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聯

一個人失聯,也許不光是牽動了兩個家庭,還有警察、媒體等等一大堆相關人參與進來,我突然意識到保持聯絡是個看上去微乎其微但是又無比重要的事情。

1 B市公安局西郊派出所

心田失聯的第四天,我第二次衝進了西郊派出所。這一次,我的家人沒有再阻攔我,民警們也沒有再不相信我,他們非常認真地接待了我,尤其是上次遇到的那個高個民警,還給我認真地做了報案登記。

我坐在高個民警的對麵,強忍著內心的急切,看他一筆一劃地寫著。

民警機械地問著:“失蹤人口姓名?”

我特別認真地回答:“繆心田。”

民警頓了一下,眉頭緊鎖,遲遲不肯下筆:“繆?”

我趕緊用手指在桌麵上比劃著:“繆就是絞絲旁,然後一個羽毛的羽字,下麵……”

民警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

民警:“跟你的關係?”

我愣了一下:“啊?”

民警重複問道:“失蹤人口跟你是什麽關係?”

我回過神:“噢!未婚妻。領證了,但是還沒辦婚禮呢。”

民警記錄著:“那在法律上已經是夫妻了。”

“噢,對對對,是夫妻了。”

“你是從什麽時候起,發現她失蹤的?”

“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跟你說了麽,婚禮那天就一直聯係不上她。”

“哦,失聯。”

“對,就是失聯。”

“請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們最後一次聯係,是什麽時候?”民警的這個問題讓我精神一陣,他問到了點上。

我趕緊認真地思考了一會,然後謹慎地回答道:“最後一次通電話,應該是婚禮的前一天下午。”

民警同誌快速低頭看了一眼登記表:“也就是7月5日下午?”

“對。7月6日是我們的婚禮。”

“是你給她打的電話嗎?”他問道。

“不。是她打給我的。”

“她在電話裏都說了什麽?”

我知道,我跟心田的最後一次通話的內容,也許對尋找她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我怎麽都想不起來我們聊了什麽。我隻記得:“她說,她已經上車了。”

“她登上C市開往咱們B市的火車了,來找你完婚,對吧?”

“對。就是這麽回事。”

“那你知道她到底上沒上車?”民警問。

“上了。”我說。

“你看見她上了?”

“沒有。是她自己說的。”

民警的眼睛一亮:“這個線索很重要。現在火車票都是實名製的,她是否在車上,到時候我們可以從鐵路方麵得知。”

“火車就那一趟。”我提醒道。

“我知道。所以我說,火車票也許是個線索。”

我的心底浮現出一絲希望。

“電話裏,她還跟你說了哪些話?”民警又問。

“火車是不會堵車的。”

“什麽?”民警又開始皺眉了。

“心田跟我說的。”我解釋道。

“什麽意思?是你倆之間的某種暗號嗎?”民警被我搞得一頭霧水,但他仍舊拿出一絲耐心,我能感覺到,他已經是強忍著給我做登記。

“不是暗號。意思是……火車是不會堵車的,它總是能夠按時到達。”我說。

“還有嗎?”

“什麽?”

“她跟你說的話,在電話裏。”民警開始頭疼。

“沒了吧。好像。”

民警低頭看著登記表,又抬頭看看我,老半天,又問道:“那你倆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這我記得。”

“說說看。”

“在A市火車站。”

“日期?”

“不記得了。沒多長時間之前的事。”

“好吧。這不難查到。我剛才說了,現在的火車票都是實名製的了。”民警已經漸漸地習慣跟我聊天的方式了。

我就猜到他接下來會問一些那天見麵的細節,可是我滿腦子想起來的都是我們倆在站台上接吻的情景。

“她那天有什麽異常嗎?”民警居然是這麽問的。

“異常?你是指什麽?”

