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正意義上的完美密室

社先生已經看開了,勉強下山後,在冬日森林裏迷路的兩天中,他徹底舍棄了心中多餘的情感,舍棄了一切欲望和對生存的執著。說到底,社先生就是個騙子,被很多人怨恨,所以他現在已經能夠平靜地接受這一天的到來。

社先生的意識逐漸模糊,他抬頭看著對方。社先生是仰麵倒在地板上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就算想要呼救也叫不出聲。可神奇的是,他的情緒很穩定,甚至認為疼痛和喘不上氣的痛苦都是對自己的懲罰。

不過隻有一件事,社先生非常想問,他努力發出聲音詢問捅了自己的人。自己為什麽會被殺,他隻想知道原因。是哪個被自己傷害的人,是什麽樣的因果報應,如何回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對方回答:“我對你有恨,不過那種東西不重要。”

如果非要說出一個動機——

“因為我想製造密室。”

這算什麽?社先生想。社先生即將到達大徹大悟的彼岸,可凶手那句不可理喻的話拉住了他的衣擺,他仿佛突然醒過來一樣被拉回現實,等他回過神來,原本已經消失的欲望和執著又回來了。

不要。社先生想。如果一定要死,我想因為更充分的理由去死。不,我不想死,我本來就還沒有——

就在這時,社先生失去了意識。

房間裏,活著的人從兩個減少到一個,殺死社先生的人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那麽,開始製造密室吧。”

迷路阪把梨梨亞關在了東棟的一個房間。房間內沒有窗戶,門也很堅固,很難被破壞。房間門的內側還沒有旋鈕,隻能用專用鑰匙開門關門。而且東棟沒有萬能鑰匙,能開鎖的鑰匙隻有一把。可以說,這是專門用來監禁的房間。

“請進。”

“好。”

在蜜村的提議下,梨梨亞被簡單地搜身,進入了房間。確認她進入房間後,迷路阪鎖上了門,然後把鑰匙交給蜜村。

“請你保管。”

“我?”

“對,這座酒店中,你似乎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看來迷路阪並不知道蜜村曾被警察逮捕。因為沒有實名報道,所以普通人應該都不知道。

蜜村平靜地接過鑰匙,放進了口袋。

我剛睡著不久,就被尖銳的鈴聲吵醒了,是鬧鍾的聲音,不過不是我房間裏的鬧鍾。我看了看手機屏幕,現在是淩晨兩點,我打開門走出房間。

走廊上的鈴聲更響,遠超普通鬧鍾的音量。鈴聲似乎是從樓上——西棟三樓傳來的。

我急忙走上三樓,那裏已經聚集了夜月、蜜村、芬裏爾和石川,還有迷路阪。除了社先生和梨梨亞之外的人都聚集在走廊上,麵對房間的大門前,加上我一共六個人。現在酒店裏的所有人都住在西棟,所以來得很快。被關起來的梨梨亞暫且不提,社先生是因為外出後的疲憊睡熟了嗎?

我重新環顧三樓的走廊。

雖然我知道西棟是一座三層建築,不過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三樓。走廊的長度和一、二層一樣,隻是門的數量不同。一層和二層的走廊裏分別有五扇門,而三樓隻有一扇門,是房間的數量不同吧。一層和二層分別有五個房間,而三層隻有一個房間,而且這個房間的大小恐怕相當於五個房間,感覺不是普通的客房。

“這個房間是?”我指著鈴聲響起的房間問。

“是圖書室。”迷路阪回答,“主要放的是雪城白夜的作品和他喜歡看的書,他的藏書並不多。”

“嗯。”我小聲說,那麽圖書館裏為什麽會響起鬧鍾聲呢?我想了一下,馬上發現這是怎麽想也想不出來答案的疑問。那麽——

“總之先進去吧。”我說,“說不定裏麵發生了什麽事情。”

蜜村馬上搖了搖頭說:“不能進房間。”

“為什麽?”

“因為門被鎖上了。”

“鑰匙呢?”我問迷路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萬能鑰匙呢?西棟的房間都可以用萬能鑰匙打開吧?還是說圖書室是例外?”

“不,圖書室的門也能用萬能鑰匙打開。”迷路阪含糊地說,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移開了視線,“萬能鑰匙不見了。”

“啊?怎麽回事?”

“萬能鑰匙原本掛在大堂前台後麵房間的鑰匙架上,可是鑰匙架被人破壞了,萬能鑰匙被拿走了,是我不夠小心。直到昨天,我還隨身攜帶萬能鑰匙,因為案子解決了,我就重新把萬能鑰匙放回了鑰匙架上,完全沒想到鑰匙架會被破壞。”

氣氛有些令人不安。我看向圖書室的門,裏麵有鬧鍾在響。說不定此時發生在這間房間裏的事情,僅僅是鬧鍾在響而已。

“就算沒有萬能鑰匙。”夜月說,“用圖書室的專用鑰匙開門不就好了嗎?”

“不,同樣做不到。”迷路阪搖了搖頭,“圖書室的門沒有專用鑰匙。在這座宅邸屬於雪城白夜時,大家現在居住的房間都被當作客房,所以需要製作借給客人使用的專用鑰匙,不過圖書室隻需要一把萬能鑰匙就夠了,沒必要製作專用鑰匙。”

我們都歎了口氣。圖書室的門隻能用萬能鑰匙開關——而如今萬能鑰匙被某人偷走了,我們沒辦法打開圖書室的門。

那麽要想進入房間,就隻能破壞門,或者——

“那邊有窗戶。”迷路阪指著走廊盡頭說。走廊盡頭的左邊有圖書室的窗戶,我們從位於走廊中央的門前向窗邊移動。窗戶用的是磨砂玻璃,看不見裏麵的情況,不過能看出房間裏亮著燈。

“等一下,我去拿拖把。”迷路阪說完便下樓去了。幾分鍾後,她拿著拖把回來了。

“讓一讓。”蜜村接過拖把說。大家聽從她的指令離開窗邊,蜜村用拖把頭砸碎玻璃,開了一個可以供人通過的洞,然後跨過窗框進入房間。我緊隨其後,鬧鍾就放在窗戶旁邊,我關上鬧鍾後才環顧房間裏的情況。

圖書室的麵積很大,連通了五個房間。書架全部擺在與走廊相對的那麵牆邊,空出來的地方隻放了幾張單人椅。這是一間沒有死角、視野良好的木板房。我馬上注意到房間中央躺著一個人。是社先生,但大家對此都很不安。因為社先生睜著眼睛,明顯已經斷氣了。

“這是——”蜜村走到社先生旁邊,撿起了屍體旁的瓶子,是大號果醬瓶,擰緊了瓶蓋的瓶子裏放著一把鑰匙。

“是西棟的萬能鑰匙。”迷路阪說,“不會錯。”

“是嗎?”

