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點重重

伍旭剛起了個大早,一邊跑步一邊想著晚上請向樹春吃飯的事。刑警總隊長出身的他敏銳地感覺到這次向樹春之所以主動提出到公安局吃飯,與幾天前的“三?一九爆炸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麽,晚上吃飯時向樹春會對案子提出什麽看法呢?會是一個什麽樣的觀點呢?伍旭剛猜不著。

對於向樹春跟恒天集團的關係,伍旭剛來後不久就有所耳聞。但那都是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並沒有得到證實。盡管有時他對人們談到的事情很感興趣,但礙於身份,不便多問,也不能多問。伍旭剛認為,作為市委書記,向樹春跟一些大型企業的老總保持一種較為密切的關係也是十分正常的。企業為了防止地方出現各種各樣的“索、拿、卡、要”等行為,也往往十分願意接近地方的主要領導,出了事情也動不動會找主要領導解決。因為主要領導能調動的資源多,能量大,辦事效率往往出奇地高。而主要領導為了地方經濟的發展,也往往願意幫助企業辦事,幫助他們協調溝通,甚至在一些問題上開綠燈,為企業的發展保駕護航。

大約九點鍾的時候,孟衛國喜衝衝地走過來向他報告了一個消息,“伍局,豐積功來自首了。”

“什麽?豐積功自首了。”伍旭剛既感到高興萬分,又感到極其意外,昨天還在擔心這個最關鍵的人物跑掉,想不到他今天就主動投案自首,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是啊,剛剛到。現在正在接受問話。”孟衛國點點頭。

“這真是太好了!走,過去看看。”伍旭剛站起來就往外走。

“不過,他帶了幾個記者來。”孟衛國說。

到公安局自首,還自己帶了記者前來。伍旭剛從事刑偵工作這麽多年了,這種情況還真是第一次碰到。“帶了多少個?”

“大概有四五個吧,被我們攔住了。”

“啊,是這樣,好。衛國,對媒體的同誌一定要把握分寸,那都是文化人,我們一定要體現文明執法的風貌。”伍旭剛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著。

“局長,你放心。我們隻是對他們說訊問的時候不能有記者在場,請他們到一邊的休息室等候。他們也沒說什麽,然後就走了。”

一個瘦高個坐在那兒,正在接受問話。伍旭剛隻看了看,然後走了,他怕給問話的民警帶來壓力,一句話也沒有說。走出幾步後,他告訴孟衛國,一會兒問完之後,把材料送到他的辦公室,他要仔細看看。

一個多小時後,孟衛國把訊問筆錄拿了過來。孟衛國一邊把材料給伍旭剛,一邊說:“局長,豐積功說他是報複才這麽做的。”

伍旭剛伸出去接材料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後接過材料,看著孟衛國,“你說什麽?”

“豐積功是因為報複才製造了這起爆炸案。”

“報複?他報複誰?”伍旭剛覺得不可思議。

“據他自己說,好像是報複原組織部郝部長的兒子郝雷,說郝雷曾經搞過他的女朋友寧莉娟。”

伍旭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衛國,你說這事是不是有點太巧了?我們要抓他的時候,他不見了,突然之間他又出現了,而且來自首了。”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

“郝部長的兒子這邊問了沒有?還有就是寧莉娟這個人見麵了沒有?”

孟衛國搖搖頭說:“沒有,都還沒有見麵。”

“這樣吧,你們再找一下寧莉娟和她的家人,然後,找郝雷核實相關情況,一定要多方麵印證。我總覺得這裏麵有點蹊蹺。”

這個時候,網站上已經有了“豐積功因為報複郝雷而製造了這起爆炸案”的相關報道。其中,還有豐積功的照片,網上唯一沒有的就是賀東警方的權威解釋。

看到網上的消息,伍旭剛想到了豐積功剛才為什麽要帶幾名記者到公安局自首。原來,他在路上就跟記者說明了是報複引起的爆炸案。

報複!報複!豐積功出於報複去製造一顆炸彈?

