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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嬌嬌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好端端地活著,而且這一覺睡下來,使她重新充滿了體力。

嬌嬌開始鬱悶起來,她的鬱悶是和這樣的好天氣不相稱的,暖和的天氣讓她不去想衣服不夠穿這回事,也讓她暫時忘卻屋裏的暖氣從來都不熱這個令人崩潰的事實。嬌嬌掀起被子,看著她那幹淨如初的床單上並沒有一絲血跡,鬱悶的感覺更加強烈起來。命運是專門用來和她作對的嗎?嬌嬌看來今天不得不去那個私人診所了。

嬌嬌沒吃早飯就出門了,她不曉得待會要不要做檢查什麽的。一連著三天,嬌嬌嚐試了三種墮胎方法,前兩次都略顯荒唐地失敗了,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再失敗了,如果再失敗,嬌嬌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這件事了。

一路上,嬌嬌在心裏麵琢磨著昨天在網上看到的診所廣告,上麵說得可好了,什麽富有臨床經驗的老醫師啦,什麽一對一就診保證隱私啦,當然還包括價格實惠不亂收費啦。嬌嬌的心裏甚至把那個位於清河的小診所幻想得很具體,她把那個待會要幫她做人流的老醫師幻想成天使降臨一般,她簡直就是救世主,她在嬌嬌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適時地出現了,不是嘛?!

公交車到了清河,這位打算來做人流的姑娘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畢竟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事情,人對未知的事總是充滿了恐懼。

每個人都在反複描述著生孩子的時候有多麽疼痛,那種痛被形容成讓人痛不欲生的地步。做人流雖然不是生孩子,但是是殺孩子,一個是生一個是殺,生都那麽疼,殺能不疼嗎?

嬌嬌放慢了腳步,可是無論她再怎麽放慢,這個黑頭發白皮膚的山東姑娘還是很快就到達了她要去的地方——廖鳳英診所。

“請問,廖醫生在嗎?”

披著棉襖坐在門口的板凳上曬太陽的中年婦女從兜裏掏出一個老花鏡,戴上以後慢吞吞地說:“我就是。你要看病嗎,姑娘?”

“對。”

廖醫生領著嬌嬌進了院子,然後她又從兜裏掏出一把鋁鑰匙,把一個暗紅色油漆開裂得不像話的木門打開:“進來吧!”

嬌嬌這才注意到位於這個小院落裏的小診所,其實就是一間居民屋,門口放著一個小木頭牌子,底座用磚頭壓著,牌子上刷著白色油漆,跟那個木門一樣開裂嚴重,以至於牌子上“廖鳳英診所”那五個字都跟著裂開,像是一隻張開無數張大嘴要吃人的怪物。

“我是從網上看到你們這裏的,說您對婦科很擅長。”嬌嬌盡量說點什麽讓氣氛沒這麽尷尬。

廖醫生坐在一張“吱吱”作響快要塌掉的木椅子上,然後用她那同樣開裂嚴重的滿是皺紋的手打開桌麵上唯一一個物品,一個爬滿鏽跡的鋁製盒子,從裏麵拿出聽診器來,像模像樣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做好問診的準備:“不光是婦科,內科我也行,感冒發燒什麽的都能看。你哪兒不舒服,姑娘?”

“我,我……那個,我懷孕了……”

廖醫生的耳朵有一點背,但她大概聽明白了,盡管這個姑娘的語音很小:“懷孕?懷孕好哇!這是第幾胎?幾個月了?”

嬌嬌注意到醫生的身後,那脫落牆皮的牆邊,靠著一個小鐵床,**鋪著發黃的床單,像是幾杯可樂倒在上麵沒有洗,然後經過自然風幹和發酵,如今泛著令人不解的淡黃:“可是我不想生這個孩子。”

老人家愣了一下以後,臉上泛起一陣竊喜:“那就打掉嘛!”

嬌嬌想不到打胎這個詞在這位慈祥的老醫生嘴裏說出來竟然是這麽輕易:“嗯,打胎。”

大生意來了,老人家的歡喜是掩飾不住的:“今兒個就能做,剛好,現在沒有人。人流藥流都能做,刮宮我也行。沒問題的,姑娘,你就放心吧。對了,你懷孕多長時間了?”

嬌嬌心裏麵的恐懼感隨著這個肮髒恐怖的環境,以及廖醫生輕率的態度更加強烈起來,她甚至沒有經過仔細思量而是完全下意識地,霍地站了起來,把對麵挎著聽診器的老婦給嚇了一跳:“那個,廖醫生,我想回去再想想。那個,我還沒取得我丈夫的同意呢!”

老醫生不甘心地站起來追了出去:“你別著急走呀,姑娘,我先給你做個檢查吧,我看你臉色那麽白,像是貧血呀!”

出了小院以後,嬌嬌逃跑一樣地快速離開那裏,來之前她倒是想過這個診所不會太正規,但是她沒想到情況是這麽惡劣,這哪裏像是個救死扶傷的地方呢,完全就是人間地獄嘛!甚至,那個麵容慈祥的老醫生,今後估計會鑽進她的噩夢裏去,扮演一個披著羊皮的狼外婆,一隻手拿著誘人的毒蘋果,一隻手拿著帶血的鐵鉗。

可是,盡管情況這麽糟糕,嬌嬌還是在逃開了一段路程以後,又轉身回到那個魔窟去了,去找那個剛剛分別不久的狼外婆。

“對嘛,來都來了,你急著走什麽嘛,檢查檢查再說嘛!”狼外婆再一次地把她這位年輕貌美的女顧客領回她的“豪華診所”。

嬌嬌:“做人流多少錢?”

狼外婆:“藥流一百五,人流三百,要是刮……”

嬌嬌:“給開病例嗎?給開證明嗎?”

狼外婆:“給,給,給!手寫病例,就診證明,都是手寫,然後給你蓋章。你是要拿去單位請假用吧?姑娘。”

“老人家還挺聰明!”嬌嬌快速掏出一百五扔在桌子上,“給,一百五,給我開藥流的證明。”

“那裏邊有床,過去躺下吧,姑娘。”廖醫生一邊收錢,一邊朝屋裏指了指。

“我不做藥流,我也不做檢查,我隻要你開的證明。”嬌嬌突然說。

醫生瞪大了眼睛無法相信:“錢你都交了,不做?”

“不做,隻要證明,還有病例。”

老醫生難住了,坐在那裏不知道該起來還是繼續坐著。

嬌嬌的心裏麵還在擔心,這個行醫多年的老醫生會因為她的職業操守而拒絕,但是老醫生卻突然說道:“行!給你開。不做更好,我少造一回孽,你既然願意吃虧我沒啥可為難的。”

老醫生從抽屜裏找出一個病曆本還有一疊不知道從那裏搞來的診斷證明,然後認認真真地開始寫起來,寫完以後,又謹慎地簽了字,蓋上章。她把所有手續都弄完給到嬌嬌手裏,嬌嬌查看完畢,然後跟醫生謝道:“行了,謝謝醫生幫我做了藥流,手術做得很成功,我謝謝你。”

嬌嬌手裏拿著她那剛剛出爐還熱乎的打胎證明,把它們裝進在車站附近的小賣店裏買的一個大牛皮紙信封裏,然後貼上郵票,寫上地址,在她坐公交車離開這個打胎聖地之前,把這沉甸甸的信封扔進了公交站旁的郵筒裏麵。

金黃色的牛皮紙信封上麵,幾行清秀的行楷小字,中間的那行寫的是:李元亮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