也就是說,唯一能鎖上圖書室的鑰匙被留在了室內。

蜜村哼了一聲,拿著放有鑰匙的瓶子走到門口,然後難得發出一聲驚叫。

“啊,騙人的吧。”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走到她旁邊後才明白了她驚叫的原因。門內側的旋鈕被旋轉過,門明顯被鎖上了。以防萬一,我試著轉了轉門把手,果然上了鎖。凶手無法通過門離開房間,而房間裏的窗戶全都是嵌死的,包括我們進門時打破的那扇,所以打消了凶手通過窗戶離開的可能性。

還有別的問題——內側上鎖的旋鈕上罩了一個半球形的透明塑料物體。

“這個是……”我說。

“扭蛋的殼。”蜜村說。

就像一個膠囊——在球形膠囊裏放入商品,在自動售貨機裏發售的扭蛋的殼。扭蛋殼罩在旋鈕上,因為它的阻擋,人手無法直接接觸到旋鈕。

蜜村用指尖敲了敲扭蛋殼,用奇怪的語氣說:“我小看凶手了。這是為了排除一個密室詭計的模式吧?”

我點了點頭說:“確實,這樣一來就無法通過轉動旋鈕鎖門了。”

密室詭計的經典模式之一,就是使用機關從房間裏旋轉旋鈕。可是這一次,這種模式無法使用。扭蛋殼用膠帶牢牢地——明顯被人親手粘在了門上,無論怎麽想,都不可能有人用機關旋轉旋鈕後,再使用其他機關將扭蛋殼罩在門上。不,如果使用機關,現場一定會留下痕跡,要想清除痕跡,最常規的方式——

“不可能。”蜜村看了看房門下方後對我說,“門下麵沒有縫隙,所以無法從那裏回收機關。”

這扇門和我們所住的西棟客房的門一樣,是巧克力顏色的單開門。房間門下麵確實沒有縫隙,無法從門下回收機關,而且由於扭蛋殼的存在,原本就不可能利用機關旋轉旋鈕,現在連收回機關也不可能實現。

“再加上房間裏沒有死角,”蜜村拿著裝有鑰匙的瓶子說,“這樣一來,凶手藏在房間裏的模式也不成立。”

聽她說完,我環顧整個房間,書架全部靠牆,至於其他家具,隻有幾把單人椅。單人椅是簡單的板子加骨架,人不可能藏在椅子的陰影裏。“凶手裝成離開密室的樣子,其實還藏在房間中”,這種詭計也無法使用了。因為除了被關起來的梨梨亞之外,其餘六個人現在都在圖書室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房間裏藏著其他人的可能。

“既然如此,接下來隻剩下——”蜜村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裏麵的鑰匙碰到玻璃瓶壁,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看看這把萬能鑰匙是不是假的了。”

蜜村想要擰開瓶蓋,可是蓋子蓋得很緊,似乎擰不開。她噘起嘴把瓶子遞給我,我接過瓶子擰了擰,確實很緊,簡直太緊了。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勁兒,總算擰開了蓋子。

蜜村見我打開了瓶子,便取下了罩在旋鈕上的扭蛋殼。透明膠帶紛紛剝落,斷裂的膠帶在門上留下了五毫米左右的碎片。蜜村想用指甲把碎片摳下來,可最後還是放棄了,她轉動旋鈕推開門,來到走廊上。

“葛白,萬能鑰匙。”

我從瓶子裏取出萬能鑰匙遞給蜜村,蜜村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一轉,門傳來上鎖的聲音。我試著轉了轉門把手,門已經徹底鎖上了。

“鑰匙果然是真的。唯一一把能鎖上圖書室的鑰匙確實在圖書室裏。”

現在,可以確定犯罪現場是完美的密室。

蜜村又把萬能鑰匙插進鑰匙孔,開門走進房間,然後問正在驗屍的石川和芬裏爾。

“推測死亡時間是什麽時候?”

“差不多是兩個小時前。”石川說,“現在是兩點多,所以應該是晚上零點前後。”

“死因呢?”

“刺殺,胸口被刺穿了好幾處,不過大多數傷口是死後留下的,因為見不到生活反應。另外,從出血量來看,他似乎是在別處被殺後搬到這間房子裏的,而且沒有找到凶器。”

“就是說,至少不是自殺。”

“因為死後被刺,另外,芬裏爾小姐,那個——”

石川看著芬裏爾,芬裏爾點點頭,把那東西給蜜村看。

“這是放在屍體口袋裏的。”

是撲克牌,紅桃9,很明顯,和撲克牌連環殺人案中使用的相同。

“撲克牌的數字是9,”夜月走過來說,“套用摩西十誡的話,就是‘不可作假見證陷害人’吧?”

“說起來,社先生以前是騙子。”我說,“完全符合吧?”

“嗯,可是我覺得凶手在現場留下撲克牌還有別的原因。”

蜜村的話讓我感到疑惑,可是在我反問“這是什麽意思”之前,石川說:“比起這些,為什麽又發生了殺人案?案子不是解決了嗎?”

“對,解決了。”蜜村說,“隻是在解決一樁案子後,又發生了另一樁案子。繼梨梨亞之後,出現了第二名凶手。”

石川小聲說:“騙人的吧。”

然後他撓了撓頭,帶著苦笑說:“這起殺人案不是梨梨亞設計的嗎?比起出現了新的凶手,認為是梨梨亞又殺了一個人反而更輕鬆啊。”

蜜村搖了搖頭回答:“梨梨亞不可能是凶手,她被關在東棟的房間裏,而房間的鑰匙由我保管,所以她不可能殺人,不過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去看看吧。”

我們向監禁梨梨亞的東棟房間走去。蜜村開鎖後打開了室內的燈。

“怎麽了?”梨梨亞昏昏沉沉地揉著眼睛說。

“在啊。”蜜村看著石川。

“啊,在呢。”石川點了點頭。

“怎麽回事?”梨梨亞感到奇怪。

蜜村說了句“明天告訴你”,然後關上了梨梨亞的房門。

“就是說……”鎖上門後,我們再次討論。

“梨梨亞確實不是凶手了。”芬裏爾說完,蜜村點了點頭。

“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梨梨亞是凶手。”

“為什麽?”

