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針尖對麥芒

英語早課

麥茫茫手裏攥著厚厚一遝拍立得照片,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張張翻看著。照片裏曝光過度的男孩和女孩的笑臉千篇一律,背景模糊不清。

麥茫茫的好友魏清甯終於趕在最後一分鍾做完了閱讀題。鈴聲敲響,她湊過去,靠在麥茫茫的肩膀上,猶豫了半晌,還是指了指照片問:“最近和他怎麽樣?”

麥茫茫吐出長長的一口氣,不像是在歎惋,反而更像是感到倦怠後的一種發泄。她把照片隨手往抽屜裏一扔,白花花的照片散落開。她平靜地說:“還是那樣吧,一潭死水。”

麥茫茫有個朋友,兩人青梅竹馬。隨著長大,她越來越漂亮、優秀,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昳城大學。她考上大學後,雙方家長一直在推動他們成為情侶,在她強烈的光環之下,她的朋友不免相形見絀。

顧臻收試卷收到這一桌時,正好看到麥茫茫在神遊天外。他彎起指關節,敲了敲桌子:“試卷。”

麥茫茫頭也不抬,把試卷從抽屜裏抽出來,啪的一聲拍在他的手上,試卷中間夾著的一張照片掉了出來,落在顧臻的腳邊。

顧臻彎腰將照片拾起來看了一眼——照片裏的女孩笑容明媚,同眼前這臉上陰雲密布的女孩可不太一樣。

“郎才女貌,很般配。”他笑道。接著,他話鋒一轉,“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別亂丟垃圾。”

這兩句話都算不上什麽好話,偏偏顧臻說得泰然自若,像是在建議她吃什麽午餐一樣。魏清甯在一旁尷尬得連表情都不知道該怎麽擺——她擔心顧臻會惹怒麥茫茫。

麥茫茫這才把眼神投在顧臻的臉上:“這照片是不是垃圾我不知道,不過我不小心把照片扔到了垃圾桶邊上倒是真的。”

“茫茫,陪我去趟洗手間吧?”魏清甯急急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從顧臻手中拿回照片,把照片妥帖地放進麥茫茫的書包。

見顧臻沒再說話,魏清甯很是感激地朝他笑笑,他點頭表示理解,神色溫和。

“兩副麵孔。”麥茫茫冷哼一聲,然後被魏清甯摟著手臂拖著離開座位。

他們兩個人總是這樣。

顧臻和麥茫茫雖然平時交流不多,但隻要在一起,就像火星撞地球。兩個人的梁子從高中開始就結下了。

麥茫茫和顧臻是高中同學,他們從進校起就開始爭奪第一名,高考的時候,她以一分之差敗給顧臻,痛失“狀元”的頭銜。

本來,脫離了高中的評價體係,成績不再是唯一衡量一個人優秀與否的標準,昳城大學人才輩出,麥茫茫也沒必要針對其他優秀的同學,可偏偏她和顧臻同院、同係、同班,於是,他倆又開始了新的明爭暗鬥。

在所有和顧臻同時出現的場合,麥茫茫都有意無意地對他發難,例如當著同學的麵拒絕老師讓他們合作的決定,又或者在集體討論的時候質疑他的思路……不過顧臻都輕鬆化解,大部分時間他不會把麥茫茫的刁難放在眼裏,偶爾有心情了才會還擊。

麥茫茫和魏清甯剛出教室就聽到了學院廣播發的通知:“同學們,早上好,新學期開學,我們將在禮堂舉行開學典禮,請輔導員組織學生準時到場。”

麥茫茫回頭的時候,恰好撞上顧臻的目光,他朝她微微挑眉。

在麥茫茫眼裏,這無疑等同於挑釁。

開學典禮按照流程進行著,當顧臻穿著一身整齊的製服登上台時,整個禮堂似乎更安靜了些。

發言完畢,顧臻還不能下台。作為學生會主席團的成員,他要進行上學期學生工作的總結和答疑。

提問的人很多,問題瑣碎也好,犀利也罷,顧臻都一一耐心地解答了。

“還把自己當成外交部發言人了。”麥茫茫很看不慣顧臻的做派,盡管她說這話很有“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嫌疑——她正是因為沒有競選上主席團的副主席而退出學生會的。

實際上,無論是作為代表發言還是當學生會副主席,這種注重形式又充滿程式化氣息的東西,麥茫茫都不感興趣,可是為了自己背後那“最優秀”的標簽,她必須去爭。

魏清甯笑著寬慰她:“也就是看在顧臻那張臉的分上,才會有那麽多人問問題。”

麥茫茫不屑地道:“膚淺。”

話筒落在最後提問的一個女孩手上。

“我想問,”停頓的時間稍長,她似乎是在積蓄勇氣,“顧臻學長,你有女朋友嗎?”

麥茫茫無言以對。難道她度過沉悶漫長的青春期,升上昳城大學,不是為了追求卓越,而是為了看這些她在叛逆時期也不會看的類似少女漫畫情節的場麵嗎?

全場嘩然,很多好事者直接起哄,禮堂裏人聲鼎沸。

暗紅色的幕布不聚光,做了顧臻的背景板。在大家的注視下,顧臻大大方方地說:“沒有。”

接著他不緊不慢地自我調侃:“家裏人管我管得比較嚴格,說在大學談戀愛還太早。”

麥茫茫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說謊。

大家開始笑起來,氣氛輕鬆。顧臻放下話筒,從台側悄然離開。

麥茫茫就坐在附近,台下晦暗不清,從光亮處望過去,總需要聚焦的時間,顧臻隱約地瞧見她雙手抱胸,神情倨傲,向著他——不知是為這出庸俗的鬧劇,還是為他本人——翻了個白眼。

女孩家家的,戾氣真重。他想。

麥茫茫修了生物專業的雙學位,這專業和她的本專業——經濟學專業八竿子打不著,但是她從很小的時候便對生物感興趣,所以願意將幾乎所有的課餘時間耗費在生物上麵。

周末,她獨自在實驗室留到很晚,解剖小白鼠時神情冷靜專注。

管理員來敲門提醒她:“同學,還不走?整棟樓就隻剩你一個人了,我要下班了。”

麥茫茫手上動作不停,嘴上答道:“您先走吧,我弄完了會鎖門的。”

直到牆上掛鍾的時針指到“10”,麥茫茫才收拾好,出了實驗室。走廊幽深,她慢慢踱著步。

疏落的星光凝在夜空中,麥茫茫走到了走廊盡頭。

左側昏暗的洗手間裏有幽微的亮光,她腳步一頓,盯著那處辨認。

她眯了眯眼睛——從拿著手機的修長手指,到分明的輪廓,再到懶散閑適的姿態,那人不是顧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