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此期間,我想要表達自己的願望不斷加強。我使用的那幾個手勢變得越來越不足,而我不能使別人了解自己時總會跟著大發脾氣。我感到仿佛有無形的手在約束著我,我發狂地想要使自己得到自由。我鬥爭—並不是鬥爭有什麽用處,但是我身上的反抗精神非常強;一般來說結果總是大哭一場,徹底累垮。如果母親碰巧在附近,我會鑽進她的懷抱,傷心得連風暴的起因都記不得了。一段時間以後,對某種交流方式的需要變得如此迫切,以致每天都會有這種爆發,有時候每個小時爆發一次。

我的父母非常痛苦,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我們住的地方離任何盲聾學校都很遠,而且似乎也不可能有人會願意到像土斯坎比亞這樣偏僻的地方來教一個既聾又盲的孩子。實際上,我的朋友和親戚有時候都懷疑能不能教會我什麽。母親唯一的一線希望來自狄更斯的“美國劄記”。她讀到了他關於勞拉·布裏奇曼[ 勞拉·布裏奇曼(1829—1889),最早受到成功教育的聾啞盲人之一。在波士頓珀金斯盲人學校學習。1842年狄更斯參觀該校,著文熱情稱道該校教育的成功。布裏奇曼後來終身在該校工作,在盲啞人教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的敘述,隱約記得勞拉是盲聾人,然而受到了教育。但是她也痛苦絕望地記得,發現了教育盲聾人的方法的豪博士已經去世許多年了。他的方法可能也和他一起消亡了。即使還存在,這個方法又怎樣能使一個在阿拉巴馬州遙遠小城裏的小姑娘受益呢?

在我大約六歲的時候,父親聽說在巴爾的摩有一位極有名望的眼科專家,成功地治療了許多看來無望的病例。父母立刻決定帶我到巴爾的摩去,看看我的眼睛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可治。

我清楚地記得這次十分愉快的旅行。在火車上我和許多人成了朋友。一位女士給了我一盒貝殼,父親在貝殼上鑽了洞,好讓我把它們串在一起。它們讓我快活和滿足了很長時間。列車長也很和藹。他查票的時候我常常抓著他的衣擺跟著,他則在票上打孔。他允許我玩他的打孔器,那是個好玩的玩具。我蜷縮在座位角落裏,一連好幾個小時自得其樂地在薄紙板上打出有趣的小洞來。

我的姑姑用毛巾給我做了一個大娃娃,這個臨時即興做出來的娃娃是最滑稽、最不成樣子的東西了,沒有鼻子、嘴巴、耳朵和眼睛—沒有任何東西,就連孩子的想象力也無法把它變成一張臉。奇怪的是,沒有眼睛比所有其他的缺陷給我的印象都更為深刻。我令人惱火地沒完沒了地向每一個人指出這一點,但是似乎沒有人能夠勝任給娃娃做上眼睛的任務。然而我腦子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好主意,問題解決了。我從座位上出溜下來,在座位底下翻尋,直到找到了姑姑的鬥篷,上麵裝飾著大珠子。我扯下了兩粒珠子,向姑姑示意我要她縫在我的娃娃上。她詢問地把我的手舉到她的眼睛上,我使勁地點頭。珠子被縫在了該縫的地方,我高興得忘乎所以。但是馬上我就對那個娃娃失去了任何興趣。在整個旅途中我一次脾氣都沒有發,有那麽多的東西占據了我的頭腦和手指。

我們到達了巴爾的摩後,奇澤姆醫生友好地接待了我們,但是他無能為力。不過他說我能夠接受教育,並建議父親找華盛頓的亞曆山大·格雷厄姆·貝爾博士谘詢一下,他能告訴父親有關盲聾兒童的學校和老師的信息。按照醫生的建議,我們立刻到華盛頓去找貝爾博士。父親很難過,而且是疑慮重重,我則全然不知他的痛苦,從不斷換地方的興奮中感到很是快樂。雖然我隻是個孩子,也立刻感覺到了貝爾博士的慈愛和同情,這使他得到了這樣多的人的熱愛,正如他無比的成就贏得了人們的敬慕。他把我抱在膝上,我仔細研究他的懷表,他讓表為我敲動報時。他懂得我的手勢,我知道他懂,立刻就愛上了他。可是我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次會見會是我從黑暗進入光明,從孤獨進入友誼、知識和愛的一扇大門。

貝爾博士建議父親給波士頓珀金斯學院的院長阿納諾斯先生寫一封信,那是豪博士為盲人付出巨大努力的地方,問問他是否有能夠勝任對我開始進行教育的教師。父親立刻就這麽做了,幾個星期後阿納諾斯先生的回信到了,令人寬慰地保證說已經找到了一個老師。這是1886年的夏天。但是沙利文小姐直到第二年的3月才來到我家。

就這樣,我走出了埃及,站到了西奈山前[ 此處寓意引自《聖經》中“出埃及記”,摩西率領希伯來人經曆千辛萬苦,離開埃及,擺脫奴役。西奈山是上帝向摩西顯靈之處,為基督教傳說中的聖地。],強有力的神明觸摸了我的心靈,給予了它視力,於是我看到了許多神奇的事物。從這座神聖的山上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在說:“知識就是愛和光明和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