏的鐵架子,一邊警告著試圖靠近他的醫生們。嘴裏大喊著:“你們都給我滾!都別靠近我,我隻要我的心田,我誰也不要,你們都想傷害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媳婦馬上就回來了,你別鬧了!”

“不,你們都騙我,她是不是跑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心田在哪裏?心田,心田!”

繆心田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這一幕,她的鼻子突然一酸,差一點流下眼淚。她忍住悲傷,大聲呼喚了他一聲,然後衝他張開雙臂,他便猶如噩夢中驚醒的孩子一樣,放下鐵架子,投入她的懷抱,臉上全是受到驚嚇後的表情。

醫生們趕緊上前,控製住金喚誠,給他注射了鎮定針。

給他打針的時候他還抱著繆心田委屈地說:“老婆,疼!”

繆心田撫摸著他的腦袋,不停地安慰著他:“別怕,一會就過去了,我不騙你。”

等藥物開始發揮作用,繆心田把病人扶回**躺好,看他完全熟睡,她才不得不逐個跟病友以及醫生護士們賠禮道歉。

醫生把繆心田叫到辦公室,把金喚誠的頭部CT放在燈箱上,詳細解釋了他現在的病情。

“車禍導致顱內出血,擠壓他的腦神經,他現在所表現出的精神狀態不穩定,多疑多慮,甚至是妄想、幻想、狂躁等等,都是顱內淤血導致的。他現在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投射在你的身上了,並且過於糾結在此處,一時很難走出來。也就是說,車禍是他這個病的外因,而你,是他這個病的心因。”

“我發現我跟他說過的某些話,他很快就會忘記。這,也是這個病的症狀嗎?”

醫生點了點頭,說:“他特別害怕你不要他。”

“醫生,那他……能治好嗎?”

醫生無奈地搖搖頭:“很難。”

“那我給他辦理出院手續吧,我想回家照顧他。”繆心田做出這個決定的主要原因,是她不想再看到醫生和護士們受傷了,她寧可她自己受傷。

2 A市繆心田住所

繆心田以為,她把愛發瘋的金喚誠接回家裏,就不會影響到別人。可是很明顯,她的想法過於簡單了。因為就在她把他領出醫院,帶回她租住的小屋的當天,就又給她惹了不小的麻煩,害得她差點被房東給趕走。

大專畢業以後,繆心田並沒有參加任何實習,找工作的事也因為要照顧金喚誠而耽擱了。直到把他接回家之前,直到要麵臨交房租等現實問題,她才把找工作的事提上計劃日程,並且開始上網投遞簡曆。

繆心田把金喚誠接回家,幫他把**的被子鋪好,讓他先躺下休息。她對他交代說:“你先躺一會,我出去買菜,給你做好吃的。”

而實際上,買菜是要等到麵試之後才去的,有一家龐氏貿易公司在她投出一百多份簡曆之後,意外地通知這個沒有任何實習工作經驗的應屆大學畢業生去麵試。

當天的麵試進行得還算順利,因為繆心田急於獲得收入,所以對薪資並沒有做任何要求,全憑公司決斷。這也許給了這家本就打算以低薪用人的公司滿意的理由,所以當繆心田走出貿易公司,正馬不停蹄地趕往菜市場買菜的途中,該公司就迫不及待地給她打了電話,通知她過幾天參加由公司老總親自考核的複試。

對處境艱難的繆心田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喜訊,加上今天心愛的男友出院,她覺得是雙喜臨門,是個好日子,值得慶祝一下。於是,她在菜市場多買了幾樣菜,打算待會回家好好露一手。

可是當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裏的時候,她手裏的菜,隻能落在地上跟那些灰塵相伴了。

事情是這樣的。繆心田走後,正躺在**無聊的金喚誠聽到有人敲門,以為是女友回來了,趕緊下床興衝衝地跑去開門。結果門一開,金喚誠看到的是一個素未謀麵的中年婦女,她身材肥胖,一臉橫肉,語氣中帶著蠻橫,表情中透著不屑。

而房東老齊的老婆眼睛裏看到的,是一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女房客的屋裏,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愣頭青小夥子。

“繆心田……在家嗎?你是誰呀?告訴她該交房租了!”

嘭!