“因為密室的等級。”蜜村回答了芬裏爾的問題,“雖然還沒有徹底調查清楚,不過這個案件的密室等級與此前的四個案件完全不在一個水平。旋鈕被扭蛋殼蓋住無法使用,唯一可以上鎖的萬能鑰匙放在了擰緊瓶蓋的瓶子裏。而且與神崎被殺的第一起案件不同,門下沒有縫隙。”

“是徹底的‘完全密室’。”

“對,可以說是更高級的‘超完全密室’了吧?如果梨梨亞能想出重現如此等級的密室的詭計,恐怕我在解開她所作的四起密室殺人案時就要多費些功夫了。”

她的語氣仿佛在說之前的四起案件解決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啊,實際上或許真的是這樣,畢竟她是光速偵探小醜。

“比起這個,”蜜村對我們說,“現在就開始調查社先生的房間嗎?他在別處被殺後,屍體被移動到圖書室。既然如此,說不定犯罪現場就是他的房間。”

我們來到社先生的房間,蜜村的預測果然沒錯。地板上有一攤血跡,這裏明顯是真正的犯罪現場。

石川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抱怨了一句:“我累了,今天就休息吧,不過我挺擔心之後會不會還有人被殺。”

夜月使勁兒點了點頭,仿佛產生了共鳴。

之後,我們回到圖書室,將社先生的屍體搬到了酒窖裏。酒窖裏並排放著五具屍體,現在已經成了屍體安置處。

和大家分開後,我和蜜村再次回到圖書室調查密室。就在我開門進入房間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對蜜村說:“凶手有沒有可能擰下合頁的螺絲,將門取下來?”

這也是一個經典密室詭計。凶手來到走廊上,卸下合頁將門取下,然後轉動旋鈕讓鎖舌彈出,把門放回門框裏,然後重新擰緊合頁的螺絲固定。

我滔滔不絕地說完,蜜村目瞪口呆地說:“葛白,你是黃金時代的人嗎?”聽起來是在說我的壞話,不過又不太明顯。畢竟黃金時代指的是本格推理的鼎盛時期,是阿加莎·克裏斯蒂和埃勒裏·奎因活躍的時代。

此事暫且不提——

“聽好了,葛白。”蜜村帶著說教的口吻說,“如今已經無法使用那種詭計了,看看門就知道了。葛白,你來看看這扇門的合頁的螺絲裝在哪裏?”

“嗯,”我按照她說的話尋找合頁的螺絲,分別在門與門框的側麵。

“在側麵。”我向她匯報。

“很好,你關上門試試。”

我聽話地關上了門,然後叫了一聲。在門關閉的狀態下,合頁的螺絲完全被遮住了,因為螺絲在門和門框的側麵。關上門後,兩個側麵重合,必然會將合頁的螺絲夾在門與門框之間。

“在這種狀態下,凶手要如何重新擰好合頁的螺絲呢?”

這樣說確實沒錯,可是很奇怪啊。我聽過好幾十次“取下門之後重新擰好合頁的螺絲”這種詭計,實際上卻不可能實現,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可能以前的門結構和現在不同吧?”蜜村說,“關門後不會遮住螺絲,固定門與門框的螺絲會露出來,朝著走廊?如果是外開門,應該是這樣的結構吧?”

“原來如此。”我想,“如果是這樣,就算門關上,確實也可以擰下合頁的螺絲。”

不過冷靜地想一想,這樣的結構相當危險。如果螺絲露在房間外麵,那麽隻要擰開螺絲就能輕鬆地把門取下,那麽小偷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其實,這就是過去的小偷使用的常規手段之一。”蜜村說,“你所說的詭計就是從小偷的花招裏得到的靈感。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這種花招在現代已經用不了了。”

我沉吟片刻,重新打開門看了看合頁。

“可是,為什麽我覺得螺絲有些鬆呢?”

“錯覺吧。”

蜜村無奈地說,然後走進圖書室,走到牆邊開始拍打牆壁。

“你在做什麽?”我問。

“檢查凶手有沒有在牆上打洞。”她回答。

原來如此,如果凶手悄悄在牆上打洞,然後利用那個洞完成了某種詭計,那麽這次密室的等級就會下降。她考慮到這種可能性,才會檢查牆壁。

我和蜜村一起尋找天花板上是否有洞和縫隙,找了一個小時左右,並沒有什麽發現。

“看來沒有啊。”蜜村下了結論。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困了,現在已經將近四點了。

“今天就休息吧,明天繼續。”蜜村說完就要走出房間。我也打算跟上她,然後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叫住了她。

“怎麽了?”蜜村不高興地說,很困的樣子。

我無視了她的睡意詢問:“你剛才說過吧?留在現場的撲克牌有別的意義。”

社先生被殺的現場留下的撲克牌數字是9,指的是摩西十誡中的“不可作假見證陷害人”。因為社先生曾經是騙子,所以絕對符合,可是剛才蜜村說凶手還有別的意圖。

“啊。”蜜村打了個哈欠,“凶手的標準大概不是摩西十誡,而是諾克斯十誡吧?”

“諾克斯十誡?”

“嗯。”

“諾克斯十誡的第九誡是什麽?”

我開始回憶,諾克斯十誡的第九誡是“偵探助手(華生的角色)必須將其判斷毫無保留地告訴讀者”。什麽意思?社先生究竟哪裏符合這一條了?

“社先生是偵探助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然後蜜村聳了聳肩膀說:“是啊,他以前說不定是哪家偵探事務所的助手。”實在是很隨便。

我不滿地看著她,於是她說:“葛白,你是如何解釋諾克斯十誡中的第九誡的?第九誡對推理小說的作者有什麽要求?”

我想了想之後說:“是公平競爭精神吧。”

“這一點自不必說,不過我是這樣解釋的。”蜜村撓了撓黑發說,“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否定敘述性詭計。”

聽到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我皺起眉頭,這個女人究竟在說什麽?諾克斯十誡的第九誡禁止的應該是“偵探助手有意向讀者隱瞞推理所必需的信息”,說這是在否定敘述性詭計,至少我沒有聽說過。

“什麽意思?”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所謂敘述性詭計,”她說,“雖然現在已經沒必要解釋了,不過敘述性詭計指的是利用文字遊戲誤導讀者的理解,讓讀者產生誤會。說到代表性的例子,比如誤以為女性是男性?”