“就是跟平時不太一樣的舉動。”

我的腦子裏所浮現出來的,隻是心田站在站台上看著我離去的情景。

“沒有。”我回答。

民警同誌停頓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問題,還像是在做中場休息。他起身去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水,一口喝光,然後晃晃悠悠地走回來,放下紙杯,坐下,盯著手裏的中性筆的筆尖入神。他的個子可真高,我心想。

良久,他才回到對我的詢問上:“也就是說,從7月5日下午的那次通話以後,你就再也沒有跟她聯係上。對嗎?”

“對。我不停地給她打電話,不知道打了多少個。有幾百個了吧,我猜。”

“得到的回音都是對方關機嗎?”

“對,是的。”

“她的家人和朋友呢?你跟他們取得聯係了嗎?”

“朋友?她沒朋友。噢,隻有一個關係不錯的女同事,給她打過兩次,對方沒接電話。估計,是不認識我的手機號,不願意接吧。後來我就沒打,因為她倆的關係,說實話,也不是特別好。問了也是白問。”

“那她的家人呢?”

“她家的電話我也打過無數次了,一直沒人接聽。她還有個弟弟,叫繆錦龍,他有手機,可是給他打過去的時候,說是停機了。”

民警同誌把我提供給他的心田家的電話號碼以及住址登記完畢,又抬頭問了我一個令我尷尬的問題:“你們最近吵架了沒有?”

“沒有。我很愛她。”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民警記錄完畢,把筆遞給我:“保證以上情況屬實。簽字。”

我接過筆,簽上我的名字:“好了嗎?”

“好了。”

“那你們什麽時候能找到她?”

“這我可說不好!”

民警早已站了起來,並衝我擺了擺手,示意我門的位置在那邊。

我悻悻地往外走,心裏回想著剛剛有沒有遺漏什麽重要線索,可是越想越亂,完全沒有頭緒。

民警把我送出門口。

我看見父親和姐夫已經等在外麵了,他們正一臉愁容地看著我。

“你們得趕緊去找,人都沒了三、四天了!”我隻是想表達我內心的急切和擔心,並非有意冒犯民警們的專業度。

“你先回去吧。我們需要核實情況。”

早晨的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使我的情緒有些失控。我突然轉身,對民警大聲地責備道:“你們得趕緊去找到她!我這已經是第二次來報案了,上次來的時候你們都不相信我,都不理我。看吧,心田她果真失蹤了,要是上次你們信我的話……”

我的姐夫上前攔住了我,並衝民警同誌一個勁地點頭哈腰賠不是,這讓我的心裏更加生氣。

“要是上次就信我的,現在沒準人都找著了!”我嘮叨個沒完,“心田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姐夫竟然拿他黝黑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民警滿臉愁容地說:“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她隻能算是失聯,我們要先核實情況……”

我愣是擺脫了姐夫,衝上去抓住民警的衣服,情緒激動地問道:“丟了就是丟了,還核實什麽情況?你們還不相信我?”

民警試圖撥開我的手,但是我仍舊死死地抓著他不放。我的父親和姐夫都衝了上來,抱的抱,拽的拽,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我拽走。民警看著情緒失控的我,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回屋了。

我扯著嗓子對民警的背影大喊:“你們快去幫我找人呀!你們快去呀!”

2 金喚誠家

“剛才你們不應該拉我,你們老是拉我幹嘛?”進屋的時候,我仍在跟我父親和姐夫理論著,“上次就是因為你們非不讓我報警,這回好,全都耽誤了!”

“真要是出了什麽事,你著急也沒用!”父親回到屋裏,直奔餐桌,端起一杯冷掉的茶一飲而盡。

“別自己嚇唬自己,凡事要往好了想。心田跟你都福大命大,不會出什麽事的。”姐夫的盲目安慰並沒能起到多少作用。

母親和姐姐都在等待著我們的消息,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說話,我感覺我在派出所已經說得口幹舌燥了。好在母親把盤問的對象轉移到我姐夫的身上,我才得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廳的電話旁邊守著。

“已經報案了。警方核實情況以後,應該就會去幫忙尋找的。從現在起,咱家的座機還有喚誠的手機要保持24小時暢通。”姐夫對母親說道。

“你們快回屋歇著吧,我守著電話就行了。”

