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副縣長2

毛縣長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用你說我也會考慮的,你放心,這件事我來安排,安排一個合適的範圍讓他向你檢討。

也隻能是這樣了,於光漢隻能點頭同意。

今年老天又要搗亂,開春一個勁刮幹風不下雨,小麥一點都沒法種,好在種秋作物時好雨連綿,都以為今年是個好年景,可說不下雨就不下雨,快一個月了滴雨不見,長勢很好的莊稼眼看著就幹死了,先是各鄉的領導天天往縣裏打電話,問近期下不下雨,接著就一撥兒一撥兒往縣裏跑,訴說旱情,要抗旱資金。這曬出人油的三伏天,如果再三五天沒雨,北邊半個縣今年就徹底絕收了。縣委決定召開縣委擴大會議,專門研究抗旱問題。

本來就是十年九旱,抗旱的辦法基本現成,有一套不成文的程序:縣委決定,然後全縣動員,縣長帶人向上匯報,主要目的是討要救災錢物,其餘幹部一律下鄉,消防車油罐車都派去拉水,解決人畜飲水問題。可今年有了一點小小的不同,研究分工時,牛書記要於光漢帶人到上麵匯報災情,討要救災錢物。

討要錢財低三下四到處求告不說,一把手不出麵也顯得災情不太嚴重,人家也不會重視。於光漢說了自己的看法,牛書記看眼毛縣長,含意深長地笑一下說,老於你就別推辭了,有個情況現在還不便說,會後我再給你解釋說明。

牛書記的話讓人頗費琢磨,不僅是於光漢,所有的人都在猜測究竟是什麽情況。從牛書記的神情看,好像不是壞事。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一陣子毛縣長一直往上跑,很可能是另有任用。於光漢一下激動起來:如果是這樣,縣長的擔子有可能要落在我的肩上。於光漢努力保持鎮靜,覺得現在就這樣胡思亂想也不好,便努力把思想集中到開會上來。

於光漢又覺得到上麵跑跑也好,到上麵要錢就是請客吃飯拉關係拜熟人,付蘭能說會道也有點酒量,還有招待所的副經理許麗,比付蘭還活潑大方,也比付蘭年輕漂亮,帶上她們倆,活躍氣氛基本就夠了。劉玉成從省城來,省城肯定熟人不少,帶上劉玉成,再帶上幾個局長,有七八個人就可以了。去了好好活動一番,如能弄個幾百萬來,也讓人們看看咱老於的政績。

快要散會時,突然地委來了電話,說有一個重要情況,地委書記馬上要來親自布置,現在已經出發,要縣裏主要領導都集中等候。

地委書記親自來布置肯定是大事。事情來得突然,好在主要領導都在,於是便宣布散會,縣委常委出城迎接,其餘領導就地等候。

地委書記進了會議室就布置工作,說省委書記要來視察調研農村稅費改革,點名要到貧困縣看看,後天就到。地委書記要求安排三個點,三個點要有廣泛的代表性,代表好中差三種經濟情況,代表好中差三種自然條件。視察時間安排一天,上午看兩個點,下午看一個點,所以點與點之間的距離要選好,時間安排要恰到好處。書記特別強調說,重要的是要準備充分,考慮周全,看什麽不看什麽,說什麽不說什麽,都要做出計劃,布置安排下去。

吃過飯地委書記走後,縣領導接著開會。情況有了變化,決定抗旱的事往後推推,到省裏要錢要救濟也緩幾天再走,全力安排接待工作。三塬縣是個土地大縣,占地麵積兩萬多平方公裏,比北京市區還大,地形剛好分成南中北三帶。南部是半高寒半陰濕山區,有原始天然林分布,其中石佛山地形地貌複雜,風景秀麗景色獨特,北魏以來就是佛教道教聖地,隻到近代因為多種原因才日漸衰敗。中部屬土丘溝坎地區,丘不高溝不深,屬半幹旱地區,是縣裏的產糧區,全縣的經濟主要就靠這裏。北部屬黃土塬區,墚高溝深,地表破碎,幹旱少雨,是縣裏的貧困地區。會議決定在這三個地帶各選一個村,主要領導各把一個點,立即下去,連夜布置。