“就是性別誤認詭計吧?”

“那麽問題來了,要如何造成這種誤會呢?”

我想了想之後說:“因為作者利用了文字遊戲吧。”

“這是當然,我問的是更本質的問題,文字遊戲是如何出現的?”

“是作者努力創作的吧。”

“我說的不是這種精神論的問題。”她歎了口氣,“答案是,作者有意隱瞞信息造成的。作者隱瞞了登場人物‘A’的性別,所以讀者可能會誤會‘A’的性別——就是這種感覺。而作者有意隱瞞信息,就意味著故事的視角人物——偵探助手沒有向讀者傳遞必要信息。”

原來如此,我想。確實如此,登場人物的性別對偵探助手來說是不言自明的,然而偵探助手沒有將這個信息傳達給讀者,讓讀者產生了誤會——是這樣啊。

可是這裏又出現了新的疑問。

“凶手為什麽要在現場留下數字9?”諾克斯十誡的第九誡否定了敘述性詭計,我可以理解這種解釋,可是我不明白凶手為什麽要提出這一點。

“這個嘛,”蜜村豎起食指,“這個密室沒有使用敘述性詭計,凶手留下數字9是為了表示這一點。”

我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麽,這可能是我認識她以來,她說過的最含糊不清的一句話了。

“不是,等等,什麽意思?”我皺著眉頭問,“密室和敘述性詭計沒有任何關係吧?”

蜜村一愣,擺出一副“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一本正經地盯著我說:“每一個喜歡推理的人都想過,是否能利用敘述性詭計做出新的密室詭計,所以我以為你一定也曾經想過。”

“絲毫沒有想過。”

“那你就不是真正喜歡推理。”

我對推理的愛被否定了,真是相當粗暴的判斷。

我清了清嗓子說:“因為我覺得敘述性詭計是歪門邪道,讀書少的外行或許會推崇,可是老手都會享受機械性機關和能夠鎖定凶手的邏輯。”

“哇,你是這種類型的人啊。我話說在前頭,敘述性詭計很了不起的,與普通小說的契合度很高,無論是言情、科幻、幻想還是恐怖題材都可以使用。不過機械詭計就不是這樣了,因為從出現機械性機關開始,故事就變成了推理題材。”

“等等,話說回來。”我打斷了她熱情的演講,“我不太明白如何用敘述性詭計製造密室,真的有可能嗎?”

“這個嘛,比如說……”蜜村沉默了十秒,“就拿我現在隨便想到的例子來說吧。”

“嗯。”

“像這樣——一個房間裏發生了殺人案,現場有一扇門和一扇窗戶,都上了鎖。那麽凶手是如何離開這個房間的呢?”

線索實在太少了,我思索了一分鍾之後說:“答案是什麽?”

“答案是凶手劃破了房間裏的窗玻璃,因此雖然窗戶上了鎖,可是開了洞,凶手從洞口離開了。”

這個答案太過分了,我當然要抗議。

“這完全不是密室吧?”

“當然了,我本來就完全沒提過現場是密室,隻是你自己誤會了吧?”

我回憶蜜村提出的問題,她確實沒說過,雖然她說門和窗都上了鎖,但是沒有說房間是密室。

“這就是利用敘述性詭計做出的密室。”蜜村說,“隱瞞必要的信息,引導讀者產生誤會,啊,不過剛才的例子是敘述性詭計裏最低級的了,真的這樣使用的話,讀者會生氣的。另外還有利用敘述性詭計,讓身在房間中的凶手‘隱形’的模式。”

讓身在房間中的凶手“隱形”?

“就是說凶手沒有離開密室,但讀者看不見‘凶手’,所以誤以為凶手已經從密室裏消失了嗎?”

“對,就是這種感覺。比如房間裏有貓,而那隻貓其實是人之類的吧?就是所謂人貓誤認詭計。這種詭計也很一般啦,不過你可以理解吧?利用敘述性詭計製造密室就是這種情況。而凶手留下了數字9,意味著否定了敘述性詭計的可能性。凶手在宣告這起密室殺人不是敘述性詭計,隻是物理性詭計,或者心理性詭計,某種意義上是在表達自己的決心。凶手一定是想表明,這個密室完全公平,沒有使用任何不公平的手段吧。”

我非常疑惑。

“凶手究竟是在和誰較量?”

“不知道,和某個看不見的人吧?”

蜜村咽下一個哈欠說:“我累了,要睡了,晚安。”

我回了一句晚安,她牽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離開了圖書室。

第二天早上,我和蜜村來到東棟的一個房間——關著梨梨亞的房子。新的殺人案讓梨梨亞目瞪口呆,她有些不爽地說:“梨梨亞被關起來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麽好玩的事情。”

“我們這邊可是一團亂啊。”蜜村說。

“所以要怎麽樣呢?你們是來找梨梨亞幫忙推理的嗎?”

“不,推理我們會解決,比起這個……”

蜜村在口袋裏摸索片刻,抽出了一張撲克牌,是留在社先生被害的現場的紅桃9。蜜村把撲克牌展示給梨梨亞。

“這張撲克牌是你的嗎?”

梨梨亞接過撲克牌認真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嗯,沒錯,不過這張牌被留在現場了?”

“對,我想問你,你的撲克牌放在什麽地方?我想知道凶手是從哪裏拿到撲克牌的。”

梨梨亞聽了蜜村的話,轉了轉眼珠,似乎想要討價還價,不過她很快聳了聳肩膀,可能是覺得麻煩,“要說這件事,梨梨亞至少要拿到手機。”

“你的手機?”

“嗯,在大堂窗戶旁邊的沙發上,幫梨梨亞拿一下吧,然後再詳說。”

我和蜜村麵麵相覷,總之先按照她的指示做了。

和梨梨亞說的一樣,她的手機在大堂的沙發上。我回到房間把手機遞給她時問了一句:“為什麽把手機放在那裏?”

“不是梨梨亞想放在那裏的。”梨梨亞似乎在鬧別扭,“我在大堂玩手機的時候,蜜村開始推理,然後手機就忘在那裏了。”

梨梨亞的手機邊緣有一個突起的裝飾,像手表的表冠(用來調節時間的螺絲)。梨梨亞用指尖捏住表冠,迅速拉了五下,然後又按了五下。隻聽“哢嚓”一聲響,手機殼縱向滑開,裏麵有一個能放幾張撲克牌的暗格,現在裏麵放著一張撲克牌,是紅桃8。

“少了一張。”梨梨亞說,“昨天紅桃9也在裏麵。”

“就是說被凶手偷走了?”