母親的安排並沒得到其他人的響應,大家依舊全都守在客廳裏,大眼瞪小眼。

這一會,我的心裏挺感動的,我的家人們都陪我坐在這等消息,雖然都有心無力。晚上的時候,我會勸他們各自回房睡覺,不能再這麽熬了,我心裏麵合計著。

我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我看到我的家人們依舊是一副崔頭喪氣的模樣,全都在為自己的束手無策而感到沮喪,我也有同感。

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明明知道電話沒有這麽快響起,但是我仍舊不辭辛苦地圍著座機電話的周圍不安地走動著,時而盯著電話看著,看它的話筒有沒有放好。

我自言自語地說:“派出所怎麽還不來電話?也不知道他們出去找了沒有?”

父親瞪了我一眼,長歎了一口氣,忍不住直搖頭,然後低著頭繼續抽他手裏的煙。

“咱們剛報警,消息肯定沒有這麽快的。咱們應該做好長時間作戰的準備。”

姐夫勸我道。

長時間作戰?不!我現在就想找到心田,多一分鍾我都不想等。

我轉頭問我姐:“姐,你說心田她能去哪呢?是不是中途下錯車了呢?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姐姐可能是怕我失落,想都沒想就趕緊回答我:“有有有。我看可能,是吧,媽?”

母親頭都不抬,把臉扭到另外一邊,臉上透著無比的難過之情。

一想到心田有中途下車的可能,我突然不安起來,趕緊擔心地問我姐夫:“姐夫,你說她會不會讓壞人給綁票了?”

我的姐夫不斷地搖頭,跟撥浪鼓似的:“不會不會。你別瞎猜了,喚誠,派出所那邊會有消息的。”

“隻是時間問題。”他又補充了一句。

時間?哼!我現在最怕的就是時間,因為時間每多流失一分鍾,我的心田就多一分的危險。

我盯著座機看個不停,它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這個飛利浦的老式電話機是時候該換一台新的了,是什麽時候買的來著,我有些記不清了。乳白色的四邊形塑料機身搭配細長的按鍵,一股商務感油然而生,不行,這事過後我得換掉它,我心想。

叮鈴鈴!

突然的響聲把我嚇得渾身一顫。

叮鈴鈴,叮鈴鈴!

我快速拿起麵前座機的話筒,喂了好幾聲,才發現不是座機響。

叮鈴鈴,叮鈴鈴!

我放下話筒,發現是我的手機在響。全家人都在看著我,我的臉上浮現出無比的尷尬。

我掏出手機,是心田的弟弟打來的,我激動得趕緊接聽,並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誰呀?派出所?”父親好奇地問。

我衝他擺手,對著手機急切地說:“喂?喂?喂?錦龍嗎?錦龍……”

家人們都向我投來關注的眼光。

我拿著手機滿屋子走動:“喂?是錦龍嗎?你能聽見嗎?喂!我是喚誠。”

錦龍在電話裏冷冷地說了一句:“姐夫,我聯係不上我姐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對他安慰道:“噢,錦龍,我知道。心田失蹤了,我已經知道了。她沒來婚禮,我已經報警了。對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錦龍的語氣有些奇怪,好像是在傷心,好像是在責怪我:“你問我?姐夫,人是去找你了,你現在來問我?!”

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歉意好,況且,現在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對不起,錦龍。心田真的失蹤了,我已經報警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找到心田的!”

錦龍好像情緒有些崩潰,隔著電話,我有些聽得不那麽仔細,他跟我說:“那你快去找哇!”

我又愣了一下:“我正在找呢,我會盡力的,錦龍。你在哪呢?怎麽前幾天一直不接電話呢?要不你過來一趟吧,我們商量商量。”

不等電話那頭的錦龍回答,我便聽到他的身邊另外一個男人在跟他咆哮,好像是說:“你別跟他廢話,讓他交人!”

