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帝係軍師:不行,免談,我做主 第一章 易燃易爆炸的偏執狂——王安石

姓名——王安石

字——介甫

生卒——1021-1086年

職業——曆史穿越偽裝者,改革首席設計師

愛好——與司馬光相愛相殺

病症——重度偏執症

臨床表現——我不聽,我不聽,就算你說得有道理我就是不聽

判斷題:

唐宋八大家有韓愈、柳宗元、蘇軾、蘇轍、王羲之、歐陽修、蘇洵和曾鞏。()

你的回答是什麽?

沒錯,不用懷疑,就是打×。

對於上過初中並背誦上百首古詩的你來說,這完全是送分題了。

王羲之嘛,字寫得賊好的,還寫了《蘭亭集序》成為多少中學生陰影的那位,怎麽會有人將他與王安石弄混呢?

與王羲之的長篇大論比起來,寫“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的王安石多可愛啊。短短幾句,朗朗上口,連一個早自習都不用,就可以熟練背誦啦。

實乃良心詩人。

大家都知道,王安石的詩寫得好,也都朗讀並背誦過。不過很多人不知道,其實寫詩隻是人家的副業,他真正的主業是當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操心國家大事,了解民生新聞,很忙的好嗎!

而且與那些詩相比,他在政治上的成就更讓人驚豔!你說語文老師沒講過?那是曆史老師該講的。不過你真沒什麽印象也不要緊,請聽我慢慢道來。

超前的王安石

要提到曆史上有哪些人物疑似穿越者,沒有王安石我胖虎第一個不服氣。

你說沒有理由你不服?

求錘得錘,現在就給你擺事實講道理咯。

不過,在說王安石做了哪些魔性超前的事情之前,我們得先說說宋朝當時的社會背景。

當時宋朝是搞文官政治的,最高統治者和指令發行者非曆任皇帝莫屬。但是擔心文官專權呀,那些皇帝們就想出一職多官製度。很多人擔任一個職位,皇帝就再也不用擔心被奪權啦。

不過,權力被分散,就意味著當官的人多了。而在當時,想要當官的門路也很多,除了科舉製和製舉,還有一種叫做恩蔭製,也可以說是另類的世襲製。

這裏問題最大的就是恩蔭製。隻要你有一個位高權重的親戚,即使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種,你都可以沾沾光,混個小官當當。

誰還沒有一個遠房親戚和朋友呢?這就導致當官的人更多了。

到了仁宗皇祐年間(1049-1054年)時,內外官員數量達兩萬多人,甚至“十倍於國初”。

仁宗:朕也很無奈啊!

不僅如此,宋太祖有言:“吾家之事,唯養兵可為百代之利。蓋凶年饑歲,有叛民而無叛兵;不幸樂歲變生(則)有叛兵而無叛民。”

就是說,養兵是一件好事啊,這樣就不會擔心有叛民了,所以大家要多養兵啊。(神一樣的邏輯。)

不過既然是老祖宗的話,兒子孫子總得聽了。

這下好了,不僅要養著多出來的官員,就連軍民也得多養一些,就當多多益善了。

正所謂“養兵之費,在天下據七八”,國家入不敷出,窮得有理有據。

宋神宗接手時,國家正處於內部窮得揭不開鍋、外部有敵人入侵的局麵。

神宗:好嘞,讓我來當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吧!

是的,你沒有看錯,在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手爛牌想要重新開局的情況下,我們的有誌皇帝宋神宗想的是大刀闊斧地幹一場。

當當當當,這時候就輪到我們的主角——王安石出場了。

從小就跟著爹爹遊山玩水,不,是體驗民間疾苦的王安石一直都胸懷大誌。

這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

宋神宗:“當今治國之道,當以何為先?”

王安石:“以擇術為始。”

宋神宗:“不知卿所施設,以何為先?”

王安石:“變風俗,立法度,方今所急也。凡欲美風俗,在長君子,消小人,以禮義廉恥由君子出故也。”

神宗(內心竊喜):很好,是朕的菜。

於是乎,兩人一拍即合。

來呀,造作吧!