“嗯,就是這樣,我沒有交給任何人。”

蜜村沉思片刻,然後問梨梨亞:“這個手機殼是買來的嗎?”

“不是,是定製的。”梨梨亞說,“是梨梨亞認識的古董商幫忙做的,很帥氣吧,全世界隻有一個。”

“這就意味著,手機的機關隻有梨梨亞和那位古董商知道?”

“對,古董商嘴很嚴,不會泄露顧客的訂單內容,梨梨亞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如果告訴了別人,好不容易做的機關就失去意義了嘛。”

“那你有沒有在別人麵前打開過暗格?還是說隻在沒有人的地方打開過?”

梨梨亞點了點頭:“平時隻會在自己家裏打開,還有就是酒店房間了。”

“你到了這座酒店之後呢?”

“嗯,到了酒店之後,隻在梨梨亞的房間裏打開過。比如動手之前,需要從手機殼裏取出需要的撲克牌。”

蜜村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我說:“我們該走了。”

“嗯?已經要走了嗎?”梨梨亞不高興地說。

蜜村留下一句“我們也很忙的”,然後突然對梨梨亞說:“說起來,我想檢查一下你的房間,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不要碰梨梨亞的包哦,這個給你。”

梨梨亞說完,從口袋裏取出一個東西遞給蜜村。她遞過來的是鑰匙,卻不是她住的西棟房間的鑰匙。

“這是?”蜜村說。

“是梨梨亞在建材超市買的輔助鎖的鑰匙,輔助鎖安裝在門把手上,插上後門把手就轉不動了,無法進入房間。隻能用專用鑰匙開鎖後才能轉動門把手,要想取下輔助鎖,同樣需要鑰匙。”

“嗯,就是說如果沒有這把鑰匙,就無法進入你的房間嗎?”蜜村仔細看著鑰匙,“可是你為什麽要裝這種東西?”

“梨梨亞可是國民級女演員啊。”她一本正經地說,“到了梨梨亞這個級別,就連酒店工作人員都不能信任了,因為他們可能是梨梨亞的狂熱粉絲,會用萬能鑰匙隨便開門進來。所以我出門旅行時總是隨身攜帶輔助鎖,有時候包裏還會放刀,萬一被發現就麻煩了。”

“原來如此。”蜜村點點頭,思考片刻後說了句“謝謝”,然後離開房間。

梨梨亞立刻感到無聊,失望地說:“啊?真的要走了嗎?”

梨梨亞的房間位於西棟的別館。從西棟一樓的北邊穿過連廊,就到了梨梨亞的房門前。正如梨梨亞所說,門上裝了輔助鎖。蜜村用從梨梨亞手裏拿到的鑰匙打開輔助鎖,又用西棟的萬能鑰匙打開了門。蜜村進入室內,首先來到窗邊。房間裏隻有一扇窗戶,掛著厚厚的窗簾。蜜村若有所思地檢查窗簾,然後小聲說:“這裏有一個洞。”

我也走近看了看,窗簾上確實有一個指尖大小的洞。蜜村又想了想,然後一把拉開窗簾。窗簾外麵是嵌死的窗戶,她又拉開了窗戶。

然後,蜜村開始在房間裏搜尋。一分鍾後,她叫了一聲,拿起放在桌上的古怪機器,像一個單片望遠鏡。

“這是什麽?”我疑惑地問。

“大概是用來檢查針孔攝像頭的東西。”

“檢查針孔攝像頭?”我沒有聽說過,“不是檢查竊聽器的嗎?”

蜜村微微聳了聳肩膀。

“完全不一樣,通過這個像望遠鏡一樣的鏡片看的話,如果房間裏藏著攝像頭,攝像頭的位置就會有光閃爍。打開開關後,這個機器就會發射LED光,光線打在針孔攝像頭上反射回來,被機器捕捉,就像太陽能的光線板吧?因為針孔攝像頭的鏡頭和拍攝對象之間不能出現障礙物,所以拍攝對象一定能看到鏡頭,這個機器正是反過來利用了針孔攝像頭的性質。機器的性能很好,甚至可以發現幾十米之外的針孔攝像頭。”

蜜村說完後,表情怪異地說:“問題在於,梨梨亞為什麽有這種機器。”

我突然想起來:“對了,梨梨亞還有能檢查竊聽器的機器。”

來到這座酒店的第一天,我就見過她拿著機器的樣子。聽我說完,蜜村說:“這個信息很有意思。”

然後她撓了撓黑發看向窗外,向我提議:“再去看看院子裏吧?”

我們來到中央棟,然後從玄關走到室外。院子裏積了幾厘米厚的雪,是我們來酒店的第一天下的雪,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下過,不過由於氣溫很低,積雪還留著。因為雪已經被大家胡亂踩過,不再是新雪的狀態。不過到了院子北邊梨梨亞住的別館,雪地上卻完全沒有任何足跡。我們在別館周圍轉了一圈,確定周圍也沒有足跡留下。

蜜村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繞別館一周後,她小聲叫道:“這是剛才那扇窗戶。”

順著蜜村的視線,我確實看到了窗戶,是剛才在房間裏看到的,別館中唯一一扇窗戶。她踩在沒有足跡的雪地上來到窗戶旁邊,但是窗戶上掛著窗簾,看不到房間裏的樣子。

“不,從這裏可以看到。”

蜜村用指尖敲了敲玻璃,我看著她指向的位置,發現隻有那裏的窗簾上開了一個小洞,是剛才在房間裏看到的小洞,雖然隻有指尖大小,不過隻要把頭湊近窗戶,就能通過小洞看到房間裏的情景。我看到了床和家具,視野比想象中大,幾乎能看到整個房間的樣子。

我離開窗邊,換蜜村透過窗簾上的洞再次觀察室內。她像地藏菩薩一樣,保持同一個姿勢站了好幾分鍾。我叫了她一聲,她說“再等一下”。究竟有什麽好玩的?我正想著,她離開了窗邊,然後看著我說:“我們再去找一次梨梨亞,我有些話想問她。”

“想問她?”