“是咱爸在你旁邊嗎,錦龍?”我問道。

“是……我爸。”錦龍回答。

“你們現在在哪呢?能不能來一趟,我們商量一下。”我又說道。

錦龍跟他爸說明了我的提議,我聽到他爸語氣不客氣地對他說:“都報警了,還商量什麽?!我不去!”

錦龍在勸他爸:“爸,咱們還是去一趟吧。”

心田的父親嘮叨了幾句,具體是什麽,我也沒聽清楚。但是明顯感覺到他此刻的脾氣沒那麽好,說話特別的情緒化。

良久,心田的弟弟錦龍才重新對著電話跟我講話:“姐夫,我們今天連夜坐火車過去,明天到了再說吧。”

他掛了電話。

父親似乎猜到了幾分,滿臉愁苦地問我:“老繆家來人呐?”

“明早就到。”

父親又歎了一口氣,拿起煙盒出去院子裏抽煙去了。

“哎,來有什麽用?”母親也學著父親的口氣,唉聲歎氣起來,“他們自己家人都找不著,我們更找不著。”

“那也得來呀。互相通個氣,交換一下信息,好研究下一步的方案。”我的語氣是積極的,我想用我的態度影響我的家人們。

我想了一下,又補充道:“也不能全靠警方,我們自己也得想想辦法,不然太被動了。”

姐夫沒說話,但是他點了幾下頭,表示理解。

我姐卻突然來了一句類似禱告的話語:“天呐,祈禱心田不會有事!”

她這話聽得我一愣,好不容易不去想那麽壞的設想了,她又提醒了我。

“還是等明天早晨心田她爸和她弟來了再說吧。”我說。

3 金喚誠家

熟悉的車站,熟悉的站台,熟悉的等待。

上次是無助的張望,現在是忐忑的等待。我多麽希望待會心田能夠跟隨她的父親和弟弟一起從火車上下來呀,可有著這樣奢侈的想法的同時,我的心底的另外一個聲音也在不斷地提醒著我,不要再做無謂的幻想,那樣隻會越發地傷害我自己。

汽笛聲從不遠處響起,隨後火車進站了。我跟隨緩慢下來的火車一起往前走著,尋找著相應的車廂。可我仍舊沒有它快,眼看著那一截車廂從我的眼皮底下溜過去了,可我還是追不上它。

幸好,等我走到不斷湧出客流的那截車廂的門口的時候,心田的父親和弟弟仍沒有下來。

等待使時間變得漫長,我的心底迅速地生出很多內疚感來,在即將見到心田的父親之際。

又不是我把心田給弄丟了,我內疚什麽呢?

雖然不是我幹的,但是她出門是我誘使的呀,她是為了找我才出門的。而且在她出門之前,我還催促了無數次。她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是負有責任的。

內疚感更加強烈了,伴隨著心跳的劇烈加速,我開始手心冒汗,嗓子發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突然,錦龍的臉出現在車廂門口,他的身後緊跟著心田父親。

我趕緊擠出笑意,把臉對著他們,以示迎接。

錦龍衝我淡淡地點了點頭,向我走來,臉上滿是倦意。我正要跟他打招呼,心田的父親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措不及防地,揚起胳膊打了我一個大耳光。

啪!

剛剛熬了一夜火車渾身疲憊的旅客們正忙著擠出站台,聽到這聲清脆的巴掌聲,全都精神過來,有的放慢了腳下的速度,回頭看我,有的幹脆就停了下來,圍著我們看熱鬧。

這一巴掌是猝不及防的,以至於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腦袋也有一些不太清醒起來。我捂著脹麻的臉頰,看著四周的人群,他們正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一樣。有那麽一個恍惚,我竟然在人群中看見了心田,不,不是一個,是很很多個心田,她們被安插在四周的人群之中,像是陌生人一樣盯著我看。

我知道那是假象,我得趕緊回過神來。

片刻,等我回過神來,我看到心田的父親再次向我衝了上來,高高地揚起胳膊又要打我。

我的天呐,他怎麽又來?

