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網友

承諾就是承諾,不會因為懷疑就不算數!承諾本身是不會變的!

1 A市去往熊家村的路上

一出A市市區,天氣就不配合地陰沉下來,又走了半個多小時,便進入了雨帶。雨並不大,但是由於車速較高,所以依稀能夠聽到雨點拍打在風擋玻璃的聲音,隱隱約約,連綿不斷。

汽車快速地行駛在高速公路最裏側車道,車窗外刷著綠色油漆的隔離帶也高速地向後掠去,視線焦點之外,慢慢地試圖向我靠近,卻怎麽也近不了身。

傍晚,我們終於開出了雨帶,但是進入山區,空氣仍是潮濕的。水霧打濕了路邊,以及路邊的樹木,遠處的山巒在淡淡的雲霧之間隱約可見,頭頂的烏雲還沒有完全消散,天色卻急不可待地暗了下來,將視線前方的遠山渲染成冷灰藍的色調。

小安將吉普車開進高速公路邊的一個服務區,停車熄火,加油吃飯,四個人做簡單的修整。

我正在休息區裏坐著,錦龍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開水泡大碗麵向我走來,將麵碗放在我的麵前,還有一根火腿腸,正在紙碗裏的麵條上躺著,像是在蒸桑拿。

我頓時餓了,捧起碗麵大口吃起來。

四個人,四碗麵,吃完,也就是五分鍾的時間。

“一會換我開吧。”老全對小安說。

“也行。”小安的飯量比較大,吃完一碗泡麵意猶未盡,又買了麵包吃起來,“那師傅你開吧,我抓緊時間眯一覺,等下半夜我再開。”

我放下筷子,走向停車場,站在外圍的欄杆前,看著遠處被夜色侵染的小山丘。

錦龍走了過來,遞給我一支煙。

我略帶生氣地說:“我戒煙了,好嗎?你以後不要再給我煙了!”

錦龍點燃一支煙開始抽著:“可你已經不再相信我姐了,你完全沒有必要在意你們的承諾了。”

我愣了一下,強調道:“承諾就是承諾,不會因為懷疑就不算數!承諾本身是不會變的!”

“我姐會變嗎?”

我看著錦龍的側臉,他此時正學我剛剛的姿態,遠眺著那些消失在黑夜和雲霧裏的山丘。他消瘦的笑臉讓我看了又是一陣難受,這是心田的弟弟,我不得不在心裏暗暗地重複這樣的話。

“你覺得我姐會變嗎?”他居然又問了一遍。

我又看了看他,正好看見他吐出嘴裏的香煙,像是吐出壓抑在心裏的積怨。

我故意不配合地說道:“我不知道!”

“那你會變嗎?”錦龍好像有點得寸進尺,但是我卻無論如何再也無法生他的氣了。

“我不知道!”重複誰還不會呢?

錦龍轉回頭看著我:“那你知道什麽?”

“哎呀,你這臭……”我似乎習慣了伸出手掌拍打這個沒大沒小的小舅子,但是我突然收住了我的話,還有我手上的動作,“我不知道的,你就更不知道了。”

誰知錦龍卻輕蔑地笑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不,我知道的比你多。”

“你都知道什麽?”

“你真的想讓我說嗎?”

居然敢激我。我轉頭望向別處,突然生氣地說:“你最好爛在肚子裏,這輩子都別說!”

我剛要走,便聽得身後的錦龍說了這麽一句:“我相信我姐。”

我轉回頭怒視錦龍:“我會證明你的錯誤,還有無知!”

錦龍瀟灑地扔掉煙頭,完全不示弱地說:“這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嗆完我,他走掉了,甩給我一個傲慢的背影。

這個臭小子!

我跟在他的身後,回到吉普車旁邊,老全已經坐進了駕駛室,小安正從商品部走出來,手裏拎著一袋茶葉蛋,一袋礦泉水。

“留著路上吃,一人四個蛋,一瓶水。”小安坐進了副駕駛。

我和錦龍重新回到車上,汽車緩緩發動,離開了服務區。

老全的車開得很平穩,速度並不快,好像故意在給小安的休息提供必要的條件。錦龍也閉起眼睛,把腦袋歪向一側的臂彎裏,養精蓄銳。

我坐在後麵,看著老全的後側麵,詳細打量起這個老刑警來。

以前我曾經跟他見過好幾次,具體多少次,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如此密集地碰麵,也沒有對他的外在記住幾分,因為我挺不喜歡他的。

然而今天我的心裏卻有幾分變化,也許是今天在一起的時間比較久,也許是距離比較近,又共處一個密閉車廂裏。我看到老全是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幹瘦老頭,皮膚黝黑,臉上和脖子上的皺紋很深,他穿著便裝,也就沒有了身著警服的那種威嚴和霸氣。但我更喜歡現在的他,因為看起來比較親民。

汽車在漆黑的夜色裏沿著高速公路一路前行,車燈在前方照射出兩條光柱,並不斷地向遠處擴散。亮光的裏麵,不斷地有飛舞的昆蟲來不及躲避,就被疾馳而過的汽車撞個滿身粉碎。

我衝車窗外望出去,公路兩側已經完全被黑夜侵襲,加上有些樹木的阻擋,很難看清遠處的地勢情況。我隻能從不斷地闖入視線,但是馬上又飛出視線的路牌來分析車行到了哪裏。可是漸漸地,那些在我眼前一晃而過的路牌上的文字,也開始陌生起來,有的不但沒有聽過,連怎麽讀都不知道。我知道,我們已經來到了一個更加陌生的地方。

我們要去的地方,會有關於心田的消息嗎?

即使有,那個消息是我願意聽到的嗎?

