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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雙子發現,每禮拜,阿托昆博會出門與他的財務經紀人見一次麵。他的年收入接近500萬元NFT幣,得自遺產所生的利息,這個數目對於阿托昆博來說已經相當足夠。極少數的人一輩子能中一次彩票,獲得500萬元的大獎,已是“燒高香”了;而阿托昆博,每年都有500萬元進賬。他現在是,財神爺發慈悲-有的是錢。

阿托昆博與經紀人之間幾乎什麽都能談,從社會性的話題,到投資理財、世界杯足球賽、NBA選秀。

在阿托昆博剛開始介入自己的收入時,他自以為是不會缺錢的,他要寫長篇小說,取得世人的認同。阿托昆博告訴天龍雙子,他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他說偶爾還會想起他的父親,他們聊起往事-阿托昆博的父親活了125歲,時間對他的影響猶如一個魔術風箱,讓他大半生充滿生氣,最後則又將之全部抽光。時間吸幹了他的雙頰和胸膛,也吸幹他的手臂和雙腳;時間如同暴君蠻橫地奪去他的牙齒,一顆接一顆,用黑眼圈壓迫他的小眼睛,原本濃密的頭發也變得稀疏了;時間改變了他的顏色,冷酷無情;時間循著父親的身體和靈魂轉而攻擊他的大腦,造成他夜間盜汗、流淚和種種說不出理由的憂懼,讓他變得容易輕信又容易懷疑。老人的精力萎縮成一個驕縱孩童的壞脾氣,父親對權力的期待,也被孩子氣的願望取代,希望能夠在人間建立一個充滿天籟和歌頌的淨土。

阿托昆博聊到-父親生前曾期待兒子說明對未來的打算,“既然來到了人世間,那你該做點事吧!”父親德約科維奇溫和地說,“總該去成就些什麽吧?”

阿托昆博沉思一會說:“我認為,自己最適合從事的,也許是寫作!”

父親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或許在心中設想著一個留長發、有幾個情人的家族詩人。“寫長篇小說,讓佳作能成為父母贈送孩子的成年禮物!成為成年人之間互贈的禮物!”阿托昆博把話說完。德約科維奇口氣柔和地說:“你認為你有能力闖出一番成績,還是你真的有意願要做些什麽嗎?”“您怎麽這麽問?我當然願意,父親。”“那麽你要從什麽時候開始?”“嗯,您知道,我會先有一個計劃大綱,還有許多預備要讀的書籍。”“我以為你已經讀得夠多了。”……

阿托昆博和天龍雙子之間的聊天如**般斷斷續續,最後結束得相當突兀。他起身,看著自己的手表,說到下午他和經紀人有約……

天龍雙子住在阿托昆博家裏,他倆發現,他把權威著作分類列表,嚐試為自己的作品擬出章節名稱,按照時期加以劃分,不過沒有一行字被保留下來,甚至沒有任何書寫過的跡象。他倆覺得:他其實什麽也沒完成,似乎他的做法與一般正統書籍出版的邏輯恰好相反,好像隻是用來滿足自己而已。他倆暗中跟著他、觀察他……

一個怡人的午後,陽光在十字街口悠閑徘徊,而搖曳婆娑的樹影,讓悠閑的氣氛濃得化不開。此刻,阿托昆博慵懶地坐在敞開的飄窗邊,拿起《悠悠歲月》正在閱讀一個章節,幾點鍾後,他打個哈欠,把書隨手放在桌上,一邊哼著歌《RightHereWaitingForYou》,一邊閑散地走向浴室。他聲控打開水龍頭,浴室音樂《天國的女兒》同步響起。

他凝視著牆上麥當娜的照片……接著,他聲控浴盆水溫,在曼妙的交響樂《杜鵑圓舞曲》中,整個人輕巧地滑入水中,一股鬆弛的滿足感油然而生。洗完澡,他穿上舒適的華服,準備從日落大道散步到筠商酒店赴約,和兩位朋友波波維奇、貝克漢姆一起共進晚餐。他出門剛走幾步,瞅見不遠處有一個穿著紅色家居服的女人,她正在擦幹頭發。女人坐在矮牆上,身旁是一個和衣服同色的軟墊,她把雙臂斜靠在上麵,居高臨下俯視陽光照耀的大道,阿托昆博還聽到了孩子的嬉戲聲。他注視她有好一會,感覺體內似乎有什麽在翻攪,那種無以名狀的感覺,可能源於午後陽光的溫暖味道。他覺得這個女人是美麗的,突然,他領悟到,這是因為她的距離,塵世中真實的距離,不是靈魂的稀有和珍貴所造成的。他們之間相隔的,是空氣、層疊的屋頂、嘈雜的聲音。瞬間,阿托昆博被喚起的情感狀態,不同於他曾經體驗過的,此刻更接近愛慕之情,他現在渴求愛情。