我剛想躲,錦龍一把抱住他爸。

嚇我一跳,多虧了錦龍。心田父親還在掙紮著,試圖擺脫他兒子的束縛過來打我,我接連後退了好幾步。直到無路可退,因為再退就要跳下另一側的站台下麵的鐵軌裏去了。

“錦龍,你抱住你爸!”我真想早點結束這場荒唐的鬧劇,不想繼續在我的家鄉父老麵前丟人現眼。

錦龍果然夠意思,一邊往後拉他爸,一邊苦口婆心地勸架。

“爸,你別打姐夫!”

心田父親聽了更生氣,使勁甩開他兒子:“你別管他叫姐夫!”

我捂著臉試著往前走了半步,勉強擠出一絲笑臉,小心翼翼地說:“繆,繆叔,到,到家去說吧。”

為了不挨揍,我連稱呼都改了,真夠識趣的。

“是呀,爸,這麽多人看著呢,走吧。”錦龍還是肯幫我的。

心田父親氣得說不出話,一直拿他黝黑且滿是褶皺的手指著我。

我試著往前走了兩小步:“繆叔,錦龍,跟我走吧。”

“不去你家!約到外麵談!”心田父親的倔強,我早有耳聞。

“爸,走吧,在哪談不是談。咱們人都來了,就是來解決問題的,其他的以後再說。”錦龍能夠保持理智實屬難得。

其實心田也是一個極其溫和與理智的人,這姐倆的性格都挺好的,唯獨這個老家夥不好對付,我真是怕了他了。

走出火車站,一行三人無話,來到停車場,我的姐夫早已等候在車旁,我剛要介紹姐夫,心田父親直接打開車門坐進了後座,錦龍看了看我,聳聳肩,也隻好坐了進去。

我示意姐夫別介意,坐上副駕駛,一行四人朝西郊的家中駛去。

紅色的小轎車剛一到達,車還沒停穩,我便看見我的父親熱情地迎了出來。

心田父親繃著臉下了車,我的父親伸手要跟他握手,他看都不看,徑直朝屋裏走去。

我的父親一陣尷尬,幸好錦龍懂事,跟我爸握了一下手,小聲地問了聲好。

兩家人進入客廳,各自坐定,我環顧著滿屋子人,感受到氣氛依舊緊張。

父親拿出煙,遞了過去,心田父親擺手,表示不抽,緊跟著錦龍也擺手。父親隻好把煙放在茶幾上,供客人自取。

我沒敢先張嘴,因為我知道我一張嘴,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我決定隱忍不發,等他們提出異議,我再各個擊破。

結果,雙方家人都不說話,冷冷的開場,客廳裏猶如死亡一樣的寂靜。這讓我感到十分意外,我以為會是火爆開場,沒準是動作開場,看來我想多了。兩家人就這麽坐著,彼此對峙著,不說話,這看上去比什麽都可怕。

無聲的戰爭。

我的家人們都低著頭沮喪地坐著,大家誰都沒有先說話的意思,空氣快要凝結了。

曾經有那麽一度,我都想幹脆站出來了,破罐子破摔嘛,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屋裏有這麽多人,我就不相信心田父親還能動手打我。

我在心裏給我的雙腿鼓勁,第一次,沒能起來。我又試了一次,結果被我的母親給嚇了回去。

隻見我的母親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的媽呀,還是老太太剛強。

我想仔細聽聽我媽說什麽,結果她來了這麽一句:“你們先歇著,我去沏壺茶。”

得,又是我想多了。

失望的同時,姐姐也站了起來:“還是我去吧。”

結果倆人都逃進了廚房。

這招好,我也想用這招,可是我知道我可走不了。我坐在椅子上,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我的處境像是在說,沒錯,禍是我闖的。

禍是我闖的嗎?

也許吧,誰知道呢。

最先開口打破僵局的,是我的父親,不愧是一家之主,隻聽得他說:“弟妹沒一起來呀?”

我差點沒暈過去,他問這個幹嘛?!

