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後媽
昳江是昳城城區和郊區天然的分界線,顧臻家境清貧,因此他們永遠會朝兩個不同的方向回家。
車輛向前行駛,過了江,最後駛入一片別墅區。
張姨來給麥茫茫開門,而後回頭喊了一句:“茫茫回來了。”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其樂融融的四個人都回過頭來看麥茫茫。
麥茫茫換了鞋,挨個跟他們打招呼:“奶奶、爸爸、敏姨、更斯,我回來了。”
陳敏笑眯眯地道:“茫茫,剛才臨安來找你了。你可真用功,在學校留到這麽晚,怪不得成績好。”
“女孩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鄭芸花白的頭發被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盤成髻,她接過陳敏的話,不以為然地說,“高中的時候就成天學習,現在上大學了,還一門心思地學習,和臨安相處的時間都少了。外麵的人個個都說她比臨安優秀,幸好蔣家這孩子為人寬厚,不計較。”
麥茫茫抿唇,扯著書包帶子,沒說話。
麥茫茫從小就知道家裏富裕,近年來麥誠的生意蒸蒸日上,麥家就變得越來越富裕。其實她不缺乏形形色色的名貴包,隻是平時要攜帶電腦和書,所以最常用的還是書包。
麥誠恭敬又不失威嚴地說:“媽,你這話就不對了,茫茫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們又不是供不起她讀書,她優秀總是好的。”
陳敏在中間打圓場:“可不是?茫茫會這麽優秀,也是遺傳了您的。每一次她露臉,都是閃閃發光的,圈子裏不知道有多少太太向我打聽她。我還希望更斯能多向他姐姐學習呢。”
沒有人不喜歡聽奉承的話,雖然鄭芸不認同麥茫茫的做法,但別人說她的孫女好,她總歸是高興的,於是也就不再多言。
陳敏是麥茫茫的後媽,是麥誠在麥茫茫的母親去世後娶回家的。她貌似和小說裏所描述的麵目猙獰的後媽不太一樣,永遠是溫柔和氣的。
她朝麥茫茫招招手:“茫茫,來,我有禮物送給你。”
麥茫茫坐到她旁邊,拆開精致的包裝盒,假裝眼前一亮:“敏姨,這是最新的限量款。”
麥誠聽後不悅,道:“這麽多年了,你還叫她敏姨,什麽時候你能改口叫她媽呢?”
麥茫茫權當沒聽見,陳敏緩和氣氛道:“小孩叫習慣了,就由著她吧,形式而已。”
麥茫茫在她的肩頭蹭了蹭:“敏姨,你最好了。”
麥茫茫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先上去睡了啊,明天還有早課。”
麥茫茫說完就快步上了樓。她隱約地聽見後麵傳來麥誠歎息的聲音,這歎息聲中夾雜著他對妻女和諧的自滿之意:“你啊,就是太善良了,老慣著她。”
麥茫茫回房間後先洗了個澡,去掉了身上的黏糊感。洗完澡出來後,她站在落地窗前,擦著濕淋淋的頭發。
麥家處在昳城的高處,借著地勢,她可以縱目眺望昳江的景致。午夜十二點後,裝點昳江夜色的霓虹燈都變得暗淡了,黑暗模糊的江畔,霧氣沒有盡頭地向前湧,壯闊且無聲無息。
蔣臨安又打了幾個電話過來,麥茫茫不知道他最近為什麽一反常態地黏人,對他回了簡短的五個字——“要睡了,晚安”後,手機才終於沉寂下來。
但這四周有點太沉寂了。
麥茫茫泡了一杯麵,在等待的時間裏,拿起手機亂點,聯係人裏出現了顧臻的名字。她一愣,手指竟然不小心點了下去。
她有點懊惱。
鈴聲一直響到電話自動切斷前的最後一秒。
“喂?”她手機裏傳來的顧臻的聲音,介於清朗和低沉之間,他的語氣還算平靜。
麥茫茫已經能想象到他接起電話時挑眉的樣子了,因為她沒事的時候從來不給他打電話。
顧臻的語氣很冷淡:“找我有事?”