也許是覺得這個婦人態度蠻橫,也許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不知道她是房東,總之,金喚誠對這個老婦人所做的第一反應,就是直接把門給關上了。

不,不是關門,確切來講,是摔門。巨大的摔門聲,將來者不善的人拒之門外,也讓從未有房客敢跟她叫囂的事成為曆史,告一段落。

老齊的老婆愣了老半天,才從驚訝之中緩過神來,她往後挪了挪,把她緊貼著房門的冒著油花的鼻子給挪開,然後用她肥厚有力的手掌再次拍門。

是的,是拍門。不是敲門,也不是砸門。是那種啪啪有力的拍打。

持續不斷的拍門聲激怒了剛剛出院並且情緒不穩的金喚誠,他環顧四周,發現屋裏找不到他的心田的影子,也許是出於驚嚇之後的自衛,他直奔廚房抄起一把鐵鍋衝去門口,打開房門,朝正要拍門的老齊老婆揮舞了幾下。

老齊的老婆隻覺得眼前一黑,鍋底灰的顏色瞬間向她迎麵撲來,好在她躲得快,不然可要掛彩了。

金喚誠瘋狂的舉動嚇退了她。

老齊老婆在走廊裏邊退邊大罵:“小兔崽子,你吃了豹子膽了,敢跟我動手?!行,你告訴繆心田那個臭丫頭,你讓她給我等著,我要把你倆都攆出去,誰也別想在我這住!我還不租給你了,你個小王八羔子!”

就在老齊的老婆在走廊裏被手持鐵鍋的金喚誠嚇得節節敗退之際,繆心田拎著菜趕了回來,她看到這一幕,趕緊扔下手裏的東西,衝上去抱住了瘋狂的金喚誠,奪下他手裏的鐵鍋,一邊向房東賠禮道歉,一邊把瘋子推回屋裏。

老齊的老婆差點吃了虧,從這件事上長了不少記性。此後,她對這個女房客和她的男朋友保持敬而遠之,沒事從不找他們,隻有在房租沒有按時交的情況下,才會主動過去催。

當然,事後繆心田也主動跟人家道了歉、陪了不是,還送了不少點心,才沒被收回房子。

和房東的矛盾平息之後,繆心田便開始正式去貿易公司上班了,朝九晚五,周末雙休,白天上班,下班回家,買菜做飯,照料男友。至於金喚誠的中午飯,要麽是繆心田早晨走之前做好放在保溫壺裏,要麽是在樓下的飯館點好,到時間給送上去。總之,既要外出工作賺錢,又要照顧病人的繆心田,過得相當辛苦、疲憊。但是她的內心存有一絲希望,她覺得她的男朋友會一天一天地好起來,然後給她一個圓滿的歸宿,結婚。

現實總是冷酷無情的,它的職責是不斷地打擊弱者,並向強者發起挑戰。

繆心田是一個弱者,所以她的希望遲遲看不到曙光,打擊卻接踵而至,才翻過一道梁,還有一座山。

首先是金喚誠的病,並沒有像她想象得那樣,逐漸好轉起來。隻能說,規律的生活,細心的照顧,隻是讓他的病情稍微穩定,更多的還是像醫生描述的那樣,對治療持悲觀態度。

其次,最讓繆心田煩惱的,是她的工作。她以為貿易公司是看中了她品學兼優以及索要的工資不多,等她工作了一段時間她才發現,她之所以能入職,完全是因為龐總對她的色心。麵對龐總的不斷暗示和討好,繆心田一開始是咬牙堅持,為了賺錢養家,她寧肯忍辱負重。後來龐總變本加厲,甚至在辦公室對繆心田動手動腳,這讓她想到了辭職。在無數次躲進衛生間偷偷哭泣之後,她還是選擇了堅持,因為她需要這份工作,在沒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她不想失業,她知道失業對她和金喚誠來說意味著什麽。

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也許是繆心田的堅持得到了一點回報,天生喜歡攀高枝的邸憶敏適時地出現了,龐總的目標轉移到了更容易得手的女人身上,自然停止了對繆心田的滋擾。邸憶敏出現以後,繆心田終於能夠專心地工作了,雖然在業務上,她要帶一帶什麽都不會的邸憶敏,甚至經常幫她擦屁股,但是跟性騷擾相比,她寧肯在工作上受累一些。

邸憶敏的出現,對繆心田來說,就好像是兩種生活的分界線,之前和之後,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片天。除了在公司的處境不同了之外,就連生活中都有了明顯的界限劃分。

