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追凶1

一個神秘莫測的女子,告訴孫小聖等人她夢到了自己失蹤的父親死在了鐵軌邊的無人區。隨後,警察們在她夢境的“指引”下,真的挖掘到了她父親的屍體……

1

一個陽光充足但寒冷刺骨的冬日裏,古城北邵鎮郊外的某座廢棄的磚廠裏,挖掘出一具白骨化的屍體。屍體被藏在一座雜草叢生的廢舊磚窯中,看上去至少有七八年之久了。屍體呈半蜷縮狀,身長大概一米七,頭發還未完全降解,能大致看出是一頭短發;一身看上去是秋衣秋褲的裝束,腳穿人造革皮鞋,顏色均已經辨別不清。現場的法醫根據屍體的盆骨和恥骨大致推斷出死者為二十至三十歲的男性。

“能判斷出屍體被埋了多久嗎?”勘查現場的刑偵支隊探長劉洵問身邊戴著大口罩的法醫。

女法醫丁雁心支開麵前哢哢拍照的技術員,半蹲著觀察了一會兒說:“這個我不能跟你確定,隻能從肉眼觀察到的脫鈣程度跟你說個大概。”

“你說吧。”劉洵皺著眉頭,看著狹小磚窯裏塞滿了穿著不同警種製服的同事,覺得有點兒胸悶氣短。

“大概——七到十年?”丁雁心攏了攏鬢邊的頭發,撥弄了一下死者身上的衣服,“這挺奇怪的,死者穿著秋衣秋褲和皮鞋。一般來說,如果凶手想要消滅證據,不應該把衣服、鞋都脫光嗎?為什麽隻脫了外套?”

“兩種情況,”劉洵也蹲下,深沉地盯著屍體,“一種是死者死前就是這身裝束,如果是這樣,就能推斷出他很可能是在居住地遇害,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再有一種情況,”劉洵指了指死者的頭顱,“你看看舌骨,是不是有骨折的現象?”

丁雁心確認技術員已經給屍體照完了相後,小心地拿起死者的頭顱,仔細觀察,然後使勁朝劉洵點頭:“沒錯,舌骨骨折。死因很可能是機械性窒息!哇!劉隊你可以啊,怎麽判斷出來的?”

劉洵麵目嚴肅:“凶手隻剝去死者的外衣,說明死者外套肯定不是血衣,否則發生了洇透,內衣肯定也要一並被處理。而外套不是血衣,也就說明死者身上可能沒有外傷,那機械性窒息的可能性就比較大。”

“現在怎麽辦?”一邊劉洵的助手小白問。

正說著,技術員吳良睿擠到屍體跟前,對著屍體右腳穿的一隻皮鞋仔細查看。小白側眼望去,發現那鞋底似乎嵌著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這是什麽?”

“不好說。”劉洵戴好手套,微微翻動著鞋底仔細察看。

之後,劉洵沒再言語,大步走出了狹窄的磚窯,發現外麵已經停滿了屬地派出所、法醫中心、刑偵支隊的警車。一些附近聞訊而來的居民也慢慢聚集起來,在警戒線外伸著脖子往磚窯方向觀望,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要擱以往,這幾座破磚窯除了充當流浪漢的窩棚和小孩們的堡壘,根本引不起這些群眾的一點兒關注。劉洵鼻邊隱隱傳來的尿臊味兒仿佛也告訴了他一個道理,物極必反,某地如果冷清到了極致,那麽很可能有一天它就成了千萬雙眼睛的聚焦點。

2

刑偵支隊副支隊長王藝花一口氣簽了七個人的年假申請單,老大不情願地向代理探長孫小聖翻白眼:“你們探組集體歇假這事,給我低調點兒聽見沒有!回頭傳到外麵去,市局聽說我這麽給你們批假,非找我談話不可。”

“遵命!”

二十七歲的孫小聖探長看起來瘦而不弱,尖下巴、招風耳,雖然有點兒賊眉鼠眼,卻又不失陽光灑脫。這次他美其名曰為手下謀福利,其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犒勞自己的金牌搭檔李出陽。李出陽不僅是他依賴的搭檔,也是他的老同學。想來,他們兩人從組合到現在,也已經快一年了。李出陽總能在案子陷入“瓶頸”時進行瘋狂的腦力輸出,助他撥開第一層迷霧,直到找出凶手,還原真相。雖然大帥哥李出陽有時候臉臭又毒舌,但為了能盡快破案,他都忍了。因為前一陣探組加班加點過甚,他怕把李出陽的腦細胞用超支了,便趁著最近組裏不忙,向領導申請了這次集體休假,準備帶著組員們到海南給精神吸吸氧、給心靈鬆鬆綁。

麵前的王藝花算是他們的老領導。此人年過不惑,至今未婚,心血都灑在了公安事業上。平心而論,王隊長算是不忘初心的典範,年少時就立下從警誓言,幾十年過去,除了身材疏於管理略顯健碩,精神頭還像當年那個敢打敢殺的小姑娘一般旺盛。

王藝花語重心長地提點孫小聖:“你們也得感謝一下你們劉洵劉探長,要不是他撥出自己組裏一半人來,還真排不開這班了。而且他手頭還忙著一個無名屍的案子呢,能做到這步真是不容易。”

劉洵是隔壁探組的探長,也是孫小聖經常合作和揶揄的對象。孫小聖和李出陽總是笑話劉大探長經常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實際上思考的都是一些小兒科的問題。

“哦,您是說一周前北邵磚窯那個藏屍案?我看電視上都播了呢,現在有什麽進展了嗎?”孫小聖問。

“你問那麽多幹什麽,你們下個班就飛海南了,告訴你你也管不了事。趕緊回去準備吧,玩好了回來給我好好加班,一大堆事等著你們呢。”

“唉!”

孫小聖出了王藝花辦公室,發現自己探組裏眾人都在樓道裏等他。黑咪小聲問他:“都搞定了?”黑咪今年剛滿三十歲,卻已經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偵查員了,他因為皮膚黝黑外加常年佩戴一副黑框眼鏡而得此雅號。

孫小聖說:“都簽了。”

兩個女組員王木一和燦燦姐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王木一年初剛剛從實習偵查員轉正,看起來是個軟妹,實際上是跆拳道黑帶選手,外表與實力反差極大;燦燦姐則是老內勤,當然也會在人手不夠時跟著大家出外勤做筆錄——萬能膠一枚。

孫小聖問李出陽:“你管酒店吧?都訂好了嗎?”

李出陽耷拉著眼皮,懶洋洋地說:“沒有。”

“你大爺!”

