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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巡司的房地產業者帶他們參觀小屋時,天色已經暗了。他們碰巧在村子西邊發現它,靜靜矗立在暖藍色如鬥篷的天空下,以星星為紐扣。看樣子,這棟房子年代久遠。因為當時房子建築在脆弱的地基上,因此曾經過數度翻修,新近還粉刷過,增建了廚房和屋側的陽台。

“你們怎麽會來這兒呢?”房地產經紀人問,一麵介紹寬敞而通風的臥室,剛開始他還誤以為倆人是兄妹關係。“我們的車子故障了。”葛羅麗亞解釋,“我撞到一個消防栓,我們把車推到汽車修理廠,在那裏看到你們的標誌。”經紀人點點頭,無法理解這種自發性的巧合。對他而言,有些事沒有經過幾個月的時間考慮就做決定,是有點不太道德的。

當晚他們就簽了租約,坐著經紀人的車,開心地回到那昏睡而看似快要倒塌的溫泉旅館,它是一個鄉間酒店,因為實在太過破爛,以至於根本沒有機會營造因放浪不道德而產生的歡愉。直到深夜,兩人都還興奮得無法入睡,在**計劃將來要做的事。黎日慶要以驚人的步調繼續做他的曆史研究……

等到車子修好,他們可以盡情在這鄉間探索,加入離此最近真正高級的俱樂部,然後當黎日慶寫作的時候,小野洋子就可以在那裏打打高爾夫或做點其他消遣。當然,這是黎日慶的想法,小野洋子確定自己想要的是閱讀、做夢,享受自由。當他寫作的休息時間,他會過來親吻慵懶躺在吊**的她。新生的夢想正以想象的節奏譜寫旋律,伴隨著流動的風,陽光在盛開的麥田追逐著光影的波瀾起伏,或塵土飛揚的路麵被文靜的雨水淋濕,產生斑駁而深淺不一的顏色……

關於訪客,在這一點上兩人爭論很久,他倆都試圖表現超乎平常的成熟和遠見,他倆結婚後特別愛爭吵。黎日慶主張至少隔兩星期就要有客人來訪,以作為一種調節劑,因此,又引發了一場牽扯不清而極端感傷的對話,討論到他認為她改變得是否還不夠多,雖然日慶一再保證他不這麽想,但她仍一味地不信任他……“我們可以養一隻狗。”他突然提議。“我不要狗,我想要一隻小貓。”隨後,他們便睡了,在黎明前一小時醒來,用惺忪的睡眼,看著小屋閃耀著幽暗的微光。

溫泉小屋迎接他們的到來,由於兩人被一時的感傷衝昏頭,而錯估了屋齡的老邁。盡管小野洋子的飲食習慣、黎日慶的猶豫不決和他妄想的焦慮問題都繼續存在,然而,期間也有不少出乎意料的靜好時光。他倆會親密地坐在陽台上,等待月光依序照耀銀色的農田、跳躍過濃密的樹林,而後在他們的腳上翻騰著閃亮的波紋。在這樣的一個月夜裏,小野洋子的臉色泛著記憶裏的蒼白,隻要少許的努力,兩人便能避開習慣所造成的隔閡,在對方身上重新發現那已失落的曾有過的愛情濃度。

晚上,她的頭枕在他的心上,手上的煙發出丁點大的火光,餘煙嫋嫋穿過籠罩在粉紅色圓**的黑暗,她第一次片段性地談起那些曾短暫為她的美貌著迷的男人們。“你曾經想起他們嗎?”他問她。“偶爾會,當有什麽事情發生,剛好讓我聯想起某個特定的人。”“你會想起什麽?他們的吻?”“各種事情都有……男人跟女人很不一樣。”“哪方麵不一樣?”“嗯,全部吧。很難用言語說的清楚。有些在某個領域已經享有穩定成就的男人,他們在麵對我的時候,會表現出驚人的不一致。粗暴的男人會變得溫柔,粗心大意的男人表現出令人詫異的忠實和可愛,而通常正直高尚的男人什麽態度都有,就是沒有正直和高尚。”

“例如?”“比如說有個從第一個宇宙來的男孩,名叫亞曆山德羅維奇,他在大學裏被當成英雄,是個優秀的運動員,還曾在一場火災中救出許多人。然而,我很快就發現他在某個危險地方完全是個無知的笨蛋。”“哪方麵?”“他似乎還存有一種幾近天真無邪的觀念,認為一定有一個女人,生來就注定要當他的妻子,以前我就碰過好多次有這種觀念的人,每次都讓我憤怒。他理想中的女孩,是那種從來不懂得什麽叫做接吻、戀家、全心全意為老公而活的人。我可以跟你打賭,假如他真的娶到一個這樣的老婆,整天坐在家裏笨到跟他在一起,那他準會把她撇在一邊,再找個跑得比較快的女人。”“我為他的妻子感到悲哀。”

“我不會。你想想,是什麽樣的笨女人,才會笨到沒有了解這一點就嫁給他。他所有對於女人的尊崇和敬意,都不會給她帶來任何的刺激與快樂。”“他又是怎麽對你的?這正是我接著要說的。正如我以前告訴你的,我跟你提過嗎?他長得一表人才,大而誠實的藍色眼睛,從他的微笑,可以保證他的心也如純金一般真誠可靠,那時因為我還少不更事,以為他有所顧忌,因此在某個夜裏,當我們結束一個舞會,四處開車兜風時,我狂吻了他,我記得那一個禮拜,美妙而令人難忘,繁茂的樹林有如綠色的肥皂泡般,遍布滿山滿穀,霧氣從林間升起,清晨如營火般照亮青色的山頭……”