繆心田清楚地記得,就在見到邸憶敏之前的那個夜晚,金喚誠還發了一次病,跑了出去。

那天繆心田正在廚房裏做飯,因為公司臨時有事,她本就下班晚了一些,加上路上堵車,使得她到家以後已經夜幕降臨許久了。餓得難受的金喚誠剛開始還在沙發上躺著看電視,等繆心田做好飯端出來,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她看見房門虛掩著,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湧遍全身,她趕緊下樓去找,可惜小區裏並沒有他的身影。於是尋找範圍不斷擴大,小區周邊的大街小巷,商店飯店,全都得逐間排查,找了兩個多小時,仍舊一無所獲。

繆心田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經很晚了,她打算最後在試一試,實在不行,隻能去派出所報失蹤了。

繆心田拖著疲憊與饑餓的身體在大街邊焦急地尋找著,嘴上不時地發出絕望般地呼喊:“喚誠!喚誠!你在哪?”

他不斷地拉住路人,跟他們詢問:“你看見我老公了嗎?他是一個病人!”

得到的反饋除了冷漠的白眼,就是小聲的嘲笑。

不知不覺,夜已深,人回家,鳥歸巢,隻有街燈與孤獨無助的女孩為伴,為她照亮腳下的路。在昏黃的街燈下,在纖細高聳的燈竿前,在一小片樹的影子裏,繆心田無意間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怯懦地蹲在那兒,渾身哆嗦,十分可憐。

繆心田的心中一陣欣喜,但是她的語氣卻帶著一絲責備,她說:“你怎麽跑到這來了?害得我整晚都在找你!”

金喚誠並沒有回答,他隻是在見到繆心田的那一刻,眼睛裏泛著閃亮的淚花,嘴上,磕磕巴巴地說著:“我,我,我怕,怕,怕你不要我了。”

繆心田的心頭一軟,緊緊地抱住剛剛站起身子的金喚誠,她說:“我不會不要你的,我要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輩子,我還要跟你結婚呢!”

此次有驚無險之後,金喚誠便再也沒有發過病。相安無事的平靜日子又過了幾個月,金喚誠的病情已經基本穩定。平時,他就在家看書看報,周末,他還會跟繆心田一起去公園遊玩散心,一起外出購物,儼然一對幸福的小夫妻。而且隻要不犯病,金喚誠跟正常人完全沒有兩樣,接觸多了,隻會覺得他有些情緒化,記性不好,別的,基本上看不出來。

再之後,繆心田拖大學同學幫忙,給金喚誠介紹了一份工作,是在電腦公司工作。雖然賺得不多,但是很清閑,平時除了跟類目有限的電腦配件打交道,基本不用幹什麽體力活。實際上繆心田不指望他能夠賺多少錢,她隻是希望他能夠盡量地參與這個社會,不會脫離社會。

果然,繆心田的努力沒有白費,兩個人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情況發生了本質性的轉變,算是走上了正常人的軌道。

再之後,金喚誠買了戒指,向繆心田求婚了。

很快,他們領取了結婚證。確定了婚期,以及,商定了結婚之後回到金喚誠的老家B市去發展。

一切都進行得頗為順利,像是本該如此一般,那麽自然。

很快,婚期將至,金喚誠率先辭掉了工作,等待離職慢一些的繆心田。

實際上,金喚誠當時不知道,是龐總的阻撓,拖延了繆心田的離職。他也是在繆心田遇害以後才查出龐總的私心的,不過,那都是後話了。當下的金喚誠,完全浸泡在結婚的喜悅心情裏,對一些反常的人和事,並沒有一個及時客觀的判斷。

終於,兩個人成功地舉辦了訂婚宴,繆心田也隨即從貿易公司離職。兩個人在A市短暫玩了幾天之後,便要麵臨短暫的分別,各自回家去準備婚禮的事情。

在送別繆心田回C市的站台上,金喚誠抱住他的未婚妻,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吻了她。

吻完,他也問出了他心底最大的擔心:“你的爸媽不會反對咱們的婚事吧?”

“不會的,結婚證都領了!”

“要是還反對呢?”

“放心吧,還有我呢!”當時繆心田是這麽安慰金喚誠的。

熱戀中的男女,相處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離別就在眼前,他們依依不舍。直到列車員不斷地催促道:“買了票的旅客抓緊上車吧,馬上就要發車了!”兩人才含淚惜別。

如果按照金喚誠的記憶,此一別,便是他跟他夢中的新娘繆心田的永別。隨即,他將麵臨新婚之日未見新娘的局麵,他還將踏上尋妻之旅,以及突如其來的噩耗,以及更加漫長的千裏追凶。

但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至此一別,真的是他們的永別,再無相見之日了嗎?