這一年,熙寧變法登上了曆史舞台,每個保守派回憶起那年,都會想起被新政支配的恐懼。

嗯,你問為什麽叫熙寧變法?這跟戊戌變法在戊戌年一樣,沒什麽隱藏消息在裏麵,隻是因為那年是熙寧元年而已。

簡單直接,就怕你記不住是哪一年。

接著說熙寧變法,為了國家富強,王安石提出的新法在財政方麵有均輸法、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在軍事方麵有置將法、保甲法、保馬法等。

苗法者,以常平糴本作青苗錢,散與人戶,令出息二分,春散秋斂。均輸法者,以發運之職改為均輸,假以錢貨,凡上供之物,皆得徙貴就賤,用近易遠,預知在京倉庫所當辦者,得以便宜蓄買。保甲之法,籍鄉村之民,二丁取一,十家為保,保丁皆授以弓弩,教之戰陣。免役之法,據家貲高下,各令出錢雇人充役,下至單丁、女戶,本來無役者,亦一概輸錢,謂之助役錢。市易之法,聽人賒貸縣官財貨,以田宅或金帛為抵當,出息十分之二,過期不輸,息外每月更加罰錢百分之二。保馬之法,凡五路義保願養馬者,戶一匹,以監牧見馬給之,或官與其直,使自市,歲一閱其肥瘠,死病者補償。方田之法,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當四十一頃六十六畝一百六十步為一方,歲以九月,令、佐分地計量,驗地土肥瘠,定其色號,分為五等,以地之等,均定稅數。(《宋史·王安石傳》)

變法的具體措施之精細,你要說他不是哪個211財經大學的高才生穿越過去的,我都不信。

這其中最有名的是“青苗法”。通俗一點說呢,就是將國庫裏的糧食貸給百姓,這樣能夠緩解荒年農民挨餓的狀況,進而抑製民間高利貸。可以理解為國家開辦農村小額扶貧銀行,向農民貸款收息。

省去中間商賺差價,方便農民和國家。

這些操作是不是讓身為21世紀新青年的你有一種熟悉感?不就是提前消費、抵押貸款麽。芝麻花唄、螞蟻貸款、招商信用卡……它們見到“青苗法”都得叫一聲老祖宗了。

而且在輕視商業的農業社會,王安石還有著超前的商業眼光,提出國家應該因地製宜采取手段來對商業進行調控,使其得到適當的發展。

蓋製商賈者惡其盛,盛則人去本者眾,又惡其衰,衰則貨不通。(《王文公文集》)

這超前的覺悟,你說不是穿越者,那還怎麽解釋?

還有“市易法”,就是指國家開辦中央銀行和物價局——將價格低、暫時賣不出去的東西收購回來,等到價格上漲之後,就以高價賣出。

商人:突如其來被下崗了。

政府作為操盤手,對經濟進行操控,直接控製了金錢的流向,國家將會有源源不斷的錢流入,空無一物的倉庫再也不寂寞了。

熙寧變法實施之後,全國財政收入從宋初的1600多萬貫,增加到6000多萬貫。

熙寧、元豐之間,中外府庫無不充衍,小邑所積錢米亦不減二十萬。(《宋史》)

同時根據《文獻通考》記載,元豐年間天下墾田數比治平年間多了20餘萬頃。

國庫雖然充盈了,但是王安石和宋神宗卻不太開心。

神宗:老王啊,這和我們想得不一樣啊。

老王也很憂鬱,這些官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想當年他在陝西推行青苗法的時候,可是大獲成功。但是將青苗法推向全國的時候,卻有那麽點變味的感覺。

地方官員為了完成指標,強買強賣,不管農民需不需要貸款,反正得接受國家幫助;有的地方沒糧食發放,直接來個空手套白狼——不給糧,還要錢;還有的地方官員直接提高利率中飽私囊。據史料記載,雖然規定的利率半年是20%,但是地方官員們卻常常私自提高到30%甚至更多。

靠這種方法,“不加稅而國用足”確實能夠實現。隻是財產呼叫轉移,國家有錢了,農民卻窮了。

不得不說,司馬光對青苗法的反駁:“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穿越者”王安石的思想確實領先,並且對當時的國家有好處,但是他的步子太快了一些,太大了一些。為了擴大自己的陣營,他逮著支持自己的人就提拔——雖然這些人大部分都被列入了宋史奸臣傳中,也是很尷尬了。

找錯了人,再正確的政策也被別有用心的人變了味。

而彥博與宋神宗之間的對話也能夠說明變法失敗的另一個原因:

彥博又曰:“祖宗法製且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上(宋神宗)曰:“更張法製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彥博曰:“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七十)

意思就是你皇帝要迎合的是士大夫而不是百姓,變法讓士大夫不高興了,你還想不想好好當皇帝啦?

