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閑夢耽舊事

荀弋本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可偏偏喜歡多管青蕪的閑事。

有些江湖人非常講究的事情,青蕪的師父也曾經教過她,隻是她不曾料到,原來這種講究,是殺手也十分遵循的。

那就是有恩必償。

早知道初回中原時看見這廝奄奄一息的熊樣,就不撿去救活了,如此也不至於在養病的時候,還要看見他借著這“舉賢會”的由頭,來探聽她參與爭奪沈軒的緣由。

“世人皆知你荀弋生性冷漠凶殘,隻怕這多事長舌的一麵,還沒有誰見過。”青蕪坐在桌旁,絲毫沒讓他看出自己身有寒疾,饒有興味似的向前傾了傾身,狡黠笑道,“若是說出去,荀兄覺得會有人信嗎?”

荀弋不似蕭璧淩牙尖嘴利,也不似寇承歡那般活潑,聽了這挖苦的話,也隻不過凝眉搖了搖頭,一聲沒吭。

“你來找我,是打算合作,還是打算幫我,還了你欠我的人情?”青蕪直截了當問道。

“我欠你的並非人情,是性命。”荀弋板著臉,一字一句道。

說完,他又專注思索片刻,搖搖頭道:“還欠你一個消息。”

“莫非,消息不算人情?”青蕪笑問。

“自然算,”荀弋道,“可於雇主,在下也有承諾。”

青蕪不言,隻是安安靜靜直視他雙眼,等著他的下一句。

“若要合作,傭金可盡數予你,”荀弋道,“買你送的消息,足夠。”

青蕪聽出了他話裏的試探。若她也是受人雇傭,或隻是想奪了沈軒與盒子,賣個高價,這合作,自然便成了。

她若不允,所圖為何,立刻一目了然。

“以荀兄的名頭,身價可不會低,傭金給我,我自然是賺的,”青蕪笑容依舊,“不過,我若能找出你的雇主,再把人搶過來,可就賺了雙倍,荀兄真打算吃這麽個悶虧?”

這話便是明擺著告訴荀弋,自己隻是財迷心竅。

荀弋隻是盯著她看,一言不發。

這次談話隻能不歡而散。荀弋臨走前,也明確告訴她,既然人情性命,一時都還不上,那麽這一次便作罷,雇主給的生意仍然要做,而且,絕不會對她留情。

這時青蕪才恍然大悟,此人對恩怨清償是否執著她無法得知,但謹慎小心卻是真的。

至於要不要做對頭,還得看往後局勢如何。

青蕪沒有心思惱他,眼下她隻會困擾,此行即便奪回了沈軒,也不能立刻剜其骨肉,反而要放過他一條命。

於此,過去種種,皆如骨鯁在喉,讓她夜夜為噩夢縈繞。

她也曾想過,那日受辱之後,母親若不曾攔著她向莊主告發,那麽是不是之後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

“你這活著有什麽用?”沈軒幾次想要衝上去扇沈茹薇的耳光,都被浛瑛生生攔了下來。

沈茹薇一言不發,隻是披上了一件最厚重的氅衣,冷著臉朝門外走去。

“你要去幹什麽?”沈軒喝道。

“偌大一個沐劍山莊,堂堂長老的女婿做出這等齷齪事,難道就這麽過去了?”沈茹薇的嘴唇被她咬了太久,已經開始泛白。

“你還嫌不夠丟人?”沈軒罵道,“還想讓多少人知道?你這個**!我們沈家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犯錯的是他不是我,”沈茹薇說著,便即拔下牆上所掛的佩劍,冷冷說道,“若是得不到公道,我就親手殺了他。”

“你還來勁了?”沈軒跳了起來,“那吳少鈞怎麽不去找別人,偏偏要侮辱你?我看你還是早些自盡,以示清白才是。”

“我不會自盡,要不要你來給我做個示範?”沈茹薇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正要上前同那廝理論,卻冷不丁挨了母親一個重重的耳光。

“不知廉恥……”張氏的臉上還掛著淚痕,一麵抽噎著,一麵罵道。

“娘!”浛瑛忍不住開口,“小妹她真的沒有做過什麽!平日裏,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未與任何男子親近,為何發生了這樣的事,卻要用她的性命來做代價?”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張氏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摟著沈茹薇道,“咱們娘倆怎就如此命苦……蒼天啊,你怎麽就一點也不開眼呢?我這是做錯了什麽……”

“若您真的要說自己做錯了什麽,那便是太過軟弱,遇事隻知哭泣,從無對策,”沈茹薇目光空洞,“如今父親被請去問話,家裏就剩個不中用的男丁,當然什麽都做不了。”

“你還有臉說我?若你當時真不想被辱了清白,為何不以死明誌?”沈軒痛罵。

“憑什麽要我死?我若守著你們想要的貞潔,就為了嫁給你這樣的男人,還不如淪落風塵。”沈茹薇這話說得十分平靜,卻還是激怒了母親,話音剛落,便又挨了一個耳光。

“你再說這樣不知羞恥的話,我便當沒有你這個女兒!”張氏抽噎道,“好,你要告發是嗎?還要殺人是嗎?要是你走出這個門,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這麽大的人,我們沈家丟不起,有了這樣的女兒,是我不曾教養好,那就隻好用我的性命,向沈家的列祖列宗謝罪!”

“可是娘,小妹受此大辱,我們難道就忍氣吞聲嗎?”沈浛瑛凝眉。

“你也給我住口!”張氏喝止道。

“夏蟲不可語冰。”沈茹薇嘴唇顫抖,拎著劍便朝門外走去。

與此同時,在她身後傳來一聲悶響,隨後,便是沈浛瑛的驚呼。

沈茹薇握著劍的手,驀地鬆開。

剛才受辱都不曾落淚的她,到了這時,眼底不覺隱隱泛出淚來。

她回頭去看,隻見母親跪坐在地上,放生大哭,沈浛瑛則苦著臉揉著肚子,想必方才是以血肉之軀擋住了母親。

沈軒仍舊站在一旁,無動於衷。

可他又僅僅是這樣嗎?

就在當年她們一家四口遭遇追殺之時,正是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將好心拉他一把的浛瑛硬生生推到身前,替自己擋下的致命一刀。

夢至此處,青蕪驀地睜眼,想及夢中畫麵,隻覺心如刀絞。

若是當年姐姐不去拉這廢物一把,是否便可幸免於難?

而那個貪生怕死的狗東西,是不是在當年就能死透了?若真是如此,如今又會是何等情形?

青蕪索性坐起身來,打了盆水洗臉。她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月,越發覺出此行的麻煩之處來。

七年前,師父荊夜蘭救下她時,因她氣力衰微,為給她續命,強行給她注入了部分內力,加之孤城派內功心法特殊,因此她雖隻學了七年的武,內功甚至比許多年級相當,從小習武的女子還要醇厚一些。

然而不論內力還是身手,比起讓這江湖裏的風風雨雨打磨了多年的荀弋,仍舊是懸殊的,更何況,他還有馮千千那樣的幫手。

這般情形之下,若想僅憑她一己之力奪人,怕是還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