不。

3 C市繆心田父母家

金喚誠並不知道,他能夠順利辦理結婚證書,完全是繆心田跟她弟弟繆錦龍兩個人暗地裏聯手的結果。是繆錦龍幫助姐姐,把家裏的戶口本給偷了出來。

為此事,從小備受父母疼愛的繆錦龍人生中第一次受到母親的厲聲責罵,並且很長時間都不理他。父親也跟他動了手,他記得,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挨打。

雖然心中有些委屈,但是繆錦龍不後悔那樣做。因為他很愛他的姐姐,從小到大,也隻有姐姐對他最好。

辭退工作回到C市的姐姐給家裏人帶回來一個難題,那就是不久之後的婚禮。

對於這件事來說,繆父繆母是氣惱的,他們連結婚證的事一開始都是蒙在鼓裏的,是被騙的,也就是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沒同意過這門婚事,更別提去B市參加什麽婚禮了。

繆父繆母不同意女兒跟金喚誠結婚的理由,正是因為他的病情,再具體點說,是他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作一次的腦子。他們在女兒沒有回到家裏的時候就已經私下商量過了,並且達成了口徑上的一致,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精神病患者。

因此,在繆心田回來之後的C市繆家之中,整日都籠罩著一股古怪的氣氛,其中蘊含著嚴厲,氣惱,決絕與祈求。女兒回家之後,本該高興的父母整日板著一副冰冷的臉,而婚期將至,繆心田自然心急如焚。她茶不思飯不想,晚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不時地歎氣、流淚。

這一切都被繆錦龍看在眼裏,他同情他的姐姐,想要做點什麽幫幫她,可是幾天嚐試下來,在他父母那邊碰了一鼻子灰,加上上次偷戶口本的事還沒有過去,使得他在家中也並不太好過。

六月底,是父親的生日,繆錦龍給他姐出了一個主意,主動備一桌酒菜,先把父親哄開心,酒過三巡,再試著求求父親。女兒是父親最疼愛的人,他如果動了惻隱之心,那事情就有緩和的餘地了。

繆錦龍還給姐姐想了好幾條殺手鐧,讓她在酒席上拿出來說,以獲取父母的諒解。一是結婚證已經領了,生米煮成熟飯,如果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淪為二婚的命運,就隻能答應這門親事。二是,兩人相愛,並且經曆過生死,這樣的愛情,在當今物欲橫流的社會,已經實屬難得了。

繆錦龍還是年紀輕,閱曆少,麵對深諳人生世故的老兩口,他想的東西還是經不起掂量的。

生日宴上,繆心田剛剛表露出勸父母去參加婚禮的想法,繆父便嘭地一聲把手裏的酒杯摔在桌上,臉色大變,說道:“反正我堅決不同意你嫁給那個姓金的,你再多說什麽都不好使!”

“媽,你看我爸呀,好話一句都聽不進去!”繆心田以為她媽會看在今天是不宜動氣的日子,而出言壓一壓。

誰知繆母說的卻是:“我跟你爸意見是一樣的。金喚誠他腦子那個病,弄不好會遺傳下一代的,我可不想抱個傻外孫。”

繆錦龍適時地幫他姐說話,他說:“媽,人家這病不是遺傳的,是他後來受外傷導致的,是不會遺傳的!”

繆心田父親厲聲說道:“即便不遺傳,也保不齊做出什麽危險的事來。他打你姐怎麽辦?安全都沒有保障,這個婚結它做什麽?!到時候你去B市給你姐收屍嗎?”

繆錦龍低下了頭,不知道該反駁些什麽。他之前幫他姐想的那兩條說辭,臨場完全沒有用上,他意識到,要想讓他的父母改變態度,除非使用非常手段。

就在此時,繆心田好像是感知到弟弟心裏麵的想法了一樣,居然跪下道:“爸,媽,喚誠他特別愛我,對我特別好,他是不會打我的。況且他是因為我才受的傷,我有責任要照顧他一輩子,我不能拋棄他!”

“是他自己過馬路不小心,跟你有什麽關係?!”父親說道。

“還有那個肇事司機,他負主要責任,連個駕駛證都沒有,開的哪門子車嘛?!”母親說道。

“即便是喚誠他走路再不小心,即便是肇事司機多麽不會開車,”繆心田苦口婆心地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我的那句招喚,他是不會過馬路的!”