伍旭剛看了看手中的訊問筆錄,豐積功對爆炸情況供認不諱,從炸藥、相關物件的來源到炸彈的製作過程,以及爆炸時間、地點都交代得十分清楚,也看不出有什麽矛盾的地方。可見爆炸的實施者確實是豐積功本人,不存在冒名頂替的問題。但是,在他女朋友與郝雷的問題上卻說得非常簡略,有些地方顯得語焉不詳。

伍旭剛指著筆錄上的幾處地方,“衛國,從筆錄上看豐積功對他的女朋友寧莉娟與郝雷的交往以及他們產生矛盾的過程交代得非常不清楚。這裏麵會不會存在什麽問題?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孟衛國本身就是一個刑偵方麵的老手,早在送過來給伍旭剛看之前,他在材料中就發現了一些問題,心裏也充滿了疑問。聽了伍旭剛的話,他急忙說道:“好,我這就安排他們對豐積功進行再次訊問。”

孟衛國剛剛出門,向樹春就打來電話,“旭剛,你們果然厲害,這麽快就破案了。我剛剛在網上看到了,那個豐積功為了報複製造了這起爆炸案。旭剛,你真不愧是刑偵總隊長出身,不錯,真是不錯。”向樹春非常興奮,一下說了兩個“不錯”。

伍旭剛知道這肯定是剛才來的那些記者聽了豐積功的話之後,把消息傳到網絡上去的。可以說,這僅僅是豐積功的一麵之詞,根本就沒有得到警方的印證。“向書記,現在網上的僅僅是那些記者得來的單方麵的消息,我也想不到這麽快就傳上去了。豐積功是投案了,但是,我們對案件的偵查還在進行,最後的結論還沒有出來。”

“旭剛,其他的東西都是次要的,其中的關鍵隻要是豐積功這個人實施的爆炸就行了,至於其他的,那是細節問題。”

“向書記……”

伍旭剛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向樹春打斷了,“好了,旭剛,下午不是要到你那兒去嗎?去了之後,我們再對這個問題進行詳談吧,我現在還有幾件事情需要處理,先掛了。”聽到對方“吧塔”一聲,伍旭剛也隻好無奈地掛了電話。

作案的動機是報複還是因為公司的利益之爭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問題,它直接涉及到案件的定性。如果僅僅是出於報複,那麽隻要豐積功一個人承擔法律責任就可以,但如果是恒天集團為了將“常委樓”的住戶趕走而實施的爆炸,那麽背後的主謀、同謀同樣要接受法律的製裁。

這邊,孟衛國他們還在繼續進行調查。那邊,街上已經盛傳是豐積功為了報複郝雷而實施了爆炸。

豐積功告訴辦案幹警,他的女朋友寧莉娟原來在市裏的泰盛車行工作。

“兩年前,郝雷到泰盛車行買車的時候,跟寧莉娟認識,並借口今後保養方便,留下了寧莉娟的電話號碼。從此,郝雷有事沒事就以各種借口到泰盛車行找寧莉娟,要麽請她出去吃飯,要麽請她出去唱歌。開始的時候寧莉娟總是想盡辦法拒絕,但漸漸地,她覺得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於是打算跟他直說,讓他以後不要再來找她了。

第一次出去,寧莉娟帶了兩個同伴。郝雷也還規矩,沒幹什麽,像個君子一樣吃完晚飯就送她們回家了。那天晚上,寧莉娟看他這樣子,也就不好說出拒絕的話來,結果卻因此種下了禍根。第二次郝雷又來邀她們出去,寧莉娟她們又出去了,郝雷還是沒有做什麽,隻是這次請她們一起去K歌了。”

說到這裏,豐積功的表情有點氣憤。“寧莉娟這時開始以為郝雷是好人,漸漸放鬆了對他的戒備,也不再拒絕跟他們出去了。誰知,這恰好中了他們的緩兵之計。她這麽單純的女孩子,哪裏知道郝雷這夥人心裏想的是什麽。我真恨不得那天把他炸死算了。”

豐積功咬牙切齒的樣子,仿佛跟郝雷有著深仇大恨一般。

“後來有一天,寧莉娟跟他們一起吃完飯,他們說去唱一會兒歌。到了歌廳不久,寧莉娟喝了一杯他們送過來的茶,就感覺到頭暈乎乎的,什麽也不知道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發現自己什麽也沒有穿,這才發覺,昏迷之中被人強奸了。”

