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南故村

紛擾的世俗孕化出喧鬧的街道,車水馬龍的行人和不斷吆喝的商販,店小二下菜碟的聲音和路過馬蹄的“噠噠”聲混到一起,形成了市井的別致的調調,似乎在向一切虛幻飄渺的東西宣告著這就是凡塵的領地。

獨獨街上有一位女子,雖身著沒有任何不同,但是與這物欲橫流的街頭巷尾格格不入。

春光落到她那張臉上,映出那雙翦水雙瞳,好似刻畫般的眉眼,叫人一眼便萬年,眼角收筆留下淡淡的高清,眸子裏綻放的雪花便是點綴在枝頭的春花。

起筆之處,盡是驚鴻。

她天生異瞳,出生在盛夏,可是眸子裏偏偏有一朵霜花,遠遠看去,更像是開在湖中央的一朵雪蓮,高潔傲岸。

同樣的一身布衣夾裙,在她身上就有一種金絲玉帛的質感,頭上並未佩戴任何琉璃翡翠,卻給人以一種深入淺出的大家閨秀的感覺。

一定要說些什麽另類的話,那便是在這個本應是五彩斑斕的豆蔻年華,卻看不出有這個年紀的俏皮。

若是身旁走過以為年紀相仿的女孩,換做旁人,定不會把她們認作為一個年紀的人。

在街市裏穿梭著,不像其他女孩那樣走走停停,不在首飾前駐足,也不在雲錦前觀望,她時不時地回頭瞟一眼,目光在人群中掃過。

終於她眸子裏的那對霜花一亮,定睛注視在一個攤位上。

快步走到了那個不起眼的攤位前麵,那個攤位前麵擺著一些平常人家吃的起的果蔬,都是剛摘下來的。

攤位上的老伯還在給一個小孩稱菜,看了眼手中的碼,向對方要了六錢,零頭給抹了。

“兩個番石榴。”

可是攤上根本沒有番石榴。

老伯聽後,沒有稱量,他抬頭問道:“甄氏?”

“家住淮南。”她答道。

那老伯從腰包的夾層中掏出一封信,薄薄的一層宣紙,似乎一扯就會破掉。“路上凶險,姑娘最好與人一同前往。”

女子接過後迅速放到懷裏,她垂眸微笑,笑得十分牽強,“我會注意的。”

左右環顧了一番後,身影快速混進人流當中。

可是就在離她不遠處的角落裏,有一位身著玄色的人影,順著她的方向摸索過去。

她下意識感到不對,隻見那對霜花微微顫動,迅速抓住了尾隨在她身後的那個玄衣。

被人跟蹤了!

走到了街市較為熱鬧的地方,人流更加擁擠,差不多都可以與對麵走過來的人撞到肩膀,可是即便這樣,也沒有減緩兩人的速度,腳步倒是越來越快了。

在一個吆喝著賣冰糖葫蘆的車子前,她的身影直接拐進了後身的巷子裏,那名玄衣也沒猶豫分毫,直接跟了進去。

可是麵對的空空如也的巷子,他有些傻眼,一旁隻是摞著一摞竹筐。

再一轉身,她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隻見她眉宇間英氣逼人,眼眸中絕無笑意,兩段柳葉眉似乎可以化作劍鋒,斬斷所有用來掩飾的綾羅綢緞,“你找我有事?”

看對方先是一愣,卻沒有半點慌張,就在話音落下那一刹那,轉瞬,身體行動代替了言語回答,看樣子也不是個新手。

隻見那名玄衣出手夾住她一隻胳膊,另一隻手狀做手刀,想往她的脖子上揮去。

她向後一退,對麵劈了個空。

她用另外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後衣領,就像抓住露出來的狐狸尾巴一樣,向後用力一拉,便把那人的重心拉倒。

隻見那人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恍惚間,一把泛著寒芒的刀刃已抵在了脖子前。

“非要這樣才肯說嗎?”