心田父親突然挺直了胸膛,剛要開腔,我瞄見錦龍偷偷地拍了拍他父親的大腿,提醒他注意分寸。

心田父親態度果然有所緩和,他對我的父親抱怨了一句,略帶微微的氣憤之意:“她來有用嗎?人都沒了!”

我的父親自覺理虧,低頭不語。

心田父親突然把目光對準我,提高了音量說道:“我不想來,錦龍非勸我來。我現在來了,我倒要看看,你們老金家能給我什麽說法!”

我們能給什麽說話呢?我們自己還抓瞎呢。這不是難為我麽。

錦龍似乎看出了我的苦衷,他拉住他父親的胳膊,小聲地勸道:“爸,你消消氣。咱們來,是想解決問題的,先找著我姐才是首位,其他的先不談。”

心田父親生氣地把兒子的手扒開:“你別竟是幫著外人說話!”

我算是看透這個倔老頭了,他是人也要找,賬也要算,還一口一個外人的,這是想徹底跟我們撇清關係。

我沒猜錯,心田父親馬上就展開了對我父親的討伐:“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我閨女嫁到你們家,現在怎麽樣?我的話應驗了吧?出事了吧?人呢?我問你們,人呢?”

不幸的是,正巧我的母親端著茶壺走回來,後麵還跟著我的姐姐。

心田父親接著對我母親進行了一番訓斥:“女兒是我的,心裏疼的是我!我心疼的感覺你們能懂嗎?要是沒的是你們家兒子試試!感覺能一樣嗎?”

現在我倒希望失聯的是我呢,我說真的。

母親默默地放下茶壺,坐去一邊獨自難過。

我真是有點看不過去了,我必須站出來表達我的立場,不然我的家人全都因為我而遭殃了。

我鼓起勇氣對心田父親說道:“爸,您先別生氣,現在人沒了,找人要緊。別的話咱先……”

突然,心田父親猛地站起,衝上來就打我,兩個大巴掌左右開弓,不斷地扇我的頭和臉。

我趕緊舉起胳膊進行基本的防衛。

心田父親好像失控了,他邊打邊罵:“別管我叫爸!讓你別管我叫爸!”

我拚命地把頭壓低,並用雙手捂住頭頂,錦龍和我姐夫此時已衝了上來,他們倆聯手拉開心田父親。

看,兩家人還是有機會合作的。我鬆開雙手,抬起腦袋,心裏一陣暗自慶幸。

好在屋裏人多,不然我跟這個倔老頭根本沒法好好談。

心田父親被錦龍拉回沙發去坐。

挨了他兩次揍,我漸漸地熟悉起他的套路來。以至於我的膽子突然大了一些,我對心田父親用委屈加上一絲倔強的語氣說:“叫爸咋了?有錯嘛?我跟心田結婚證都領了,沒辦婚禮那也是夫妻!”

心田父親霍地站起,剛想再次衝上來打我,被早有防備的繆錦龍一把抱住。

我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囔著:“本來就是嘛,民警說的。”

錦龍一邊按下他爸,一邊衝我直擠眼睛,示意我不要再挑釁。

成了我的錯。

好吧,誰讓心田的出發是我唆使的呢,我是始作俑者。

我的父親也在氣鼓鼓地瞪我,表情是在說婁子都是我捅的。

我理虧,我不說話了還不行麽。

隨後,屋子裏又安靜了片刻,大家都低著頭,沮喪著,沒人主動說話。

這麽僵持下去可不行,我衝我的小舅子繆錦龍擠了擠眼睛。

果然,他好像領會了我的意思:“依我看,眼下,除了等待警方的消息,好像也沒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咱們都冷靜冷靜,先等警方的消息吧。”

得,他隻領會了一半,從他說的話來看。

心田父親猛地又站了起來,嚇得我趕緊伸出胳膊格擋。

結果老頭跟他兒子說了一句:“看見他家人我沒法冷靜。走,咱去旅館等。”

我的父親趕緊站起:“我帶你們去。旅館我都幫你們訂好了。”

心田父親賭氣地說:“不用你,我自己會訂!”