“有別墅還住什麽酒店?”李出陽掏出電話,“那你一個人住酒店吧,我盡量給你找一個離我們不太遠的,現在給你訂。”

孫小聖去奪手機,樊小超、蘇玉甫在旁起哄。這兩個人是探組的“技術流”,主要負責操作日益複雜的辦案係統平台,以及一些大數據篩查工作。幾人鬧著往辦公室走,剛回辦公室,孫小聖就接到了劉洵的電話。今天是劉洵值班,他說自己正在外麵幹活,想讓孫小聖幫忙去小火垡村出一個現場。有個女的報案,說自己的母親被人打了,肇事者有可能是她家街坊。那女的姓阮,孫小聖和她簡短地聯係了一下,得知她母親還處於昏迷狀態,她自己則在旁陪床。孫小聖想了想,決定和李出陽先去事發地訪問一下,再去醫院給阮女士做筆錄。

“嘿,要擱以往我真不管他,這不是咱們度假時還得指著他幫著頂班呢嘛。”孫小聖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解釋。

“你願意管就管唄,”李出陽伸了一個懶腰,看著窗外的雪景,“鄰裏糾紛而已,反正也不是什麽大案。”李出陽知道孫小聖心裏雖然抵觸,卻也拉不下臉拒絕,隻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給他台階下。

昨天中午古城下了場大雪,車窗外白茫茫一片,路上堵車堵成了長龍。他們在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小火垡村。這村還挺有名的,按市電視台的說法,屬於社會主義新農村,新千年以來開發建設得非常好,村裏住戶基本都達到小康水平了,村裏超市、醫院、學校一應俱全,眼看就要奔著社區化發展了。但汽車開到村子深處,孫小聖才發現這裏顯然沒有達到電視上宣傳的文明程度。家家戶戶基本還是農村的模樣,路上停車、違建甚至是雜物堆都顯得雜亂無章,路邊市政給配備的健身器材上也晾滿了各種衣物。村民們也基本各掃門前雪,大路上積雪都髒成了爛泥也沒見有人清理。

孫小聖和李出陽按圖索驥,找到了報案人所說的自家胡同。

他們訪問的第一個對象是胡同裏一家診所的負責人。負責人是個大爺,姓徐,自稱是醫生,還有行醫資格證呢。徐大夫把他們請進屋裏,一邊靠著暖氣一邊告訴他們,昨天一大早他忽然聽見有人砸門,開門之後發現門口台階上躺著一個女人。仔細一看,這女人他還認識,就是她的街坊高玉榮。高玉榮好像是暈倒了,後腦勺上還有少量血跡,任憑他怎麽叫怎麽擺弄都不省人事。他便知大事不好,趕緊給高玉榮測了血壓和心跳,發現都低得嚇人,自己診所根本搶救不了,便趕緊撥打了120,讓急救車把人拉到醫院去了。隨後他打電話聯係高玉榮的丈夫阮崇剛,卻一直打不通,便隻能又聯係了高玉榮的女兒,也就是本案的報案人阮女士。

“昨天早上?也就是說,這是昨天的事?”

“是呀。可能是昨天醫院裏事情太多,她沒第一時間報案吧。也理解,小嵐常年不在家,說是在南方工作,很忙的,昨天她還是臨時坐飛機趕回來的。”

“那你怎麽也沒第一時間報案?”

“我問小嵐用不用報案呀,小嵐說,要報也是她來報,我就沒再深管。”

“小嵐就是高玉榮的女兒?”

“是的。”

“既然高玉榮是受傷後躺在你家台階上,那你前天晚上或者昨天淩晨,除了敲門聲,還聽見胡同裏有什麽異常的動靜了嗎?”

“說來也奇怪呢,根本沒有。”

李出陽想到小嵐說懷疑是街坊傷害的高玉榮,於是問:“高玉榮在這條胡同裏和哪家有矛盾嗎?”

徐大夫一聽這話,立刻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哎呀,警官您要問這個我就……這話我都沒法接啊。”

“有什麽不好接的,實事求是地說唄。”

李出陽猜測是胡同人際關係複雜,徐大夫怕禍從口出,便轉而問他:“高玉榮被打傷後躺在你家台階上,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呀,不過我估計可能是她被打了後躺在路邊,被街坊或者過路的人發現,人家把她抬到我家診所門口的。”

孫小聖說:“既然高玉榮是被人抬到你家門口的,那這個人也很奇怪,他既不撥打120,也不在敲門後露臉,你不想想這說明什麽嗎?”

“說明什麽?”

“說明這個人怕被別人發現他的身份。那很可能是這樣:這個人便是作案人,至少是作案人之一。而且這個人你認識,或者再說得透一些,他就是你們胡同裏的人。他因為一時衝動和高玉榮起了爭執,傷害了高玉榮,事後又怕她死掉事情鬧大,於是把昏迷的她拖到了你家診所門前,想讓你來幫忙醫治一下。”孫小聖快言快語地給他認真分析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徐大夫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皺著眉頭仰著臉,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你說高玉榮平時跟誰怎麽樣,哎呀,其實她家跟誰家都有點兒矛盾。主要是她這個人實在不好相處,平時得罪的人實在是不少。”徐大夫說著,忽做恍然大悟狀,“啊,我想起來了,前天傍晚,她好像跟她家對門那戶又幹起來了。”

據徐大夫透露,高玉榮家對門的人姓劉,男主人叫劉玉立,三年前去世了,家裏隻剩下他愛人王萍和兒子劉雨澤。劉雨澤今年二十五歲,還沒結婚,自己在外麵帶著一個裝修隊四處做工,有時候很晚才回家。一年前劉雨澤給自己家大門下麵砌了個水泥台階,高玉榮卻說這台階占了門口的路,她愛人阮崇剛的小汽車駛進駛出很不方便。兩家為這個吵過幾回,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前天傍晚時候,王萍一個人在家,高玉榮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忽然扛著個鐵鍬從自家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砸劉家的台階。王萍出來跟她理論,兩個女人當街互罵半天,直到王萍犯了心絞痛才作罷。

徐大夫邊說邊歎氣搖頭:“這個高玉榮啊,脾氣真的是太怪了,她和她老公自從搬到我們村來,一天都沒消停過。她老公阮崇剛在外麵辦了個鋼管廠,據說效益一直不好,純靠砸錢強撐著,三天兩頭有人上他們家來催款。高玉榮平時根本不跟鄰裏來往,就是來往,也都是爭吵。不是嫌這家擾民了,就是罵那家沒拴狗,好容易不跟外人打架了,他們兩口子自己又幹起仗了,吵得可凶了,叮叮當當的,第二天扔出一堆碎碗碎盤子。這個阮崇剛也真是倒黴,娶了這麽個老婆,本來自己身體就不好,在外麵還強撐著一個廠子,擱我早就自殺了,唉!”

3

孫小聖和李出陽往高玉榮家大門走,還沒走近,就聽見一連串急促的狗叫聲。兩人趕緊止步,遠遠地望去,發現高玉榮家大門旁邊的鐵籠子裏拴著一隻大黑狗。那狗一看便是典型的中華田園犬,又大又虎,麵孔凶狠,仿佛是給地獄看門的,下一秒就要變身成妖怪了。

孫小聖和李出陽二人硬著頭皮走到門前,發現大門緊鎖,對麵一家也是街門緊閉。看樣子,這家應該就是高玉榮的老對頭劉家。

孫小聖和李出陽敲響了劉家大門。

半晌,終於有個裹著大棉襖的中年婦女打開門,看樣子就是王萍。王萍麵無表情地告訴孫小聖和李出陽,家裏隻有她一人,兒子劉雨澤去外地給一家公司做裝修了。

“他是什麽時候走的?”孫小聖試探著往院裏看,王萍卻全然沒有請他們進門的意思。

“大前天就走了,不在家了!”

李出陽問:“前天晚上,高玉榮和您起了衝突,有這事吧?”