剛才的幾招,已讓對麵上氣不接下氣地喘,可是她的臉上,也僅僅是垂下來幾縷青絲,這樣一看,反倒有些淩亂的美感,讓她更加楚楚動人。

“我說……我說!”玄衣微微顫抖的手放到了頭頂上,抵觸的感覺使手背與地麵上的沙子摩擦,頓時隻能聽得見沙子摩擦的聲音。

他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顯示再沒有反擊的餘地,才把那刀刃推開。

見此,她幹脆把刀收回腰間。

可是令她沒想到的,那人竟然直接化作一團黑霧,逃了。

臨走前還不忘留下一句:“我說才怪。”

水真深。

這句話久久縈繞在她耳邊,不能散去,看著眼前的黑霧,簡直比那聲散得都要慢,想要發怒,也是無力了。

罷了,不追了。

她苦笑,這次輸在自己世道太淺。

還尚在放跑黑衣人的失意中的她,想要轉身鄒掉。

突然身後響起的一聲清脆的掌聲。

循著聲音望去,一位男子出現在了巷子盡頭。

那男子手持折扇,一身素衣,腰間配玉,色澤鮮潤,成色上佳,想必不是什麽等閑之輩。

他緩緩向白衣女子走來。

她並沒有愣在原地,期待著什麽轉角遇到愛的劇情,小巷子裏能遇到什麽?無非是些地痞流氓罷了。

“少俠好身手。”這時她才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人,卻見他麵如潤玉,俊魅又夾雜著幾分孤傲,臉上攜帶著一抹笑容,完美地和諧了五官上的不足,雙目如星,眉梢傳情,“在下江習風,敢問姑娘芳名?”

換做以前她一定會甩手離去,可是一想到自己懷裏的可是步入江湖的邀請函,這一入江湖,沒有些人脈肯定是不行的,而且這人看著好像有些權勢,不說深不深交,知道個名字對自己好歹有些幫助,萬一運氣好就會在不久的將來碰到他呢?

她摸出懷裏的那封信函,捏開後,匆匆地掃了一眼上麵的字,找到了什麽答案後留下了兩個字:“甄苓。”

那位叫江習風的人也是有些發愣,這給的怎麽這麽草率?該不會是從上麵隨意報的吧?罷了罷了。

甄苓是吧?

甄苓……

城郊南麵的一處村落。

那名叫做甄苓的女子回到了不大不小的村子裏,占地不大人心卻很暖,整個村子裏的鄉親們都知道甄苓小時候的境遇,多年來也多有照顧,特別再加上甄苓本身獨立不愛添麻煩,所以,即便是母親過世後那幾年,家裏也從未到過揭不開鍋的地步。

在村裏一提起她,所有人都會想到那個晚上,不寒而栗。

夏風輕輕拂過,打在熱蔫了的哈巴狗身上,即便是傍晚時分也是熱得無處可躲。蟬聲在一旁夾雜著反倒更加的燥熱。

可這個村子裏還有更加熱鬧的地方。

甄家門口裏裏外外圍滿了人,女人們出出進進可是神情緊張,男人們多半在外麵,手裏扇著一把蒲扇,坐著一把竹椅,猜著甄家這頭胎是男是女。

隻有甄父一個人在門前不安地踱來踱去,手裏一下又一下地盤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佛珠。

看著一盆盆的血水端了出去,卻仍然沒有人報母子平安,心裏越是慌張。

“怎麽樣了?”他偶爾也耐不住性子向出來換水的穩婆打聽一下。

穩婆皺著眉頭,不說也不是。

甄父見狀擺了擺手說,“你快進去吧。”

產房裏的夫人一聲接一聲的慘叫更是弄得人心惶惶。

終於,一聲明亮的嬰兒的哭聲打破了緊張的氛圍。聽得屋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女孩!”

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似乎有些看甄父的笑話。

“男女都好,隻求母子平安。”他不知是嘀咕給自己聽還是給圍觀群眾聽的。

“還有一個!”這人群便更加躁動了。剛才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容的人紛紛上來報喜。

剛才出來的那個女孩已經被洗幹淨抱了出來。裏三層外三層的繈褓裏一張皺巴巴的小臉,畢竟是雙生子,長的小是自然的。

甄父擋著風,將繈褓掀開一個小褶,便放下,怕吹到孩子。“快送到後屋裏,那塊沒風。”

後屋其實就是一個小棚子,有一圈柵欄,旁邊有一個參天的柳樹,是夏日乘涼的好出去。為了這個孩子,甄父已經用冬天用的防風墊拿出來將那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上了,沒有日照也沒有風,最適合新生兒呆著。

產房裏的慘叫還在繼續。

甄父手裏的佛珠快掐斷了,聲音一下比一下響亮,人群也逐漸安靜下來,隻能聽見佛珠相碰撞的聲音,打在人們心裏。

“還是女孩!”眾人笑了,可是甄父臉上沒有動靜。

他手裏仍然盤著佛珠。

突然,佛珠斷了,珠子散了一地。

“夫人怎麽樣?”他向屋裏喊去。

“夫人沒有危險,就是累得睡過去了。”這時穩婆從房裏出來了,她懷裏抱著剛剛出生的小嬰兒。

這個比上一個還要小,哭聲卻要大很多。

“好好好,都好……”甄父長舒了一口氣,“快送進屋吧,別吹著。”孩子在旁邊的時候,他連蒲扇都不敢扇。

他目送著穩婆抱著孩子進去了,回頭看著那群鄉親們,已經散去不少了。

“甄父啊,老大放哪了?”穩婆抱著老二出來,臉上的表情很是不對勁。

“後屋裏啊?”

