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狗和呂洞賓

這是一個四九城很難遇見的清晨,萬裏無霾,陽光暈出一層淡金色的光圈,溫暖著整座城市。

可惜,我卻無法享受這種美好,因為我正跟一個蠻不講理的女人,在王府井大街派出所裏對峙。

“警察叔叔,我在做筆錄的時候已經交代的夠清楚了,淩晨兩點半我接著的這姑娘,想著送完這一單就回家休息。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沒什麽異常,她朋友領著我跟她核對了信息,也確定了我是她定下的代駕司機。

三點十五左右,我把她送到的酒店停車場,這一切在我代駕軟件上都有記錄可循的......”

“然後呢?你為什麽不走?”

不待我說完,更不待民警開口發問,那個姑娘神色激動地開口道:

“我真好奇,代駕平台怎麽審查的資質,竟會有你這麽大一條漏網之魚!如果不是我突然想去衛生間,指不定被你這人渣敗類怎麽樣呢。”

這般說著,她又看向了調解民警,義正言辭的說道:

“警察同誌,您千萬不要覺著我小題大做啊,這家夥整個就是一圖謀不軌。

哪有代駕司機到了目的地不立刻離開客戶的?他丫的倒好,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夥同酒店接待一起架著我下車。

我建議您連酒店服務員一起查,看看他們倆有沒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交易,前段時間不就有這樣的新聞嘛,

有不法分子借著代駕司機的身份,對醉酒女性實施犯罪,更可恨的是,還錄下視頻在網上兜售。

我可不想成了以後流傳在網上那些齷齪視頻的女主角兒。”

“嘿,姑娘,您趕緊打住......我注冊的信息絕對經得起考驗,剛剛警察同誌不也查了嗎,沒有任何問題!

至於為什麽到了目的地不立刻離開,還不是您出手大方,說隻要我給你送上樓,就給我二百塊錢小費?”

我不緊不慢的懟了她一句,繼續說道:

“叔叔......警察同誌!酒店那個工作人員的筆錄您都做好了,我們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沒有過任何交集。

更何況,她車裏的行車記錄儀、還有酒店內部的監控,您都查看了,是這姐們兒,一口一個小哥哥的叫我,我在車上說了平台規定,不能私自去客戶家裏。

結果她又來了一句給我兩百塊小費,警察同誌,您也清楚,要不是家裏困難也不會有人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出來幹代駕啊。

兩百塊小費本就不少,況且也沒平台抽成,我沒道理不賺不是?我承認自己違背了平台規定,但我可沒違法啊。

再者說了,自打上電梯開始,這姐們兒就跟八爪魚似的纏在我身上......那樣子活脫脫就是一女流氓。

如果真的存在騷擾對象的話,也應該是我吧?至於這個所謂的受害人,根本就沒受到任何傷害,相反我這個‘施害者’被她在脖子上撓了兩道兒。”

倒不是我誇張,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眼前這果兒,喝多了酒,有多讓人無奈。

那玲瓏有致的身材,遠觀悅目,近距離接觸可就要命了。

再加上她口中酒氣,唇間呢喃,我保證百分之八十的男人會就範,大概率會來一場一起迎接第二天日出的經典場麵。

幸虧我為人還算正直,沒有借機揩油。

不然這個時候坐在派出所裏,我就不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跟她互懟而不落下風了。

姑娘難得羞紅了臉,想來她多少能回憶起當時的場麵,理不直、氣不壯地說道:“我那不是喝大了嘛,但你也不能因為我那麽要求你,你就同意吧。”

“是,我不能同意。架不住您有鈔能力啊。”

我故作為難的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跟您在這兒折騰大半天了都,我們公司可有規定,遲到早退扣二百,還影響月底滿勤考核......警察同誌,讓她給我拿五百塊錢賠償不過分吧?”

聞言,姑娘瞬間炸毛:“你是在搞笑嗎,代駕行業什麽時候有滿勤獎了?”

“......我缺錢,兼職代駕不行嗎?”