王萍一怔,隨即冷笑道:“有,氣得我都犯病了,在家躺了整整一天一宿!我跟你說警察同誌,惡人自有惡人磨,多行不義必自斃,這話你們聽說過吧!結的怨太多,總有人不會放過她!”

孫小聖還想著怎麽才能進劉家大門一探究竟,李出陽卻搶先道:“行,那我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回去的路上,孫小聖怪李出陽太武斷。高玉榮很可能是劉雨澤傷的,為什麽不嚇唬嚇唬王萍,先把劉雨澤揪出來?

“現在的證據不好找。因為報案遲了一天,又下了大雪,胡同裏足跡呀,血跡呀,估計都沒了,咱們要好好理一理。如果真能找到指向性線索,那到時候再去掏劉雨澤也不遲。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嘛。哎呀,真冷,快上車!”李出陽一邊哈著氣一邊使勁搓手。

兩人隨後來到高玉榮就診的醫院,在護士的帶領下,來到了特護病房。

一個麵目清秀的姑娘給他們開了門。女孩看上去二十六七歲,長發披肩,嫵媚動人,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不知為什麽,李出陽似乎覺得姑娘看上去有點兒眼熟。孫小聖也明顯愣了一下神,然後才醒過味兒來,趕緊給她看了自己的工作證。

姑娘看了孫小聖一眼,又去看孫小聖手中展開的證件,忽然抬高聲音:“孫小聖?你是孫小聖?”

孫小聖這才敢再次正視姑娘的麵龐,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麽,驚呼道:“你不會是阮嵐嵐吧?”

“是我。”姑娘說,看上去有點兒百感交集。

“我的天哪,”孫小聖也激動得話多了起來,“咱們,咱們得十年沒見了吧!你這沒什麽變化啊,還是那麽漂亮!”

阮嵐嵐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孫小聖趁這當口兒又拉著她給李出陽介紹:“這是我發小,我們倆是初中同學,還做過同桌呢,後來她轉學了!”

李出陽盯著阮嵐嵐,有點兒納悶地說:“我看著你也有點兒眼熟……”

孫小聖拍了李出陽後腰一下:“拉倒吧你,想套近乎換一招!”

李出陽想起來了:“我好像在最近的新聞裏看見過你。你是不是那個‘梣樹園’的創始人啊?”

阮嵐嵐有點兒意外地說:“你也看我們公眾號啊?”

“你們那麽有名,想不知道都難。而且——”李出陽頓了一下,說,“怎麽,你也是古城人嗎?我還真是沒想到。”

“是的,我初中之前一直生活在古城。”

孫小聖還沒好好和美女同學敘舊呢,順勢插話道:“什麽是‘梣樹園’啊?賣木材的?”

李出陽說:“是這兩年來特別火的一個微信公眾號,受眾主要是女性,單篇閱讀量基本在十萬次以上,總能引起社會熱議,據說一篇文的價格就有五十萬。”

阮嵐嵐趕緊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苦笑著說:“哪有那麽多,根本沒有,現在的媒體都是捧殺。”

李出陽暗自思忖,也沒準兒她說的是真的。如果她真像媒體說的那樣日進鬥金,父母怎麽可能還住在老家的小村裏,早應該住別墅去了。不過“梣樹園”一直就是一個很有爭議的公眾號,裏麵有的文章觀點過於獨特,措辭也非常犀利,再加上早期為了拚流量博出位,用了很多“標題黨”和“半寫實”的手法,為很多精英人士和學生黨所不齒,他們覺得“梣樹園”是在販賣毒雞湯、惡炒社會矛盾、三觀不正等等。但所謂越黑越火,越火就越有人黑,“梣樹園”也一直在這種循環中賣力跋涉,直到最近惹上了幾起抄襲和盜圖的官司,消耗了不少公信力,被媒體廣泛報道成“大型脫粉現場”,公眾號的代言人阮嵐嵐也麵臨人設崩塌的危險。

所以說這個時期,基本也可以算是“梣樹園”的低穀期。這也是剛才李出陽欲言又止的原因。

“那你也非常有名了,我一年前就看過你的專訪。”

“都是他們發來幾個問題,我隨手用手機回的,不知怎麽就被寫成專訪了。”

孫小聖一看,這倆倒聊得挺歡,把自己這個正宗老同學晾一邊了,於是趕緊把話題往案情上引。隨後阮嵐嵐可能也覺得自己跑題了,便趕快跟他們說了案發後自己的所見所聞。

她說自己的傳媒公司在廣州,公司事務繁多,成天不是開選題會就是見客戶,常常腳不沾地,尤其是近兩年,過年都抽不出時間來和父母團聚。昨天一大早她忽然接到了父母的老街坊,也就是那個徐大夫的電話,說母親因傷入院了,她才趕坐中午的一班飛機飛回古城。到了醫院她發現母親的傷勢比想象中還要嚴重,醫生說母親的後腦遭到過鈍器重擊,腦內挫傷和顱內血腫嚴重,可能會長時間昏迷,醫生們需要在會診後再決定是保守治療還是對其進行開顱手術。

病**,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雙目緊閉,插著鼻管打著點滴,身邊擺著各種醫療儀器。此人便是高玉榮。高玉榮比孫小聖想象得更加蒼老,頭發幾乎全白,臉上布滿了皺紋,麵龐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老年斑。看上去似乎已經年過花甲了。

“一回來就這樣了,真是太突然了。我……”阮嵐嵐剛才的職場氣息**然無存,很無助地抽泣起來。

“你也別太傷心,現在病情不是還很穩定嗎,你先跟我們說一下,事發前你父母有沒有跟你聯係過?有沒有跟這事相關的蛛絲馬跡?”

“我爸媽總跟我說對門的劉家欺負人。他們家和我家積怨已久,一開始其實還是很好的,我家現在的那隻看門狗還是劉雨澤送的,後來因為蓋房和挖排水溝的事,兩家人三番五次地起爭執。後來劉雨澤在門口用水泥砌了個大台階,搞得我爸開車進出家門很不方便,我媽讓他們拆掉他們也不拆。我爸脾氣好,總攔著我媽去和別人幹架,我媽就告訴我,想趁著我爸不在家時,和劉雨澤他媽,也就是那個叫王萍的女人鬥一鬥。”

李出陽和孫小聖對視一眼。李出陽問:“所以前天晚上你爸不在家,你媽就直接去找王萍打架了?”

“前天晚上我就覺得不對勁,給我媽打了兩個電話她都沒接,誰知道她真的去找對門打架去了。沒想到這台階沒拆成,自己倒被人暗算了。”阮嵐嵐唉聲歎氣道。

“你的意思是指……”

阮嵐嵐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什麽似的正色道:“哦,你們別誤會,我不是現場親曆者,也沒有證據,所以也不敢說這事是誰幹的。我隻是猜測我媽受傷有可能和這件事有關。畢竟在時間上都是前後腳,要說沒關聯,也實在是太巧合了。”

孫小聖說:“劉家隻有王萍和劉雨澤兩個人。白天王萍一個人在家,在和你母親的爭執中沒有占到便宜,還自稱犯了心髒病,那會不會是晚上劉雨澤回家後,聽說母親吃了虧,心生恨意,去報複了你母親?”