“我們剛才進入別館時,窗簾是拉上的對吧?所以我想知道梨梨亞是不是一直關著窗簾,我還想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拉上窗簾的。”

我點點頭,可是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問這些。我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再次來到梨梨亞身邊。

“拉上窗簾的時間?”麵對蜜村的問題,梨梨亞的表情和我一樣驚訝,然後帶著不明所以的表情說,“我一進入房間,就立刻拉上了窗簾,然後再也沒有拉開過。從第一天開始就一直沒再拉開。”

蜜村點了點頭,然後向梨梨亞道了謝。

問過梨梨亞之後,我們來到成為犯罪現場的圖書室,當然是為了挑戰密室之謎。我關注的是門內側的旋鈕,雖然被扭蛋殼蓋住了無法使用,不過我覺得這裏依然有解開密室之謎的線索。

我陷入沉思。

如果凶手用旋鈕鎖上了門,那麽凶手麵前會擺著四個難關:一、使用什麽機關旋轉旋鈕;二、如何收回機關,或者讓機關消失;三、使用什麽機關粘上扭蛋殼;四、如何收回第三項的機關,或者讓機關消失。

“總之,試試各種方法吧。”我自言自語地說完,從口袋裏取出釣魚線。說到密室,當然要用線。可是門的密閉性很高,門和門框之間的縫隙甚至無法讓線通過,這就意味著無法利用門的縫隙在屋外操縱。可是,我姑且試著把線纏在了旋鈕上。然後一邊看著門,一邊思考用什麽樣的機關拉線,然後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叫出了聲。

“怎麽了?”

耳朵很靈的蜜村走了過來,她真是個對線索敏感的女人。我本想隱藏信息,最後還是和她共享了。

“這裏。”我指著門說。

“透明膠帶的碎片消失了。”

昨天蜜村撕下扭蛋殼時,在門上殘留了長度為五毫米左右的透明膠帶碎片,可是現在碎片不見了。

“真的啊。”蜜村湊到門前。

“是凶手撕掉的吧?”

“應該是吧。”

我回答了蜜村的問題,透明膠帶的碎片很難自然脫落,既然如此,應該是有人撕掉的,而能從中得到好處的隻有凶手。

可是,究竟是為什麽呢?透明膠帶的碎片是需要凶手刻意銷毀的重要證據嗎?

“蜜村,你怎麽想?”

“是啊。”她漫不經心地說,然後在門前思考了很久,終於開口說,“果然是這樣啊。”

說完,她總算從門上移開了視線,然後看著我說:“喂,葛白,不好意思,我要退出這起案件。”

我聽了她的話,傻傻地應了一聲,然後急急忙忙地問:“啊?怎麽回事?你是說不會再管這個案子了嗎?”

蜜村點了點頭,我更加疑惑了,小心翼翼地問她:“難道,你因為解不開謎題要放棄嗎?”

“不,正相反。”蜜村說,“因為密室之謎已經解開,所以我不會再管。”

我完全不明白。因為謎題解開了所以不管?明明隻需要把答案告訴大家就好了啊。

“因為,告訴大家的話我會為難。”蜜村冰冷的眼神更冷了一些,她表情冰冷地說,“是一樣的。”

我聽到了她的話。

“這起案子的詭計和我三年前用過的密室殺人詭計是一樣的。”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在上高一。那時的我總是在想密室的問題,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就連到家後也一直在思考蜜村設計的那起密室殺人案的詭計。

我想到了一切可能性,有時會在自己房間的門上驗證想到的詭計。我每天都泡在密室裏,現在想起來很不對勁。

不過,那時的我就已經與她的密室共存了。

硬地板的觸感喚醒了我,是犯罪現場圖書室的地板,我好像是躺在地上思考的時候睡著了。我想起身時,聽到了低低的尖叫聲。我轉頭一看,臉色蒼白的夜月就站在我身邊,她用手按住心髒輕輕拍了幾下。

她似乎把我當成了屍體,躺在犯罪現場,看起來確實很像屍體。

“搜查情況怎麽樣?”我站起身後,夜月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問我,“對了,蜜村呢?”

該如何回答呢?我躲開了夜月的視線:“我和蜜村鬧掰了。”

“嗯?為什麽?”

“方向不同。”

“像樂隊一樣,啊,我知道了。”

“什麽?”

“你被甩了吧?”

夜月頻頻點頭,像是接受了自己的解釋。當然,我並不接受。

“總之,”我說,“她不再管這個案子了,已經退出了。”

聽了我的話,夜月歎了一口氣問:“啊?那要怎麽辦?你要獨自解開這個案子的謎題嗎?”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我措手不及,慌忙搖了搖頭:“我才沒這個打算,對我來說這個擔子太重了。”

“嗯,確實。”夜月點了點頭,“對你來說負擔太重了。”

“而且我和蜜村的智商差距太大。”

“嗯,確實,就像鄰居們口中聰明的貓和東大學生的差距那麽大。”

這話也太難聽了,我有些生氣。

我對夜月說:“總之,我之後也不打算管這個案子了,既然想不明白,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想,否則隻會浪費時間。”

她歎了一口氣,歪著頭說:“可是,你在說謊。”

“嗯?”

“香澄,你不擅長說謊。”夜月牽起嘴角笑著說,“因為你特別興奮啊,其實你特別想解開這個密室之謎吧?”

我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裏確實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看上去真的是這樣嗎?”

“嗯,看得出來,因為你特別開心。”

我又碰了碰嘴角,看來我的真實想法徹底暴露了。我又不是芬裏爾,因為看到殺人現場而感到開心,實在太缺乏道德感了,可這是我無法偽裝的心情,實在沒辦法,難道我和她是同一類型的人嗎?

我現在,特別開心。

開心得不得了。

原因自不必說。

我可以再次挑戰她的密室了。

用三年前蜜村用過的詭計設計出的密室。

用她在文藝社說過的“終極詭計”設計的密室。

“我殺了父親。”

一年前的夏天,她這樣對我說。在被夏日晚霞染紅的小路上,她是這樣說的。從那天開始,我執著於破解她留下的密室,簡直像墜入了愛河一樣。從那天起,我的生活開始圍著她的密室打轉。

就像青春期的男生沉迷於自我意識過剩的輕小說。

就像粉絲沉迷於喜歡的偶像團體。

就像年輕人憧憬嶄露頭角的音樂家時,會模仿音樂家的服裝和語氣。

對我來說,憧憬的對象是蜜村漆璃的密室,我帶著全部的熱情去挑戰它,仿佛整個世界除了她的密室之外,再無其他。

是因為我想看到她驚訝的表情。

蜜村是天才,能做到任何事情,我總是因為她而感到驚訝。可是反過來,我幾乎沒有讓她感到吃驚過。她隻會因為我做出的事情太愚蠢而驚訝,卻從來沒有因為我做了超出她預期的行為而讓她大吃一驚的情況。

我想看到她驚訝的表情。

一想到那幅場景,我就開心得不得了,我露出一個散漫的笑容,不知為何有些緊張,簡直就像下定決心告白的男生。所以哪怕我當時沒有和她保持聯係,卻一直在思考密室之謎。

然而結果是我放棄了。

蜜村留下的密室之謎是一道高牆,我隻是一介高中生,僅僅靠著從雜誌和網上得到的信息不可能解開。

那麽——我想。

如果我不是從雜誌和網上得到信息,而是實際在場的話會怎麽樣呢?