“你這孩子,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幹嘛?閑的!”母親責備道,“就連姓金的小子自己都說,即便是你不招喚他,他也會過那個馬路的。這我沒編瞎話吧?他自己不止一次說過的,好多人都聽見了。”

“媽,他這是怕我內疚,故意這麽說,用來安慰我的。我跟喚誠的愛,你們不懂。”

無論繆心田怎麽說,繆父繆母仍舊不動於中。眼看著,這場生日宴就要以不歡而散告終,繆錦龍的心裏幹著急,卻想不出辦法。

繆心田估計是束手無策了,她說:“錦龍,你快幫我求求爸媽!”

沒等繆錦龍開口,繆父搶先變態道:“誰求都沒用,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說罷,繆父拉著繆母回屋了。

繆心田像是動了氣了,臉色漲得通紅,她不甘心地扯著嗓子喊道:“你們不同意,我就去跳河!”

繆錦龍想過非常之時要用非常之法,但是他從未動過以死相逼的念頭,當姐姐說出這樣的話,他嚇得不輕,趕忙勸道:“姐,我了解你心裏的苦,弟弟永遠站在你這邊,支持你。但是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幹傻事呀!千萬不要傷害自己!”

繆心田抱住弟弟,二人在自家客廳的酒桌旁哭泣著,那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早已燃盡熄滅,在雪白的奶油層上麵留下了數個燒黑的圓點。

當晚,城外的小河邊,微風徐徐地吹拂著岸邊的柳枝,水麵泛起細細的波紋。河堤的青石小路蜿蜒崎嶇,路邊稀稀落落地立著幾隻路燈,由於地處偏僻,這裏平時沒有什麽行人。

一切的景物都在這幅氣息猶豫的畫麵之中起到獨有的作用,繆錦龍沿著河邊的青石路邊跑邊尋找著,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的確,夜晚的這裏,太適合投河自盡了。

繆錦龍從沒有懷疑過姐姐下午所說的話,那句跟爸爸媽媽說的以死相逼的話。他從小就跟姐姐比較親近,幾乎無話不說,他太了解他的姐姐了,隻要她認為值得幹的事,就一定會去做。

果然,繆錦龍看見橋頭坐著一個人,雖然光線不佳,但看那背影,那長發,以及那憂傷的側臉,他已經能夠確認,那就是他姐。

“姐,不要!”

話音剛落,人已經跳了下去,隨即聽見噗通一聲,人已落水。錦龍飛奔過去,看著橋下緩緩流動的河水,沒有多想,猛吸了一口氣,終身一躍,也跳了下去。

夜晚的河水,還是有些涼,瞬間侵襲全身,讓他差一點暈過去。他極力保持自己的意識清晰,經過幾次下潛,終於在水裏撈起了姐姐,向岸邊拽去。

繆錦龍將姐姐拖到岸邊,見人已昏迷,趕緊進行胸部施壓,掐人中,一時束手無策,隻能亂忙一氣。

“姐,姐,你不能死呀!”

繆心田的嘴裏吐出一股水來,隨即恢複了意識。她見到眼前的弟弟渾身濕透,不停地在滴水,再看看自己躺在河岸邊,便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繆心田一把抱住弟弟,二人又是一番痛哭流淚。

“錦龍,你怎麽這麽傻,不顧自己的死活了嗎?!”

“姐,你才傻呢。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

繆心田唯有抱緊弟弟,說不出更多的語言。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他一個人能夠明白她的苦衷了。

“姐,我現在知道,你對姐夫的愛有多深了。”繆錦龍歎道。

“愛情需要視死如歸的勇氣。也許在別人眼裏,他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殘廢,但在我的心裏,我把他當成寶。如果我不這樣做,那他就太可憐了。”繆心田說。

“可是誰來心疼你呀,姐?”弟弟問。

“有我的好弟弟你呀!”姐姐答。

此時此景,讓繆錦龍回想起童年的畫麵來。大概是在他不到十歲的時候,那時家裏還沒有搬到城裏,住在鄉下,每天姐姐都會背著弟弟走山路去上學,生怕弟弟走路辛苦,直到,弟弟沉得姐姐背不動了。

