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

楚淩開的酒罷去,位於城南修行坊甲字號胡同街首,在城南諸坊居住的多是平民,修行坊距東市相對較近,故而臨街鋪麵多些,每天往來修行坊的人不少。

隻是當下的修行坊,尤其是在甲字號胡同這條街,絡繹不絕的人群雲聚於此,連帶著街道都變得擁擠起來。

“別擠!”

“讓讓!”

“走啊!”

各種聲音交替響起,升起的朝陽撒照,擁擠的人群中,不少脾氣暴躁的人,都忍不住喝喊著。

以往在修行坊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楚淩之名算是遍傳上都了。”

一品堂三樓的某處雅間,李乾站於臨窗處,冷峻的眼眸掃視前方,“鄭決這廝就是一蠢材!楚淩被昭顏院定為初選頭魁,就算想打壓楚淩,也要懂得審時度勢啊,偏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那等不經腦子的話。

這下好了,前有忘憂湖詩會第一位頭魁之名,後有《將進酒·君不見》之勢,不止國子監與七大書院,知曉楚淩是誰了,就連上都的那些豪門權貴,甚至皇親國戚,都可能知曉楚淩了。”

看來楚淩越是有名氣,阿兄就越是惱怒啊。

一旁坐著的李坤,瞧見李乾緊攥的雙拳,笑著搖搖頭來,當下這種時局,是他們所沒有想到的。

“趕來修行坊的人,多是以讀書人為主啊。”

李坤收斂心神,起身朝臨窗處走去,“我看國子監和七大書院的人來不少,倒是阿兄說的豪門權貴,甚至皇親國戚沒有過來。”

“城南諸坊是什麽地方?當初要不是想瞞著母親,將該死的楚淩趕出上都,我也不會來此貧賤聚集之地。”

李乾冷哼一聲,流露出嫌棄的神情,“你難道沒有瞧見嗎?不少穿著各府特製衣衫的家夥,就分散在雲聚的人群中,隻怕他們的懷裏都揣著各府名敕,隻要酒罷去的門一開,他們就向楚淩遞上,好邀請去府上一敘。”

“沒想到阿兄觀察這般敏銳。”

李坤含笑道。

“你還能笑的出來?”

李乾瞪眼道:“要真是那樣的話,楚淩受邀去任何一家,倘若期間說漏了嘴,那阿姐的名譽就算徹底毀了。

直娘賊的!這楚淩真是可惡,明明將婚書撕毀,就不會有這檔事情,順國公府也願贈予一筆金銀,還有…母親將我們關在柴房,要是沒有這檔事,說不定,我們就將楚淩這廝給趕走了。”

“放心吧,楚淩他不會說的。”

李坤卻笑著說道。

嗯?

李乾狐疑的看向李坤。

“要是最初在順國公府時,阿兄的態度,特別是母親的態度,能稍稍收斂些,恐不會有後續的事情。”

李坤繼續道:“這幾日在柴房時,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不知阿兄發現沒有,其實楚淩是很講規矩的,他遇事不慌……”

“你什麽意思?”

李乾瞪眼道:“合著錯的不是他楚淩,反倒是我順國公府了?”

李坤無奈苦笑。

被關在柴房的那幾日,李坤什麽事都沒有想,就在想初見楚淩時,以及後續經曆的那些事情。

越想越覺得不對。

甚至李坤想到一種可能,或許楚淩初至順國公府時,就是想提出退婚呢?

恰恰是有了這一假設,讓李坤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全都可以經得住推敲。

事實上楚淩在順國公府,跟皇甫雲苓講的那些話,皇甫雲苓並沒有說給李乾哥倆,內心的驕傲,不允許皇甫雲苓做這種事情。

“不說此事了。”

在李坤思索之際,李乾擺手道:“說說母親為何放我們出府吧,甚至還讓我們來一品堂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李坤攤手苦笑道:“母親的想法,你我能猜透嗎?”

“那接下來我們如何做?”

李乾皺眉道:“時下楚淩的名氣,在上都算是傳開了,用強是不行了,不過我想到一個辦法。”

“阿兄不會是想去偷吧?”

李坤神情古怪道。

“話別說的那麽難聽!”

李乾握拳道:“那明明是取,取回狗屁婚書,這樣…就算楚淩這廝想散布,沒有婚書在手,根本就沒誰會相信。”

“我建議阿兄別這樣做。”

李坤皺眉道:“先前經曆的教訓,阿兄難道還沒有想明白?”