同理,王安石的變法損害了大多數士大夫的利益,他們不高興就會想法子讓皇帝不高興,皇帝不高興,王安石的變法自然就要黃了。而王安石的變法要進行下去,自然會損害士大夫們的利益,士大夫就會不高興……

這是一個無限死循環,出路隻有一條——終止變法。

轟轟烈烈展開的變法,就這樣草草地結束了。

誰也不知道,如果神宗能夠更有魄力一些,或是王安石沒有那麽急切,這場改革會不會真的改變宋朝的模樣,為千瘡百孔的它續上一命?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王安石雖像穿越者一般有著超前的眼光和智慧,不過他的情商卻不怎麽高。主要原因就是這個人啊,有點“病”——重度偏執症患者。

人言安石奸邪,則毀之太過;但不曉事,又執拗耳。(《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卷五》)

這個人啊,太固執,不沾政治的時候還能和人好好玩耍。一旦涉及政治問題,基本上跟所有人友盡,就再也沒人能登上他那條友誼的小船了。

歐陽修&王安石

王安石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血氣方剛,崇拜著愛豆的年輕小夥子。當時他最迷的人是六一居士歐陽修,就是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那位。

喜歡一個人,是放肆;愛一個人,則是克製。

王安石寫給歐陽大大的信中,極盡克製,謙卑恭謹,完全是一副小迷弟模樣。

……忘名德之可以加人,而樂與之為善。顧某不肖,私門多故,又奔走職事,不得繼請左右。及此蒙恩出守一州,愈當遠去門牆,不聞議論之餘。私心眷眷,何可以處!道途回,數月始至敝邑,以事之紛擾,未得具啟,以敘區區向往之意。過蒙獎引,追賜詩書,言高旨遠,足以為學者師法。惟褒被過分,非先進大人所宜施於後進之不肖,豈所謂誘之欲其至於是乎?雖然,懼終不能以上副也。輒勉強所乏,以酬盛德之貺,非敢言詩也。惟赦其僭越,幸甚。(《臨川集》卷七十四《上歐陽永叔書二》)

嘖嘖,文化人膩歪起來也是夠肉麻的。

歐陽修也很欣賞王安石的文采,在他科舉的時候,還寫了一首詩為他打CALL應援:

贈王介甫

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

朱門歌舞爭新態,綠綺塵埃拂舊弦。

常恨聞名不相識,相逢罇酒曷留連?

詩中意思是誇王安石你和李白一樣有才氣,文章像韓愈的一樣流傳百世,雖然我老了不過雄心還在,以後還有誰能夠和你一較高下呢?現在官場腐敗,貪圖享樂,很少有人關心國家大事和黎民百姓,世人皆醉我們還醒著,依然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早聞你的大名,但是卻一直未能相見,今日有緣相會,何不把酒言歡呢?

看看人家,大大就是大大,誇獎別人的時候都不忘表揚自己一番,還把自己誇得清新而不落俗,一點都不做作。

當時王安石是這樣回信的:

奉酬永叔見贈

欲傳道義心猶在,強學文章力已窮。

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

摳衣最出諸生後,倒屣嚐傾廣座中,

隻恐虛名因此得,嘉篇為貺豈宜蒙。

大致意思就是我怎麽比得上韓愈呀,不過雖然心有餘而力不足,孔孟之道還是要弘揚的。表麵話語是很謙遜的,但也有“大大你看不起人,人家可是要當聖人的男人”之意。

歐陽大大:“小夥子有誌氣是好的,不過太高傲了可不好。”

之後,他又回信道:“小王,我說的是謝朓不是韓愈,你理解錯了。”(言下之意:看看,還是書讀少了吧。)

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愛了。

在王安石當宰相之前,兩人還往來書信,相互切磋。但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曆史的車輪緩緩前進,到了熙寧元年——王安石變法開始了。

歐陽修最為反對的是青苗法。並不是說這個方法不好,之前也提到了,因為執行的人出了偏差,青苗法完全成了剝削斂財的手段。

苦了百姓,歐陽大大當然看不下去了。

公元1069年,歐陽大大無視青苗法,直接甩臉色給王安石看:老夫就是不幹,你能拿我怎樣?

