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澄湖畔2-9
李煜的心情最近一段時間很不穩定。
原因很簡單,自己不遠千裏轉業到鹿城的外國語軍事學校教書,主要目的是追隨何健而來。何健所在的軍分區是離學校不遠,僅僅隔了一條湖濱路,可是兩個人的關係尚未確定。幾乎沒有誰知道李煜轉業的真正原因。鹿城講的是吳語,像鳥鳴一樣悅耳,就是聽不懂,李煜把它形容為“鳥語。”逛商場、購車票都要費很多口舌,連比劃帶啞語,簡直比上一堂課還累,自己教的科目是“情報”,也叫“諜報。”學的人少,還在學校有規定,校園裏統一講普通話,這樣一來,對李煜還算是有一絲的慰藉。鹿城是江南水鄉,一年四季空氣潮濕,到處水汲汲的。自己在戰場上的傷口就又癢又痛。真是難過。更何況和何健很難見麵,雖然近在咫尺,還像牛郎織女一樣。李煜也沒辦法,不知道這種局麵何時才能緩解,除了上課吃飯就是睡覺,三點一線,近半年來幾乎都沒有改變。唯一的去處,就是圖書館,圖書館位於學校西北角,是一座廟宇改造而成,外觀普普通通,裏麵也是平平常常,沒有一點現代氣息。寬大的二樓就一個大房間,裏麵擺了幾十張桌椅板凳,靠牆是整排的書架,上麵擺滿玲琅滿目的各類書籍。
李煜喜歡坐在靠窗子的一個座位上,窗外,就是筆直的湖濱路。掠過長勢旺盛的香樟樹冠,麵對的就是軍分區的訓練場地。柔軟的黃沙像一片金色的麥田,反射著黃色的光澤。幾乎每天早晨都有戰士在訓練,一個個虎背熊腰,嘴裏含著口令。作為隊長,何健是一定要出現的。此時的何健,才是李煜眼中最有吸引力的時候,隻見他雙手一舉,就像是兩把老虎鉗子,威猛而富有生氣。一投足一動腳都那麽有男人的氣魄,一會兒跑在隊伍的前頭,一會兒跑到一側,簡直就是褐色的閃電,來無影去無蹤。
偶爾,何健也會趁著沒人注意,瞬間扮個鬼臉或者擠擠眼伸伸舌頭。弄得李煜每次都趕緊抿住嘴,不讓笑聲驚擾了別人。
其實,李煜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個個秘密,隻有她和何健知道,是屬於兩個人的私密。
湖濱路以西,就是遼闊的陽澄湖湖區。湖裏以盛產大閘蟹而享名中外。這裏的蟹蟹殼呈青灰色,平滑而有光澤;蟹肚白,貼泥的臍腹,晶瑩潔白;毛是黃毛,腳毛長黃挺拔;再就是金爪,爪金黃堅挺有力,放在玻璃上能八足挺立,雙螯騰空。這家夥可是好東西啊,於是不斷有人瘋狂選購,到了解放前夕,蟹基本就絕種了。後來地方為了發展養殖業,就又人工孵化培養了一批蟹苗。結果還是大受歡迎,有人好事一調查,才發現是湖水養育了蟹苗,就是說不管是哪裏的蟹苗,隻要在陽澄湖帶上一個生長周期,就會變成純粹的大閘蟹,於是,這裏就成了商業中心。湖濱路兩側就是天然的交易場所,天南地北的人操著五花八門的方言,討價還價。像過年一樣。
李煜還了解到了一年一度的“開魚節”就在今天舉行。又恰逢星期天,所以,她就特意約了何健來瞧熱鬧。
“開魚節”其實在當地很有淵源,春秋戰國時的當地人依山吃山,靠水吃水。當時還沒有機帆船,隻能是小舟捕魚抓蝦。在湖上也不敢走得太遠,湖東是一個國家,湖西又是一個部落。稍有不慎,可能會被俘虜,那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於是,在下湖時都要舉行個儀式,既希望能多打漁也希望打漁的人都能夠平安會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開魚節”就被保留先來,不過不是當初的樣子,而是成了一種慶祝活動。主要是魚販子和酒店來現場買魚。新鮮的水產品自然是活字招牌。不過現在湖裏沒有魚了,隻產大閘蟹。不過性質還是一樣,加上做小生意的,也不失時機地來到“開魚節”。因而那場麵是異常的熱烈。
李煜興高采烈地拉著何健的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像一對小魚遊來遊去。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況天宮也做美。藍藍的白雲像一堆堆的棉花,悠閑地**來**去。湖濱路兩側的法國梧桐樹上,不知名的鳥兒唧唧鳴叫,湖麵上水波不興,一支支的小舢板上活蹦亂跳的螃蟹張牙舞爪地揮動著粗大的鼇。嘴角吐吐地冒著水泡。
場地中央搭一個大台子,有五十多個平方,上麵掛著帷幔。台上,二個濃妝豔抹的男女正在咿呀呀地唱著昆曲《牡丹亭》,兩個人雖然聽不懂,還是好奇地朝台前湊。
“何健,知道唱的什麽嗎?”李煜歪著頭,調皮地盯著何健男子漢氣息十足的眼眸“這個……這個……”何健撓撓頭,“是不是天仙配啊?”
