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染上色彩的世界

凜冽的北風侵入骨髓，天空藍得透明。

我像往常一樣，垮著一張臉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寒意一天勝似一天，外麵幾乎看不見玩耍的小孩子。這種寧靜的氛圍，讓我感覺很自在。

我手持素描本與鉛筆，將目之所及的樹木、遊樂設施與房屋一一如實描畫在了白紙上。

其實要說我有多喜歡畫畫，倒也不至於，不過是借此打發時間罷了。我既沒有親近的朋友，也不可能四處去遊玩，剩下還能做的也就隻有在公園裏寫生了。若是待在家裏，就得麵對來自親人的過分關心，而那讓我覺得十分麻煩。

哢嚓，鉛筆芯突然斷了，我霎時回過神來。

全心全意馳騁的畫筆隨之停滯。

“……我到底在幹什麽？”

我放下筆，歎一口氣。

這樣的寫生不管畫多少張都沒有意義。比我更擅長畫畫的人世上多得是。我的畫既不會被人欣賞，也不會流傳下去。至於找個工作，以繪畫為生，更是我想都不該想的事。

雖然帶了備用鉛筆，但在意識到一切皆是虛妄後，我便再也沒有畫下去的心思了。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我煩躁地抓起折斷的鉛筆一陣亂塗，把剛畫好的風景塗得一團汙，然後站起身準備離開公園。

這時我才察覺，不知什麽時候，一名少女站在了我麵前。

“大姐姐。”

我才是個五年級的小學生，而少女比我更加年幼。她大概是看到我剛才在畫畫，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光。

“姐姐，你是畫家嗎？”

——怎麽可能？

一閃而過的思緒，令我的內心刺痛起來。

我幾乎瞬間就想予以否定，然而，在那股無名火的灼燒下，話到嘴邊卻轉了方向。

“嗬，你猜對了。不瞞你說，我可是個了不起的大畫家。”

我不過一時興起捉弄她，沒有什麽深意。但將自己的怨氣發泄在無辜的少女身上，還是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聽了我的信口開河，少女的臉卻一下子亮了，猶如初生的雛鳥般圍著我歡叫。

“好厲害啊！對了對了，了不起的畫家姐姐，求你畫一張我嘛！”

“咦……”

坦白說，我嫌麻煩。而且在外麵待了這麽半天，我有點兒冷了。

我顯而易見地拉下臉來。可少女已經完全期待起來了，呼吸間飄散著騰騰白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真拿你沒辦法。那就破例畫一張吧。”

——隨便畫畫，趕緊回去吧。

才剛承認自己是畫家，“不想畫”“畫不了”之類的借口實在說不出口。欺騙了少女的負罪感紮刺著我的心。

沒有退路了。我隻好拿出備用鉛筆，開始描繪少女的臉。她看著我運筆，表情像萬花筒一樣變個不停。

不出幾分鍾，我畫完了，沿著可撕線扯下畫紙，遞出去。

“畫完啦，拿去吧。”

少女接過畫，認真地觀看，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難道是我畫得不好嗎……我內心忐忑不已，等待著少女的反應。終於，她臉上浮起紅暈，非常珍愛地將肖像畫抱在了胸前。

“謝謝你，厲害的畫家姐姐！這幅畫我會愛惜一輩子的！”

這一瞬，少女的笑容令我忘記了正身處寒風中。

她竟然這麽開心，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我呆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卻呼出騰騰白氣，快活地叫嚷：“決定了！我以後，要成為像姐姐一樣厲害的畫家！”

真是小孩子特有的廉價夢想。

想必她眨眼間就會忘記剛宣布的夢，而後又將別的夢想掛在嘴上，如此反複，終於在反複中長大，長成一個什麽夢想都沒能實現的大人。

然而，此時此刻，我隻是純粹地為少女的話語感到喜悅。在她的笑容麵前，我凍結的心幾乎要融化了。

回過神時，我正溫柔地微笑著，任由少女牽起手。

“你一定能成為最棒的畫家。”

聽了我的話，少女露出小孩子特有的豁牙，高興地笑了，宛如一朵綻放的花。

我的世界原本如同鉛筆素描，灰暗蒼白，慘淡無光。

最開始為它染上色彩的，正是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