王安石:當然是貶職咯。

就這樣,歐陽修被貶到了河南汝南。

你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Too young too simple.

歐陽修以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修以風節自持,即連被汙蔑,年六十即乞謝事及守青州。上疏請止散青苗錢,王安石惡之。修求歸益切,馮京請留之。安石曰:“修善附流俗,以韓琦為社稷臣。如此人,在一郡則壞一郡,在朝廷則壞朝廷。留之何用?”(《續資治通鑒》)

被貶之後,歐陽修連連上書,請求終止青苗法,讓王安石知道他不認輸!

王安石:冷漠,拒絕,辭掉他。

歐陽大大:小王啊,你變了。

王安石:請叫我丞相大人。

人生若隻如初見,當時隻道是尋常。

王安石不再是當初的小迷弟,歐陽大大也不再是那個慧眼識珠的前輩,他們,再也找不回一起寫信互懟的美好時光了。

這一次,歐陽大大真的被傷到了,於是在還沒有到退休的年齡就主動辭職去養老了。

這裏需要交代一下的是,古代的官員七十歲才退休(對於平均死亡年齡為六十歲的古人來說,死在工作崗位上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而當時歐陽修才六十歲,起碼還能再為國家工作個十來年。隻是,一顆破碎的心又怎麽能來挽救一個破碎的國家?

辭職,去HIGH!

先來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去杭州!那個地方可是心儀已久了,不留下讚美西湖詩章的詩人,還算什麽真詩人!

見到西湖的美景,歐陽大大一口氣寫下十篇《采桑子》,每首詩的結尾都是“西湖好”。

好不單純不做作。

這是歐陽修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想必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從杭州歸來之後,他就離開了人世。雖然在死前兩人都沒有和解,但是王安石為他作了《祭歐陽文忠公文》: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猶不可期,況乎天理之溟漠,又安可得而推!

……

嗚呼!盛衰興廢之理,自古如此,而臨風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複見而其誰與歸!

全文極盡誇獎之能事,好像又回到了兩人最初的時光。

一個是追捧愛豆的小迷弟,一個是受人尊崇的前輩。

也許,這就是兩人最後的和解吧。

王安石&蘇軾

提到王安石,就不得不提蘇軾——這是一對相愛相殺的冤家。

因為沉迷於工作偏執成狂,凡是阻擋自己變法的人,都會被腦內係統自動鎖定為敵人。所以,王安石他朋友沒有一個,冤家倒是不少——偏執症的壞處之一。

說實話,蘇軾是很欣賞王安石的,他曾多次稱讚王安石的才情,還稱其為“野狐精”。不是很懂這些文人的誇獎方式了,總是讓人浮想聯翩。

王安石對蘇大大的才情也是很服氣的,他還說蘇大大撰寫的《英宗實錄》是本朝史書中寫得最好的。廣告法都不讓用的“最”,就這樣出現在王安石的嘴中,還是形容跟自己不對付的人。

真的,你們倆在一起好了。

但是造化弄人啊。

蘇軾作為中間派,既不是舊黨,也不是新黨,理念不同,所以這兩人命中注定就是政敵。

就算兩人暗自相互欣賞,但是礙於立場,也是不可能有良緣的。要說有什麽緣分,那也隻能是惡緣。

熙寧二年(1069年),東坡上疏論貢舉之法不當輕改,神宗非常重視,當天就予接見。然後又想讓東坡修中書條例,王安石卻竭力阻攔,並力薦呂惠卿。神宗想讓東坡修起居注,王安石卻說東坡不是“可獎之人”。神宗說東坡文學出眾,為人亦平靜,王安石回答說東坡是“邪險之人”……

如此相愛相殺,讓人立馬腦補出一百萬字的狗血文。

肯定有人說:“隻有恨,根本沒有愛,王安石這個壞家夥居然製造烏台詩案陷害我們家蘇大大。”

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烏台詩案和王安石真的沒有半毛錢關係。若要真扯上一星半點關係,就是他的學生禦史中丞李定為了羅列蘇軾的罪名蹦躂得最帶勁了。

當時退休在家的王安石知道此事之後,上書給神宗:“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要知道當時和蘇軾一派的人為了明哲保身一個都不肯站出來,倒是他的政敵王安石為他求情。

你說這不是愛是什麽?!