轉念之間,他快步走近,女人現在是站著的,她把頭發攏在背後,此時,安東尼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容貌:女子是臃腫的,有四十歲左右,長相平凡、一點也不起眼。阿托昆博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就走。

六點半時,阿托昆博和他的朋友波波維奇坐在筠商酒店樓頂388米高的旋轉餐廳裏。波波維奇就像一隻大型貓科動物,身材修長又有威嚴,他有一對細長的眼睛,多半時間都是半睜半閉的,他的毛發是如此光滑柔順,好像經過母貓舔舐。在阿托昆博就讀複旦大學的期間,波波維奇就已是大家公認班上最獨特、最出色、最具有原創性的人,在人群中,他總是聰敏而靜默。阿托昆博視這個人為最好的朋友,是他所認識的人當中他最欣賞的,也是他最嫉妒的人。

兩人見到對方都很高興——他們眼神溫和,彼此感到放鬆、隨便。看著波波維奇那張貓一般精致的臉,阿托昆博在剛才來時路上的躁動,現在終於平靜下來。他們的聊天都相當隨性、有來有往。一會,貝克漢姆來了,“就等你來了,我們點餐吧。”波波維奇招呼完便開始聲控點菜。

貝克漢姆的外表是矮小而平凡的,是那種三十多歲就會禿頭的人。他有一雙淡藍色的眼睛,一隻異常的清澈,猶如貝加爾湖,另一隻則混濁有如泥濘的池塘。高而凸出的額頭像中國的壽星掛畫。他還有好幾個地方也是凸的,他的小腹微微隆起,他的話就像膨脹的空氣一般從嘴裏噴出,他晚禮服的口袋也是鼓起的。他像靈敏的狗一樣搜集課程表、講課大綱和各式各樣的數據,掌上電腦裏密密麻麻做滿了筆記,那是他的心血結晶。

阿托昆博笑道:“你好,貝克漢姆,很高興看到你,我們剛好需要輕鬆一下。”波波維奇接話:“你遲到了,我們正在格物致知、解剖你的人格呢。”貝克漢姆望著他倆:“你們說了什麽?跟我說說,我會把它寫下來。今天下午,我把第一部書刪了兩千字。”波波維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可真是個諾貝爾文學獎級別的大師。同一時間,我在做的事,就是酒肉穿腸過。”“我想也是,我敢打賭你倆在這裏坐了這麽久,聊的都跟酒有關。”“我們從不喝醉,才不像你這嘴上無毛的小子。”波波維奇補充:“就算醉了,也不會隨便帶路上剛認識的女孩回家。”貝克漢姆撇撇嘴:“隻有蠢人才會驕傲地向人誇耀自己的酒量。但問題是,你們兩個好像還活在遠古,奉行1.2億年前的喝法-安安靜靜地喝到醉倒在桌子底下為止,一點也不盡興,拜托,那樣根本不叫喝酒。飯後,你們要去劇院看《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波波維奇回答:“對,我們打算今晚好好思索生命的難題。簡單說,就是女人。”貝克漢姆隨口說:“我已經看膩了,都看過四次了。我想,當我寫完第一本小說之後,我會寫一出音樂愛情喜劇。”波波維奇一本正經地說:“你別生氣,貝克漢姆,你寫的那些作品沒有人會看,太酸!你將成為一個偉大而無意義的人,繼續照亮這個無意義的世界。”貝克漢姆反駁:“藝術不是無意義的。”波波維奇也較真:“藝術本身就是意義,而不在於試圖讓生命變得更沒意義。換句話說,貝克漢姆,你是在一群偉大的靈魂前班門弄斧。那叫關公麵前耍大刀-不自量力。”阿托昆博接過話茬:“波波維奇,我認為世界本來就是無意義的,那為什麽要寫作呢?寫作,就是想要喚醒良知,努力賦予這個世界有意義,有良知有意義,無良知無意義!”

此時,智能機器人已把羅宋湯、薩洛、基輔炸雞端上桌了,三個人開始享用著烏克蘭美食。飯後,貝克漢姆回家繼續寫作,阿托昆博和波波維奇去看戲。戲散場後,他倆各走各的,波波維奇要到日本深夜食堂去獵豔,阿托昆博則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