這天早上,心田正牽著錦龍的手往學校走去,突然,路邊竄出一條大黑狗,衝錦龍吼叫著逼近著。

錦龍害怕,哇地一下哭了。

“別怕,錦龍,姐姐保護你!”心田一邊安慰著弟弟,一邊擋在錦龍的前麵。

惡狗撲了上來,撕咬著心田的腿不放。心田忍著劇痛,用雙臂死死地護住弟弟。心田寧可自己被狗咬傷,也要保護弟弟,趕走惡狗之後,她硬是咬著牙忍著腿上的傷痛,把受到驚嚇的弟弟背回了家。

此後,心田的小腿上幾處明顯的咬傷疤痕清晰可見。

多年以後的河岸邊,繆錦龍突然想起往事,心中泛起陣陣的愧疚。他本打算長大以後好好保護姐姐的,可是今天,卻讓她差點投河自盡,這是他的失誤,他怎能不心如刀割。

繆錦龍扶起姐姐,正好看見她小腿處的咬傷,那傷疤曆經多年以後,平複了不少,但仍能清晰地看到。這是他和姐姐的情誼,也是他對姐姐的承諾,他以後會好好地保護姐姐,他發誓。

4 C市繆心田父母家

轉眼,到了七月,婚期將至。

金喚誠在家人的全力幫助下,婚禮的籌備工作進行得還算順利,許多事情都已準備好了,剩下的幾樣,也不用他伸手。

7月1日這天,他正在院子裏幫姐夫擦車,突然,手機響了。

金喚誠用褲子將手上的水跡擦掉,掏出手機,見是小舅子繆錦龍打來的,趕緊接了電話。

“錦龍,你小子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對了,過幾天來參加婚禮的時候,一定要把女朋友帶上哦!”金喚誠的心情不錯。

可是繆錦龍卻在電話裏表現出極度沮喪的語氣:“姐夫,不好了,我姐跳河了!”

金喚誠差一點沒暈過去:“啊?!”

見姐夫被嚇到,繆錦龍趕緊補充道:“不過現在沒事了,被我救上來了。”

可金喚誠的情緒仍舊十分激動:“為什麽呀?這是咋了?”

繆錦龍隻能說出實情:“我爸媽不同意你倆結婚的事。”

“證不是都領了嗎?”

“你是說結婚證嗎?是……是,好吧,我告訴你算了,本來我姐她不讓我跟你說的。”

“有話你趕緊說!”金喚誠咆哮道。

“是我幫我姐,把我家的戶口本偷出來的,我爸媽根本不知道。等他們知道,你倆早已經領完結婚證了。”

“什麽?!”隨即,金喚誠沉默了,明明很想說些什麽,但是嘴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姐為了求我爸媽隨她一起去你那出席婚禮,費了不少口舌,可是老兩口是鐵了心不同意,我姐走投無路,隻好以死相逼。”

“她現在身體怎麽樣?有沒有事?”金喚誠現在唯獨擔心自己的女人。

“並無大礙,隻是,隻是有點小感冒,估計是著涼了,加上,上了一點火。”

“怎麽可能是一點火,明明是很多很多火!”金喚誠得知心愛的女人被逼得投河,心裏麵隻剩下怒火,“你讓心田在家等我,我馬上過去找她!”

怒火中燒的金喚誠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火車站,買了最近一列開往C市的火車,經過數個小時的漫長煎熬,終於在7月2日早上,抵達了C市。繆心田的家離市區的火車站較遠,因此到達繆家,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了。

是繆錦龍開的門,他熱情地把金喚誠迎進屋裏,知道姐夫心急,趕緊帶到姐姐的屋裏。金喚誠看到了虛弱的繆心田正躺在**修養,她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像隻受傷的小貓。

金喚誠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繆錦龍拍了拍姐夫的肩膀,退到客廳去了。

繆心田似乎聽到了屋裏有人輕聲哭泣,她睜開眼睛,看到新郎官現身自己的閨房之中,倍感意外。

“天呐,你怎麽來了?”

金喚誠來到床邊,坐在繆心田的身邊,抓起她的小手,放在嘴邊親吻著,臉上,布滿心疼之情:“哪裏不舒服?”

繆心田婉爾一笑,試著坐起,說:“我沒事。好像著涼了,現在身上有一點乏。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怎麽什麽事都不告訴我,老是喜歡一個人硬撐!”金喚誠略帶責備地說道,“錦龍把你跳河的事都告訴我了。你怎麽這麽傻?!你死了我怎麽辦?”

繆心田愧疚地底下了頭:“我也後悔了,是我一時太衝動。對了,你幹嘛來了?婚禮的事都準備好了?”