阮嵐嵐蹙眉思考著,不置可否。

李出陽說:“我倒覺得有點兒奇怪。她母親是早上五點被診所的徐大夫發現的,當時還有人敲了門,也就是說她受傷起碼在昨天淩晨五點以前。難道劉雨澤是進到家裏對高玉榮實施的侵害嗎?然後又把受傷的她從家裏拖出來,放到診所門口?這對一個預謀犯罪的人來說,實在是一個太扯的計劃了。”

阮嵐嵐打斷道:“我母親有晨練的習慣,尤其她睡眠不好時,會起得很早,然後去河邊遛彎。”

孫小聖點點頭:“所以凶手有可能埋伏在胡同裏,趁著你母親晨練出門,從後麵襲擊了她,然後又把她拖到了診所門口。”

李出陽想起什麽,問:“對了,前天晚上你父親不在家嗎?”

阮嵐嵐看著李出陽,臉色忽然變得特別難看:“我父親開了一個鋼管廠,廠子裏事情特別多,經常開會、加班、見客戶,所以不回家也是正常的。但從昨天到現在,我也聯係不上我父親了。我……”

阮嵐嵐臉上露出了非常惶恐和困惑的奇怪表情。

孫小聖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了?”

阮嵐嵐呼吸急促了幾秒,慢慢鎮定下來:“沒事……”

“你父親失聯,你去他的廠子裏找他了嗎?”

“電話聯係過,廠辦主任說他也在找我父親,可一直聯係不上。”

李出陽也覺得事情不太對:“什麽意思?是你父親阮崇剛在這件事之後就失蹤了?”

“是的。”阮嵐嵐的一隻手緊緊拽著病床的床單。

事情似乎變得複雜起來了。孫小聖看了一眼李出陽,又問阮嵐嵐:“你仔細想想,事發之前,跟父母聯係的時候,他們有什麽不對勁嗎?有沒有跟你透露過些什麽?”

阮嵐嵐的思緒似乎已經僵化,呆呆地看著病房一隅,不知道是在發愣還是在思考。慢慢地,她眼裏又有了淚水,看了看身邊昏迷不醒的母親,似乎欲言又止。

孫小聖明白了什麽,按鈴叫來了護士。然後他給護士看了工作證,對護士說,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下高玉榮,自己和同事有些話要在病房外單獨詢問一下高玉榮家屬。

雖然窗戶外銀裝素裹,但樓道裏的光線還是有些昏暗。銀光順著窗子照進走廊,把阮嵐嵐身上的毛衣提高了一個色度,也令她的雙頰顯得異常蒼白。她嘴邊的白氣隨著呼吸悠悠吐出,耳朵似乎也凍得有些發紅。十分鍾裏,她就站在走廊的窗邊,出神地望著窗外白皚皚的雪景,說不出一句話。

李出陽和孫小聖站在不遠處,等著她緩神。孫小聖想上前安慰她兩句,被李出陽攔住。李出陽撕開一支棒棒糖放進嘴裏,含混不清地說:“別看人長得漂亮點兒你就饒舌。我覺得這女孩肯定有事情瞞著咱們,要不然說話怎麽這麽遮遮掩掩的。”

孫小聖說:“沒有吧,她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肯定一時接受不了,思維上有些混亂也是正常的吧?”

李出陽把糖從嘴裏抽出來:“你也不看看她是誰。自己跟人家是初中同學都不知道她在網上有多大名氣,有多少人質疑她、聲討她甚至罵她。她的心理素質可不是一般強大,否則‘梣樹園’也不會一直堅持到今天。”

“是嗎?”從不看微信公眾號的孫小聖很詫異,“公眾號不就是每天給訂閱的讀者推送文章嗎,為什麽會有人罵她?不喜歡她的文章,取關了不就好了嗎?”

“是價值觀不同吧。”李出陽似乎也不太好形容,明明之前在新聞裏看人家分析得頭頭是道、酣暢淋漓,此時卻想不太起來了。“‘梣樹園’這個公眾號受眾群體主要是女性讀者,而且是年輕的女性讀者,所以內容上對她們的迎合度非常高,但也會夾帶一些特別……特別刁鑽的‘私貨’,觸碰到社會熱點時,也過於寫實,有販賣焦慮的嫌疑。不過現在很多公眾號其實都是這個路數,大家喜歡看嘛,隻不過‘梣樹園’做得更大一些。”

孫小聖邊聽邊皺著眉滑動手機屏幕:“叫什麽?‘梣樹園’是吧?搜出來了……是這個吧?”

李出陽叼著棒棒糖看過去。

“你看著點兒,哈喇子別掉我屏幕上!”

兩人正說著,忽然看見阮嵐嵐從窗口轉過身,向他們款款走來。她背對著陽光,長發披肩,整個人好像一片隨風飄動的剪紙,細膩、單薄,雖然脆弱,卻美感十足。

孫小聖和李出陽停住手上的動作,有些發愣地看著她。

“孫小聖,李警官,有些事我想告訴你們,你們能聽一下嗎?”阮嵐嵐一副不再糾結的樣子。

“當然可以。是有關你母親受傷,或者你父親失蹤的線索嗎?”孫小聖反問。

“我想,我爸可能已經死了。”阮嵐嵐忽然語出驚人。

“為什麽?”孫小聖和李出陽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為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爸爸告訴我,他被人殺了,屍體就埋在六公口的一處鐵軌旁。”

4

阮嵐嵐的這個夢,信息量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可以肯定的是,托夢的人是她的父親阮崇剛,托夢的內容就是告訴她自己遇害了,卻沒有告訴她自己是被誰殺害的,隻說被人埋到荒郊野外了。阮嵐嵐在夢中一度還看到了那個埋著父親屍體地點的畫麵,那是一處非常荒涼的平地,雜草叢生,人跡罕至,遠處有一條南北向的鐵軌。阮嵐嵐說,現在回想起來,那裏很像古城郊外的六公口。

孫小聖聽了,先看了看李出陽,見他沒什麽反應,才開口說:“那個……嵐嵐,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思想壓力肯定挺大的,這個我特理解,我們好多事主都這樣,不管是醒著還是睡著,大腦特別活躍,都跟驚弓之鳥似的。托夢這事吧,真挺不靠譜的,我們還是相信你爸爸沒事……”

“你不相信我?”