“怎麽我們從來沒有接到報案?”旁邊的一位幹警問了一句。

豐積功看了那位幹警一眼,“報案,你以為是搶劫啊!這種案子有這麽好報的嗎?他父親是原來的組織部長,萬一你們不認真查怎麽辦?還不害了她?一個女孩子家以後還怎麽做人?寧莉娟想來想去,想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決定不報案。她隻想,以後再也不理會郝雷這個畜牲了。可是,郝雷卻不這樣想,他反而變本加厲地天天來,不斷地要寧莉娟跟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喝酒跳舞唱歌。”

幹警們問:“寧莉娟不會拒絕嗎?”

豐積功狠狠地說:“誰不知道拒絕!可是,能拒絕嗎?郝雷這個畜牲說拍了她的裸照,如果不跟著他去,就把裸照散發到街上去,讓她從此之後沒法做人。沒有辦法,寧莉娟隻好跟著他去,每一次都被郝雷強奸。”

“這時候你已經是她的男友了?”

豐積功搖搖頭說:“那時候我還不是,我要是的話,郝雷早就沒命了。”

從豐積功的話裏,幹警們覺得這個理由過於牽強。“那麽,你跟寧莉娟是怎麽認識的?”

“後來,寧莉娟辭掉了車行的工作,到平安保險公司當了業務員。有一次她來我們公司推銷保險,我們就認識了。從此,我們開始談朋友。有一天約會的時候,我發現她慌慌張張地躲到一旁接一個電話,覺得不對勁,就問她是誰打來的電話。一問,她就哭了,就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當時一聽就要去找郝雷拚命,寧莉娟拚命拉住了我。但是,我對她發誓,一定要幫她出這口惡氣,幫她報仇。”

“那你為什麽要選擇這個時候?”

“什麽這個時候,這個日子難道有什麽特殊性?我天天想著這事,也在為這事做準備。我先是從爆破員那裏弄到了炸藥,然後再領了一個雷管,接著買了一個電子表組裝了爆炸裝置,那天早上趁著天色未明放到了樓梯上。”

孟衛國插了一句,“你搞這個爆炸,郝雷知道你是針對他的嗎?就不怕炸著別人嗎?”

豐積功搖搖頭說:“他不知道。我從來也沒有說過。至於炸不炸著別人,當時也沒想這麽多,也管不了這麽多,隻想到一定要出這口氣。”

“既然郝雷不知道,你這個爆炸就沒有意義,根本嚇不著他。豈不白白浪費了?或者說你既然針對他,為什麽不幹脆把炸藥放到他家門口,這樣他才知道是報複他。”

豐積功猶豫了一下,說:“這個,當時沒去想。他自己做了虧心事,自己肯定知道是有人要對付他的。”

走出訊問室,孟衛國反複想著豐積功的話。豐積功既然存心要嚇郝雷,為什麽會不讓他知道,或者幹脆把炸藥放到他的家門口,而要放在大家都要經過的樓梯上呢?

一會兒,郝雷也來到支隊。從走路的姿勢、眼神、表情看,就知道這人是一個公子哥兒,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請問,你認識寧莉娟嗎?”幹警問。

“認識,認識,人長得彳艮漂亮,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郝雷得意地笑了笑,從褲兜裏掏出一包軟中華,“來,警察同誌,辛苦了,抽支煙,解解乏。”

“以前的女友?現在不是了嗎?”

郝雷嘲笑地看了看幾位幹警,“警察大哥,現在什麽時代了,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女朋友嘛,交往一兩年就算了,經常換換,才有意思嘛。”

“算了,不說這些了,說說你跟寧莉娟是怎麽認識的吧。”

郝雷告訴幹警們,“與寧莉娟的認識非常偶然。在一次買車時,看到寧莉娟在當車模,當時覺得這女孩子很漂亮,就要了她的電話號碼。有時也叫她出來一起吃吃飯,唱唱歌,就這樣慢慢熟悉了。嘿,要說寧莉娟這女孩子啊,人長得漂亮,可忒隨便,基本上是一叫就出來了,從來沒有讓我們丟過麵子。”

“那你們同居了嗎?”

“大哥,你問這話不顯得外行了嗎?現在這時代,談朋友哪有不在一塊兒睡覺的?”