我的心情很矛盾。

“怎麽不休息一會?”老全從後視鏡裏注意到我瞪著兩隻眼睛正在注視他,就開口問我道。

“我們不會迷路吧?”我想說點什麽以化解尷尬。

“這不有導航呢嘛?!”老全聚精會神地開車,兩隻手漸漸地握著方向盤,“迷路也不怕,有句話你聽過吧,條條大路通羅馬。”

我不知道接什麽,索性閉起眼睛裝睡。

“睡不著就陪我聊天吧,省得我犯困。”接著,老全又十分難得地開了一個玩笑,“你要知道,現在車裏這四個人的生命可都攥在我的手裏,我可不能犯困呐!”

我試著幹笑了一下,竟然沒有笑出來,我發覺我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那你想聊什麽?”我問。

“那就說說,你和繆心田是怎麽認識的吧。”老全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補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認真想了一下,我介意嗎?好像沒什麽。

於是我說:“是在交誼舞社認識的。”

“噢?大學裏的嗎?”

“對。”

“那一定是你主動追求人家的嘍?她那麽漂亮!”他問。

“不,是她主動跟我認識的。”

“有這種事?你可別吹牛哇!”

我幹笑了一下:“舞社裏麵總是男的多,女的少。你也知道,男生嘛,去舞社都是圖個樂子,有的幹脆是認識女生的目的,沒有幾個是真想學習跳舞。”

“那你也是嘍?”

我發現我現在會幹笑了:“我是為了心田才去的。”

老全沉默著,等我繼續說。

“我是在去食堂打飯的時候見到她的,她當時穿著一件白色質地的小碎花裙子,綁著馬尾,走路的時候,馬尾在她的後腦勺來回擺動,像是歡快的小馬!”

“於是你就開始暗戀人家了,對麽?”

“是的。我聽說她報名交誼舞社以後,我也就報名了。我希望能製造我們認識的機會,可是,可是……哎!”

“可是什麽?”

“我不敢靠近她。”

“哈哈!這很正常。”老全似乎在鼓勵我,又似乎不是,“你知道嗎?懂得害羞的男孩子是很招人喜歡的,繆心田當初肯定就是看中了你這一點!”

“本來想給她寫個紙條的,或是主動邀請她跳一支舞,可是,我都不敢。每次,都是看著別的男生跟她翩翩起舞,我隻有羨慕的份。後來,我幹脆坐在牆邊,隻是看著,獨自傷心。”

“後來呢?情況是從什麽時候起有了改變?”

“那天心田笑著直奔我走了過來,站在我的麵前,關切地看著我,她問我要不要當她的舞伴。我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裏緊張得要命。”

“哈哈,你是從這一刻起,愛上她的嗎?”

“好像是。”

“真好。純粹的愛情,美好的回憶。有那麽一個美好的姑娘愛過你,你已經值得了。”老全這又像是在安慰我了。

我的心情突然很難受,鼻子酸酸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充盈著眼眶。我忍著,良久,才說了一句:“真想回到大學時期。”

老全沒有再說話,他把車慢慢地減速,開到一個臨時停靠帶裏,把車停穩。

“休息一會再走吧,我去撒泡尿。”說著,老全拿上煙盒,下了車。

小安和錦龍相繼醒來,見車停了,都跳下車去接手。

車門打開的瞬間,我聞到濃鬱的大地的氣息,沁人心脾。於是我也打開車門,下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各自解完手,四人聚集在車前方有車燈的地方閑聊著,小安大口大口地抽著煙,想要從困倦中抽身出來,待會把老全換下來。錦龍也摩拳擦掌地,想要接替老全開車。

老全回到車裏,拿出吃的喝的分給大家,分完,迫不及待地剝了一個茶葉蛋,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吃完,他竟然噎住了,漲得滿臉通紅。小安趕緊幫他擰開礦泉水,喝了幾口,方才緩解。

看著眼前的老全,我的心裏有些過意不去,要不是因為我的事,這麽一個老人家也不至於風餐露宿地跑到這荒郊野嶺來。我此刻特別想說兩句感謝的話,但是小安和老全說笑著,我沒好意思插嘴破壞氣氛。

又站了一會,大家都覺得蚊子太多,隻好上車,繼續前行。

錦龍的請求沒有得到同意,後半夜的車交由年輕力壯的小安來開。

發車前,老全還不忘開了句玩笑:“老頭子的身家性命就交給你這個毛孩子了!”

“師傅,我開車你還不放心嘛?”小安不服氣地問道。

“我不是說過嘛,在外麵不要管我叫師傅。”

“叫怎麽了?你怕什麽?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學藝不精,給你丟人!”

老全把眼睛一閉,不再搭理小安。

汽車在小安的手裏,開得飛快,但是不用太擔心,他並沒有超速。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做搭檔,確實挺有意思,他們的性格完全不同,做事方式和思考方式也完全不同,但是卻可以形成互補,和諧地存在,這也許就是他們配合默契的原因吧,我想。

天亮的時候,我們又進了一次服務區,加滿油,吃了早飯,稍作休息,繼續上路。

上午,我們便進入了河南境內。

不到中午,我們便進入了海林市的新河鄉。

可是剛一出鄉鎮的砂石路,我們的車就被農村的泥土路麵陷住了。吉普車在小安的手裏做了無數次嚐試以後,終究沒有開出那片泥潭。好在離鄉裏不是很遠,我們找來老鄉,用一台農用拖拉機,把吉普車拽了出來。

我們決定放棄吉普車,搭乘老鄉的拖拉機繼續趕往三十多裏地之外的熊家村。

拖拉機嘟嘟嘟嘟快節奏地向外噴射著烏黑色的尾氣,我們四人坐在拖拉機的後車鬥裏,隨著車一起顛簸在泥濘的路麵上。我的屁股被顛得生疼,腸子都快打結了,胃裏,早晨吃的粥和包子一陣一陣地湧出來,越過胃部的閥門,不斷地向我的食道上方衝擊過來。

我忍住嘔吐感,雙手抓緊車鬥的欄杆,難受之餘,卻注意到小安正悠閑地吃著早晨買的那根火腿腸。

這小子的體格可真棒,我心想。

拖拉機那震耳欲聾的發動機聲,加上鄉村泥土路麵坑窪不平造成的顛簸,持續不斷地折磨了我們一個多小時以後,終於,停在了一個村子的村口。

老鄉操著一口濃鬱的地方話衝我們喊道:“下來吧,前麵就是熊家村!”