孫小聖有點兒詞窮:“呃,其實我覺得你現在需要休息,阿姨也更需要你的陪伴。要不這樣,你回頭再仔細回憶回憶……”

阮嵐嵐有些失望地看著他,然後又看了一眼一直沒有表態的李出陽:“那算了,你們先回去吧。這些話當我沒說。”

孫小聖的腦子這回算是徹底亂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事主,一本正經地跟警察聊自己的一個夢。更何況,這個事主還是自己多年的老熟人。這算什麽?報案?求助?還是提供線索?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無稽之談,但結合阮嵐嵐的自身處境,又不能回應得過於輕率。再怎麽說,她現在也是一個遭遇變故的可憐女孩。可憐女孩做個倒黴的夢太正常了,這絕不能成為她被無視甚至是嘲笑的理由。

孫小聖口中無言,隻是歎氣。

阮嵐嵐見狀,眼裏的神采轉瞬即逝,扭身便走。

忽然李出陽開了腔:“等一下。”

阮嵐嵐回身,看著李出陽。

“既然你說你父親給你托夢了,那我們就帶你去找一找他。你去問一下醫生,看看能不能暫時離開半天左右,然後咱們一起去六公口。”李出陽不徐不疾地說道。

孫小聖吃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剛想打斷,阮嵐嵐已微微點頭說:“好。”隨後她腳下生風地去找醫生,留下一臉淩亂的孫小聖和麵目嚴肅的李出陽在原地。

孫小聖不可思議地瞪著李出陽。

李出陽使勁把嘴裏的糖嚼碎:“這個女的有問題。”

一個半小時後,孫小聖探組的所有成員都在六公口最南邊的幹枯河岸會合了。這六公口可以說是古城郊區中最荒蕪的一個,幾十裏土地,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自然村落,剩下的不是荒原就是墳地,現在大雪剛過,放眼望去,更是一片白茫茫的無人區景象。不過好在經過分析,孫小聖發現,從六公口經過的鐵軌隻有一條,而且正是南北向的,順著這條河岸往東一些就能看到。

但就這樣算,鐵軌在六公口內的長度至少也有十幾裏,就憑他們這七八個人,給他們半年時間也不可能排查清楚的。所以孫小聖不停地問阮嵐嵐還能不能提供一些稍微具體點兒的信息,比如“夢”裏的地勢特征,周圍有沒有什麽明顯的建築之類的。

蘇玉甫和黑咪往羽絨服裏縮著脖子,像打量精神病人一樣打量著阮嵐嵐。王木一和燦燦姐則很八卦地看著手機網頁上阮嵐嵐的新聞照片,一邊和真人比對一邊小聲議論著什麽。

阮嵐嵐仔細想了想,說:“別的我沒看清,但在夢裏,好像那個地點附近有一個高塔一樣的……東西。”

“什麽樣子的高塔?是建築嗎?”樊小超覺得太不靠譜了,這周圍別說高塔了,連個窩棚都沒有。

“我也說不好,很細很高的那種。”阮嵐嵐語焉不詳地形容著。

“我想問一下,”黑咪叼著煙,打量著一望無際的雪地,“你在夢裏看到的,是下雪之前的景象,還是現在下完雪的景象?”

“下雪之前的。”這一點阮嵐嵐倒是很篤定。

隊員們麵麵相覷。

孫小聖招呼大家:“那這樣吧,我看地圖上鐵軌邊上是有一條也是南北向的路的,咱們先沿著那條路開,把鐵軌大概經過的路段摸一下,看看有沒有她說的那種比較高的建築。”說著他又看向阮嵐嵐,“這一路你也注意一下,看看有沒有和你夢境相似的地方。”

阮嵐嵐說:“好。”

眾人坐著兩輛車一路北上,開了半個小時左右,隻找到了兩個高架建築。一個是已經廢棄的水塔,十幾米高,矗立在離鐵軌大概二百米的西側;還有一個是手機信號塔,在鐵軌東側一百多米的一處高地上。兩個建築離得倒是不太遠,水塔在北麵,信號塔在南麵,直線距離大約有二裏地。

孫小聖等人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合計著下一步動作。樊小超根據地圖推算,再往北走就超出了六公口的範圍,進入了城北開發區的區域。開發區是座新近建設的衛星小鎮,周圍地勢平坦,公路環繞,還有一些小型工廠和市集,規劃得頗有秩序,儼然已經不是阮嵐嵐描述的荒野景象。眾人在車外七嘴八舌地議論半天,都沒了章程,然後全在雪地裏搓手跺腳地等孫小聖拿主意。

孫小聖帶著眾人在兩處附近都走了走,發現阮嵐嵐在不停地看手機,便問她:“你覺得這兩處哪裏和你夢裏的景象比較像?”

阮嵐嵐想了想說:“水塔那裏好像更接近一些,不過我也不太確定。”

孫小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吩咐大家到車上拿好工具,地毯式排查水塔周圍的土地。

黑咪等人從車上取下掃把、鐵鍬等物,在雪上又掃又鏟,想盡力查看積雪下麵的土壤有沒有異常狀況。因為周圍地勢複雜,麵積又過於龐大,結合道路的方位和方向,李出陽憑經驗分析出一些凶手可行的移屍、拋屍途徑,然後根據這些途徑大概固定了幾個可能性較大的埋屍地點,大大提高了排查的效率。

但大家揮鍬掄鎬地忙活了半天,除了每個人蓬頭垢麵一身泥水,沒有任何成果。這裏的凍土又硬又實,別說埋屍了,估計埋個骨灰盒都得大費周章。孫小聖和李出陽等人把可疑地點清理一遍之後,在這冰天雪地裏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蘇玉甫在孫小聖身後發牢騷:“我說孫隊,這女的你確定不是精神有問題?做個夢也至於當回事?咱這麽掃雪也不是辦法啊,知道的是警察辦案,不知道的以為居委會黨支部公益勞動呢!”

孫小聖站在被掃得七零八落的雪地中央,看了一眼附近一棵樹下的阮嵐嵐。此刻她還在四處觀望,迷茫無措,憂心忡忡,除了偶爾看一眼手機,眼中沒有一絲雜念。她戴著一頂挺潮的毛線帽子,長發順著帽簷而下,仿佛還是十年前那個初中女孩的模樣。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初中女生在熟悉的樹下,尋找父親下班歸來的身影。不過老實說,她比初中時美多了,麵龐已經脫離了那時娃娃臉的輪廓,妝容也描畫得渾然天成。孫小聖看得恍如隔世,不覺想起曾經跟嵐嵐同窗時的種種往事。想起了管她借塗改液,想起了跟她學編手鏈,想起了考試時找她打小抄,想起了放學回家時跟她借一塊錢買一瓶橘子汽水。那時候阮嵐嵐可以說是孫小聖唯一的女性朋友。她不像班裏其他女生一樣紮堆結夥地搞小團體,對各色男生拜高踩低,也不像很多女生一樣多心而早熟。阮嵐嵐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存在,在別人眼裏她可能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但在孫小聖眼裏,她是自己青春歲月裏無法取代的一股清流。

想著想著,孫小聖幾乎不忍心再對她進行質疑和揣度了。

半個小時後,探組眾人轉移到手機信號塔附近。

孫小聖在探組的微信群裏跟大家保證,一會兒回到城裏請大家吃炸雞。

還是按之前的方案,李出陽劃定了幾個可能性較大的埋屍地點,然後統一把大夥叫過來一一說明。眾人發現這裏其實比剛才的水塔附近更加荒蕪,雖然離鐵軌較近,但連棵樹都沒有,四處還有紮在雜草中的白色塑料袋;一些石頭堆、土疙瘩仿佛多年都沒被人動過,看樣子都要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探組眾人正聚在一起看李出陽的手機,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轟鳴。那聲音由遠及近,在空曠的平原中顯得立體而隆重。孫小聖循聲望去,好像是一輛列車由遠及近而來。可能是由於離他們極近,這動靜竟然有點兒排山倒海的氣勢。

不知為什麽,孫小聖忽然感覺不太好。這種感覺很複雜,短短幾秒鍾就從腳到頭將他渾身的神經貫穿。他抬眼看李出陽,發現李出陽也在看他。兩人這一刹那的對視,仿佛互相都明白了什麽。但他們二人的反射弧在這一瞬間似乎都顯得有點兒長,所以當腳下的搖搖欲墜和崩塌襲來之時,他們還都停留在那種雲裏霧裏的疑惑中。等到他們真正意識到危機時,險情已經不可阻擋地發生了。