“行了,別扯遠了,你們第一次是怎麽住到一起的?說說吧。”

“其實也沒什麽,那次我們一起到外麵喝酒,喝得都有點高,後來就出去跳舞,跳著跳著,她就抱住了我,我就帶她到賓館開了房。從此,我們就住到了一起。其實,她跟我同居之前,早就不是處女了。”

“後來為什麽分手?”

“分手也很正常嘛。在一起時間長了,雙方都覺得膩味了,沒意思了就分了手。分手的時候,我還給了她兩萬塊錢呢。”

“作為補償嗎?”

“不是什麽補償,是因為我們倆關係好,我看她沒錢,就給她點錢,好聚好散嘛。我們並不是那種吵著鬧著才分開的。”

幹警們聽了,真有點哭笑不得。

“豐積功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

“隻是知道他這個人。後來,寧莉娟跟他也玩過兩三個月,不過,據說兩個人合不來,就散了,豐積功倒是不舍得,但寧莉娟無論如何也不肯跟他了,兩個人結果還是散了。”

“你跟豐積功有恩怨沒有?”

郝雷吃驚地說:“哪能呢?不可能的事,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也從來沒聽誰說他跟我有什麽怨氣。如果說因為寧莉娟的事,就更莫名其妙了。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還不認識豐積功呢,他憑什麽恨我呀?再說,我跟寧莉娟也是好聚好散。要是這樣的話,那不亂套了。而且,我跟豐積功也不熟悉,後來他跟寧莉娟一起後,隻見過幾次麵。他們在一起時我跟寧莉娟就沒有一點關係了。他的女朋友是我原來的女朋友,他憑什麽恨我?要恨也是我恨他。”

“你們有沒有發生過摩擦或者吵過架?”

“警察大哥,真的沒有。我跟豐積功說過的話都不超過五句,怎麽可能吵架。見麵之後也隻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說實話,豐積功真正要恨的話,肯定不是恨我,而是恨開發區那個台灣老板許昌達。因為許昌達有錢,寧莉娟後來就拋下豐積功跟著他走了,豐積功當時氣得要命,但又沒有辦法,人家錢多嘛。”

幹警們眼睛一亮,“許昌達!寧莉娟是跟豐積功沒有斷的情況下,就跟著許昌達走了?也就是說寧莉娟是因為許昌達才與豐積功分手的?郝雷,你跟我們說實話,寧莉娟是在什麽情況下跟你上床的?你有沒有強迫她或者通過其他手段迫使她這樣做?”

“是啊,要不是許昌達,寧莉娟跟豐積功也許還會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沒有強迫寧莉娟。現在街上女孩子多得是,我犯得著去做這樣違法亂紀的事嗎?你要不信我,去問問我的朋友,我起碼可以找出十個證人來證明我說的話沒假。他們那天都在場,都在一起玩,然後看著我們倆一起去開房的。”

疑點這時候已經非常明顯,豐積功與郝雷兩人明顯有一個人在說謊,寧莉娟到底是被郝雷逼著與他發生關係還是自願與他發生關係,這個細節非常重要,涉及到後來豐積功實施爆炸的作案動機是報複還是另有原因的問題。

如果真是許昌達從豐積功手裏把寧莉娟搶走的話,豐積功為什麽不報複許昌達,而要報複郝雷?這中間似乎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

孟衛國他們馬不停蹄來到開發區旁邊寧莉娟的住處,這是一幢歐式風格的小別墅。此時的寧莉娟心甘情願地做起了“小三”,在這裏過著一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優裕生活。

正好,這幾天許昌達回台灣辦事去了。隻剩下寧莉娟和保姆在家裏,孟衛國跟她說明來意之後,她倒也爽快,馬上把保姆打發走了。

她與郝雷的相識過程基本上跟郝雷交代的一模一樣,對郝雷的印象也不錯。“其實,郝雷這人除了不怎麽幹正事,貪玩不上進之外,也沒什麽壞處。”

“那麽,豐積功這個人呢?”

“我跟郝雷分手後不久就認識了他,豐積功這人脾氣不好,愛喝酒,雖然沒有什麽錢,但為人倒也大方。”寧莉娟似乎還在念著豐積功的好。

“豐積功知道你跟郝雷的這段曆史嗎?”