直到後來的後來,蘇軾被貶,王安石退休在家。當年爭鬥不休的兩人已是滿頭白發,再回首前塵往事,均是一笑泯恩仇。

據說王安石知道蘇東坡到江寧之後,屁顛屁顛地披蓑衣戴鬥笠,騎一頭瘦驢,風塵仆仆地趕到渡口去會他。

元豐中,王文公在金陵。東坡自黃北遷,日與公遊,盡論古昔文字,閑即俱味禪說。公歎息謂人曰:“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西清詩話》)

畫麵想想也真是美。

再後來,王安石離開人世,蘇東坡為其寫製詞,給予了王安石極高的評價。

敕:朕式觀古初,灼見天命。將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異人。使其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言;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用能於期歲之間,靡然變天下之俗。

具官王安石,少學孔孟,晚師瞿聃。罔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秕百家之陳跡,作新斯人。屬熙寧之有為,冠群賢而首用。信任之篤,古今所無。方需功業之成,遽起山林之興。浮雲何有,脫屣如遺。屢爭席於漁樵,不亂群於麋鹿。進退之美,雍容可觀。

朕方臨禦之初,哀疚罔極。乃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究觀規摹,想見風采。豈謂告終之問,在予諒暗之中。胡不百年,為之一涕。於戲!死生用舍之際,孰能違天?贈賻哀榮之文,豈不在我!寵以師臣之位,蔚為儒者之光。庶幾有知,服我休命。(《王安石贈太傅》)

兩人在青年相識、相鬥、相爭,直到晚年才真正理解彼此,相知、相惜。蘇軾在《次荊公韻》中表達了對王安石的仰慕:“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情深意切,真愛無疑。

曆史,真是比晚八點檔的狗血劇情還要精彩,就連肥皂劇都不敢這麽寫。

王安石&司馬光

沒看錯,司馬光,砸缸的那位,跟我們的王偏執也是一對冤家。這兩人之間的故事要說起來,完全可以寫一本《我與冤家的二三事》了。不過我們旨在證明王偏執真的很偏執,兩人之間的細枝末節就不詳談了。

在王安石推行新政之前,司馬光和王安石都擔任過皇帝文學侍從,一起的還有韓維、呂公著。四人“特別友善,暇日多會於僧坊,往往宴談終日”,“時人目為‘嘉祐四友’”。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玩耍,關係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了,其中王安石和司馬光的關係是最好的。

據說王安石租房子都要租在司馬光家隔壁,就為了一起好好學習!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為什麽要說租房而不是買房呢,難道千年前的房價和現在一樣貴?

是的,開封的房價就跟現在北上廣一樣,能租到地下室也很好了。而且當時公務員流動大,今天在京,明兒就不知道被派去哪了。

不過就算是租房子,房價也不便宜,宰相向敏中花5000貫錢買下薛安上的大宅子再租給薛家住,一天的租價就是兩貫錢。如果是租一套普通住宅,每天租金500文錢也就是半貫。如果是在地方州縣,租一間房,一天的租金才幾文錢而已。

到宋徽宗時期,通貨膨脹,房租又漲了一倍。

史書曾記載,王安石敬重司馬光“操行修潔、博知經術”“文學行治,有稱於時”。司馬光欽佩王安石“才高學富”“議論高奇”“友愛諸弟”“剛直不屈”。

然而,當王安石新法開始推行的時候,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熙寧三年的春天來得比較晚,微風中還帶著些許寒意。但是變法來得卻很急,如燎原之火一般席卷全國,聲勢浩大,轟轟烈烈。

一開始,司馬光暗中觀察,發現不對勁:老王肯定是糊塗了!

於是給王安石連寫三封信(《與王介甫書》),擺事實講道理說明新法的弊端,希望他恢複舊製。

王安石不高興了:居然連你都不明白我的心!