“嘩啦——”

孫小聖隻覺得大地震動,重心失控,腦子裏出現了大片的空白。

他們腳下的地麵忽然出現了大麵積塌陷!孫小聖、蘇玉甫和燦燦姐腳下的土地塌陷程度有限,地表隻是出現了一定角度的傾斜,他們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塌陷點的外側。等他們反應過來,才發現剛才幾個人所站之處已經出現了一個大坑,坑上雪和塵土混雜在一起,成了一片飛揚的迷霧。周圍的土地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龜裂,幾條大的地縫連接著中心的坑洞,仿佛是有什麽天外來物一下子砸進了這塊土地。

李出陽、黑咪、王木一和樊小超。

5

王木一猝然摔進坑洞裏,隻覺得右側胳膊一陣酥麻,隨即便是鑽心地疼。鼻腔裏鑽進一股有點兒刺鼻的發酸的味道,然後她耳邊傳來了黑咪和李出陽的大聲呼叫。

她的第一反應是地震了。

這時她才敢睜開眼睛看周圍,沒想到睜眼看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一截骨頭。那骨頭又黑又細,赫然出現在她視線的最右側,離她鼻子尖隻有幾厘米之隔。雖然她不懂醫學,但憑借著那股腐敗而詭異的氣息,她下意識判斷,這八九不離十是截人骨。

伴著王木一一聲刺耳的驚叫,李出陽也逐漸恢複了意識。他發現四周是一片漆黑的空間,隻能借著頭頂坑洞外的一絲陽光分辨出身邊有一些磚石碎片,身下是一層厚厚的浮土。不遠處一個坐著的身影在大聲咳嗽,李出陽辨認半天才看出是樊小超,他身邊還歪坐著黑咪。他們看上去意識尚存,但不知是受了傷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半天都沒有起身的意思。

李出陽緩了一會兒神,試著動了動四肢,發現身體機能還算正常,應該沒有骨折。他暈暈乎乎地猜測,他們定是掉進了什麽防空設施或者自然坑洞。雖然事發突然,但這個空間好像除了漆黑一片,也沒什麽生化毒物或者恐怖生物。隻是這裏的味道太難聞了,他覺得都要窒息了。

頭頂的洞口離他們並不遠,可見他們掉落的高度並不很大。外麵傳來孫小聖和燦燦姐等人的呼喊。樊小超激動地回應,這時不知外麵是誰踩到了坑洞邊緣,一塊巨大的土疙瘩掉下來,嚇得黑咪尖叫連連。孫小聖在外麵手忙腳亂地指揮,好像是讓蘇玉甫去車上找什麽工具。

不知是洞口變大光線充足的緣故,還是李出陽已經有點兒適應了這種黑暗,他逐漸看清了自己周圍環境的狀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己身側一塊挺大挺結實的矩形石頭。那石頭半米多高,看上去上麵還有依稀可辨的接縫,可見是人工打造的什麽工具。再往上看,便是一個橫向的黑乎乎的大型物體。李出陽睜大眼睛從左至右使勁打量那物體,也沒發現什麽端倪,直到他想起兜裏還有一個叫手機的東西,才把它掏出來,按了手電筒功能朝那物體照射過去。

黝黑,斑駁,甚至還帶一點兒不那麽中規中矩的流線型,像是一口電視裏才能見到的大棺材。

李出陽整個人像被電麻了一樣愣住。他知道他們應該是掉進了某座古墓中。

一刻鍾之後,洞裏洞外都消停了一些。裏麵的李出陽等人確認這的確是座墓,但墓遠沒他們想得大,用手機照明觀察,整個墓室也就十幾平方米,他們的掉落點就在棺床附近。不遠處墓室的牆上似乎有個通道,看上去像墓道,但是已經被填住,用手電照過去,發現裏麵灌滿了土。估計也塌陷了。

外麵的孫小聖也沒閑著,他一邊跟洞裏麵的隊員溝通,一邊琢磨著把人拽出來的辦法。從外麵看,這個墓室有兩到三米深,他們沒帶梯子,隻有一條粗麻繩。後來孫小聖想了一個辦法,就是把坑洞朝一個方向徹底踩塌,然後把繩子一頭扔給裏麵的人,外麵的人拽著另一頭,讓裏麵的人順著墓室的磚牆攀上來。

這個辦法還是比較可行的。除了王木一一側胳膊受了點兒傷,攀爬比較費力,李出陽、樊小超和黑咪上來得都很順利。最後出來的是李出陽,孫小聖把繩子扔給他時,他還讓孫小聖少安毋躁,弄得孫小聖都對這個墓室很是神往,一直問他在裏麵搞什麽名堂。最後李出陽上來之後,喘著粗氣扔給孫小聖一樣東西。

孫小聖一看,是一個對講機。

“這不是咱們的對講機,是這裏麵的?”

“對,我估計是盜墓賊落下的。怎麽著,有興趣破個盜墓案不?”

孫小聖嗤笑一聲,不屑地看著那對講機,發現它已經沒電了,然後再看李出陽,他已經走到不遠處驚魂未定的阮嵐嵐身前了。

李出陽使勁盯著阮嵐嵐,看她的神色。阮嵐嵐一開始顯得有些局促,但很快調整過來,也不卑不亢地看著他。

“你想跟我們說的就是這個地方?下麵那棺材裏的,就是你爸?”李出陽不無調侃地說。

“不是。”阮嵐嵐平靜地回答。

“你真是有點兒本事啊,”李出陽不自覺地笑了,“有點兒意思。”

阮嵐嵐想了想,依舊麵目平和:“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我真的是帶你們來找我父親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遇到這種狀況。”

這時候孫小聖湊過來,一邊安撫地拍著李出陽肩膀上的塵土一邊說:“哎,我覺得有可能是個巧合,這塊地方我以前聽老人說就是亂墳崗,這麽多年了,有個墓很正常。而且以前又不是沒出過活人不小心掉到墳圈子裏的事。好在你們不是也沒什麽事嘛……”

“我們是沒事,”李出陽扭頭看著孫小聖,目光如炬,“但你不覺得這也太巧合了嗎?天底下有這麽巧的事嗎?”

孫小聖有點兒頭大,把李出陽往一邊拽。

“她也不是很確定屍體就埋在這裏吧……咱們不是也在排查嗎?”

李出陽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扭頭望了一眼阮嵐嵐的身影,自言自語道:“真是太他媽奇怪了。”

“有個節目《撒貝寧時間》你沒看過嗎?央視播的呢,主持人就是撒貝寧,有一期講的就是一個姐姐跟警察說,她做夢夢見自己的弟弟被人殺害了,然後埋在了哪裏,警察讓她根據那個夢帶路去找屍體,結果真找到了。”孫小聖點了一根煙說。

李出陽沒看過那期節目,似乎也沒什麽興趣:“你是因為看了那期節目相信了這種事,還是因為她?”