寧莉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知道,賀東有多大呀?巴掌大一塊地方,什麽事能不知道呢。他早就知道我跟郝雷在一起過。”

“豐積功有沒有因此記恨郝雷?”

寧莉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有,他曾說過,看不慣郝雷那麽神氣,說是我跟郝雷這麽長一段時間,他要報複郝雷。”

“問題是憑什麽要報複他,郝雷並沒有得罪他啊。”

“怎麽沒得罪?因為我啊。我跟豐積功在一起時,郝雷還經常給我打電話,豐積功就很不高興,很生氣,多次說要教訓郝雷。還有,他對許昌達倒是有點怨恨的,他曾經打電話給我,說許昌達搶走了我,要給許昌達點顏色看看。後來,我說服了他,也沒什麽事。”

幹警們問了最後一個有點敏感的話題,“你跟郝雷發生關係,是他逼你,還是你自願的?或者說他有沒有用什麽手段?”

寧莉娟的臉紅了一下,瞬間就恢複了原狀,她沉默了一會兒。“郝雷那時很喜歡我,他不會逼我的。當時是出於好玩,喝了酒,兩個人跳舞的時候跳著跳著,他就有了那個意思,我不肯。後來他就給了我一杯飲料,我喝過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醒來之後才知道被他強奸了,還拍了裸照,後來他就以此為由,逼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之後就幹脆住到一起了。不過,後來,我覺得郝雷這人也不壞。”

寧莉娟說話的時候,好像不是在談自己受辱的經曆,倒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孟衛國再找郝雷,郝雷卻大呼冤枉,“我真的沒有采取這種手段對付寧莉娟,她肯定在騙你們,我可以當麵跟她對質。”

三個人的口供不一樣,寧莉娟的口供雖然跟豐積功的基本一樣,但是她的神情讓辦案的幹警們十分懷疑她的話。

豐積功還是強調他的動機是報複郝雷,沒有別的原因,“警察同誌,這種事情我還能騙你們嗎?實事求是,我真的是報複郝雷。”

孟衛國冷笑一聲,說:“可是,據我們了解,郝雷根本就沒有得罪過你。他跟寧莉娟分手之後,你才跟寧莉娟成為朋友。真正從你手裏把寧莉娟搶走的,不是郝雷,而是許昌達。”

“我就是恨郝雷,誰叫他在我之前跟寧莉娟一起這麽長時間,我就是恨他,要報複他。”

無論怎麽問,豐積功一口咬定就是報複郝雷。

下午四點半,向樹春來到伍旭剛辦公室,“旭剛,你這辦公室還挺不錯嘛!

有點氣派,這才像是我們賀東常委的辦公室。”

“向書記,其實哪裏用得著這麽大的辦公室。可大家說哪個局長的辦公室都這麽大,不好讓我坐個小的。要不然,會讓人覺得小氣,我就隻好聽從辦公室的安排了。”

向樹春顯得非常親切,隻見他哈哈一笑,“嗬嗬,旭剛,這話也對,你是市委常委,辦公室太小顯得寒酸。再說,你的辦公室小小的,其他副局長的辦公室豈不都要改,這樣的話成本更高了。”

“那是,那是。”

“旭剛,常委樓爆炸案快結案了吧,豐積功都投案自首了。這個案子要快查快結,盡量縮小影響,現在外麵的輿論還在關注著我們賀東呢。”

“向書記,豐積功是投案自首了。目前就是作案的動機沒有弄清楚,我們懷疑豐積功在這方麵沒有說實話啊,那你說說看,”向樹春對這一點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難道還有別的更複雜的情況?”

“向書記,豐積功投案自首時說的原因是由於報複郝雷。據我們了解,豐積功跟郝雷之間並沒有什麽個人恩怨,豐積功的前女友寧莉娟雖然跟郝雷相處過一段時間,但是,真正從豐積功手裏搶走寧莉娟的,不是郝雷,而是許昌達。從這個角度來說,即使是報複,他也應該報複許昌達。從相關人員的反映來看,豐積功跟郝雷也從來沒有紅過臉,結過怨。所以,我們認為豐積功在這件事情上撒了謊。”

向樹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在思考著案情。他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伍旭剛的辦公桌前,在那張轉椅上坐下。一坐到那個位子,向樹春就有點反客為主的味道,他似乎找到了在自己辦公室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旭剛,你的意思是豐積功作案是另有動機?”

