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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正月,外地人都回家過年了,平時擁擠的北京立即變為一座空城,街上連人都沒有,更別提飯館和商店了,要不是還有超市開著,嬌嬌都不知道怎麽解決吃飯問題。

嬌嬌躺在她的硬板**,屋子裏暖氣嚴重不足,穿著衣服還得蓋著被子才暖和。

小窗外,偶爾幾聲二踢腳的巨大聲響在天空炸開,這爆竹聲令嬌嬌顯得格外孤單。她以為可以過一個清靜的農曆年,至少她躲在北京,沒人能來打擾她。

可是她想要的寧靜並沒有實現,至少沒有徹底實現,因為元亮的傳呼還像是定好時間的鬧鍾一樣,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發來,早晨一遍,晚上一遍。一開始,他隻是發一些勸嬌嬌不要生氣、不要打胎的話。最近,他發的全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那些話讓人關上傳呼就再也想不起來他發了什麽。隻是有一次好像說到了點子上,他說他去過嬌嬌的家裏,看了嬌嬌媽,說家裏都挺好的,她媽很想她,讓她快回來。嬌嬌看到那傳呼的時候冷笑了半天,她越來越佩服元亮的煽情功力和虛假模樣,因為就在嬌嬌收到元亮的傳呼之前,她媽也剛剛給她發了傳呼,語氣嚴厲內容充滿威脅,嬌嬌根本看不出來她媽是在想她,說她媽還在恨那還可信一些。

嬌嬌她媽警告她:“如果你不想把你媽給氣死的話,你就趕緊給我回來。要是再不回來,你就再也別管我叫媽,我也當白養你一場,今後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係。”

這才像是嬌嬌媽說的話。嬌嬌微笑著把傳呼機拿出來,又看了一遍那條傳呼。這是一份不錯的過年禮物,嬌嬌心想。她能這麽說話,說明她還很正常。

天黑了,晚飯過後,嬌嬌的傳呼就又響了,是元亮發的。她拿起呼機看了看,這次他沒有長篇大論地勸她回心轉意,這次發的內容很簡單,隻說:我買手機了,你盡快給我回個電話,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然後,後麵留下一個手機號碼。

嬌嬌披上衣服出去,走了好幾條街以外找了個小賣店給元亮回了電話。嬌嬌是學通信工程的,加上她從外國的電影裏看到過可以根據電話查到地址,她辦事一向是膽大心細,走這麽遠打電話是為了防止元亮根據電話號碼找來。她了解元亮,這個人有股倔脾氣。她不是怕他找來,問題是他找來也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大家更難堪。她之所以還給他回電話,也不是因為她真的相信他會有什麽重要事情商量,她根本不在意他要說什麽,她隻想告訴他,以後不要再煩她了。

電話通了,元亮第一句話是問:“嬌嬌,你在哪呢?回來吧,行不?”

嬌嬌一聽他的聲音就忍不住要生氣:“我在哪關你屁事!你他媽以後別給我發傳呼了行不?我回不回跟你還有關係嗎?”

“怎麽沒有關係?我們在一起七年,怎麽能說沒有關係呢?而且你還懷了我的孩子,你說我們有沒有關係?嬌嬌,你先別生氣,好不好,你先聽我跟你說,我答應了娶你,就一定會遵守我的承諾,我一定會娶你的。我知道你生氣的原因是我媽說的那些話,我媽她就那樣,我也煩她。要不這麽著吧,你看行不,我搬出來住,咱們眼不見心不煩。要不我去找你去也行,你在哪呢?”

私奔?元亮他終於被逼到了這一步。

如果這些話早一點說出來的話,也許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可是現在從他嘴裏說出來,究竟他能不能辦到,都是個問題,是個很大的問題。

嬌嬌直想罵人,要不是小賣店裏還有別的顧客,她的髒話也許真的會破口而出:“我已經跟你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我們分手了!咱倆已經沒有關係了,還提孩子是吧?好,明天我就打了去,以後咱倆徹底就兩清了,是你逼我的!”

不等元亮再說什麽,嬌嬌直接掛了電話。然後她頂著寒風往回走,一邊走路一邊借著吸進肚子裏的涼氣去中和她心裏的那股怒火,她那套百分之三十羊毛含量的呢子外套此刻已擋不住幹冷的風。很快,寒冷的感覺就隨著一個冷戰遍布了她的全身。

已經沒有買棉衣的必要了,冬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嬌嬌安慰自己。

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嬌嬌看到幾個大人帶著孩子在路邊放爆竹,這巨大聲響震得人心情極差,小區裏停著的車輛被巨大聲響震得警報直響,頗有諷刺的節日特色。嬌嬌看著自己所住的地下室的方向,她怎麽都看不到她那屋子的可憐的小窗,也許是它小得太不起眼了,如今躲在不知道哪個花壇或是枯枝後麵。

嬌嬌沒心情看他們放爆竹,她把衣襟用手壓緊,以免冷風鑽進她的肚子,她的肚子裏此刻裝著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寶寶。嬌嬌知道,以她對元亮的了解,要是不打胎的話,真能糾纏她一輩子。隻要還有這個孩子,她就永遠都無法徹底擺脫他,她絕對不希望這個孩子成為她和元亮關係的紐帶。

她又想起地下室裏頭住的那個民工的老婆,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且頗有姿色的婦女,加上她肚子裏懷著的那個,她一共有三個孩子,全靠她男人一個人在工地幹活賺錢養活。嬌嬌在水房打水的時候見過她三次,每次見她她都是後麵背著個孩子在那內外都濕淋淋的水池裏洗菜。有一次嬌嬌並沒有跟她說話,她就先開了腔,她說她每天都要鬱悶死了,被這三個孩子拖著什麽都幹不了。這話像是對嬌嬌說的,更像是她在自言自語。嬌嬌很想問她:“那你想幹什麽,如果沒有孩子。”可是嬌嬌沒有多問,因為她怕,她現在害怕跟別人熟識,熟識了以後就要被問這問那,嬌嬌現在寧肯不熟識也不要被問她不想再提的事情。

說實在的,這會兒,嬌嬌真的動搖了。原來她對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不舍的,是想把他生下來的。可是,如果真的生了,她就很可能跟那個民工的老婆一樣,啥也幹不了了。

可她還有她的理想呢。

她一個單身女孩,在這個陌生冰冷舉目無親的大城市裏打拚,如果帶著個孩子,那無論做什麽都是個障礙。每天隻想著早點回家看孩子,那她什麽都幹不成!再一個,在這當下,她的心裏麵還生著氣呐!她生元亮和他爸媽的氣,她曾經在李家發過狠話,她不會讓他們李家有後,她必須說到做到才能保住自己的尊嚴,不是嗎?盡管這麽說有點可笑,可是,她既然那麽說了,就得真的那麽去做,她是倔強的,是最要麵子的,不是嗎?

就在嬌嬌走到她那個不起眼又不太暖和的地下室公寓入口時,在走下那條黑乎乎的狹窄樓道之前,她不得不逼著自己做出了一個略顯草率卻不得不做出的決定,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