2 熊家村小學

我們一行四人徒步進入熊家村。經過一個村民的指路,我們直奔村委會所在的方向走去。

來的路上,老全用電話聯係了當地市局他的一位過去打過交道的朋友,那個朋友幫他跟熊家村的村長打過招呼了,我們直接去找他即可,他會帶我們找人。

雨過天晴後,烈日當頭,高溫炙烤著濕潤的大地,水汽升騰,濕度很大。

這個村子不大,大約有一百多戶居民,我們走在村裏的時候,不時地有村民站在自家的院子裏,用陌生的眼神看著我們這些生人。好在老全他們沒有穿警服,不然,還不得被圍觀,我心想。

十五分鍾以後,我們順利抵達了村委會所在地。這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門口掛著一個大牌子,上麵的幾個大字寫著:熊家村村委會。

當我們走進院子的時候,簡陋的小屋的一扇木門就被推來了,裏麵走出一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矮個子男人。他一臉笑容,離得老遠,就向我們伸出了右手。

四人依次跟他握過手,男人問老全:“我就是村長,您就是全警官吧?”

“霍,村長你這麽年輕?!”老全歎道。

我也在心裏嘀咕,這個人看上去怎麽都不會超過四十歲,這麽年輕就當上村長,想必是有能力的人。他穿著一件灰色舊西服,腳上卻是布鞋,黝黑的皮膚,笑的時候滿臉是褶皺,真是貌不驚人,深藏不露。

我們被請進簡陋狹小的屋裏,老全和小安出示了警官證,村長囑咐一個中年婦女給我們每人泡了一杯綠茶。她是這個村的婦女主任,我們進屋的時候,她正在織毛衣。

“市局的同誌早就來電話交代過了,你們放心,村支部這次一定竭力配合你們辦案。全警官,您就給我們布置任務吧!”村長的態度積極熱情。

“布置任務不敢當。我們此次前來,也是進行一般性質的排查,沒查到證據之前,聲勢不要太大,以免幹擾村民正常生活。”老全顯得比較謹慎。

“是是是。那,你們這次要找的是我們村的誰呀?”村長的疑問看來是憋了很久的。

“熊帥。”

村長聽了臉色突然嚴肅起來,他放下茶杯:“熊帥?!是我們村的,他犯了什麽案了?”

我可沒有老全那麽好的脾氣,我早就忍不住了,恨不得馬上殺進熊帥的家裏去抓人。

“他跟我老……”我脫口而出。

老全及時地打斷了我:“村長!是這樣,實不相瞞,在我市的一起刑事案件的遇害者的電腦裏,我們發現了她和熊帥的聊天記錄,他拿了受害人的錢……”

婦女主任突然愣住了,停下了手裏的毛線活,怔怔地看著村長。

村長也驚呆了,老半天都沒說出話來,他想了很久,才又開口。

“前幾天水坑裏撈出來那個?”

“噢,你看到新聞了?”

村長點了點頭,表情沉重。

老全繼續說道:“雖然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熊帥是因為錢的原因殺人滅口。但是我們從二人的聊天記錄分析,他們的關係非常不一般。所以我們驅車一千多公裏,就是為了趕在熊帥出國留學之前見到他,跟他詢問一些情況。”

村長的表情一直很難看,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還是什麽。

“的確,這幾天他就要出國了。”他說。

小安霍地站起:“那你快帶我們一起去找他吧,他現在是個危險人物!”

村長趕緊站起身正要走,婦女主任突然開口了:“叫上村保衛幹事!”

村長點了點頭,領著我們出發了。

村長領著我們沿著坑窪不平的鄉村土路朝熊帥家走去。身後,婦女主任和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村保衛幹事也跟了上來。一行七人,浩浩****,氣勢頗高,村民們更加被我們這不尋常的動作吸引住了,紛紛駐足觀看,有的,幹脆遠遠地跟在我們的後麵,想看個究竟。

村長把我們領到一戶特別簡陋的院落前,殘舊的木門前坐著一個衣著破舊的婦女,她正在一塊石頭上磨鋤頭。

村長彎下腰對婦女問道:“你家熊帥呢?”

熊帥媽停下手裏的活,抬起頭疑惑地打量著我們這些生人:“在小學校呢。”

村長問熊帥媽:“他去學校幹嘛?孩子都放暑假了!”

熊帥媽答道:“幫學生補習吧。咋了,村長?”

村長沒回答,轉頭朝小學走去,我們和一些村民繼續跟著。

熊帥媽不放心,扔下鋤頭也跟在隊伍後麵。

村長帶著我們到達小學操場,我看到紅磚和泥土蓋的簡陋校舍,房頂是殘破的石棉瓦。院子裏是砂石鋪的,有的地方還露出泥土,籃球架歪在一邊,看上去很難正常使用。操場正中豎起一根旗杆,旗杆上油漆早已脫落,風吹日曬,幹裂烏黑,而且居然是兩根木頭接起來的。

炎炎夏日,為了通風,一間教室的破木門敞開著,窗戶也是敞開的,我看到幾個學生坐在教室裏,我還隱約聽到一個男人的裏麵講課。

村長隔著窗戶喊道:“熊帥!熊帥!出來一下!”