“是的,向書記,我們大家都認為豐積功的作案動機不是報複,他的供詞存在著很大的疑問。”

向樹春像是一個來督辦案子的上級領導,“可是,旭剛,現在有關媒體已經把豐積功的作案動機宣布出去了。如果我們把前麵的結論推翻,會不會給市裏帶來很大的被動?”

“前麵發布的消息,根本沒有得到證實,也沒有經過認可,這不能算是結論。?如果我們加大偵查力度,把真實情況報上去,應該不會帶來什麽壓力和不良後果。”

“旭剛,這個案子也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再說,我們也拖不起。為了我們賀東的經濟發展大局,我看就這麽辦,反正也有口供為憑據,是豐積功為了報複郝雷而實施了爆炸。一會兒我跟朱市長商量一下,最好由市政府出麵開個記者見麵會,邀請一些新聞媒體的記者來參與一下,統一一下口徑。至於你們的懷疑,我看也僅僅是一種懷疑。”

伍旭剛很清楚,如果是報複案,那麽事情就到豐積功這裏結束。公安局也等於是在短時間內偵破了一起罕見的爆炸案,做起文章來皆大歡喜。如果是為了威脅這裏的住戶,那麽事情就複雜得多,背後的主謀毫無疑問是要受到法律製裁的。

晚飯的氣氛非常好,向樹春的興致也非常髙。一口氣幹了好幾杯酒,伍旭剛也敬了他好幾杯,每一杯都喝個底朝天。市委辦主任田凱歌看他喝了這麽多酒,趕緊在一旁勸道:“向書記,您不能再喝了。”

向樹春意猶未盡,“小田,沒關係。今天跟旭剛在一起,我喝得特別開心。”

向樹春回過頭又對伍旭剛說旭剛,這事一定要統一口徑,絕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影響我市的經濟發展。豐積功就是因為報複才被捕的,沒有其他原因了。”

“可是,向書記,這樣的話,案子是經不起推敲的,到時檢察院這一關也過不了。”

向樹春笑笑說:“旭剛,經不經得起檢查就是你的事了,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在我們看來,案犯已經自首,這就是最主要的,隻要豐積功受到法律製裁就行了。”

“向書記,豐積功說是報複,可是,幾個當事人的筆錄都與他的這個說法存在明顯矛盾,他的作案動機明顯不是出於報複。”

向樹春的臉拉了下來,說道:“旭剛,我不管什麽動機不動機,我隻知道一切都為了發展經濟,你的意思是不是一定要把東冶公司乃至恒天集團弄垮了才肯罷休?這對於我們賀東是沒有好處的。”

“向書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辦一個案奪,要對一個事情負責。所以就……”

向樹春打斷伍旭剛的話,“旭剛,照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負責了?這事不要說了,就這麽辦。”向樹春緩和了一下口氣,“其實,我很理解你,隻是我們站的角度不一樣,我並不是說你的做法是錯的。但是,我們總得服務於經濟發展的大局吧,大的前提沒有錯,就沒有關係了。案犯已經落網,這就是最重要的。”

伍旭剛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一個局麵。作為刑偵工作,一貫遵循的是實事求是原則,一是一,二是二。發現了線索就要一追到底,弄個明白。如果現在這樣,這不是辦糊塗案了嗎?對豐積功提起公訴的時候,檢察院會認定這個結果嗎?肯定會發還要求補充偵查。他想不到一件簡單的案子會出現這麽複雜的情況。

向樹春的意思很明顯,這個案子到此為止。而事實上卻很可能在爆炸案的背後還存在著幕後主謀,真正的主犯還沒有出現,豐積功僅僅是冰山一角。

一邊是案件的真相,一邊是市委書記,伍旭剛真的感到為難了。他不由得想起人們在後麵那些悄悄的議論,向樹春與恒天集團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他是真正出於保護企業的目的,為賀東的經濟發展還是另有所圖?伍旭剛無法得知。但是,他感到了向樹春在這件事情上的沉不住氣,感到了他的急不可待。