“你那位充滿理想叫亞曆山德羅維奇的朋友,對你的舉動有什麽反應?”黎日慶打斷她。“當他吻我的時候,似乎也開始思考,也許該對自己的理想有所放寬,也就是我並不需要被尊敬,就像他原先想象中對他的夢中情人一樣。”“他怎麽做?”“也沒做什麽。他才剛要開始時,我就把他推下幾米高的堤壩。”“他受傷了?”黎日慶大笑著問。“他摔斷手臂,扭傷了腳踝。他把這件事大肆宣揚,等他的手傷好了,有個喜歡我、名叫弗拉基米羅維奇的男人找他單挑,又把他的手打斷了。噢,後來的發展真是一團混亂。他威脅要控告弗拉基米羅維奇,而弗拉基米羅維奇,他來自第一宇宙裏的地球,被人目擊在商店買核彈槍,不過,在此之前,我已經被媽媽強拉回家,媽媽完全不顧我的意願,所以,我再也沒機會知道到底最後的結果是什麽。”

黎日慶笑得樂不可支,“真是了不起!我以為自己會因為你跟那麽多男人接過吻而生氣,可是,我卻沒有。”為此,她從**坐起來。“接吻是真的很有趣,但我很確定,那些吻並沒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印記。”“說也奇怪,我完全不在意。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如果你的所作所為不僅止於接吻,當然,我就會在乎。不過我相信,你是完全對嫉妒免疫的,除非是虛榮心受創。為什麽你不在乎我過去做過什麽?難道你不會喜歡一個完全純真而沒有記錄的我?”

“這完全視我對你的印象而定。我會跟人接吻,原因不外乎這個男人長得很好看,或月色很美,或甚至我覺得自己有些朦朧的感傷和心情低落等。而這就是全部了,它們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然而,你卻都會記得,而且讓回憶成為你的噩夢,困擾著你。”“你從來沒有像吻我一樣去吻另一個男人嗎?”“沒有,”她坦率地回答,“就像我告訴過你的,男人會企圖嚐試很多事情。任何美麗的女孩都應該有過類似的經驗……你知道。”她繼續說,“我一點也不在意過去你跟多少女人交往過,隻要你們的關係停留在肉體滿足的層次,然而,如果你曾經和另一個女人長時間住在一起,甚至曾興起要和某個女孩結婚的念頭,我就不認為自己可以忍受,這兩者是相當不同的。你會記住所有親密的小細節,這些會扼殺了新鮮感,那是愛情中最珍貴的部分。”

一陣**湧出,他把她拉到身邊躺在枕頭上。“噢,我最愛的人。”他在她耳畔輕聲呼喚,“我仿佛什麽事都可以忘記,隻記得你的吻。”小野洋子以非常柔和的聲音說:“日慶,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她口渴了?”他突然大笑起來,帶著順從而愉快的表情下了床。“我的水裏隻要再多加一小塊冰塊。”她突然追問:“你會不會覺得麻煩?”“日慶,當我們有了小孩,我希望他長得像你。”“除了腿以外。”他戲謔地若有所指。“對,沒錯,腿例外,他的腿要像我,不過剩下的全部都可以像你。”“日慶,或許鼻子也可以像我,但眼睛絕對要像你,再加上我的嘴,還有我的臉型吧,我想,如果他的頭發也像我,應該會很可愛。”“我親愛的小野,整個孩子都被你占據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她愉快地表示歉意。“至少讓他有我的脖子,”他極力主張,對著鏡子嚴肅地審視自己。“小野,你經常說你喜歡我的脖子,因為我的喉結不明顯,還有,因為你自己的脖子太短了。”“不,才不呢!”她氣憤不平地大喊,把鏡子轉過來,“它長得剛剛好,我不相信自己看過比它更好的脖子。”“它太短了。”他戲謔地重申。“短?”她的語氣表現出強烈的質疑。“短?我看你是瘋了吧!”她把脖子拉長,好像要說服自己它可以像爬蟲類一樣彎曲,“你說這是短脖子?”“它是我所見過最短的脖子。”這幾個禮拜以來,淚水第一次從小野洋子的眼睛湧出,她看著他的表情裏有一種真實的痛苦。

“噢,日慶……”“我的女王,小野洋子!”他困惑地走近她,用手握住她的手肘。“你不要哭,拜托!你不知道我是開玩笑的嗎?小野,看著我!別哭了,親愛的,你的脖子是我所見過最長的,我是說真的。”她破涕為笑,但表情仍是扭曲的。“嗯……你不需要這麽說,我們再談談孩子……”黎日慶踱步開講,“簡單地說,我們可以生兩個小孩,兩個有區別而符合邏輯的小孩。其中一個集合了我們兩個最好的特質,你的身體,我的眼睛,我的頭腦,你的智慧;另一個則是集我們的缺點於大成,我的身體,你的壞脾氣和我的優柔寡斷。”“我喜歡第二個小孩。”她說。“我真正希望的是……”他接著說,“你可以生雙胞胎,然後,我可以對這兩個孩子進行實驗……”“我真可憐!”她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