“我已經派人去了。”

李乾渾不在意道:“我還就不相信了,楚淩是擅文,但武,就他那瘦樣,哼哼…就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主。”

李坤:“……”

對自家阿兄的這種表現,李坤真不知該說些什麽,想要解決事情,就要有解決事情的態度,而不是動不動就掀桌子。

直覺告訴李坤,隻怕他們順國公府與楚淩的疙瘩,將會越結越深。

想到這裏的李坤,看向至今未開門的酒罷去。

“這是什麽情況啊,都快辰時六刻了,為何酒罷去還不開門啊。”

“就是說啊,這還要等多久啊。”

“從昨夜開始,我就一直待在此地,就是想見見楚淩。”

“要不我等呼喊幾聲?說不定……”

聚集的人群中,不少人議論起來,他們從各處趕來修行坊,就是想見見楚淩,順帶喝壺酒。

一首《將進酒·君不見》讓楚淩之名遍傳上都,順帶著酒罷去所賣的諸酒,也跟著傳遞開來。

那種區別於市麵所賣諸酒的口感、酒香,讓不少喝過的人忘不掉那個味道。

吱~

就在人群沸騰之際,本緊閉的鋪門開啟一道小縫,一隻帶有慌張的眼睛,正盯著外麵的人群,緊跟著一塊木牌透過縫隙塞出,所開縫隙跟著閉上。

這……

站在最前列的眾人,被這一幕搞得摸不到頭腦。

“鑒於今日所聚人群過多,酒罷去停業半日,想喝酒的歡迎,想見楚淩的免開尊口……”

一人雙眼微眯,盯著木牌上所寫,下意識念了起來,這讓周遭的人都淩亂了。

“為何要停業半日啊!”

“就是說啊!”

“我等是帶著誠意來的……”

街外響起各種聲響,讓倚著鋪門的項彥年,心跳的很快,稚嫩的麵龐,流露出緊張的神色。

“至於嗎?把你嚇成這樣?”君寒霖麵露笑意,瞅著項彥年打趣道:“你膽子這麽小,以後怎麽做好跑堂夥計呢?”

“我哪裏膽子小了。”

被君寒霖這麽一說,項彥年昂起下巴,倔強道:“我可沒有被嚇住,就是…就是第一次見這麽多人。”

“哈哈……”

君寒霖大笑起來。

“我說了,我沒有被嚇住。”

項彥年握著拳頭,撅嘴看著君寒霖,“君哥哥要是不信,我現在就打開鋪門,去所聚人群走一遭。”

說著,項彥年就要轉身。

“別,我信,我信。”

君寒霖見狀,忙上前按住項彥年的肩膀,笑道:“你這小家夥兒,怎麽就不識逗呢?哪兒都好,就是脾氣倔。”

“好啦,回後院吃飯吧。”

楚淩笑著搖搖頭,看向二人道:“你君哥哥就是逗逗你。”

“公子,我真沒被嚇住。”

項彥年瞪大眼睛,對楚淩解釋道:“我能做好跑堂夥計,真的。”

“知道啦。”

楚淩笑著走上前,撫摸著項彥年的腦袋,“所以我們能回後院吃飯了嗎?”

“嗯嗯。”

項彥年眨巴著眼睛道:“那我去幫阿姐端飯。”

說著,項彥年就小跑著朝後院而去。

“這孩子~”

看著項彥年的背影,君寒霖笑著搖起頭來。

“是個好孩子。”

楚淩微微一笑道:“沒事可以逗逗他,就是繃得太緊了,這樣不好,不過別拿他膽小說事。”

“好。”

君寒霖點頭道。

想起今早去接他們姐弟時,去了趙正的家裏,君寒霖就清楚項彥年,為何不願被人說自己膽小。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公子,我有些不明白。”

君寒霖收斂心神,看向楚淩說道:“到門口的買賣,你為何要拒絕?明明可以開門營業,外麵聚集這麽多人,咱酒罷去的生意必然紅火。”

與初來酒罷去的高冷相比,相處的時間長了,君寒霖說的話也多了。

“有生意是不假,不過來的人太多,明顯超出酒罷去的承載。”

楚淩邊走邊說道:“人多就會事多,與其到時出問題,不如先晾晾他們,這樣他們的期許就會降低。”

真是個奇怪的人。

君寒霖跟在楚淩身後,笑著搖搖頭。

將客人拒之門外,還能講出這麽多道道,恐也隻有楚淩一人了,但凡是其他人,巴不得盡早開門營業呢。

“公子!”