心田父親扭頭就往外走,並對錦龍命令道:“快走!”

心田父親走在前麵,快步地出門離去。錦龍無奈地跟了出去,臨出門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拉住錦龍的胳膊,欲言又止。

錦龍停了下來,走回來安慰我道:“姐夫,我爸他脾氣不好,你別怪他。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找到我姐。咱們都再想想,她能去哪了。想到地方你告訴我,我就陪你去找。咱們也不能光指望警察,自己也得使勁,對不?”

錦龍這句話深得我心,看來我的意思他完全領會到了。我充滿感激地點了點頭,激動之情無以言表。

錦龍又看了看我父母,繼續交代道:“我家那邊,我媽她已經在當地報案了,她現在留在家裏等電話呢。咱們這邊家裏也不能離人,每天留一個守在電話機旁邊,等警方消息。其他人就一起想辦法找人。”

我看著說完話就匆匆離去的繆錦龍,心情無比複雜,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都哽在喉嚨說不出口。因為他剛剛說的,都是我心裏麵想的。

母親送出門口,衝已經離去很遠的繆錦龍喊道:“放心吧,我就在電話旁邊守著,哪也不去!”

4 西郊招待所

吃過晚飯,一家人仍舊習慣性地呆在客廳裏不出去,電視機也不打開,大家互相也不聊天,怪異的氣氛。

我穿好衣服準備出門,但是我怕他們盤問我去哪,於是我打算主動報告。

“我出去透透氣。”我語氣淡淡地說道。

姐夫卻站了起來:“我跟你去。”

我趕緊製止:“你在家呆著吧,我溜達一圈就回來。”

為了不讓姐夫跟著我,我趕緊奪門而出,推起院子裏那輛自行車,朝招待所騎去。

我故意走的小道,盡管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去,胡同裏的光線更加昏暗,但是這正合我的心意,我迫不及待地想用黑暗來掩蓋我的沮喪。另外,之所以不走大路的原因,也是因為我害怕路過禮堂。我怕觸景生情,我怕路過的時候,看到別人在裏麵忙碌著裝點禮堂。好像別人的婚禮都有新娘,唯獨我的婚禮沒有。

想到這裏,我加速猛蹬,想要盡快到達西郊招待所,那個對我來說也是十分熟悉的傷心地之一。

到達招待所門前,我沒敢直接進去,礙於心田父親的脾氣,我決定先給錦龍發個信息,把他叫出來談。我這麽做是明智的,沒必要硬去碰那個釘子。

信息發出以後不久,錦龍就給我回信息了。就倆字:稍等。

我現在最怕看見的就是“等”字,這是我最近一直在做且最不願意去做的事,一想到我自身所處的漫長的等待我就快要崩潰。

好在五分鍾以後,錦龍走了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我正無聊地靠著院牆抬頭望著天空的星星。盡管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盡管隻有那寂寥幾顆。

錦龍走了過來,站在我的對麵,遞給我一支煙。我搖搖頭,表示不抽。

錦龍卻一直舉著煙:“抽一根吧,我姐看不見。”

看著那支煙,我突然更悲傷,揚起手,將煙一把打掉在地上:“我答應心田戒的,以前我都沒做到。但是現在她不見了,我感覺老天像是在懲罰我。以後,答應她的事我都會做到!”

錦龍輕輕歎了一口氣,把煙揣起來,他也沒心思抽。

“你抽吧。”我有些過意不去。

錦龍直奔主題道:“你想到去哪裏找我姐了嗎?姐夫。”

錦龍仍舊叫我姐夫,這讓我打心裏感動,但是也感到愧疚,我沒有照顧好他姐姐,我這個姐夫很明顯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夫。

我先是搖了搖頭,我知道錦龍之所以問我,一定是已經想好辦法了,我想先聽聽看,他的辦法跟我的是否一致。

繆錦龍見我不想先說,再次輕聲歎氣。他就站在我的眼前直勾勾地盯著我,他也不說。

我挺尷尬的,並且開始不安起來。確實,是我的媳婦丟了,辦法得我出。

於是我突然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錦龍突然一愣,然後皺起眉頭,烏黑的眼眉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英氣逼人,濃密的睫毛像心田的一樣,向上翻翹。他長得很像他的姐姐,就連那一頭烏黑濃密又不失柔順的頭發,都是和心田的質地完全一樣。還有他皮膚的細白,還有他講話時,眉宇間自然流露的那股嬌羞的詩意,都在不斷地證明他和心田的血緣關係。這小子真帥!