孫小聖想了想,從另一個角度勸李出陽:“如果沒找到她爸的屍體,不是證明那確實就是一個夢嗎?再說了,”孫小聖瞥他一眼,“找屍體本來就是你答應她的,又不是我下的命令。”

李出陽回頭看看探組眾人,燦燦姐正站在不遠處發呆,蘇玉甫則在坑邊一臉好奇地往裏觀望,黑咪蓬頭垢麵地打電話,樊小超幫王木一正骨,搞得她齜牙咧嘴尖叫連連。早晨還意氣風發準備好好度假的隊員們此刻竟然變成如此畫風,他覺得荒誕極了。最初答應幫著阮嵐嵐找阮崇剛的屍體,他隻是覺得此人話語間有太多的閃爍其詞,好像隱瞞著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尤其是結合她“知性網紅”的身份,她不應該是那種信口開河怪力亂神的人。所以當她向警察說出了托夢這件事,就一定有蹊蹺。要麽是想借此透露什麽不便直說的線索,要麽就是想搞什麽陰謀詭計。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後者。

此刻李出陽卻在阮嵐嵐的行為舉止中越陷越深。他們這一下午匪夷所思的遭遇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如果阮嵐嵐在這當中有什麽謀求算計,那她的動機又是什麽?難不成,她和這座古墓有關係,說是尋父,實際上是想讓他們關注這起盜墓案?可這樣說來,她為什麽不直接向我們表明身份和目的?

不知是用腦過度還是剛才遭受了撞擊,李出陽感到頭鑽心地痛。孫小聖趕忙說:“要不今天就到這兒吧,先收隊,這墓的事回頭我跟花姐匯報一下,估計這也不歸咱們管,得移交市局文保處。”

李出陽斜眼看了一下不遠處的阮嵐嵐,問孫小聖:“她呢?”

“她?讓她先回醫院照顧她媽吧,回頭我再讓黑咪他們把劉雨澤傳喚過來,趕緊把這事了了,咱們好安心歇假去。”

“有問題,還是有問題。”李出陽看著她,聲音不大地說道。

孫小聖剛想說點兒什麽轉移話題,忽然聽見不遠處一直未開腔的燦燦姐叫他們。孫小聖和李出陽走過去之後,見燦燦姐指著麵前的一處雪地說:“你們看這裏,有點兒奇怪。”

孫小聖和李出陽順著她的手指頭看去,那隻是一塊光禿禿的雪地,上麵既沒有什麽腳印痕跡,和周圍比較也沒什麽地形上的差別。他們二人均有些不明就裏。

燦燦姐眉頭緊皺地盯著麵前這塊雪地,手撐在膝蓋上半蹲下來,問他們:“你們再仔細看看,這裏的雪,跟其他地方的雪,是不是有什麽不同?”

此時正是下午一點多,陽光最充足的時候。李出陽睜大眼睛仔細看著麵前這塊區域,跟玩“找不同”似的和周圍雪地進行對比,可還是沒有結論。孫小聖則想換個位置觀察,被燦燦姐拽住,讓他不要亂跑,就在原地分辨即可。孫小聖一開始以為燦燦姐所謂“和其他雪地的不同點”在於這裏的雪是否被人翻動過,然後又掩人耳目地人工鋪上了一層雪。但他看了半天,似乎不存在這個問題。這裏的雪和周圍的雪完美接壤,也沒有什麽可疑的腳印以及其他人為的觸碰痕跡,看上去就是再自然不過的積雪。

探組裏的其他人也湊過來跟著他們一起觀察。阮嵐嵐也鬼使神差地走了過來。

“好像,這裏的雪化得比較快?”樊小超說。

“還真是。”孫小聖同時也發現了這個特點。麵前這塊區域的雪地雖然從雪量上看和周圍雪地別無二致,但不知怎的,就是顯得更薄一些。再仔細辨別,就會發現最上麵的一層冰晶已經出現了密集的水滴化,經過漫反射後,給人一種略微刺眼的感覺。而這塊區域附近的積雪雖然也有一些融化的跡象,但程度並沒有這裏深。雖然這些差別是比較細微的,但經過不同方位和不同角度的太陽光照反光度對比之後,還是能顯現出來的。

這塊區域大概有一張單人床麵積那麽大。雖然大家還沒搞清楚上麵的積雪為何如此詭異,但都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阮嵐嵐更是瞪大眼睛盯著這塊地方,慢慢地,她眼底升起一股散發著陣陣寒意的恐懼。

“挖。”孫小聖咬著嘴唇,終於下令道。

十幾分鍾後,雪下的土壤已經慢慢被大家鏟了起來。因為剛才都挖了半天土,所以大家心裏對這裏土壤的堅硬程度都大概有數。但從這塊區域挖下去,大家都能明顯感到這裏的土壤比他們之前挖過的鬆軟,這是一種很明顯的被填埋過的跡象。大家心照不宣地繼續深挖,不大會兒工夫,就聽黑咪率先驚叫起來。

李出陽死死地盯住這具男屍,扭頭看了一眼站在遠處不敢靠近的阮嵐嵐。阮嵐嵐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什麽,整個人微微戰栗,整張臉毫無血色。

孫小聖叫了阮嵐嵐一聲,沒得到回應。他走上前去,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整個人好像要散架一般,幾乎摔倒在地。

“你過去看一眼……”孫小聖扶住老同學,輕聲說。

阮嵐嵐呼吸急促,腿像灌了鉛一般,在孫小聖的攙扶下,機械地朝屍體處移動。在離屍體還有兩三米遠的時候,她仿佛已經大致看清了屍體的樣貌,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樣渾身僵直,再也無法動彈。然後眾人就聽到了她歇斯底裏的哭聲。

6

這具雪地裏挖出來的男屍被確認為阮嵐嵐的父親阮崇剛。阮崇剛今年六十一歲,在開發區附近經營一家鋼管廠,失蹤三日,原因不明。法醫對屍體進行初步檢驗,發現其胸部有一處明顯的刀傷,這處刀傷雖然不淺,但並沒有傷及心髒,隻刺破了胸膜。按理說胸膜破裂之後會形成血氣胸,血氣胸會壓迫肺髒及腎髒,給傷者造成生命危險,但這需要一定過程;也就是說,這處刀傷在短時間內應該不致命,死者受傷後應該還有一定的行動力。與此同時,法醫發現阮崇剛口唇和指甲均出現了明顯的青紫現象,這符合機械性窒息的特點,結合死者氣管和食管中發現的沙石土粒,可以判斷出死者被埋時應該還有生命體征。也就是說,死者在被埋入屍坑中時還有自主呼吸,他是因為沙土填埋時擠壓了胸腹部,被壓製呼吸死亡的,就是普通人講的“活埋”。

通過屍斑和屍僵程度等來推斷,阮崇剛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前天晚上六點到九點左右。

值得一提的是,屍坑裏還挖出了一把大概二十厘米長的沾有血跡的彈簧自鎖刀。目測那刀刃形狀和尺寸,疑似為死者傷口的致傷刀,很可能是凶手作案的凶器。技術隊說會提取刀身上的血跡和死者衣物上的血跡進行比對,以做進一步證實。另外,他們也會盡量在刀上提取殘留的指紋。他們在死者身上還發現了些許現金、一串鑰匙和一部國產手機。鑰匙包含家門鑰匙和工廠大門、辦公室、保險櫃的鑰匙,手機則呈關機狀態。孫小聖也已拜托信通科同事看看是否能夠追蹤死者生前的通信記錄。