麥茫茫突然覺得手裏的手機像個燙手山芋,她恨不得直接把手機扔進昳江。
深夜裏的沉默會助長曖昧,她隻好語氣生硬地控訴:“你今晚不應該來實驗樓找我,這很容易被發現。”
學校裏會有風雲人物,她和顧臻就是。他們兩個出了名地不對付,如果他倆的戀情被知悉,不知道會引起多少流言蜚語。
“哦,原來你打電話是為了興師問罪。”顧臻了然,隨意地問道,“怎麽,你很害怕?”
“不是害怕。”麥茫茫咬牙切齒地說,“要是咱倆的事被發現了,我饒不了你。”
“如果被發現,我們的名字可能會永遠綁定在一起,”顧臻悠閑地說,“我比你更加不想麵對這個結果。”
麥茫茫憤怒地道:“顧臻!”
顧臻這才正麵回應:“我抱你的時候,沒有人看到。”
他緩慢地說:“不過,我們好像確實抱了很久。”
“不是‘我們’,”麥茫茫臉頰發燙,她反駁道,“是你非要抱我。”
“你沒有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為了防止顧臻得寸進尺,她收住話題:“不和你說了,我要去睡覺了。”
“嗯。”顧臻應了一聲。
麥茫茫把手機從耳邊放下,聽見他在得意地低笑,隨後聽見了他微弱的聲音:“所以你喜歡,對吧?”
這個疑問句是不需要她回答的,她知道,他那謙遜內斂的表象下,是自負。
她迅速按下了掛斷鍵。
麵已經泡好了,麥茫茫掀開紙蓋,水霧蒸騰。她心神不寧,回想起她和顧臻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
那天是昳城市第一中學高一新生報到的日子。
晴光熾盛,熱氣難當。
因為新生們大都圍在中心圓廊看分班情況,所以教學樓前的展示欄前鮮有人在,這展示欄上麵張貼的排名榜上列出的是中考成績前一百名的學生的名字,這沒什麽好看的,反正誰也不認識誰。
麥茫茫獨自站在展示欄前,不遮傘,也不嫌太陽刺眼,雙手抱臂,微微仰起臉,盯著排名榜看。
麥茫茫沒去看分班情況,因為她知道她一定會在最好的班;她不介意不認識人,因為排名在她之下的人,她都不需要認識。
她初中讀的是昳城最好的外國語學校,在學校三年一直是第一名。本來,她以為她當這個中考狀元是毫無懸念的事,但是有一個人的名字,突兀地出現在了她名字的上麵。
她身旁多了一人,那人也在看排名榜。她側過臉一看,發現那是個男生,男生和她一樣穿著藍白校服。他鼻挺唇薄,肩寬腿長,眼神淡漠。
麥茫茫見過他的照片,一眼就認出了他來。她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全班師生在教室裏集合,班主任點了麥茫茫當班長,她負責一桌一桌地發校園卡。
當她發卡發到顧臻那桌時,發現他正背靠著牆閉目養神,教室裏嘰嘰喳喳的聲音絲毫不影響他睡覺。
老師在講台上叫他同桌的名字,他的同桌倏地站起來,桌子前傾,桌麵上堆得高高的新書搖搖欲墜,顧臻眼也沒睜,腳一鉤,桌子穩穩回落。
舊桌椅被送去換新的了,所以他們前麵是一小片空地,顧臻的同桌心有餘悸地道:“嚇我一跳,我以為桌子要翻了,我的水杯還是新買的。”
麥茫茫屈起手指,在顧臻的桌麵上敲了敲:“顧臻?”
顧臻睜開眼,麥茫茫站著,睥睨著他。
顧臻坐著,雖處在低位,但沒被她的敵意壓製。他從容地回看過去,既說不上輕視她,也說不上厭煩她,像是沒怎麽把她放在眼裏。
麥茫茫一怒,把他的卡摔在桌麵上:“你隻是運氣好而已。”
如果考第一名需要運氣,那麥茫茫幾乎從此失去了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