“衛國,豐積功那邊突破了嗎?”向樹春走後,伍旭剛給孟衛國打電話。

“沒有,他還是那句話,報複。”孟衛國回答。

“先緩一緩吧,讓他好好想一想。大家也休息一下,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一會兒,孟衛國就來到伍旭剛的辦公室。

伍旭剛對孟衛國頗為欣賞,孟衛國不僅思維敏捷,遇事反應快,辦法多。而且在他的身上有一股韌勁,問題再大,再難,他也不屈服,不放棄。伍旭剛在總隊的時候曾多次抽調他參加大案重案的偵破,每一次,孟衛國都有出人意料的表現。

“衛國,還沒有吃飯吧?”

“還沒有。伍局,我感覺這個豐積功好像是事前有了準備一樣,他並不怕判刑,不怕坐牢,似乎連談話的問題都反複想過。”

“先不說案子了,走,我陪你吃點飯去,市委向書記剛剛離開。”

“向書記來了?”孟衛國說,“向書記沒事是不會來的,是不是為了案子?伍局。”從孟衛國說話的語氣上聽得出來,孟衛國對向樹春是有情緒的。

“也不完全是,他是過來這邊看看,對我們局表示關心,順便問問案子的情況。”

孟衛國好像對伍旭剛的話不以為然,依舊說道:“伍局,你剛來,對這裏的情況不熟悉不清楚。我在賀東多年,有些事情比你了解得更多一些,

“啊,都有些什麽情況,你說來聽聽。”伍旭剛對孟衛國的話題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比如說,賀東名人葉茂旺,還有恒天集團,這些比我們看到的要複雜得多。”

兩個人邊走邊聊,伍旭剛看了孟衛國一眼,“那你就說說這裏麵的複雜性吧。”

“很多人都說葉茂旺隻是一個傀儡,恒天集團真正的大股東是那個執行董事、總經理印懷忠。印懷忠是賀東本地人,早年在一家鄉鎮企業上班,後來當過一段時間廠長。企業改製的那幾年,他憑借著當地人脈和那股霸氣,先後買下了多家鄉鎮企業。據了解,那些企業在資產評估上早就做好了手腳,買下後不久,有些他就直接變現,賺了一大筆錢。後來,越搞越大,成為當地有名的企業家,還成為縣政協委員。”

“這麽說,他的第一桶金來得也不是十分地道。”伍旭剛嗬嗬一笑,“確實存在這種現象,當時的製度不是十分完善,有些人趁機渾水摸魚。我們老家有幾位也是這麽弄來著,後來就發跡了。”

這時候,夜色已經籠罩在大地上,街上的燈亮了起來,五光十色,閃閃爍爍。燈光把整個賀東市裝扮得十分亮麗,而這亮麗之中又帶有幾分妖媚。兩人出了公安局大門,一路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一個名叫“老鄉酒家”的地方。店麵不大,但生意卻極好,到處都坐滿了人。伍旭剛和孟衛國找了張桌子坐下。伍旭剛晚上陪向樹春喝了幾杯酒,竟然有點興奮,“衛國,你要不要喝點酒?”

孟衛國說:“算了,我還是吃點飯,一會兒回局裏去。伍局,看來你今天喝了不少啊!”伍旭剛搖搖頭,輕輕地說:“沒辦法,陪向書記喝的。領導來了,咱們當部下的,總得陪好喝好。隻要領導高興,咱就得喝,沒有領導支持,工作就難以開展了。”

鄰座是三個老人,都是六十多歲的樣子。幾個人一直在說著話,不知怎麽的,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常委樓”的爆炸案上,“聽說,常委樓那個爆炸案子快破了。”

靠裏麵的老人說:“案子據說是一個姓豐的做的,是為了個女人報複組織部長的兒子才搞的爆炸。膽子可真大,要是炸著了人,可怎麽辦,那不連自己的性命都搭進去了?現在的年輕人,什麽事都敢做,都做得出來。”

