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會用腳投票
傅薇覺得自己跟齊明就是這樣。
門當戶對，齊明是學生會的主席，她也是學生會的，齊明家裏本市人，她巧了也是，郎才女貌，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好像根本也沒什麽波折。
也許是因為沒有波折，所以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甜蜜的時候。
又或者是她性格的問題。
可是大家交往非常坦誠，齊明也沒什麽大問題，連吵架都是可以互相坦白著說，所以她心裏也認為這個男人的確是個不錯的對象。
也許不是想的很長久，可是到現在為止她也挑不出什麽問題。
“我們的文化裏，也追捧愛情，可是後來認為這不好，女性被束縛，愛情這種東西實在太罕見，並且太短暫，我們的文化更喜歡穩定的，比如家世，而且認為家世相當的人對很多問題的看法會比較趨同，從而矛盾更少。”傅薇說。
李繼思卻說：“如果不快樂，穩定又有什麽意義？”
傅薇知道這是典型的自我的思維。
很多人現在也越來越疼痛這種概念，可是很多事又不是真的能隻看眼前。
人生漫長，比過去還要漫長的多，幾十年的人生裏起起伏伏，外界都在變，兩個人共同組成一個家庭希望穩固也是在所難免。
傅薇說：“可能是為了孩子，小孩子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
李繼思卻不認可：“小孩子自己有自己的世界，不是必須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才能成長。”
傅薇說：“單親家庭的小孩子還是會承受更多，以後如果離婚率高居不下也許大環境就會更好一點，但是為人父母，可能就是連這多一點點的壓力都不願意給自己的孩子，隻希望孩子平安喜樂一生。”
李繼思卻好像是想到了什麽，本來想說的話顯然是到了嘴邊，最後卻沒說出口，隻問一句：“你家裏一定很和睦吧？”
傅薇不知道李繼思為什麽忽然這麽問，想了一下才說：“應該算是和睦吧，我爸媽感情很好，怎麽忽然這麽說？”
李繼思去嚐了一下桌上的酸梅湯，被酸的微微皺眉，放下杯子說：“很少看見你這樣的女孩子，渾身一點棱角都沒有，很多時候我說的話你不認同，可你也覺得沒關係，好像你並沒有很多意見，可你也不是好控製的人，你有堅持，你隻是並不在乎意見不同。”
傅薇聽的唇角有些笑，想到了自己在微博跟人撕x時候，被對方粉絲追著問候三字經，自己也毫不客氣的掛人，還被佟悅說性格太過較真兒。
竟然在這裏聽到李繼思說她是個“渾身一點棱角都沒有的人”。
“我其實經常跟人起爭執，不過是在網上，我，鍵盤俠。”傅薇說。
李繼思大感詫異，問：“為了什麽事？”
傅薇其實想說要不是因為金錢，恐怕她對李繼思的態度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怎麽可能李繼思這麽天南海北忽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她還這樣一點都不反駁。
“是為了衣服的事情，我的設計，他們做了相似的款式，隻因為他們更大牌就有粉絲過來反說我抄襲。”傅薇說起來的時候還是憤憤不平。
反而是李繼思十分平靜，隻說：“抄襲是非常可恥的行為，設計師的價值應該得到體現，這是我們作為設計師的堅持，在品牌方麵，同類型競品家的東西也會出相似的款式，可是一定要嚴格界定在抄襲之外。”
傅薇抿唇：“你被抄不生氣嗎？”
李繼思說：“如果被抄都要生氣，怕是都要氣死了。”
傅薇覺得不可思議。
李繼思卻繼續說：“交給法務部的同事去處理，哪有一個品牌不需要法律的支持，他們會去處理好，這些不用設計師來考慮。”
傅薇覺得羨慕，隻好是說：“我沒有法務，我隻有我自己，隻有我一個人。”
李繼思卻也是說：“這都是暫時的，隻要你足夠好這些都會有，現在的階段你隻需要去打磨更好的作品，作品會替你說話，浪費時間和經曆在跟人吵架上麵，隻會拖累你成長的速度。”
傅薇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未來，也不覺得自己能成長成什麽樣子。
她如今是靠當網紅帶貨自己做漢服有一點小小的名聲，可也就是小小的，她根本不可能指望自己成為什麽了不起的設計師。
她不知道未來，也想象不到未來，想的隻是當下。
自己畢業之後有一份工作，業餘堅持繼續做衣服，如果業務能越做越大那就考慮全職做淘寶店鋪。
如果後浪許多，沒人能保證自己永遠會一直有人氣，那就踏踏實實的上班，反正她也不是非要做服裝設計不可。
人生有許多可能性，才能讓人覺得安全。
李繼思忽然問一句：“你做的衣服給我看看。”
傅薇拿出手機，打開淘寶店鋪到自己的那家店，選了件銷量不錯自己也算是滿意的衣服拿給李繼思看。