教室裏的小學生們好奇地看著窗外突然湧現的大批村民。很快,我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一臉稚氣地走了出來,他的身材瘦弱,皮膚白皙,烏黑的頭發,烏黑的眼眸,不得不承認,他很帥氣。

熊帥走進村長:“咋了,村長?”

村民們圍著我們,紛紛議論著,有的麵色凝重,似乎對我帶著敵意。老全和小安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盯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村長對這個麵帶稚氣的小夥子質問道:“繆心田,你認識嗎?”

聽到心田的名字,熊帥突然露出驚恐的表情,他迅速地朝我和錦龍掃視了一眼,然後低下頭,支支吾吾起來:“咋……咋了?”

我一股火氣湧了上來,突然衝上去,照著熊帥的頭部揮出重重的一拳。

熊帥的嘴角開始流血,用手捂著,愣愣地看著我,一臉的疑惑。我想再去打熊帥,可是被村長和保衛幹事抱住了。

村民們發出驚呼和議論,我沒時間理會他們。

我指著熊帥大聲地罵道:“搶了錢,你還要殺人!我打死你個畜生!”

我不停地往前衝著,卻被小安突然拽了下來。熊帥捂著臉委屈地落淚,她的母親也衝了過來,抱住兒子,目光憤怒地看著我們。

“咋回事嘛,村長?”熊帥媽向村長發出求助。

村長沒有回答,走上前兩步,繼續質問熊帥:“你給我說實話,人是不是你殺的?”

聽到是殺人的事,圍觀村民又發出一陣驚呼,之後是更加熱烈的議論。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了身材瘦弱的熊帥身上。

隻見熊帥突然蹲下,捂著臉痛苦地哭了起來。

村長罵道:“倒是說話呀!你他媽哭個屁!”

熊帥媽焦急地說:“你是了解這孩子的,村長,熊帥不敢殺人的!”

村民們有的跟著附和道:“是呀!他一直是個好孩子,連放假都要義務來小學給孩子們補課的。”

村長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老全,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質問熊帥:“你到底跟繆心田是咋回事?趕緊老實交代,人家現在找上門了!”

我試著大聲地向村民們揭露熊帥的罪行:“他跟我老婆在網上聊天,讓我老婆給他打錢!他還騙我老婆去錦繡市跟他約會,結果他把錢和手機都搶了,把人給掐死,還扔進水溝裏!”

村民們再次發出一片驚呼。

聽到我說的話,熊帥突然擦掉淚水,站了起來,並且走近了我。

我嚇得後退一步,以為他要跟我動手。

“心田姐不是我殺的!”他說道。

“你別狡辯!”

“我根本就沒見過心田姐!從來都沒見過!”他大聲地說。

我想衝上去打他,可是保衛幹事仍舊死死地拽著我。我隻能不屑地冷笑了一下,表示他說的話很荒唐。

錦龍走上前,問道:“熊帥,那你跟我姐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我是一名貧困大學生,我家的情況,村長最清楚。是心田姐一直給我捐錢,資助我上學!”

村長對錦龍解釋道:“他們家是特困戶。”

熊帥繼續說道:“我們一直在網上交流,她給我很多鼓勵,但是,我一直都沒見過她。前幾天我看報紙,才得知心田姐遇害的事,我也很難過,我還去村外燒紙祭奠過她!”

村長恍然大悟,對老全說道:“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前幾年,我們搞扶貧助學結對子活動,當時鄉裏一共選出五名特困生,熊帥就是其中一個。但是我忘了,跟他結對子的是不是繆心田了。不過也不難,等會回村委會查查檔案就知道了。”

熊帥情緒失控,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悲傷地痛哭起來:“我還沒來及得報答她呢!”

我和錦龍以及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心情除了震撼和意外,再無其他。

3 熊家村村委會

若不是錦龍拉著我,恐怕我已經見到心田了。

我所說的見到的意思,不是真的見到,而是再也不用忍受思念的煎熬了。

我的意思是自殺,是錦龍及時破壞了我的尋死舉動。

沒有死成的我,整個人好像被抽離了精神一樣,如同僵屍,之後的事,也都完全不再主動參與,吃飯喝水,上車走路,像是孤魂一樣,由錦龍攙著。

那一段時間我隻存活於我的回憶深處某個黑暗的角落裏。

在乘坐熊家村村長安排的拖拉機車鬥裏,在離開熊家村返程的途中,我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了思念這兩個字的含義。

承蒙村長的照顧,返回城裏取我們的吉普車的途中,我們四人的屁股底下每人多了一個棉花墊子,顛簸緩解了不少,使得我有充分的時間和精力去回憶過往跟心田的種種。

我記得那時在認識心田之後的不久,好像是在校圖書館的附近,我問她:“你的名字,為什麽是心田兩個字?為什麽不是馨甜,或是欣恬?”

“你猜?”她一如既往地向我展示她調皮的一麵。

我的心卻一絲一絲地被她的所有細節捕獲:“我猜肯定是跟歌曲有關,難道你的父母是BEYOND樂隊的歌迷?”

