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火車
那個暑假,我終於可以坐火車去包頭看望姐姐了。
我們大院裏,有一個大姐姐剛剛從幼兒師範畢業,想在工作之前去呼和浩特看望她的哥哥。爸爸把我托付給了她。我很願意和她一起,因為她長得很漂亮,還會拉手風琴唱歌。平常我們小孩子玩的時候,我總是希望她能夠也來和我們一起玩,隻是她總是很忙,即使不忙,她也總是很高傲高貴的樣子,不大瞧得起我們小孩子。現在,她終於和我一起坐火車了,要坐整整一夜外帶半個白天的火車。
我們一起坐上了火車,是硬座,那時的硬座是真正的硬座,光光的木板,一片一片地拚起來,棕黃色的漆很亮。車開了,能看到火車頭噴出的白煙,嫋嫋地飄**在我們的窗前。綠油油的田野、路旁的樹木和電線杆,風一樣唰唰地從車窗前掠過,一切顯得那麽的新鮮。
我們上了車沒多久,天就黑了,車窗外撲閃而過的燈光如流螢,車過山洞讓我感到那麽幽深莫測。新奇過後,我糊裏糊塗地睡著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頭倒在她的懷裏。車廂微醺似的晃動著,她也睡著了,能夠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像河麵上冒出的溫馨的氣泡,一起一伏著。那時,我特別的幸福,因為這在平常的日子裏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大概我的醒來驚動了她,她睜開了眼睛,我馬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卻伸過一隻胳膊摟住我的肩膀輕輕地說了句:就這麽躺著別動,睡吧!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醒了,發現還躺在她的懷裏。她拍拍我的頭說:醒了?快吃點兒東西!可是,我吃了她準備的東西就開始吐。夜裏睡覺不覺得什麽,醒來暈車的感覺潮水似的一陣陣襲來,讓我把吃的東西全部都吐出來還不解氣,隻覺得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在她的麵前沒有了一點麵子。
她開始慌亂起來,給我捶背,給我倒水。列車員也來了,幫助打掃,一直忙到呼和浩特就要到了。火車緩緩進站的時候,她再一次囑咐列車員,然後囑咐我,提著行李向車門走去。她下車後還特別走到車窗前再次囑咐我。因為還有三四個小時才能夠到達包頭,而這三四個小時隻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我已經忘記了那三四個小時是怎麽過來的了,沒有了大姐姐的火車,隻剩下了眩暈的感覺。一個八歲的孩子,就這樣完成了獨闖京包線的壯舉。
以後,京包線成了我許多個假期必走之路,那幾次不同時刻的列車,對我越來越不陌生,而暈車隨童年的逝去而逝去了,代之在心中清晰記住的是那沿途每一個站的站名,哪怕隻是柴溝堡、卓資山、察素齊、土貴烏拉這樣的小站名。隨著姐姐在京包線上的遷徙,我跑遍了臨河、集寧和呼和浩特,沿線播撒種子似的,火車幫我收獲對姐姐的思念。
那一年,我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獲。我看見姐姐家裏有一本漂亮的美術日記本,裏麵的紙張非常好,還夾著好多幅名畫家的畫作。我非常喜歡,姐姐看出來,送給了我。那是她作為勞動模範的獎品。拿著這本美術日記本,我好長時間都沒有舍得用,一直到我上中學之後,在上麵抄錄了我寫的作文,成了少年時代最好的紀念。
我小學沒有畢業的時候,和我一起坐火車的那位大姐姐結婚了。男的是在區委工作的一個幹部。結婚之前,到我們大院裏來過,我見過他,覺得他長得一點兒都不好看,大姐姐怎麽看上他了呢?不知為什麽,他們結婚的那天,我的心裏還挺別扭的。大姐姐特意在我手裏塞了兩塊喜糖,我沒有吃,給了弟弟。
去年,聽說北京到包頭的動車開通了。再去包頭,隻要四個多小時就可以到了。
對了,姐姐的那本美術日記本,我還保存著,日子已經過去了六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