“回答正確。”李煜風趣地點點何健的前額,“孺子可教也。”
何健其實聽不懂昆曲,也不知道唱的是何門何派何種劇目。但他是在戰地文藝宣傳隊工作過,多少有點文藝的底子。對於樂曲的簡單認知還是有的,所以隨嘴就說出了黃梅戲。隻是想糊弄一下李煜,逗她開心。李煜在沒有藝術細胞,也知道這不可能是黃梅戲。她還不了解何健的身世,心裏也不責怪,自己是搞情報的何健是戰士怎麽可能知道得那麽多呢。
而何健說完以後,就仔細聽了聽,要說那幾個月的文藝兵沒白當,他居然能哼起了昆曲的腔調來。這回輪到李煜驚訝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何建。
何健受到了鼓勵。不但沒有停下來,而且越哼聲音樂大。李煜來了雅興,拉過何健的手,就在台前的空位置上坐下來,一邊聽著何健哼哼,一邊手腳麻利地掏出背包裏的瓜子花生什麽的,他心不旁騖的表情引起了身後一個人的注意,她抱著孩子慢慢靠過來,孩子眼睛滿是喜悅,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使勁摸著何健的臉。
何健還以為是李煜呢,就勢抓過臉上的手,立刻覺得不對勁。
“舅舅。”小孩子稚嫩地叫道。原來,是大姐何其麗抱著兒子子豪。
“真麽巧。”何健熱情地打著招呼。
李煜也發現了大姐,她連忙站起,“大姐,快來做做。”說著便把準備喂給何健的山楂片給了子豪。
何其麗隻要坐下來,其實她是不想打擾何健談戀愛的,可是子豪不同意,非要找舅舅。沒辦法。隻好湊過來了。
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腔進入了中場休息。支持人就熱情的邀請大家踴躍上台揮動。可惜麥克風不配合,哢哢了很久才聽清楚。子豪於是高興地大喊大叫。非要上台唱歌。
主持人於是樂嗬嗬地跑下台,盛情邀請李煜何健和子豪上台表演。李煜連忙擺手,任你磨破嘴皮就是不去,何其麗就更別提了,沒辦法,何健隻好抱著子豪上台了。
舞台不大,也就是一百多個平方。高於地麵近兩米。上麵還掛著幔布。站在台上正好能看到軍區的樓頂,在梧桐樹的葉子之間還能看到外語學校的圖書館的玻璃。
子豪上了台就不讓何建抱了,他口齒伶俐地說了一段山東快書《武二郎回家》,真是惟妙惟肖,可是說著說著就卡了殼。
沒辦法,何健隻好打圓場,於是就在主持人的邀請下長了一首他熟悉的老歌《再見吧,媽媽》。這是一首很平常的歌曲,可在何健的心裏,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唱著唱著,他仿佛就看見了家鄉豐收的田野,一望無際的高粱和玉米。仿佛看到了尾隨在自己身後的大黃狗,仿佛還有在昏黃的煤油燈下媽媽納著鞋底,哼著美妙的童謠……唱著唱著,何健的眼前,出現了禽獸一樣的敵人瘋狂的用機槍掃射著手無寸鐵的鄉親,出現了媽媽痛苦的表情。又依稀出現了火熱的軍營,嘹亮的軍號……不知不覺,何健的臉上有一種扭曲的憤怒,眼睛裏流下兩行清晰的淚水……
子豪很懂事,他不哭不鬧,正用小手替何健擦拭著眼淚。李煜靜靜地望著台上的何健,心裏掀起巨大的波瀾,想不到這個粗枝大葉的男子漢,竟然有著這樣細膩而深厚的情感,這不是一個白開水一樣的男人,確確實實是有血有肉的好男人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靜下來,靜得讓人無法接受。就是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得見。
稽老板此時也在附近,他正組織員工往車上搬運大閘蟹,忽然一陣飽含深情的歌聲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是何健,他高大的身影似乎頂天立地了。稽老板心裏一驚,因為他感覺到了何健的一股灼灼逼人的氣勢,令自己不寒而粟。這種力量是原性而且不見任何修飾的,期間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殺傷力。
掌聲瞬息之間又響了起來,鋪天蓋地,像一陣狂飆吹過。
主持人急忙的跑上台,大聲說:“先生,您唱的太好了。”然後,轉向觀眾,“還要不要啊再唱一個啊?”
“要。”無數的觀眾一起大喊。“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主持人於是就把話筒遞給何健。
子豪這回沒有猶豫,一把就抓過來,大聲喊道:“舅舅沒有唱錯,為什麽還要唱。”
台下所有的觀眾都笑了。
李煜、大姐,甚至於稽老板,都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