“我爸媽都是農民,他們可沒興趣追星。”她說,“據說是生我的那天,我爸特意買了一本《新華字典》想給我取名字,他跟我媽兩個人都沒念過幾年書,倆人就坐在**一直翻那本字典,一連翻了好幾十頁,還是沒能挑出喜歡的名字。”

“那後來是怎麽挑出心田這兩個字的?”我迫不及待地問。

“要不你閉著眼睛翻一頁。我爸跟我媽說。結果,我媽翻的那一頁,有一個死字。”

我愣了一下。

“我爸說這個字不吉利,於是他挑了一個相近的字,思,思念的思。”心田繼續說道,“差一點,我的名字就成繆思思。我媽嫌這個名字不好聽,她覺得聽起來濕濕漉漉的,於是她靈機一動,就把思這個字給拆開,成了心田兩個字。就是我的名字了。”

想起這些,我忍不住淚如雨下。當年我的嶽父為了避開死這個不吉利的字而選擇了思,沒想到心田仍舊是逃不過死這個命運。更讓我感到命運弄人的是,我的嶽母嫌棄思思這個名字聽起來濕濕漉漉,而偏偏她的女兒的屍體就是出現在了水裏。

難道真的有命這個東西,在冥冥之中左右著我們的人生?

心田的命已全部展示在我們的眼前,而我的命呢?曾經跟心田誓要同生共死的我的命,終究會走向哪裏作為結局?

來不及想我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麽過,老全的一句話,將我的思緒打斷。

他說:“天黑之前,我們一定要趕回新河鄉,取了車以後,連夜趕回市裏。到了市裏,我們就有落腳點了,可以好好吃頓熱乎飯,睡上一大覺。”

拖拉機獨特的震耳欲聾般的馬達聲響徹耳際,車子在空曠的田間小路上慢吞吞地行駛著,暮色將至,天空那片魚鱗般的雲層漸漸地由白色變成了暗灰色,農民們扛起鋤頭,從農田裏走到地頭,再沿著小路與農田之間的田埂向熊家村的方向走回去。日落而息,多麽生動的人生畫卷,可惜,心田沒有機會欣賞到了。

哦,對了。剛剛我提過,若不是錦龍製止我,我可能已經去找心田了。

是這麽回事。

結束了在熊家村小學的鬧劇以後,我們一行四人跟從村長,又回到了村委會。村委會屋子本就不大,如今塞滿了人,很是別扭。我,錦龍正坐在一個長條凳上,老全,小安,各做在一把革麵的折疊椅上,村長和婦女主任仍舊坐在他們各自的辦公桌前,村保衛幹事則像門神一樣,杵在門口,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估計是在心裏麵責怪我們這些外人,擾亂了這個小村莊的平靜。相由心生,還真是,看他那對老黃牛一樣的大眼珠子,指不定對我們有多少怨氣呢!

村長倒是一直挺客氣,估計也是給當地市局那個老全的朋友的麵子。此刻他正在翻閱桌麵上那堆助學資料,良久,才從裏麵抽出來一份,打開來,眼睛一亮。

“喏,就是這份!”說著,年輕的村長把資料交給老全。

老全接過資料,詳細翻閱著。

“你們好好看看,這份助學檔案,是好幾年前建立的,雖然當時的經辦人不是我,但是這裏麵的事我還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村長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檔案裏麵都有記載,繆心田資助的貧困生,正是我們村的熊帥。熊帥家裏雖然窮,但是這孩子非常刻苦,不但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大學,還獲得了出國留學的獎學金。”

“那他出國留學的時間,是在本月底吧?”老全問道。

“哎!本來是準備出國的。”村長一臉惋惜之情,“但是這孩子懂事,為了不給家裏增加負擔,主動放棄了出國的機會。畢業以後,準備回到村裏,當一名普通的鄉村小學教師。”

“啊?那不可惜了嘛?!”小安驚歎道。

“沒辦法。熊帥他們家,是村裏麵最窮的人家。不光是村裏,在鄉裏,乃至整個市區,都是特困戶。熊帥上小學的時候,他爸就因為腎衰竭死了,人走以後,留下一大筆因為看病欠下的債務。熊帥他媽一個寡婦帶著孩子,除了家裏的五畝地,再無其他經濟來源。她隻能夏天務農,秋天幫別人家收割,靠幹這些粗重的體力活供孩子上學。熊帥那小子從小就懂事、聰明,他從小學的時候就說要主動退學,不想讓他媽太累,後來中學,大學,他都曾經無數次提出退學的打算。村裏的長輩都知道這事,包括我,婦女主任這些村幹部,沒少去他們家做思想工作,要求熊帥把學業攻讀完,村裏每年都爭取幫他們申請一筆扶貧款幫他們。給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熊帥上中學那年,那時我還沒有分配到村裏,我是後來聽村民說的。那年熊帥突然從學校回家了,他們見他後背背著行李卷,就問他出什麽事了,熊帥說他不想看著他媽太累,想輟學在家務農。他媽二話不說,舉著鋤頭追了他二裏地,說要打死他。熊帥媽給熊帥兩個選擇,要麽回去上學,要麽給她一鋤頭打死。”

說完熊帥的故事,村長端起茶缸,狠狠地喝了幾大口茶水。

我們都還沉浸在那小子曲折的身世裏,久久不能平靜。

村長則紅著眼眶,說了一句:“剛開始聽到你們談及此次到來的目的,是懷疑熊帥殺了人,雖然表麵上我非常配合你們,但是,我的心裏麵很清楚,我知道你們肯定是懷疑錯了人,熊帥不可能殺人。這幾年熊帥一有時間就回小學助教,他想要報答村裏的這份心情我能看得見。”

“看得出,這是一種優秀品德的傳承。繆心田當年寧可自己吃不飽、房租交不上,也要資助熊帥上大學。如今熊帥知恩圖報,將所學回饋村裏的孩子們,他們都是值得敬佩的人。”老全讚許道。