“嗯?”錦龍有些疑惑。

我提高音量並斬釘截鐵地率先表達了我的觀點:“一個大活人,就這麽光天化日裏消失了,她究竟去了哪?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在那趟火車上,她上車以後還給我打電話了呢!奇怪的是,發車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錦龍的眼睛一亮,夜幕下,閃著亮光:“你是說,我姐她半路下車了?”

我不認同錦龍的猜測,因為我有我的擔心:“不,她一心想來跟我結婚,她是不會下車的。無論如何都不會的,她知道她該幹什麽,她一直都是這麽個人,你應該了解她。”

錦龍被我說得一愣,想了半天,沒想出什麽,隻好問道:“那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是綁票,肯定是綁票!”

錦龍似乎一時間無法認同我的看法,他顯得有些慌亂:“綁票?!不能吧?你接到什麽怪異的勒索電話了嗎,姐夫?”

怪異的勒索電話?沒有。我最近倒是一直盼著有各種電話打來,告訴我關於心田的消息,可是一直都沒有。

我意識到,我似乎遺漏了一個重要訊息,那就是勒索電話。錦龍問得沒錯,如果是綁票,起碼會接到勒索電話的,今天已經是心田失聯的第五天了。

一個人失聯,也許不光是牽動了兩個家庭,還有警察、媒體等等一大堆相關人參與進來,我突然意識到保持聯絡是個看上去微乎其微但是又無比重要的事情。

隔了片刻,錦龍試探性地問我:“那你有什麽打算?”

“我不知道。我現在……很亂。”

錦龍:“我以為你來找我,是想出辦法了。”

“那你說呢?我該怎麽辦?”

錦龍成功地被我引誘出了白天他在我家說的那句:“總是被動等待消息也不是辦法,我們得主動去找。”

“就等你這句!”我激動地說。

“我說到你的心裏去了?”

我連忙點頭,馬上又無奈地搖頭:“可是……去哪找呢?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接下來是錦龍看似無心的一句話:“這個城市你是找遍了,但是我姐也許根本就沒來過這。”

我的眼睛為之一亮:“她沒來過?”

錦龍幫我做著總結與分析:“剛才不是說了麽,我姐她也許在半路就下車了,也許被人綁票了。”

我盯著小舅子,期待他說出他的結論。

錦龍果然沒讓我失望:“我們得出去找。我姐她不在這!”

我看著滿臉誠懇的小舅子,覺得他說得特別對,他總是能說到我的心坎裏,激起我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有希望就得趕緊抓住,我可不想繼續等待,那太被動了,我想為心田做點什麽。

“那你會陪我去嗎?”我試探性地問。

我之所以這麽問,不是懷疑錦龍對他姐的親情,我是擔心賓館裏還在生我氣的那位,我最怕他跳出來對我的計劃橫加阻攔。

看,我就說我沒看錯他吧,這小子,多麽地道!

“那咱倆現在就走吧!”我滿心雀躍地提議道。

錦龍卻表現出他這個年級的小夥子很少有的老成:“還是等明天早晨吧。咱倆就坐我姐來這裏坐的那趟火車,沿著跟她一樣的線路走一遍。”

盡管還是需要等,但是這一晚上的數個小時我還是能夠再堅持一下的。我興奮地推著自行車走掉:“那我去買票!”

錦龍看著早已迫不及待的我,眼神裏充滿了憐惜之情。

期待明天早一點來臨,全新的一天,丟失了老婆的姐夫要帶著丟失了姐姐的小舅子,還帶著最後一絲希望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