會怎麽樣呢?果然還是解不開嗎?不,我說不定可以解開。真的嗎?那就試試看吧。

幸好,這裏是最適合讓我驗證當初設想的密室。

“謝謝你,夜月。”

“這麽突然,怎麽了?”夜月一臉疑惑,“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向我道謝。”

“啊,嗯。”

確實,我想,是我太自說自話了。

可是的確是因為夜月,我才知道了自己想做什麽。我又說了一句“謝謝”,然後離開了圖書室,走向蜜村的房間。

我敲了敲房門,蜜村很快開了門,她驚訝地皺了皺眉,語氣不悅地說:“抱歉,我不打算告訴你密室的答案。”

說完,她就準備關門,我用腳卡在了門和門框之間,被夾到的時候有些疼。她用力關門,更疼了。最後蜜村放棄了,打開了門。

我對她說:“不巧,我不打算讓你告訴我答案,也沒有必要。”

蜜村驚訝地說:“什麽意思?”

“因為我會自己解開密室之謎。”

蜜村目瞪口呆,然後立刻笑出聲來。

“你真的覺得你能做到嗎?”

“能做到。”我點了點頭,“因為我比你想象得厲害很多倍。這件事我來解決,你會在聽到我的解答後臣服於我。”

聽到我大放厥詞,蜜村愣住了,然後苦笑著用嘲弄的口吻說:“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不可能解開這個密室之謎的。”

“不,我能解開。”

“我說了你解不開。”

“能解開。”

“絕對解不開。”

她目光冰冷,眯起眼睛告誡我:“我知道的,你絕對解不開這個謎題。不,不僅是你,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解不開,因為這個密室就是這樣。”

聽了她充滿自信的話,我聳了聳肩膀,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怕的了,因為所有日本人都知道這個密室的難度有多大。

“顧慮?”

“對,顧慮。”我點了點頭,然後指著蜜村說,“在三年前的案子裏,你被判無罪,是最高法院判決的無罪。根據日本的法律,今後將無法推翻這項判決。就算有人解開了密室之謎,也無法改變你無罪的事實。”

日本的複審隻能解決冤案,讓被告人沉冤得雪,但是不能因為出現了新證據,重新審判曾經被判無罪的人。

聽了我的解釋,蜜村一臉驚訝,然後試探地說:“這種事情我知道,那又怎麽樣?”

“所以我有顧慮。”我說,“就算法律上無罪,但是人們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如果密室之謎被解開,你會很麻煩。被媒體追蹤,被網暴。雖然可以用因果報應來解釋,可老實說,我不想看到你遭遇那些。”

她的表情越來越驚訝,我提出了一個建議:“因此如果你願意,我不會將密室詭計的真相公之於眾。雖然有違公共正義,不過沒辦法,我甚至不會把答案告訴夜月他們,隻有我和你兩個人深入案件去解決就好。”

這是我對朋友蜜村的體貼。雖然有些自賣自誇,不過我是個體貼的男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蜜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葛白,你知道有一則俗語叫作‘打如意算盤’嗎?”

打如意算盤?

“我當然知道。”

“是嗎?那你就是記錯了,因為這句話正確的含義是‘等你解開密室之謎再擔心這些吧’。”

蜜村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看你擺出一副微妙的表情,原來在想這些無聊的事情,我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如果你解開了密室之謎,堂堂正正地公之於眾就好。不過我想,這樣的未來就算再過一百億年也不會到來。”

她的話讓我有些火大,我不高興地瞪著她說:“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如果連這麽一點風險都沒有,我也會覺得無趣。啊,對了,我給你一點點幫助怎麽樣?”

她的提議讓我措手不及,我慌慌張張地反唇相譏:“我才不需要提示,我會憑借自己的力量解開。”

於是蜜村聳了聳肩膀說:“不是提示,不是密室的提示,我是說告訴你這起案件的凶手是誰。”

“啊?”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我一時間停止了思考,然後急忙對她說:“你已經知道誰是凶手了嗎?”

“當然了。”蜜村挺起胸膛,“你以為我是誰?”

“我以為你是光速偵探小醜。”

“你是這樣看我的嗎?”

蜜村好像受到了打擊,然後清了清嗓子說:“總而言之,我要告訴你凶手的身份。你想聽吧?我現在就告訴你。”

“等一下。”我急忙阻止她,然後想了一會兒。我確實很在意凶手是誰,不過可以讓蜜村告訴我嗎?明明我和她已經鬧掰了,現在是敵人。

“你在說什麽呀?老老實實聽著就好。”她用講述世間真理一般的語氣說,“因為凶手是誰,和密室之謎比起來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吧?所以我要告訴你凶手是誰。如果你真的想解開密室之謎,就沒時間為密室之外的事情糾纏,把你的全部奉獻給密室吧,否則你解不開的。”

她強硬地告誡我。我漸漸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隻好老老實實地聽她說出了凶手的身份。

“那我說了。”蜜村清了清嗓子,“凶手就是——”

聽到的名字讓我目瞪口呆。這樣啊,那個人是凶手嗎?真沒想到。

“對了,你有充分的理由吧?”

“當然,說到那個人為什麽是凶手——”

她含糊地告訴了我原因。這樣啊,因為這個理由,所以那個人是凶手,有道理。

“好了,你要加油,不過我覺得你終究解不開。”蜜村說完,結束了與我的對話,“啊,對了,這個給你。”

在關門前,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遞給我。

是紅桃8的撲克牌,裝在梨梨亞手機殼裏的,這次連環殺人案中唯一一張沒有使用過的撲克牌,對應的諾克斯十誡是“偵探不得根據小說中未向讀者提示過的線索破案”。

我盯著手中的撲克牌看了一會兒,破解密室的線索已經全部出現了嗎?

