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感從何而來

幾年前，一個六月的午後，我路過托斯卡納大區的一座小城市的火車站。當時出差結束，我正準備回家。天氣很熱，我也疲憊不堪，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車站廣播響起時，我已經站在黃線邊緣，準備上車。但車門剛一打開，一位慌慌張張的女士就抓住我的胳膊，以一種傲慢的、居高臨下的口氣對我說：“借過，親愛的。”

往常在這種情況下，我總是無法做出合適的回應。我常常因為害羞、膽怯以及想顯得有禮貌而保持沉默，忍受著插隊之人的傲慢無禮。然而，那一天我卻一反常態。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也許是因為我當時太累，或是兩者都有，不知不覺中，我聽到自己堅定地說：“女士，不行，是我先到的。不好意思。”這句話說出口時我感覺自己像在夢遊一樣，我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驚訝。最後，我把這位女士的胳膊從我身上拿開，站到前麵的位置，上了火車。

當我走向座位時，各種擔憂在我腦中循環：我是不是很無禮？是不是太不友善甚至有些粗魯、傲慢？我是不是應該讓她先上車？其他人會怎麽看我？

這時，我想到了幾點。

第一，那位女士在我之後上了車，並沒有抱怨什麽。而且她一坐下就開始打電話，談起了別的事情。

第二，當時在場的人中，沒有一個人像我擔心的那樣，在我經過時用眼神譴責我。他們甚至根本沒有看我，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這非常好。

第三，我的內心對這位女士沒有留下任何怨恨、憤怒或激動的情緒。這是最荒謬的，因為往常遇到這種情況時，我會無休止地沉浸其中，“恨”這個人直到時間盡頭。

後來我又有一次類似的經曆。朋友們邀請我去海邊玩，我有點兒討厭其中的一個人的女朋友，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她性格非常沉靜，總是隻專注自己的事。但每次看她一個人待著時，我內心就會有一種奇怪的衝動，我感覺自己必須照顧她。我陪她談天說地，卻沒有在此過程中真正感到自在、放鬆。

然而，那一次我很累了，想要放鬆一下，因此沒有精力去維持往常友好的戲劇性表演，無意中（或者也許是有意的），我保持了冷漠和安靜。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你在做什麽？快行動起來，態度好點兒，不要那麽自私，隻想著自己！”但令我驚訝的是，那個女孩主動走向了我，向我提問。自從我認識她以來，她的眼神第一次真正地透露出關心，而不是像之前一樣遊移不定、滿不在乎。這一天我在放鬆的閑聊和並不令人感到尷尬的沉默中度過了，我的心情輕鬆而愉快。最後我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她其實非常善良。

此後我反複思考這兩段經曆，發現了兩者之間的共同點：與往常不同，這兩次我都允許自己暴露自以為不好的一麵。在車站，我做出了在我看來有些失禮的行為；在海邊，我因為更想照顧好自己，“自私”地沒有主動招呼別人。

從中我總結出一個重要的經驗：很多時候，真正使我們變得不愉快的不是我們令人不快的一麵，而是我們不尊重自己、違背自己的意願來迎合別人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