“而且,我剛剛詢問過了,案發的那幾天,熊帥都在村裏的小學給學生們補課,那麽多學生都可以作證。所以,他完全沒有可能跑到一千多公裏外的地方作案。”村長總結道。

老全嗯了一聲,說道:“的確。現在事情已經查清楚了,熊帥的殺人嫌疑可以排除。”

“熊帥是個好孩子。當然,心田也是個好姑娘。她這麽年輕就走了,真可惜呀。”婦女主任歎道。

我原本還是呆呆地坐著聽他們講話,突然聽到婦女主任的話,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又紅起來。

錦龍拍了拍我的肩膀,默默地安慰著我。我低著頭,始終不敢抬頭看他,內疚之情無以言表。

“天色不早了,晚飯安排在我家裏,我讓媳婦給你們做點好吃的。晚上就住在村裏吧,明早再走。你們四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不要嫌棄我們農村的條件不好,在老鄉家裏將就一晚吧。”村長熱情地為我們安排著。

“噢,不不不,”老全趕緊謝絕,“我們還得連夜趕回市裏,還有要事要辦。”

老全所說的要事,其實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我明白他是不想再給原本就窮困的村民們增加招待客人的負擔,這一點,我想我們四人都想到一起了的。

接下來,是村長囑咐保衛幹事去安排車送我們返城,保衛幹事領命出門,其餘的人留在村委會原地等待。案子的事落實完,大家的心情都很輕鬆,你一言,我一語,閑聊起心田資助窮困大學生的事來。雖然是光榮的事,但是因為太過於想念心田以及過去對她很多事的不夠了解,我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如坐針氈。

我突然站了起來,小聲說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氣。”

衝出門的那一刻,我的淚如雨下,跑去房東頭的牆邊抱頭痛哭,並不斷地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著我自己。

“心田,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出軌,我混蛋呀!”我小聲地哽咽著,淚水和口水沾滿我咬在嘴裏的拳頭。

錦龍跟了出來,扶著我的肩膀,他沒說話,隻是默默地陪著我。

他越是不責怪我,我就越是自責。

我悲痛地邊哭邊抽自己的嘴巴:“對不起,錦龍,對不起!我不該懷疑心田……嗚嗚!”

“沒事的,姐夫,咱們是一家人,不要說兩家話。”錦龍輕輕地拍打我的背後,安撫著我。

朦朧的淚眼中,我突然看到牆頭掛著一把鐮刀。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突然推開錦龍,抓起那把鐮刀,朝自己的脖子割去。

“不要!”

錦龍嚇得臉都白了,愣在那裏一動不敢動,因為我手裏的鐮刀刀刃,緊緊地貼在我的頸動脈上。

“姐夫,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姐肯定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他的話並不能說服我,知道他是為了讓我放下鐮刀而故意這麽說的。我的手上稍一用力,刀刃在我的脖子皮膚上壓出一道細微的痕跡。

“幫我跟爸媽說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心田。”我的眼睛一閉,感到整個人都放鬆了。

解脫的感覺可真好!

“金喚誠!”一個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突然一個恍惚,以為是心田,卻又不是,是錦龍?抑或是別人。

後來我聽清了,是個渾厚的男人,他又衝我喊道:“把鐮刀放下!”

我睜開眼睛,見是老全,他又說:“如果你想親眼看到我抓到凶手的話,就把鐮刀放下!”

是啊,誰是凶手我還不知道,我怎麽能死呢?我得看到凶手被繩之以法。

在我一個猶豫之間,老全衝上來一把奪去我手中的鐮刀。他的動作很快,整個動作隻在一眨眼之間,我還愣在那,鐮刀,卻已經在他的手裏了。

“車來了,我們出發吧。”他說。

我跟在隊伍的後麵,向村頭走去。村頭的夕陽,格外燦爛。村民們聚集在一起,看著我們一行四人被村長安排上了一輛農用四輪車的後車鬥裏。我坐在棉墊墊著的稻草上,感到軟綿綿的,特別舒服,我看著那些來送行的陌生的村民們,他們好像都知道了我的遭遇,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們的臉色都很質樸,我的臉色卻很絕望,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們。

一個年輕精幹的農村小夥子把四輪車發動,然後熟練地跳上駕駛座。我的餘光看見村長跟錦龍還在交代著什麽,巨大的農用車發動機聲使我聽不見任何話語。

拖拉機緩緩地啟動了,我們離熊家村也越來越遠。我看見人群中熊帥的臉,他正動情地看著我,眼泛淚花。我不敢跟他對視,我心裏有愧疚。我把目光轉向別處,可是別處是風,吹久了會有淚,我隻好轉回來,重新注視著漸行漸遠的熊帥。

距離不到五十米,我突然跳下車,跑到熊帥麵前,我的舉動嚇了他一跳。

“對不起。”我拿出錢包,掏出僅有的一千多塊錢說,“這是心田的一點心意,幫幫那些需要讀書的孩子們吧。”

是啊,他說得對,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軟弱無能的小孩子了,他如今已經獨當一麵,很快,就會是這個村裏的一名小學老師了。

那麽,熊老師,再見了,請保重。

4 錦繡市市郊菜地

“我可以回A市嗎?”我鼓起勇氣向坐在副駕駛的老全問道。

吉普車行駛在返回的高速上,車裏依舊是來時的四個人,心情,在這一去一回之間,已經是完全不同了。去的時候我的心情是一種帶著憤恨的迫不及待,說得直白一點,我是抱著解恨的目的去的。但是現實再一次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它完全超出我的預期和想象。所以回來的時候,我的心情是一種帶著內疚的沉默不語,說實話,我沒臉再指責什麽,我也沒臉再要求什麽。