“我來接你。”金喚誠迫不及待地說。

繆心田的表情略顯為難:“可是我爸媽,他們……”

“他們還在因為你偷戶口本去登記的事生你的氣嗎?”

“啊!你連這個都知道了,是錦龍告訴你的?”

“你就不應該瞞著我,咱們不是說好了,無話不說的嘛?!”

“是我的錯,對不起。”

“再說了,”金喚誠突然有些暴躁,“咱們是真心相愛的,他們憑什麽不同意?”

繆心田趕緊勸道:“喚誠,你別生氣。他們隻是擔心……”

金喚誠更加生氣,問:“擔心什麽?他們都說什麽了?”

繆心田左右為難,不想說卻又不得不說:“我爸媽擔心你腦袋這個病……不是!哎呀,反正,他們擔心我的安全。”

“我還能傷害你嗎?”金喚誠更加暴躁起來,“他們擔心什麽?我腦袋沒事!我怎麽就不能讓你安全了?豈有此理,你爸媽人呢?”

繆心田有些害怕:“他們上班去了。喚誠,你先別生氣,好嗎?先冷靜冷靜。”

金喚誠霍地站起:“我不管,我就是要帶你走!誰敢攔著我就跟誰拚命!”

突然,金喚誠衝出臥室,直奔廚房,抄起一把菜刀就往門外跑:“我去找他們說理去!”

繆錦龍和繆心田同時跑出來,在門口拉住了金喚誠。

“誰不讓我跟你結婚,我就跟誰玩命!”

繆心田把脖子一橫,說:“那你先砍死我吧!”

當啷一聲,金喚誠手上的菜刀落地。

直到晚上,繆心田的父母才下班回家。金喚誠在繆心田和繆錦龍的陪同下,一直在家中等待著,想要跟二位老人做最後的爭取。

實際上,就在此時,繆父繆母的態度已經發生了不小的改觀。不過不是因為金喚誠的親自到來,而是因為繆心田的決心。

就在今天早晨從家裏出門以後,二老就在院子外麵進行了一番懇談。

起因是繆母無意間的一句話:“要不你自己去上班吧,我請幾天假,在家看著閨女。”

“看她做什麽?”繆父問。

“怕她再尋短見。”繆母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擔心。

繆父無言以對,隻有接連歎氣。

繆母說:“女兒從小到大都很孝順,從不惹咱們生氣。這次她敢投河,說明她的心意已決。”

實際上繆父更加心疼女兒,他的心意不用老伴勸,已經活動了幾分:“她的脾氣都是遺傳你的!”

“尋常的人家,平淡的生活,平平安安才是真。”

是啊,這句平平安安說到了繆父的心裏去了,這也是他最期望女兒和兒子的。

於是,當老兩口晚上回家見到金喚誠這個冒傻氣的女婿的時候,他們並沒有生氣的情緒,當然,也不熱情,他們對女婿上門的目的心知肚明,但他們早已商量好對策,那就是結婚可以,但婚禮絕對不去出席。

晚飯是在家吃的,帶病在身的繆心田做的飯,五人默默地吃完,最後的正麵較量才正式上演。

繆心田吃完,放下筷子,對繆錦龍和金喚誠各使了個眼神,二人也把碗筷放下。三人突然起身離席,然後來到二老的麵前並排跪下。

“咦?你們這是唱的哪出?快起來!”繆父說道。

金喚誠笨拙地背出下午的時候繆心田教他的台詞:“爸,媽!哦,不。叔叔,阿姨。你們讓我帶走心田吧,結婚以後,我一定會對她好的!”

繆心田及時地補充道:“爸,媽。女兒請求你們恩準我們結婚。女兒的決心已下,不會再回頭了,請你們成全女兒吧!”

“是啊,爸,媽,成全姐姐吧!”繆錦龍說。

繆父板著臉不說話,他其實早已心軟,隻是不想這麽快答應而已。

繆母則一聲歎息:“哎,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從小你就是這個脾氣。”

繆錦龍趕緊幫著說好話:“爸,媽,姐夫人不錯,他對我姐是真心的。況且,我姐也愛他。你們就給他倆一個機會試試吧。”

金喚誠隻是低頭跪著,沒有姐姐的提示他不敢亂說話。

繆父仍舊一臉嚴肅,繆母見狀,打算率先下這個台階。否則,她會看到三個孩子長跪不起,她更心疼。尤其女兒,身子還帶著病。

“結婚證都領了,生米煮成熟飯,我們再反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她說。

其實這話是說給繆父聽的,的確,他們的反對確實意義不大了,繆父自然聽出了老伴的意思,又是一聲歎息之後,終於做出了鬆動一些的態度。

“心田呐,路是你自己選的,將來後悔,可不要怪當爸的沒提醒你。你們起來吧。”他說。

繆心田喜出望外:“爸,你答應了?”