“公子!”

飄散著飯菜香味的後院,響起劉俊、項彥年的聲音,楚淩笑著朝木亭走去。

“都坐吧,傻站著幹什麽?”

楚淩伸手示意道:“彥年,你阿姐呢?”

“在廚房。”

項彥年笑道。

“魚湯好了。”

就在此時,項若男的聲音響起,楚淩一行扭頭看去,就見項若男帶著圍裙,端著一盆魚湯快步走來。

“公子,您嚐嚐味道如何?”

將魚湯放到桌上,項若男有些緊張,低首對楚淩說道:“要是不合胃口的話,奴……”

“比劉掌櫃做的好。”

楚淩撩袍坐下,“都坐下吃吧,沒那麽多規矩,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瞧著就很可口。”

君寒霖笑道:“我要多吃兩碗飯。”

劉俊訕訕笑著。

“對了,這幾日買菜你就別去了。”

瞧出項若男的緊張,楚淩拿起筷子,語氣平靜的說道:“先讓君寒霖他們去買,等這股風波結束了,讓彥年陪著你一起去。”

“好。”

項若男點頭道。

楚淩淡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人多的緣故,楚淩特意讓項若男做了六菜一湯,要葷素搭配,要營養均衡,這是楚淩的唯一要求。

夾起一塊香椿炒雞蛋,放進嘴裏咀嚼,鹹淡適宜,香椿的香氣在唇齒間流動,楚淩的笑意多了。

撿到寶了!

先前劉俊做的飯菜,隻是填飽肚子,可項若男做的飯菜,雖說賣相不如酒樓賣的菜肴,但味道卻很獨特。

“好吃!劉掌櫃,你瞧瞧人家做的。”

跟著坐下的君寒霖,夾起一塊小炒肉,嚼了兩口,眼睛瞪的很大,看向劉俊道:“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說著,君寒霖又夾起一塊香椿炒雞蛋,“你姐弟倆倒是坐啊,別指望我給你們留飯菜,吃飯就要大口吃。”

“就是好吃。”

劉俊再吃了口小炒肉,點點頭道。

“那肯定。”

君寒霖嗤笑道:“你做的飯菜,簡直就是形同嚼蠟。”

“有那麽誇張嗎?”

劉俊眉頭微皺道:“你先前也沒少吃。”

“那是沒得選。”

君寒霖端起盛米的碗,扒拉一口嚼著,“要是有得選,你看我吃不吃。”

“你……”

見君寒霖、劉俊邊吃邊拌嘴,見楚淩大口的吃著,項若男懸著的心算是落下。

能有這份好差事不易,月錢還這麽高,項若男不想丟掉這份差事。

“快吃吧。”

見自家弟弟沒有坐下,眼巴巴的瞅著自己,項若男說道。

“哎。”

項彥年應了一聲,順勢就坐下,饑腸轆轆的他,見到這一桌豐盛的飯菜,口水不知吞咽多少。

“阿姐~”

就是這樣,坐下的項彥年,卻沒有急著吃,反先遞給項若男筷子,在項若男接後,項彥年才急不可耐的拿起筷子。

眼睛瞅著那幾道肉菜,可筷子卻夾向炒時蔬。

“吃肉。”

楚淩夾起幾塊肉,放進項彥年的碗裏,“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肚子都吃不飽,哪兒有力氣幹活?”

說著,又給項若男夾了些肉。

“謝公子。”

項若男玉頰微紅。

楚淩沒多說其他,細嚼慢咽的吃著。

克扣夥食這種事,楚淩做不出來。

人活於世,就是為一日三餐,連吃都吃不好,那活著還有何樂趣?

楚淩很喜歡這種氛圍,看君寒霖毫無形象的吃著,見項彥年噎的直翻白眼,見項若男麵露擔憂,嗯,還有放下碗筷的劉俊,這才叫滿滿的煙火氣,這才叫吃飯嘛,楚淩臉上的笑容多了。

來上都這麽久,酒罷去的後院,第一次多了不少歡笑聲,這與酒罷去外熙攘的人群,形成了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