他回了一封《答司馬諫議書》,不僅指責了司馬光的反駁,並且再次表決心:勸我是不可能勸得動的,反正我一定要革命。

司馬小公舉氣哭:你變了,再也不是那個我說什麽都說對的老王了!我要辭職!(也不知道這個一言不合就辭職的風氣到底是怎麽來的。)

反正司馬光成功辭職,回家旅遊,不,是學習去了。

花了十五年時間,寫了一部《資治通鑒》。

賭氣能夠讓人寫出一本載入史冊的書,這種操作也是前所未有。

因為立場不同,王安石和司馬光在後期一言不合就吵架。有人也調侃說隻要是王安石支持的,司馬光肯定反對。王安石反對的,司馬光一定支持。一個批評家曾說:“王安石必行新政始允為相,司馬光必除新政始允為樞密副使。”

真相愛相殺。

其實,司馬光反對的並不是王安石這個人,畢竟曾經“相愛”過。他反對的是大躍進,在他的認知裏,“徒法不能以自行”[1]。如果很多人無法理解王安石的想法,沒法去正確推進,這個變法肯定是沒法成功的。

王安石: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不聽,不聽不聽,就不聽。

如果,王安石能夠聽進他人的勸阻,不那麽偏執,也許他的人生就不會那麽寂寞。而宋朝的文壇和政壇,會不會又是另外一副美好的光景呢?

可惜沒有如果。

在王安石離開政壇之後,司馬光重出江湖,接替了他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廢除了新法。受到打擊的王安石悲痛離世,活得長的那個人終於統一了三國,不,串場了,是結束了新法帶來的革命。

凋零的宋朝,在曆史的長河裏,經受著風吹雨打,緩緩飄向歸程。

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

說到王安石的病,偏執症可不是他唯一的病,他還有一大病就是——懶。懶癌重度患者,誰都別想和他比懶,因為真沒人比得過他。

性不好華腴,自奉至儉,或衣垢不浣,麵垢不洗。(《宋史》)

雖然這段話是想表明王安石很節儉,但是這裏的隱藏意義不就是說他懶麽?總是不洗衣服不洗臉,比包公還要黑上幾個色度。

公麵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醫曰:“此垢汙,非疾也。”進澡豆令公頮麵。公曰:“天生黑於予,澡豆其如予何!”(《夢溪筆談》)

因為不愛洗臉,臉太黑了,人家見了還以為王安石生了病,急急忙忙請來醫生。

醫生說:“他沒病,就是臉太髒了。”

家人趕緊讓他去洗洗臉,傲嬌的王安石不肯:“洗臉是不可能洗臉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洗臉的。因為我天生就是這麽黑!洗臉救不了臉黑。”

其實宋朝的洗浴業非常發達,泡澡的澡堂子到處都是。王安石的老冤家蘇東坡就特別喜歡泡澡,還專門為此寫了一首詞:“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一看就是一個愛幹淨的人,與懶癌王安石根本不一樣。

王安石雖有懶癌,但是他的夫人吳氏卻有潔癖。

緣,妙不可言。

一個整天蓬頭垢麵、邋裏邋遢,一個見不得眼裏有半點灰塵、吹毛求疵。兩個人的日常大概就是這樣的:

吳夫人:去洗澡。

王安石:就不。(FIRST KILL)

吳夫人:去洗頭。

王安石:就不。(DOUBLE KILL)

吳夫人:去換衣服。

王安石:就不。(TRIPLE KILL)

吳夫人:已經沒法子好好相處下去了!再見。

王安石:就不!(ULTRA KILL)

吳夫人:……

自己的丈夫髒點懶點,做妻子的還是能忍受的,但是當朋友的卻忍不了了,畢竟王安石跟朋友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妻子待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我指的是工作時間,想歪的人反省一下自己)。當時王安石有兩個好友,“三數人尤厚善,無日不過從”,三人關係很好,成天廝混在一起。

要長時間忍受王安石身上的味道,隻怕是沒人能做到。

如何才能夠讓一個滿身臭味的朋友愛上洗澡?在線等,急。

王安石的朋友吳充卿和韓維忍無可忍,立馬在線求助。

終於有人給他們出了一個主意:帶著他去洗澡。

韓、吳二人:“王兄,我們一起去澡堂談詩詞歌賦,談人生理想。”

就這樣,王安石被不知不覺“拐騙”到澡堂,還破天荒地洗了一個澡!(吳夫人感激涕零)然後又穿上了那身破衣服。

如何才能讓朋友換下身上那身髒衣服?在線等,急。

司馬甲:隻給他幹淨的衣服不就行了?