於光漢負責到北部的七墚鄉找點。散會後於光漢一直跟在牛書記身後,好像有話要說,但又不主動說。牛書記問,有什麽問題嗎?於光漢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你上午說有個情況要向我解釋說明一下。

牛書記一時想不起有什麽情況要解釋。於光漢說,會上你讓我替毛縣長到上麵匯報災情,說有個情況會後要告訴我。

牛書記一下想起來了。牛書記嗬嗬一笑說,你看我這記性,是這樣的,毛縣長到地區另有任用,事情基本定了,但還沒正式下文。沒正式下文就不能算數,所以還不能公開。毛縣長最近要忙他的事,所以縣裏的事你要多負責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於光漢的心禁不住一陣猛跳,他想說幾聲謝謝,剛要說又覺得不對:人家要調走你謝什麽。於光漢竭力壓住心中的歡喜說,我知道了,我會盡力把工作做好,請牛書記放心。牛書記意味深長地說,好,好好幹吧。

於光漢連夜趕到七墚鄉,開會布置好任務,已經是後半夜了。和衣在土炕上躺到天亮,鄉裏的幹部也準備好了一切,便一同來到選定的西張村。

在村裏選定了好中差三戶人家,然後將三戶人家集中到村辦公室,講了注意事項,然後鄉長拿出一份寫好的詳細提綱,向他們講什麽是費改稅,費改稅前的情況,費改稅後的情況,鄉裏是怎麽做的,村裏是怎麽做的,好處在哪裏,現在人均負擔多少,減輕了多少負擔等等。講解完,鄉長拿出一份寫好的稿子,要村主任按稿子教,一定要大家記住,背熟,做到問什麽能回答什麽,保證萬無一失。

鄉長向於光漢解釋說,咱們這兒的農民大字不識幾個,活命由天,耕地由牛,生娃由求,就是不動腦子。費改稅鄉裏折騰了大半年,大會小會開了無數次,你在上麵講,他在下麵睡,你口幹舌燥,他一句沒進耳朵。不管你張三改李四,他有他的老主意,反正收多了他就不給,收少了他就不問,不讓他們背下來,到時肯定出洋相。

折騰了一上午,中午剛想睡一覺,地區副專員帶了一幫人來檢查。副專員提出要預演一遍。副專員說,告訴村裏人,就說省委書記來了,把一切演得和真的一樣,看一下效果咱們再說。

副專員扮演省委書記。來到村民家,握手問好落座後,問男主人村裏費改稅了沒有,男主人說改了,接著便說怎麽改,把背下的從頭到尾一直往下說。鄉長又擠眼又扯衣服叫停都停不下來。副專員一臉惱火,看於光漢一眼起身就走。出了門副專員就發火,說都是一幫廢物,演戲都不會演,明顯的是在背台詞。什麽基數底數納稅數,三定四核五統一,一個農民怎麽會知道這麽多,知道這麽多幹什麽,一看就是假的,你們以為省委書記是傻瓜,弄虛作假是嚴重的品質問題,你們的烏紗帽不想要了還是怎麽著?好的演員是演戲不像戲,不露痕跡中見功夫。不行,這兒不能用了,必須另換一個地方。

本來一開始於光漢就覺得有點假,但那年中央領導來就是這麽搞的,誰也沒說假,過後還得到了好評,所以於光漢就沒有製止。現在平白無故挨一頓罵,於光漢覺得有點冤。如果是平日,於光漢會解釋幾句,但考慮到縣長的位子要空缺,正是特殊時期,便盡力忍了,還生硬地點了幾次頭。

好在時間還來得及。一行急忙來到條件差點的東張村。這回的導演是副專員,別人也不敢輕易插嘴。副專員隻讓村民講種了多少地,旱地多少,水地多少,地的等級是怎麽評定的,現在一口人納多少稅,比過去少了多少。因為基本是實情,三戶村民基本都能講清。在村民講的基礎上略做修改糾正,事情很快就落實好了。副專員一臉得意說,一看就知道這是真實情況,如果有個別問題回答不清楚,那樣效果更好,更自然。好像他是個戲劇專家,又講他的戲劇理論說,高明的演員演戲不露戲,高明的導演就請本色演員,這樣演出的戲才是真實人生,真實社會。這麽簡單的事,你們就是做不好。

