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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維奇聊道:“這個女孩聊的是大腿,她也談到皮膚,都是她切身的事。她告訴我夏天時她想要把皮膚曬成古銅色,而她通常可以做到多麽接近。”阿托昆博急問:“你是被她低沉的聲音吸引的嗎?”“低沉的聲音?不,是皮膚。我開始思考曬皮膚這件事,回想我三年前最後一次做日光浴後變成什麽膚色,以前我的確有曬皮膚的習慣。”這時,阿托昆博笑得左搖右晃。波波維奇起身走到窗邊掀起窗簾。“雪下得很大。又是一個冬天。”波波維奇的聲音從窗邊傳來,聽起來就像是一陣冬日私語,“我們越來越老,我二十八歲了,離三十歲隻有兩年,我就快成中年人了。”“是啊!你是老了,波波維奇。”阿托昆博讚同地說,“放縱和情緒不穩是衰老的征兆,你用了這麽長的時間來談論曬皮膚和女人的大腿。”

壁爐裏的火勢不穩,波波維奇離開窗戶,拿起火箝撥弄火焰,從柴薪架上抽出一根圓木丟入爐中。他沉思片刻道:“阿托昆博,畢竟那個浪漫和年輕的人,是你。你害怕自己的寧靜被破壞,是因為你有著驚人而無窮的感受力。而我,即使我試了一次又一次讓自己感動。然而,就算試了一萬次好了,我仍然還是我,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我激動失態。”……

阿托昆博睡意朦朧地躺在**,迎接冷冷的日光,它被窗條切割成塊狀,在床單灑下交錯縱橫的陰影,整個房間充滿清晨的氣息。阿托昆博起身穿上黃色睡袍,邊打了個哈欠邊走進浴室,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阿托昆博看見鏡中人-認為他沒有任何成就、沒有勇氣,而當真理考驗他時,他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通過鑒定。他是個狂妄的傻瓜,卻同時無力而秘密地哀悼那不足而可悲的理想主義的崩毀。他曾以精致的品位裝點他的靈魂,然而,他現在卻渴望那些老生常談、家長裏短。他很空虛,空得像黑洞……

此時,門鈴響了。阿托昆博起身拿起聽筒,傳來的是貝克漢姆的聲音,語氣誇張而帶著玩笑意味:“報告,赫本小姐來訪。”他微笑著打開門。貝克漢姆介紹:“赫本,這是阿托昆博。”“噢!”她叫了一聲,伸出柔夷般的小手。第一眼看,她使人目眩神迷。她的頭發充滿了吸引力,是明亮快活而與室內冬天的顏色成對比的。“我快凍成冰塊了!”赫本隨口低聲說,眼睛四處瀏覽,“壁爐這個火來得好!剛才,我告訴貝克漢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最好能讓我開心。”

她的話再普通不過了,看來葛羅麗亞說話的方式似乎相當隨興,不費一絲力氣。阿托昆博坐在沙發的一端,隔著落地燈審視著她的輪廓-她的鼻子和嘴唇線條相當精致而勻稱,下巴稍顯剛毅,與略短的頸子形成優美的平衡。她看起來古典,甚至冷豔,然而,赫本的頭發與臉頰所散發的光彩,糅合激烈與脆弱的特質,使她成為阿托昆博見過的女人當中印象最鮮活的。

“你是我所知道的人裏麵名字取得最好聽的。”她隨口說著,她的視線停留在阿托昆博臉上片刻,立馬輕快地掠過他,轉而看著中國風格的燈座。“你長得就像阿托昆博這個名字給人的感覺。”她認真地向他保證,他想她是因為跟他不熟才會這麽說。“相當雄偉。”她繼續道,“而且有威嚴。”阿托昆博一味地微笑,神色困窘。“我喜歡的是不咬文嚼字的名字。”她繼續這個話題,“你們怎麽說?”她孩子氣的嘴唇微開,等待他們的回答。

貝克漢姆搶答:“我會選取一個被淘汰而過時的名字,例如奧黛麗,然後創造一個雅致而迷人的角色以之為名,如此,這個名字就會再度複活。”赫本的聲音緊抓著這個話題的線頭不放,繼續加以編織,每句話結束的音調都微微上揚,帶有一點幽默的意味,中間還穿插令人難以捉摸的笑。“你是哪裏人?”阿托昆博突然問。他知道答案,但美麗已經讓他放棄思考。“密爾沃基。”“那裏禁止抽煙?我又看到我偉大父親的幹預。他是個改革運動者,或從事類似的活動。”她坦白地說:“我不喜歡那些企圖想要改造我的人。他們會跟你說他們聽到有關你的風言風語,而且又努力挺身而出來捍衛你。”

在長時間注視下,阿托昆博發現她的眼睛是藍色的,冷澈而沉著,而當它們看向他的時候,阿托昆博明白了,之前波波維奇所謂的赫本同時具備年輕和年老的特質,指的是什麽。她總是談她自己的事,就像一個可愛孩童會說的話,而對於自己喜歡和討厭的事物,她的批評從不裝腔作勢且發自內心的真誠。“我必須坦承。”阿托昆博沉重地說,“即使是我也曾聽過一件關於你的事。”赫本立刻警覺起來,身體坐直,她那恒常如峭壁般柔和又堅毅的藍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告訴我,我不會懷疑。我總是相信任何人說的任何有關我的事,你相信嗎?”“是的。”兩個男人異口同聲讚成。“好,那告訴我。”“我不確定我應不應該這麽做,”阿托昆博在逗弄她,因為她如此明顯地表現出有興趣的樣子,專注到近乎一種全然自我的狀態,令人忍俊不禁。