坐在側麵的老人輕蔑地說:“哪有那麽快,爆炸的事情,有這麽好破?一炸,什麽都炸掉了,痕跡都沒有,怎麽破得出來。依我看,沒那麽簡單,恒天集團天天逼著那幫老家夥拆遷,肯定是他們幹的。那個姓豐的,八成是個替罪羊。現在的公安局,都是一幫庸人。”

上手的老人一直沒有說話,這時說道:“老吳,話也不能這麽說。前年,那個盜竊案不就很快破了麽,當時破案民警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這幾年的幾宗殺人案也很快就破出來了,那個孟衛國破案還是很厲害的,去年那個殺人犯就是他親手抓獲的。據說他有一身武功,曾經跟少林寺的和尚比武,硬是把那個武僧給打敗了。”

鄰桌一個人插話道:“我小舅子老婆的大舅公的兒子就在孟衛國手下,孟衛國還是神槍手,百發百中,全憑感覺,甩手一槍,準也不用瞄,就把人打倒了。中央警衛團曾經想要他去給首長當貼身保鏢,他考慮到母親在鄉下,需要人照顧,就拒絕了。”

伍旭剛看了看孟衛國,微笑著向他豎了豎大拇指。

孟衛國想不到自己在社會上讓人傳得神乎其神,差一點啞然失笑。但看到說話的人一臉認真的樣子,覺得沒必要打斷人家。

“孟衛國雖然不錯,但是這次的公安局長更厲害,原是省廳刑警總隊隊長,聽說這人是個包公式的人物,辦起案來鐵麵無私,原來公安廳的副廳長黃先友是他的師傅,後來黃先友犯事,也是他破的案,把黃先友關進牢裏了。”

插話的那位道:“伍旭剛是厲害,隻怕功夫和槍法比不過孟衛國。”

聽了這話,這位不高興了,“怎麽可能?人家伍旭剛是一個省的刑警總隊長,肯定功夫和槍法在全省武警中排第一。孟衛國能比得過他?談也不用談。”插話的那位站起來就要爭下去,上手的老人一看架勢,趕緊站了起來,兩手壓了壓,說:“兩位,兩位,不要爭了,吃東西吧,都涼了。我說呀,原來的師鞏局長也不錯,在社會上的名聲也很好,可惜被調走了。唉,這樣實在的人,卻落得個被調離的下場。”孟衛國看看伍旭剛,笑笑,也豎起了大搏指。

兩個人沒有說話,靜靜地聽三位老人談論一些事情。一會兒上菜了,孟衛國三下兩下扒了兩碗飯,付好賬,兩人一路回到公安局。走在路上,想起剛才聽到的話,兩個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師鞏被調離後調到省科技廳任第四副廳長,伍旭剛一直沒有見過他。對於師鞏的調離,伍旭剛聽說過一些小道消息,很多人說是師鞏在賀東受到排擠,日子很不好過,隻好要求調離;當然,也有人說師鞏能力不行,辦事古板,不靈活,得罪了市裏的主要領導;還有一種說法是師鞏在位的時候,賀東的社會治安不是很好,他自己覺得沒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於是主動要求調離。第一種說法無從考證;第二種說法伍旭剛覺得有些不可能,過去在省廳的時候,跟師鞏也有過接觸,恰恰相反的是他覺得師鞏是一個有一定能力的局長,原則性比較強。對於第三種說法,伍旭剛其實也比較理解,賀東這個地方礦產資源比較豐富,外來人口多,社會治安相對比較複雜,這並不是師鞏一個人可以解決的問題。因此,師鞏如果僅僅為了這個就很沒有必要。至於具體原因,伍旭剛從來沒有打聽過,下一任打聽前一任的事情,在官場上是個大忌。因為他覺得,如果打聽這些,可能會讓人們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早就想接局長這個位子了,甚至會讓人以為自己為了能到這裏當局長,暗中做了什麽手腳。然而,伍旭剛的內心實在是想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他知道,那會對自己有所幫助。

進了辦公室,伍旭剛給孟衛國泡了杯鐵觀音茶,“衛國,今天我們聊聊師鞏局長,作為他的下一任,我想了解一些關於他的事情。有人說師鞏的調離是迫於無奈,也有人說是因為身體原因,不知到底是因為什麽?”

“促使師局長要求調離的直接原因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是,我知道師局長在這裏幹得並不順心。”

孟衛國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