而我剛剛說的那句我可以回A市嗎,隻是一種想解脫的說辭。實際上我隻是想離開全警官和安警官,自己一個人靜一靜。至於為什麽是回A市,是因為我不打算回家,至少在案子破獲之前,我都不想回去。在A市起碼有一個暫時的家,一個我和心田共同呆過的地方。

“你還是別回A市了,回你自己家等消息吧。”老全鄭重地回答我,“A市已經沒有什麽可查的地方了,該查的線索我們已經查完了。接下來,我要馬上返回錦繡,我的偵察員們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進行案發地周邊的排查,他們現在已經基本完成工作了,我要趕回去開一個專案會議,匯總幾條線的排查情況,製定下一步的工作計劃。”

“錦繡那邊……查到什麽線索了嗎?”我冒昧地問道,實際上我很清楚他不會告訴我太多。

“線索很多,我回去得好好消化消化,整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來。”老全用這種既肯定又什麽都沒說的方式回答了我,他又說道,“所以,你們還是各回各家吧,回家去等我的消息。金喚誠,你聽我的,先回B市吧,好嗎?回去以後好好休息幾天,最近到處跑,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哇!”

“是呀,姐夫,回家吧。”錦龍也幫著勸我。

我坐在後排座位,看著老全那坑窪不平的臉,他表麵不動聲色,但是我清楚,他是一個不顯山不漏水的人,其實內心裏很有數。

經過多條線的同步排查,老全肯定已經掌握了很多有用的線索,隻是他不對我說而已。我從他接到電話以後心急火燎地要往錦繡市趕回去就可以猜出幾分了。因為原本昨天晚上我們四人離開熊家村,坐拖拉機返回了新河鄉,取回吉普車,驅車連夜趕到海林市,因為路不熟,等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了。我們四人被老全在該市市局的朋友安排在一個招待所過夜,原本計劃,第二天中午由老全的這個朋友做東,宴請大家吃一頓好的。可是清早起床後在招待所的餐廳吃早點的時候,老全突然接了一個電話,是他手下的一個偵查員打來的。老全是走到門口處接的電話,雖然聽不到他說了什麽,但是我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很複雜。那是一種高興加上意外的混合表情,使我特別想要知道那通電話的內容,盡管老全不會主動告訴我。

“我們跟你回錦繡吧。”我突然對老全說。

“跟我回錦繡幹嘛?”老全愣了一下,然後問道,“我不是剛跟你說了嘛,建議你回B市去等消息。”

“我是想,”我尷尬起來,用手偷偷地掐了錦龍的大腿一下,請求他幫我說話,“我是想,盡量離你們近一些。”

錦龍被我突然一掐,有些蒙了,完全沒有體會到我的用意。

“怎麽,不放心我們的工作能力?”老全苦笑道。

“當然不是。主要是回家以後,我也沒有事情可做。整日等消息,對著一臉喪氣的家人,我會瘋的。要是在錦繡就好一些,離你們近,我可以第一時間從你們那裏取得消息,說不定還能幫上什麽忙呢!”我的說辭有些強詞奪理,我隻能望著錦龍,期待著他幫我說點更有水準的話來說服老全。

誰知道錦龍想了半天,才擠出來這麽一句:“對呀,回家呆著也沒意思,去錦繡就當旅遊了。”

我徹底被他搞崩潰了,他的話令我哭笑不得。

小安邊開車邊忍不住偷著樂,老全則依舊是一副冷峻的麵孔,稍微思考了一會,然後說:“那好吧,帶你們一起去錦繡。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你們倆給我老實呆著,不許自作主張,更不許私自查案,知道了嗎?要是驚動了真正的凶手,打草驚蛇,我可饒不了你們!”

“行,絕對沒問題。”我興奮地說。

“重複一遍,你答應我的事。”老全較起真來。

這個老東西,我真是服了他。我說:“我不查案,把查案的事情交給你們,行了吧?!全警官你也真是高看我呀,我要是真能找到凶手的下落,真能打草驚蛇,那說明我也是塊料!”

老全沒有繼續跟我貧下去,他閉起眼睛,似睡非睡。

當晚,我們趕回錦繡市,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和錦龍依舊回到上次我們住的那家旅店,送完我們,老全和小安就先回隊裏了。

一路奔波,疲憊難當,倒下便睡,再無他話。

第二天中午,我和錦龍才從困乏的沉睡中醒來,雞腸掛肚,隻有餓的感覺,卻無吃飯的動力。最終還是錦龍反複催我,才跟他一起草草洗漱,穿衣出門覓食。

在飯店等菜的時候,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照例,跟他們匯報最近他在外麵所做的事情,以及案子的進展。

其實什麽進展都沒有,我若總結一下,很快就可以說完,老全他們對我倆守口如瓶。

等錦龍好不容易掛了電話,我對他說出我的看法。

我還建議:“你記得每天給老全打一個電話,問他案子的最新進展。他說不說是他的事,但是我們問不問是我們的事。”

他這話提醒了我,提醒我現在還是個活人。我以為我已經死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我隨著心田一起死去了。因此我行我素,自由不羈,毫無約束。但是錦龍的提醒使我突然認識了這個現實,我還活著,我在呼吸,還有體溫,還會感到饑餓,甚至還會產生七情六欲,當然,我還有家人。

給家裏打完一個簡短的電話,我和錦龍抱起飯碗狼吞虎咽起來。

吃了一會,錦龍突然冒冷來了一句:“姐夫,我去買火車票,我送你回家吧。”

“凶手還沒找到呢,回什麽家?!你忘了我們出來的目的了?”我的語氣生硬且帶著責問,“再說,回不回家我用你管?用你買票?用你送?”