“還用我答應嗎?已經發展成這樣了!”

繆心田高興地把金喚誠和弟弟扶起身:“爸,媽,那明天咱們一起動身吧。”

“動什麽身?”繆父冷漠地問。

“六號就是婚禮,今天已經二號了,明天該出發了。”繆心田怯懦地說。

“你自己去吧,我和你爸的意見,是我們就不過去了。”繆母解釋道。

“啊?這樣不好吧?”繆心田拉住母親的胳膊,祈求道,“女兒的婚禮上,想要得到爸媽的祝福呢。”

“就是呀,爸,媽,女兒結婚當父母的不出席會讓別人笑話的。”繆錦龍也幫忙勸道。

“是啊。叔叔,阿姨,你們就跟隨我們一起去吧。我爸媽說了,一定要邀請繆家的親戚們都去呢!”金喚誠說的是實話。

繆母有些心動,但是不敢率先表態,隻好眼巴巴地看著老伴,等著他發話。

可誰知,他說的卻是:“行了,你們也別得寸進尺了,同意你們辦婚禮已經是格外開恩了,至於別的,就別沒完沒了了。當心,惹我生氣,我把剛才的話給收回!”

三個孩子嚇得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做聲。

良久,見二老沒有態度緩和的意思,繆心田隻好說道:“那女兒明早就跟喚誠一起出發了,錦龍也跟我們一起走。今晚你們再考慮考慮,要是改變主意了,明早告訴我。”

“不考慮,主意變不了了,就這麽著吧。”繆父態度生硬地說道,“隻你倆去吧,錦龍不用去。”

“爸!”繆錦龍有些委屈。

“你給我回你屋裏去,你姐的事,你不要參合!”

繆錦龍無法參加姐姐的婚禮,心裏十分難受,他的生氣是真實的,所以回屋以後,他流淚來著。

繆錦龍回屋以後,繆父也起身離席,進臥室之前,他對女兒最後警告道:“姓金的如果敢打你罵你,或是對你不好,你就得跟他離婚,回到家裏來。這是我答應你們辦婚禮的前提,咱們有言在先!”

說完,轉身回屋了。

當晚,金喚誠留宿在繆家,和繆錦龍在一個屋裏擠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金喚誠想要領新娘子出發,可是繆心田卻改變了主意。

“要不你先走,離婚禮還有幾天時間,我想再做做爸媽的工作。畢竟,婚禮上我的娘家人一個都不去,不太好看。”

金喚誠自然不想應允,好不容易獲得了可以辦婚禮的許可,他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這樣吧,一天,你再給我一天時間,明早無論爸媽同意與否,我都會出發的,好不好?”繆心田跟他商量道。

金喚誠仍是不答應。

時間不早了,再不出發,就要趕不上火車了,兩個人仍舊沒有達成一致,都十分焦急。

“那,你怎麽樣都得再讓我試試呀,不試試,我不會死心的!”繆心田仍在勸著。

金喚誠稍微有些猶豫:“那我留下來等你。”

“不,你先走,回家等我。有你在,他們的態度軟不下來。”繆心田說的是實話。

金喚誠猶豫了老半天,才說:“那我這就出發,我到A市去等你。你到那裏跟我匯合!”

“行!”

就這樣,7月3日的早上,金喚誠獨自離開繆家,去C市的火車站,乘坐早班火車去往A市,到那裏去等候繆心田。繆心田給金喚誠的承諾,是她最後做一次嚐試,無論說服父母與否,她都將盡快出發,去A市跟金喚誠匯合。

二人的這個約定本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問題就出在金喚誠的多疑上。自從得了腦子上的病以後,他就總是在幻想,繆心田會拋棄他、離開他。不安全感隨時隨地占據著金喚誠的內心,使他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為什麽不回家去等繆心田,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因為A市離心田家更近一些,因為A市的交通更發達,如果繆心田這邊有變,他可以盡快趕過來。

換句話說,從他自繆家的大門走出去的那一刻起,他這一路,每時每刻,都在擔心一件事:心田真的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