“那都是一些無聊的男孩胡說八道的。”“可不是嗎?,阿托昆博。”貝克漢姆解釋,“聲名狼藉玩遍全美的野女孩,這不是你聽到的嗎?這個綽號已經有好幾年了——從她十六歲開始就被這麽叫了。”阿托昆博的眼神變得黯淡而玩世不恭。“你聽過我什麽?”“一些關於你身體的事。”“噢……”她冷冷地響應,明顯表現出失望,“就這樣?”“你的膚色。”“我的膚色?”赫本困惑不解,她的手停在喉間片刻。“你還記得波波維奇嗎?幾個禮拜前你跟他見過麵,給他很深的印象。”她思索了一下。“我記得,可是他都沒有打電話給我。”“他不敢,這點我可以肯定。”……

周末午後,赫本和阿托昆博相約在廣場的“聚朋友”筠連大燒烤店喝茶,她穿著灰色套裝,化濃妝,垂落的金黃色卷發如波浪般輕快擺動。白天光線比較明亮時的她,在阿托昆博看來,性格變得柔弱,她看起來是那麽年輕嬌嫩,好像不滿十七歲。她穿著緊身裙,展現的身材是令人驚豔的柔軟和修長。他倆進門時,樂隊演奏的《哈巴涅拉》舞曲才剛開始,非常適合冬日擁擠的燒烤店氣氛,裏麵的顧客是一群大學生,他們正興高采烈地計劃即將到來的假期。赫本謹慎地考察了幾個座位,讓阿托昆博有些不耐煩,兩人在店內迂回穿梭,終於在裏側找到一張雙人桌要坐下前,赫本又開始猶豫,是坐右邊還是坐左邊?麵對選擇時,她美麗的眼睛和嘴唇顯得相當沉重,阿托昆博再次感覺到她的每個姿勢是多麽地無邪可愛。赫本把生活裏的每件事,都當作是可以由自己選擇和分配的。

她心不在焉地看著跳舞的人,低聲發表評論,此時一對男女滑步旋轉到他們身旁,其中的女孩向阿托昆博打招呼。“嗨,阿托昆博,你好嗎?”“嗨,武則天,你好。”“他們是誰?”赫本問,她轉向他,“她是武則天,男舞伴是華盛頓,他倆是我在中國遊曆長江時遇見的,後來和我一塊來了美國。”赫本回應:“我覺得她還蠻嫵媚的,隻可惜還不夠特別。”他讚許地咯咯笑著。“嫵媚,可惜還不夠特別。”他重複一次。“有什麽好笑的?”她小心地試探。“就是好笑。”“你想跳舞嗎?”“你呢?”“有一點,不過我們還是先坐著好了。”她決定。“然後聊你的事?你喜歡談自己的事,不是嗎?”“沒錯。”她笑答。“我可以想象你的自傳將會是一部傳世經典。”“貝克漢姆說我的人生才剛開始呢。”他大聲抗議:“他又知道你什麽了?”“沒什麽。不過他說,每個女人自傳的開始要從第一個真愛的吻算起。”“他是在引用我寫的書。”“他說,沒有戀愛過的女人就沒有自傳。”阿托昆博又大笑。“你不會佯稱自己沒戀愛過吧!”“我當然不會。”

“那麽,為什麽你不能有自傳呢?難道你的吻沒有一個是出自真心的嗎?”話才剛出口,阿托昆博馬上猛抽一口氣,仿佛要把剛剛說的通通吸回去。這下糟了!“我不知道你所謂的‘出自真心’是什麽意思?”她抗議。“我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現在多大了?”“二十一。”她說,憂鬱地看著他的眼睛,“你以為我多大了?”“大概十七歲吧。”“我正準備開始回到十七歲的狀態,我不喜歡活得像二十一歲,還不喜歡慢慢變老和一切相關的事,例如結婚。”“你從來沒想過要結婚?”“我不想要的是責任和照顧一大堆小孩。”

顯然她從不懷疑自己嘴裏說出的話有錯,他屏息等待接下來她會說什麽,並希望能繼續剛才的話題。赫本麵帶微笑,不僅是出於被逗笑,而是真正感到愉快。她轉身背對那些跳舞的人,放鬆地坐在椅子上,問他:“你一個人的時候都在做什麽?”他現在很歡迎這種問題,他現在正有談興,並希望自己的回答,能夠讓這個興趣捉摸不定的女孩印象深刻,她繼續瀏覽眼前的舞場,迅速觀察品評那些常人所不察之處。他希望自己有個姿態,他希望自己以超人或滅霸之姿突然現身在她麵前,他希望自己的出現能夠激起她心中的漣漪,改變她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漠不關心的態度。他一開始就想改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