李繼思結果手機翻動了幾頁，問：“就這樣的？”
傅薇也知道李繼思說的是什麽。
她做的漢服都是100多元的低端款，這樣的服裝麵料她還能搞得定，而且受眾夠廣泛，銷量會好一點。
一件衣服一旦超過了200元，銷量就會驟降，喲啊是500元，幾乎就是賣不出去的了。
而100元的漢服裙子，很多工藝都不可能實現，材料盡力做到好都不容易。
佟悅也因為這樣吐槽過她許多次。
佟悅說：“薇薇，生意不是這樣做的，你這樣的衣服很難推出去，你應該考慮如何做一點精品出來，給你的用戶分層，而不是把高端用戶擋在低端材料外麵，薇薇，有錢人的錢，比如我，才更好賺。”
可是漢服這個東西，上限可以非常高。
佟悅就找自己的裁縫用傅薇的款式訂做，一件光是料子就已經是傅薇見都沒見過的，算上刺繡下來，一套竟然花了20多萬。
李繼思卻繼續說：“我看過你的設計圖，做出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跟我想的區別很大。”
那邊菜已經上來，傅薇有些不想解釋，因為解釋也是無力，而這樣被李繼思直接看了作品這樣評價，讓她有些不痛快。
每一件設計都好像是自己的孩子，她覺得現在就是她的孩子被羞辱沒有學區房，沒有上早教，沒有給孩子最好的頂級品牌，吃得不夠好穿的不夠暖……可是卻沒考慮她的收入是不是已經是在盡力了。
李繼思繼續翻淘寶詳情頁，傅薇吃飯。
偏偏李繼思竟然一直看了下去，最後還點進去店裏的其他頁麵看內容。
傅薇這邊一直在吃，李繼思一直在看。
李繼思問：“你做的這個圖案是什麽？”
傅薇看一眼說：“這是兔子。”
李繼思問：“旁邊那個是什麽？”
傅薇說：“桂花樹啊。”
李繼思一臉迷茫。
傅薇於是又解釋：“因為這件衣服是中秋限定，已經不做了隻是展示，中秋月圓，傳統上說月亮上麵住著嫦娥和玉兔，還有吳剛伐木，砍的就是桂花樹。”
李繼思聽的更是迷惑，連說：“這些太深奧了，我隻能說黃色的裙子顏色跟桂花樹很搭配，原來是桂花，很美麗的傳說。”
傅薇說：“很多事情你想不明白，可人會用腳投票，同樣的文化也會有進化的過程，隻是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不要求你完全明白，隻要還都在各自的底線裏，互相尊重就好。”
李繼思並不擅長什麽互相尊重。
他的世界從來隻有他看得上的人和他看不上的人兩種。
他覺得傅薇很好，足夠細心，足夠溫和，設計的作品雖然不算成熟可是也有趣味，這種天分是設計師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是同樣的，傅薇傳統，保守，對婚姻的看法甚至都是古老的要兩個家庭磨合，穩定超越愛情，這些在他看來幾乎是不可思議。
他放下手機遞給傅薇，這才注意到傅薇似乎有些不痛快，於是問：“是太辣了嗎？我能吃辣，可是真的太辣。”
傅薇過去跟老板說了什麽，老板出去又回來，帶回來一份甜糕放在桌子上。
傅薇把竹簽字遞給李繼思，說：“用筷子你可能不太習慣，這個用竹簽就可以，上麵有蜂蜜，中間是豆沙，上下是糯米，還加了黃豆粉，很甜，應該適合你的口味。”
李繼思是嗜甜的。
口味清淡，另外就是愛甜。
那邊又上來一把烤肉，是特意不加辣的。
李繼思嚐一口甜糕，的確是很喜歡。
傅薇心裏想這些老外到底就是愛甜，日後幾天盡量是找甜的才好。
一頓飯吃完，傅薇覺得好吃然而心情不好，李繼思覺得甜糕好吃然而他從來都是控製飲食，什麽碳水都攝入很少。
這次能吃這個已經是他的極限。
結賬出門，傅薇走在李繼思後麵，看著李繼思單薄消瘦的肩膀。
這個男人真的是很適合穿衣服的人，因為骨架纖細所以穿什麽衣服都好看，這樣一個背影顯然就出挑，又高又漂亮。
跟旁邊的人差別極大。
衣服細節打理的妥帖。
他回過頭來看傅薇，他的五官極其出眾，在國內有一票粉絲也都是因為他的華裔和出色的顏值，尤其是那雙眼睛，巧克力色的眸子好像會攝人心魄。
他這樣看她一眼，明明冷漠的人也都覺得他仿佛是柔情。
有風吹過，傅薇搖了搖頭清醒一點。
自己從來自詡自己不是一個看人皮相的人，更不會以貌取人，可有的人實在是好看到這樣一眼就讓人挪不開眼。
也許是一種氣質，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沒看在他眼裏的那種氣質。
偏偏他又是溫和的，對周圍的人都不難相處。
李繼思回頭看她說：“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傅薇搖頭。
李繼思說：“這裏的溫泉的確很好。”
傅薇昨天到今天都覺得身上滑溜溜的，千年以前皇家的溫泉水如今綿綿不息，尋常人也都能用一用。
傅薇點點頭：“是啊。”
兩個人一起並肩往前走，兩邊是濃鬱的人間煙火氣息，李繼思忽然又說：“我準備放棄了，我想從這裏麵找到靈感，可是我失敗了，它實在太深，比我想象的還要深的多，我想要從它身上得到一點什麽，然而卻越陷越深。”