“那還是工作不夠累,不然哪有心思再做一份兼職。”

她的聲音雖小,卻異常刺耳。

這句話,多少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同時也足以說明,這個世界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存在著階層,看不見,摸不著,但就真實的存在。

很多人都想打破,甚至用盡一生之力,就是為了能讓身後人活得更好一點,哪怕就一點。

就像跟我對峙的這個姑娘,她開著保時捷taycan。可以在三裏屯肆意買醉,然後出入王府井大街上動輒幾千、上萬塊一晚的酒店。

不出意外,她永遠不會品嚐到錢荒的滋味兒。

而我,隻會在下班之後休息不到一個小時,簡單吃口飯就開始代駕之路。

用夜裏,這個隻屬於我,相對孤獨且充實的時間中,賺取一點低廉的生活費用。

運氣好的時候,扣除平台的抽成,能剩下一千來塊,運氣不好的時候,整夜下來,不過餘下幾十塊錢。

每夜,我都會看著手機屏幕上冰冷的數字,帶著滿身疲憊,回到那個跟我年紀相仿的老公房裏,眯上三、四個小時,再度投身位於國貿的格子間,為老板的腰包添磚加瓦。

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努力了,可我依舊在這座全國的中心城市當中,掙紮的活著。

小病靠挺、大病靠命;買不起動輒幾萬甚至十幾萬一平的房子,更沒心思去養一台就連上牌都需要搖號排隊的車子。

至於找個情投意合的姑娘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然後結婚生子相守到老.......這種浪漫且現實的事情,在我母親患病那年,想都不敢去想。

除了令人羨豔的北京戶口,我好像一無所有。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人都說三十而立,我現在的終極目標就是在三十歲之前立起來。

更何況,當初為了給母親治病所欠下的五十五萬的外債,我才將將還了一半。

眼下我隻想搞錢,用盡一切合法的手段。然而,我的努力,在那姑娘的眼裏,隻是工作還不夠累......

不知怎的,我除了想笑之外,再生不出任何心思。

輕籲出一口氣,我沒有再理會她,而是慢慢起身,看著調解民警問道:“警察同誌,我可以走了吧?”

此刻,我隻想盡快離開這裏,但我分不清楚是離開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姑娘。

還是想離開背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八個大字。

聞言民警全程微笑,開始了一係列調解,我本就沒有犯罪,這也僅僅是一場誤會,那姑娘就算再怎麽覺著我有問題,也隻能在民警出具的調解書上簽字。

等我們簽字以後,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沐青。

......

剛出派出所,還沒等我好好吸一口清新的空氣,背後的沐青突然開口:

“喂,那個姓秦的,咱們倆這事兒沒完,你還欠我個道歉。”

我下意識蹙起眉頭,“您知道我現在什麽感覺嘛?就好像那神話故事裏的呂洞賓!”

“你丫罵誰是狗呢?”

“誰跟我呲牙我就罵誰呢唄。”

我話音剛落,沐青便恍若雌虎下山一般的撲了過來,也是這個時候,放在褲兜兒裏的手機鈴音不合時宜的響起。

我隻能一邊逃跑,一邊示意沐青不要過來,隻可惜,這丫頭根本不給我說聲“不鬧了”的機會。

無奈之下,我隻好在逃跑當中接通電話,“秦洛,你丫到底跑哪去了,大家夥兒都打完卡了,就你這孫子還沒到!”

“甭提了,我昨兒出門幹活沒看黃曆,被狗咬了一口,現在正在醫院打狂犬疫苗呢。”

“那你咋還氣喘籲籲的?”項陽問道。

“這不著急往一號線那兒趕嘛,我說你丫到底有沒有事兒......沒事兒就趕緊掛了。”

項陽突然壓低了聲音:“這不是讓你一打岔兒就忘了嗎,洛兒,我剛聽我們領導嘀咕,你們部門要來個新主管,這對你來說意味啥,就不用哥們兒多說了吧。”

“我擦,這幫貨是卸磨殺驢呐?!”

我猛地停了下來,剛要開口問候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身上立即傳來一股巨力。

放在耳邊的手機由於慣性飛了出去,我也被那股巨力撞倒,膝蓋、胳膊肘,隨著‘乓、乓’兩聲,跟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

“你怎麽不跑了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喂,你沒事兒吧......”

沐青聲音帶著些許慌亂的說著,可我並不想要理會。

無它,

胳膊腿兒太疼了。

就這麽緩了一會兒,我開始試圖從地上爬起來,也在這個當口,我見到了支離破碎的手機,那可是我唯一一段戀愛,最後剩下的東西。所有被我壓抑起來的情緒,終於匯聚成一句哀嚎:

“沐青,你大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