我回到圖書室,晃了晃裝著萬能鑰匙的果醬瓶。果醬瓶的直徑和高度都有二十厘米左右。因為標簽被撕掉了,所以不知道它原本是不是真的果醬瓶,不過形狀就是超市或者便利店裏賣的果醬瓶的大桶裝,或許是飯店用的吧。

我一邊搖晃果醬瓶一邊思考。如果凶手是用萬能鑰匙上鎖的,那麽他麵前就會有三道巨大的難關。一、凶手如何將鑰匙送回房間;二、送回房間的鑰匙如何裝進果醬瓶,然後擰緊蓋子;三、如何收回擰緊果醬瓶蓋子用的機關,或者讓機關消失。

“……”

不,不可能做到。我把果醬瓶放在地上。隻是第一步就做不到,更何況還有第二步和第三步。這是三重不可能犯罪,凶手果然不是用萬能鑰匙鎖門的吧?

三年前,在蜜村所作的案件中,房間鑰匙沒有放在果醬瓶裏,而是在桌子的抽屜裏。這就是說,將鑰匙放進果醬瓶裏所用的詭計和放進抽屜裏所用的詭計是一樣的嗎?還是說凶手鎖門時並沒有用鑰匙,所以兩樁案子裏發現鑰匙的地方不同?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讓我在意的事情。一是凶手移動屍體的原因。凶手將社先生的屍體從西棟社先生的房間移到了圖書室。我不認為移動屍體沒有意義,凶手一定能從中獲得好處。

另一個讓我在意的是殘留的膠帶碎片之謎。蜜村看到圖書室門上的膠帶碎片被撕掉後,想到了這次密室詭計的真相,膠帶是用來粘扭蛋殼的,收回膠帶碎片的恐怕是凶手。這就留下了一個問題,凶手為什麽要收回膠帶碎片?還有一個問題——三年前的案子裏,房門內側並沒有貼著扭蛋殼。

“嘿,進展順利嗎?”

就在這時,夜月走進圖書室,打斷了我的思路。推理的殘渣就像鴿群一樣拍打著翅膀飛走了。可惡,我馬上就有頭緒了。

我不滿地盯著夜月,夜月不明所以地盯著我。

“那麽,進展如何?”

像不良少年一樣的眼神對抗持續了一分鍾左右,夜月拉回了話題。

“啊?”我隻噘著嘴說了一句,“如你所見。”

“這起案子陷入了迷宮之中。”

“放棄得好快!”

“不過我真的不明白。”盡管已經思考了兩個小時,我依然完全找不到答案,“密室的等級太高了。”

“密室的等級?”夜月歪著腦袋問。

我開始給她解釋,順便轉換一下心情。

“簡單來說就類似於密室的難度。以這次的密室為例,門下方不是沒有縫隙嗎?這種情況下,由於無法使用利用門下縫隙的詭計,所以凶手能夠使用的詭計範圍就會縮小,密室處於有限製條件的狀態。就像有人對我說,‘來解開密室詭計之謎,不過沒有用從門下方送回鑰匙的詭計’。”

聽了我的解釋,夜月蹙著眉毛說:“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

“不明白我在說什麽嗎?”我有些沮喪。

夜月聳了聳肩膀說:“總之你加油想吧,還有時間,姐姐我去大堂悠閑地喝紅茶了。”

“總覺得好羨慕你。”

“說不定還能吃到切塊草莓蛋糕。”

“你怎麽這樣!”

夜月離開後,我躺倒在地板上,盯著天花板陷入沉思。她說得對,還有時間。我們被關在酒店裏已經是第五天了,假設一周後會有人來救助,那麽包括今天在內,還剩下三天。三天後,案件將移交到警察手裏,我就無法像現在這樣近距離觀察、思考密室之謎了。

還剩三天,不過我覺得既然還剩三天,我一定能發現些什麽。

既然還剩三天……

我的想法並沒有實現,我依然停留在迷宮之中,茫然的思緒如水一般淹沒了我。盡管每天都在現場絞盡腦汁,可是我不僅不知道凶手使用了什麽樣的詭計,甚至抓不住一絲線索。我陷入了瀕死狀態,無論肉體還是精神。在走廊上,蜜村與我擦肩而過時,用鼻子發出一聲嘲笑,看來我的自尊也被逼到了瀕死狀態。

已經是來到酒店後的第七天了,救援人員恐怕今天或者明天就會來。可能是由於這個原因,早晨聚在食堂的人表情都很愉快。社先生被殺已經過去了五天,之後沒有其他人死去,這一點或許同樣重要。

我忍住了一個哈欠,在吐司上塗橘皮果醬,然後又塗了蘋果醬,做了橘皮果醬和蘋果醬的混合醬。我暫時把吐司放在桌子上,然後擰緊橘皮果醬和蘋果醬的蓋子。夜月看到後提醒我:“香澄,蓋子蓋反了吧?”

“蓋子蓋反了?”

“果醬瓶的蓋子,算了,給我吧。”

夜月把橘皮果醬和蘋果醬的瓶子拿到手邊,然後轉開蓋子,交換了兩個果醬瓶的蓋子。蓋子上都貼著標簽,分別畫著橘子和蘋果,看來是我把兩個瓶子的蓋子弄錯了,所以夜月在提醒我。

就在這個瞬間,我發現了那件事。

我猛地站起身來,然後直接衝向圖書室。

“等一下,怎麽了,香澄?”我聽到夜月慌張的聲音,不過我不顧她的叫喊,穿過中央棟的大堂跑到了西棟。到達三樓的圖書室時,我調整好急促的呼吸。

我環顧整個房間,然後歎了一口氣。

啊,這可很難注意到,能注意到這種東西的,全世界一定隻有三個人:我,案件的凶手,還有蜜村漆璃。

“究竟怎麽回事,香澄?”

追著我趕來的夜月說。我對喘著氣調整呼吸的夜月說:“夜月,叫大家都到食堂去。”

夜月疑惑地說:“大家已經都在食堂了,不過還在吃早餐。”

這樣啊,確實如此哦,我清了清嗓子。

“究竟怎麽了,香澄?”夜月詫異地看著我,“難道你還沒睡醒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沒睡醒,就算剛才沒睡醒,現在也清醒了。

“解開了。”

對我來說,這是讓人清醒的結局。

“密室之謎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