傅薇想到ada說的關於李繼思沒有靈感的事情。
她做設計也有過這樣的情況。
人難免都是如此。
有時候會陷入一個漩渦，在這個漩渦裏無法自拔，一直越走越遠，等到一切過去回頭再看才覺得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深陷至此。
這種時候需要走出來，而不是繼續在裏麵原地打轉。
傅薇於是說：“我知道一個地方，我們明天開車去，可能可以放鬆一點。”
李繼思看她。
傅薇說：“放鬆一點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效果，如果泡在溫泉水裏還是不能讓你放輕鬆，那一定是其他問題，我知道的地方很好。”
傅薇又想到李繼思可能見多識廣，許多好地方都去過，於是又說：“至少不差，我們可以去試一試。”
李繼思不拒絕任何可能性，尤其是從傅薇口中說出來的。
李繼思說：“你推薦的書不錯，你推薦的甜糕也不錯，我想你推薦的地方也同樣會不錯。”
傅薇說：“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出發。”
李繼思點頭，傅薇說：“服裝設計我可能不在行，英文水平可能也並不怎麽樣，但是吃喝玩樂我很可以的。”
*
人泡在溫泉池子裏會有一種時間停下的感覺，整個世界都能安靜許多。
傅薇在酒店的露天泡池裏，抬頭看著旁邊巍巍驪山黑色的影像，周圍是仿古的建築，靠在水池裏真有回到過去的感覺。
千百年前有人在這裏沐浴，流連忘返，一代明君荒唐到迎娶了自己的兒媳，又被大詩人白居易寫成了長詩。
千百年後成了愛情的典範。
傅薇仰著頭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被水汽蒸騰的昏昏欲睡，明天就要離開，她專程是再泡一泡溫泉。
如果盛唐一直這樣安穩下去，可能這段愛情就隻剩下被人詬病的強搶兒媳一條，很有可能在後來的曆史裏盡量都是隻字不提，算作荒唐之事。
可是後來長安城破，馬嵬坡病變，唐明皇親自讓人縊死了楊貴妃，痛失所愛，這所愛遠比不上自己的江山社稷。
所以愛情是什麽呢？
傅薇想起齊明，齊明已經兩天沒給她發微信，她打過去他也不接。
日常的鬧脾氣。
可是這樣多離奇？竟然真的有人把不接電話當成一種手段，認為這樣可以馴服什麽人。
傅薇不是可以被這樣馴服的人。
她唯一能理解的不接電話就是真的再也不想接這個人的電話不想見這個人。
可是這樣是不是應該直接拉黑？
偏偏齊明也沒有，齊明就是單純的不接，簡簡單單，就是想用這樣的手段當作一個拿捏的把柄。
傅薇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發覺自己根本不在乎，可是這種根本不在乎如果說出來又顯得太過無情。
可是很多東西難以言喻。
很多東西她現在還弄不明白，隻是去試探著學習，喜歡一個人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才能做到如同小說傳奇中的那樣生死不顧。
還是說人類的本質都是騙子，最愛的始終都是自己，尋找另一個人不過是要自己那一刻的快樂。
今日月圓，李繼思穿著睡袍站在自己套房的院子裏，離著窗很近的地方抬頭看著外麵的月亮。
一輪圓月，中秋節，上麵有嫦娥和玉兔，有吳剛和桂樹，他看不出來也看不分明，可是覺得這個傳說很有意思。
中秋是用來一家人團圓的節日，四海的華人都會記得這個節日。
關於月亮，更像是一種信仰。
關於故鄉關於愛的信仰，超過了所有的雕塑和建築，所有信仰家鄉的人抬頭都可以看得到，那一輪月無論走到多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李繼思喝一口自手裏捧著的酒，正要進門就聽見外麵的一點水聲。
李繼思自己的院子裏有私人泡池，不用出去外麵的泡池裏麵，可是這酒店正是淡季，本來房間也不多，現在人是更少。
李繼思走去院門口，看見外麵泡池邊坐著的應該是傅薇，她隻露著一個腦袋在外麵。
李繼思正要進屋，忽然看見傅薇的腦袋下沉，竟然直沒入水裏看不到了。
李繼思等了一會兒，竟然還沒看到傅薇露出頭來，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也拿不準這裏的泡池到底是多深，是不是腳抽筋出了什麽問題。
李繼思往泡池邊過去，泡池很大，李繼思過去果然看見傅薇整個人沒入在水裏。
正要上前去試圖看一下她的情況，水池裏的傅薇忽然一下子從水裏出來，一甩頭發，雙手抹去臉上的水跡。
水一下子濺了他一腿。
傅薇水性不差，心頭煩悶幹脆就埋在裏麵靜默一會兒，一直心裏數著數，直到五十多下才覺得胸口憋悶從水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