“別找了,姐夫。都找了這麽大一圈了,能找的線索都找過了,咱們盡力了,剩下的,就等全警官他們吧。”

“可是凶手還沒找到呢!我告訴你,凶手一天不抓住,我就一天不回去!”

“萬一……”

錦龍這小子肯定是想說萬一一輩子抓不到凶手這種話,可能是他自己都覺得說了會不吉利,所以,剛吐出兩個字,後麵的話,他又咽了回去。

“沒有萬一。”我堅決地否定了他,“你覺得你盡力了嗎?反正我覺得我還沒盡力呢,我還得更加努力才行。不然,我對不起你姐!”

“你還想繼續找呀,姐夫?”

“當然想!”

“可是,我現在擔心你的精神狀態。”

“我的狀態很好!而且,我還有你幫我呢。錦龍,你會留下來繼續幫我的,對麽?”

錦龍無奈地回答:“那好吧,姐夫。但是你要答應我,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我強擠出一絲笑容算是給他的定心丸:“我沒問題的!”

“可是,接下來,你有什麽計劃麽?好像所有的線索都斷了。”錦龍滿臉憂心忡忡地說。

我放下碗筷,充滿**地說道:“我求老全帶咱們來到錦繡,你以為隻是胡亂那麽一說的?你太小看你姐夫了吧!”

錦龍一聽來了興致,瞪大了雙眼期待著我下麵的話。

我湊近錦龍,神秘兮兮地說道:“在路上的時候,老全接到他們隊裏一個電話,是老全出門前,安排那些在案發地附近排查的偵查員給他匯報的電話。接到電話以後,老全連跟他老朋友的聚餐都推了,火急火燎地往回趕,你說說,是為什麽?”

“肯定是查到什麽了!”錦龍靈機一動。

“可是那個老家夥太賊了,我試探了好幾次,他都守口如瓶。”

“那我問他,他也不一定能告訴我呀!”錦龍為難起來。

錦龍仍舊帶著為難的表情:“啊?全警官不是已經特意提醒咱們不要自行查案了嗎?不然打草驚蛇就糟了。”

“與其求人不如求己。再說了,咱們已經預感到老全他們掌握了線索,咱們也能預判出大致的範圍,要是不親自去看看,你的心裏麵不癢癢嗎?”

說完,我看著錦龍,他果然呈現出蠢蠢欲動的神情來。他看著窗外,稍微想了想,就被我給說服了。

“我聽你的,姐夫。”

我叫住服務員,買了單。剛要起身,錦龍突然叫住我。

“姐夫你看!”

我順著錦龍的手指向窗外望去,我看見遠處的路口,站著一個男的,大概有三十多歲,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牌子,上麵用毛筆寫著一些大字。

我頓時明白錦龍的用意,趕緊衝出了店外,朝路口那個男的跑去。

錦龍追了上來,我倆隔著馬路看著那個胸前掛著牌子的男人。牌子上的文字大概寫著,他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叫做李春秀,是個弱智兒,懷疑被人販子拐走了,正在尋找目擊證人和孩子下落。

男人的身後,停著一輛摩托車。摩托車的後座馱著一個箱子,裏麵裝的估計是行李或是帳篷之類的,摩托車上還掛著水壺,打氣筒等物件,顯然,他是一個孤獨的騎行者,估計是那種騎了不知道多遠的路程,隻為尋找被拐的女兒的父親。也許這幅胸前掛著大牌子出現在鬧市區的景象他已經在全國各個城市反複上演過了,也許他的女兒永遠沒有找到的一天,一切都是未可知,我隻欽佩他的毅力和勇氣。

“連智力有問題的孩子都拐,現在的人為了錢都瘋了!”錦龍忍不住在我的耳邊感歎道。

“我怎麽沒想到呢?”我恍然大悟。

錦龍一頭霧水,我卻轉身便走,朝著錦龍身後的方向。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拎著全新出爐的大牌子,來到了心田遇害的那個水塘邊。

這裏早已恢複了它往日該有的景象,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不好的事情一樣。莊稼鬱鬱蔥蔥,枝繁葉茂,蜜蜂忙著在即將掉落的花蕊上采蜜,偶爾有蜻蜓略過水麵,飛向草叢上方。

我就站在離那不遠處的馬路邊,把剛剛做的牌子掛在脖子上,上麵噴繪了心田的照片,還印著幾個醒目的大字:尋找目擊證人。

牌子上還印著幾排小字,大致是:我的妻子繆心田於今年的7月4日晚間,被人在附近的菜地裏掐死並拋屍水塘,凶手仍然逍遙法外,請求大家幫忙尋找目擊者,必有重謝!

本來我是想印酬謝五萬元,可是錦龍給我的建議是不要提錢,不然又招來騙子。為了不至於跟騙子周旋浪費我的時間,這一次我聽取了他的意見。

這會兒,在不遠處的一個小T字路口,錦龍正抱著一疊傳單跟路人和田裏忙農活的農民分發著,他一邊發一邊跟他們盤問著什麽。發傳單的主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他覺得傳單的傳播力度比我這個人體廣告牌要大。誰知道呢,最後隻好雙管齊下了。

烈日呀,你真是讓我又愛又恨的存在呀!我害怕它下山太快,來不及有多少路人獲取我尋人的信息。我也害怕它不下山,老這麽曬著我肯定吃不消。

錦龍發完傳單,朝我走了回來,我看見他手裏的那疊傳單上,印著的心田的照片,她正露出迷人的微笑。那傳單的標題也是:尋找目擊證人。

“姐夫,把牌子拿下來吧,挺沉的。”

我搖搖頭。

“姐夫,老這麽掛著牌子也不是辦法呀。你不是說還打算去附近的村裏還有工地去問問嗎?”

我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中太陽的位置,又舉起手腕看了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