“我剛才瞧過了,沒有啊,所以我想著是不是我走錯了?”

甄父這時的臉上才叫慌張。“不可能。”他邊搖著頭,一邊走進了後屋。

後屋裏的確很涼快,各種東西都算齊全,可就是沒有孩子。

透心涼。

“這怎麽可能沒!?”屋裏甄父和穩婆麵麵相覷,可事實的確如此,隻剩下了穩婆懷裏抱著的老二。

甄父這時將後屋裏裏外外搜了個遍,懷著孩子自己翻身掉了下去的心裏,將目光所及的地方再看了一邊又一遍。

還是沒有。

“罷了,我先把錢結給你,你們先回去把。”甄父生怕這次生產有什麽差錯,所以請了兩個穩婆。

“那個呢?”他手裏掐著銀兩,可是另一個穩婆遲遲沒有來領。“要不你給她帶回去。”

穩婆搖了搖頭,道:“我們不認識的。”

“不認識?”

這樣一來,他心裏似乎有了答案。

事情不過一晚,村裏所有家都知道了這樣一個悲劇:村外來的穩婆抱著甄家剛剛出生的大女兒跑了。

甄父在遠近的村子找了個遍,可中原這麽大,上哪裏去找。

逐漸地,夫妻倆也死心了。

有一句話說得好:知足常樂。

這幾年來,甄父和甄夫人把剩下的女兒當做心頭肉一樣護著,生怕再讓別人搶了去。

直到幾年前,甄父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是淮北那裏有個不知哪裏來的女孩,便簡單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尋找女兒的路。

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

女兒這時也大了,家務都會幹,勉勉強強地和母親依靠著,撐過了幾年。

可是似乎上天執意要為難甄家二小姐,前幾年,母親患重病,在一個陰雨的午後一覺再也沒醒。

這個甄家的二小姐名叫甄慕凝,在年十八時收到了謫玉派的書信,賜一苓字,收入門下,那信上這樣寫道:

淮南甄氏,天資過人,嵩生嶽降,精明之良知良能,天賦異稟,因其聰明伶俐,特選一“苓”字賜之,招收謫玉派門下。

而這封信,正揣在甄苓懷裏。

甄苓捧著從集市上買的草料,推開了自家院子裏的大門,一股腦地塞進了馬槽裏。

昔日熱鬧的院子,現在隻剩下那匹馬和自己了。

馬兒把腦袋湊了過來,蹭了蹭甄苓的胳膊,便低頭開始吃草。陽光下馬的鬃毛曬得透紅,棕色的馬尾也像天邊的晚霞,紅的熱烈。

“繆姨?”她敲了敲隔壁的門。

裏麵馬上有了回應:“哎!凝凝找我有什麽事?”

“繆姨,我這幾天可能要出趟遠門,大概……要幾個月才能回來,所以麻煩您幫忙照看下院子。”

那位叫做繆姨的女人皺了皺眉,“哎呦,你不會是要去找你那個父親吧?你別去了,我告訴你,那淮北可不是說要去就那麽容易去的,這路上先不說猛獸什麽的,光是那山匪看你一個小姑娘,他們也欺負你啊,你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怎麽對付啊……”

“不是的繆姨,”她這時才笑得很坦然,“有個朋友邀我去他家。”

“朋友?男的女的?”她一聽朋友兩字,臉色更加不對勁了,“我告訴你哦,你母親可不允許你這麽鬼混的,她臨終前把你交給我,我就得按照她的意願來,給你找個好歸宿,什麽朋友不朋友的,靠不靠譜……”

“女的。”她看著繆姨的眼睛,表現得很真誠,“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和那些野男人私定終身的。”

繆姨抓著她的手,眼裏還是半信半疑的表情。

“真是大了,我也管不住了……”

她嘴裏還在叨叨些什麽,“行吧,你快點回來,你要是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沒法跟你父母交代,我這以後到了九泉之下還怎麽見你父母,聽到沒,臭丫頭。”

“聽到了。”甄苓何嚐不開心呢,還能有個這麽疼愛自己的人。

第二天早晨,她收拾好了行囊,一人一馬踏著晨霧,踩著晨光,走進著未知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