他們歸隊之後已是夜晚,阮嵐嵐的喪父之事坐實,她涕泗橫流了一路,被燦燦姐送回了高玉榮就診的醫院。李出陽則在辦公室和孫小聖展開了激烈的爭執。

李出陽認為,阮嵐嵐行為非常可疑,應該立即傳喚,嚴加審查。孫小聖坐在椅子上,陰沉著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始終認為,不管從動機上還是時間上,阮嵐嵐都沒有作案的可能性。他說通過機場分局的協查,發現阮嵐嵐確實是昨天中午十二點半才到達的古城,而且這是兩年內阮嵐嵐唯一一次出入古城的記錄。她自己也說,兩年都沒有回過老家了。

“如果不是乘坐飛機,而是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呢?如果是開車或者打租車呢?”李出陽不以為然道。

“你的意思是,她殺了她爸,然後晚上租個汽車回廣州,第二天早上再登機,坐飛機飛過來?從咱們這兒開車到廣州,怎麽也得二十個小時吧!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我的意思是你說得太絕對,很多事情表麵是一個樣子,背地裏其實有很多操作的可能性。就拿你說的作案動機,你憑什麽認為她不會仇恨自己的親爹?你當刑警這麽長時間了,什麽樣的家族仇恨沒有遇見過,手刃雙親的案子就算沒親自辦過,聽也聽過不少了吧?怎麽碰上一個初中女同學就五迷三道了,弄得跟多了解人家似的,”李出陽說著說著毒舌本質又顯露出來了,“人家當互聯網大V這麽多年了你都不知道。何況要是這事不出,你孫小聖是哪根蔥說不定人家都想不起來了!”

孫小聖被說得有點兒抬不起頭。李出陽繼續分析道:“這案子太古怪了,那個破古墓是怎麽回事?怎麽那麽巧就在埋屍地附近?難不成這阮崇剛是盜墓賊之一,因為分贓不均,被團夥其他成員幹掉了?那也奇怪呀,明明可以把屍體扔到墓坑裏一走了之,怎麽可能又費勁挖一個坑去埋他?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墓的事我跟花姐匯報了,文保處下午不是已經去人了嗎,他們大概觀測了一下,說像個明代墓,規格很一般的那種,而且已經被盜過了——哦,那個對講機我也給他們了。回頭他們要是查出什麽線索,我一定及時跟您匯報啊。”孫小聖無奈地撇嘴。

“高玉榮那邊呢?劉雨澤掏不掏?”

說到這個,孫小聖倒是一挺腰板坐了起來:“哎李政委,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劉雨澤因為恨透了阮崇剛夫婦,先是在六公口把阮崇剛殺了,然後又回到家門口,想把高玉榮也殺了?”

“你聽我說呀,”孫小聖說得頭頭是道,“高玉榮和王萍發生爭執是在晚上六點鍾左右,阮崇剛遇害是晚上六點鍾到晚上九點鍾,隨後高玉榮遇襲是次日清晨五點鍾左右。”孫小聖找出一張古城的地圖貼在辦公室的白板上,用筆勾畫出阮崇剛的工廠位置、被埋屍的位置和家的位置,“你看,阮崇剛的工廠距離埋屍地是比較近的。而高玉榮和王萍發生爭執時劉雨澤是在外麵,王萍給兒子打電話告狀,那假設劉雨澤其實就在阮崇剛工廠附近,那他完全有可能把阮崇剛從工廠約出來乘其不備殺掉,埋到附近,然後淩晨回來打算繼續幹掉高玉榮。”孫小聖嘴巴都說幹了,使勁咽了一口口水,回應了李出陽的最後一個質疑,“而且現在咱們也斷定不了到底是誰把暈倒的高玉榮放在診所門口。很有可能就是劉雨澤在胡同裏把她打暈,這時候恰巧有人經過,他便逃跑了,然後路過的人把高玉榮放在了診所門口。”

李出陽想了想,覺得雖然這個推斷邏輯上是成立的,但細想起來,還有很多牽強之處。但他也沒精力和孫小聖辯論了,今天幹了一下午的體力活,思維上又高度緊張,早就身心俱疲了。他和孫小聖商定,利用明天休息的時間再加一天班,組織大家一早過來開案件分析會。

第二天上午,探組七人就在辦公室集結完畢,準備對案件做進一步梳理。開會之前,王藝花忽然推門而入,看樣子像剛從劉洵探組那邊過來,正閑得沒事挨屋串呢。孫小聖剛要接駕,王藝花隨即擺手,讓他們繼續,不要管她,她這回不做指導,隻聽聽進程。李出陽心裏明鏡似的:估計她是琢磨著兩天後這幫人就去海南度假了,要是還沒拿出個實質性進展的話,還不如直接交給別的組去辦,沒準兒還能早些破案,所以她現在是摸底來了。

孫小聖這會兒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阮嵐嵐,便告訴花姐報案人有電話來,他去接一下稍後就回來。眾人便在辦公室裏邊跟花姐尬聊邊等著孫小聖回來主持大局。

其實是孫小聖先給阮嵐嵐打的電話,阮嵐嵐這會兒剛回過來。孫小聖的意思是,想問她什麽時候過來隊裏做一堂筆錄,他們將全力調查阮崇剛被害一案,早日揪出真凶,告慰她父親的在天之靈。阮嵐嵐在電話那頭顯得疲憊不堪,話也說得有氣無力的。她說現在隻想一心配合醫生對母親的治療,讓母親早日醒來,別無他求。至於公安這邊,她當然也會盡量配合,但母親實在離不開人,自己又是單打獨鬥,就算叫自己公司的員工過來幫忙或者雇人,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決的。昨天她消失了半天,錯過了一次院方給母親的會診,今後如果為了案情糾纏不清,不知道還會在母親的治療上耽誤多少事呢。

阮嵐嵐說:“行,但可以明天嗎?醫生跟我說,昨天中午你們有技術人員來醫院檢查過我媽的傷口,雖然她現在昏迷著,但我也不想她一直被打擾。”

孫小聖這才想起來昨天技術員和法醫已經去過醫院了,趕緊說:“好。”

阮嵐嵐那頭沉默了兩秒,說:“孫小聖,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麽。我可以跟你以人格起誓,我沒做任何傷害我爸的事。雖然我理解你們的想法,但如果把這種懷疑加在已經很受打擊的我身上,是非常殘忍的。”

“我知道,我……”孫小聖心裏莫名一陣難受,不知如何措辭了。

“我的公眾號火了之後,每天都有人質疑我,罵我,甚至有人知道了我們公司的地址,還到樓下堵我,攻擊我。但不管怎麽艱難,我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傷心過。尤其想起我自己兩年沒回家這件事,我恨的不是凶手,而是自己。”後半句阮嵐嵐已經明顯有了哭腔,再往後已然說不下去了。

孫小聖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情緒上的黑洞。一天之前他還從沒有過這種困惑,但自從和阮嵐嵐重逢之後,他的所想所念就總是被她牽動著。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像放電影似的在他腦中反反複複。他總覺得阮嵐嵐是一個好女孩,隻是不知道這種感覺是直覺,還是那種經過歲月驗證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