大神:樓主這麽操心朋友,幹嗎不自己給他穿?

路人乙:哈哈哈哈哈哈……

韓、吳二人福至心靈,如柯南一般恍然大悟:對啊,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給他換衣服!

朋友交到這個份上,真的是真愛了。

韓、吳兩人不僅處心積慮帶著王安石去洗澡,還在洗完澡之後給他換好新衣服。就這樣,王安石才幹淨了一陣子。

這裏插播一件趣事,王安石因為懶得洗澡,身上成了虱子最愛的去處。有一次在朝堂上,他跟宰相王珪一起向神宗匯報工作。有一隻虱子想要一睹當今聖上真容,竟然偷偷從王安石的胡須中探出來頭,猶抱琵琶半遮麵,小心翼翼地觀賞著。神宗哪裏見過這樣不矯揉造作的虱子?人家都怕他是皇帝,在他麵前不敢抬頭,隻有這隻小虱子,竟然敢在他麵前直視他!

於是神宗當場就開懷大笑起來。

傻傻做報告的王安石一直都在狀況外,直到出了宮門,在王珪的提醒下才知道有個虱子搶了自己的風頭。

王安石:“來人啊,將這虱子拉下去砍了。”

王珪:“這可是皇上看上的虱子,你可不能隨意處置。”

得了,還得拿回去供著。

你看,懶癌的壞處還是挺多的吧。

而且還給了對手攻擊的點,蘇洵就因此大做文章:

洗臉換衣乃人之常情,現在卻有人穿著破衣爛衫,吃著豬狗食物,蓬頭垢麵地大談詩書,如此不近人情之人,很難說不是奸邪狡詐之徒。(《辨奸論》)

不過王安石對此毫不在意: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

再說回王安石的懶,不僅體現在衣著上麵,也體現在他對食物的選擇上。他對食物從不挑剔,對他來說吃東西隻是為了續命。

王荊公性簡率,不事修飾奉養,衣服垢汙,飲食粗惡,一無有擇,自少時則然。(《曲洧舊聞》)

《曲洧舊聞》中還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王安石在擔任宰相的時候,管家對吳氏說王安石喜歡吃獐子肉。

吳氏覺得奇怪:“我老公喜歡吃什麽難道我心裏沒數?肯定是管家你看錯了。”

管家便解釋道:“相公每次吃飯隻有獐子肉被吃光了,這還不是喜歡?”

吳氏道:“那你明天把別的菜放到相公麵前試試。”

第二天,被吃光的是放在王安石麵前的那盤菜。可見王安石喜歡的隻是離自己近的菜,才不是什麽獐子肉。

懶人啊,懶人,這就是懶人的心!所有的愛都是有原因的。

不過,王安石之所以不在意容貌、食物,還是因為他不願意浪費任何時間,一直高負荷工作著。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罷相之後。

沒有人跟在他後麵催趕,他也不用廢寢忘食掏心掏肝。每日,隻需帶著一壺酒、一頭驢、一點食物和一個老仆人。慢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飽覽大好春光。累了就休息,渴了就喝酒,困了,就躺下來睡上一覺。

運氣不錯,夢中還得到兩首小詞:

傷春怨

雨打江南樹。一夜花開無數。綠葉漸成陰,下有遊人歸路。

與君相逢處。不道春將暮。把酒祝東風,且莫恁匆匆去。

謁金門

春又老。南陌酒香梅小。遍地落花渾不掃。夢回情意悄。

紅箋寄與添煩惱。細寫相思多少。醉後幾行書字小。淚痕都了。

慢慢悠悠,時光流轉,一不小心白了頭。而這顆心,卻還如年少一般,細膩無憂,文藝清新。如此便不枉大起大落一場,看遍繁華與千花。

[1]《孟子·離婁上》:“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