副專員才四十出頭,仗著有碩士學位,就處處以大知識分子自居。眾人聽了心裏都覺得別扭,就都不發表意見,隻點頭稱是附和。

在東張村的考察很順利,一切比預想的還好,省委書記也稱讚工作做得比較紮實,費改稅確實減輕了農民負擔。在返回時,突然西張村的幾百人攔住了去路,要向省委書記喊冤請願,訴說災情。

事前地委書記就有言在先,誰出了問題誰負責,哪裏出了問題哪裏負責,要把這次考察提高到講政治的高度去認識。想不到一下就出這麽大的事,於光漢嚇出一身冷汗。事先在沿途是作了布置的,不知村民們從哪裏冒了出來。這可惡的黃土塬,到處是溝溝壑壑彎彎洞洞,怪不得當年毛主席不離開延安。於光漢急忙跑上前去組織阻擋。好在省委書記並沒有生氣,立即下車說我是省委書記,有什麽事請和我說。

有幾個村民左顧右盼四下尋找,說你們別哄我們農民,你不是省委書記,然後指了副專員說,昨天來的是他,他才是省委書記,你們想拿一個警衛秘書來頂替哄騙我們,我們才不是傻瓜。

別人都一下摸不著頭腦,副專員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於光漢急忙上前虎著臉盯住那位指手畫腳的村民說,你胡說,這是副專員,這才是省委書記。然後對村民喊,大家要講禮貌講文明,省委書記是來給大家解決困難來的,有什麽話你們就說,能解決的保證解決。

村民便開始訴說。他們說今年旱情嚴重,眼看就顆粒不收,但村幹部說今年費改稅了,稅不同費,皇糧國稅,是鐵定的東西,不管收成好壞都不能變,都得繳。村民要求書記到村裏看看,要求免稅,再給點救濟。

省委書記說,走,到村裏看看。

旱情確實嚴重。玉米基本都幹死了,耐旱的土豆也倒伏在地上。一位老者挑了一擔水艱難而小心翼翼地從土墚下爬了上來,然後用碗舀了澆在土豆苗下。省委書記問水從哪裏來。老者指一下說前麵溝底。當聽到說這點救命水也快幹了時,書記提出要下去看看。

下到一道墚底,仍不見水,老者說還要下一道墚。人們勸書記返回,書記說,我沒人家老,人家一天要挑多少擔水,我空走一趟怎麽就不行。

好在一直是下坡,雖然有六七裏,但還是堅持走到了溝底。溝底的水確實不多了,隻剩了炕大的一片淺水。但圍在溝底的人不少。引人注目的是擺了一張桌子,桌旁排了長隊,有人用瓢給排隊者的塑料壺或羊皮袋裏舀水。問怎麽回事,原來這水溝是西張村的,西張村以外的人挑水都要收錢,並且一瓢一毛。

省委書記的眼睛濕潤了。他再也看不下去,突然罵了一句他媽的,然後調頭就走。

省委書記是寫文章秀才出身,儒雅和藹,今天罵髒話,可見是不同一般。大家誰都不敢說話,隻好按順序跟了往回走。

上坡不比下坡,時間不長就都走不動了。因公安人員隻讓幾位村民跟了下來,所以隻有主要領導才有人攙扶。最苦的是於光漢,體重太大,和別人比就多背了幾十斤肉,上到半坡就上氣不接下氣,停了休息時差點暈倒。當然沒人也不敢讓人來扶他。於光漢隻好掉隊。

大家已到村裏休息。看著肥胖滑稽濕透了衣服的於光漢,大家誰都不敢笑。省委書記感覺出氣氛過於嚴肅,便對於光漢說,胖子怕動,瘦子怕棍,你不要怨我,這一趟爬坡最少讓你掉三斤肉,以後還得多動,多下下鄉爬爬坡,保你精壯結實。

於光漢笑笑說,聽您的,我以後盡量多下鄉,沒空下鄉就跑跑步。

因為省委書記已經向村民表態不但免稅,還要發救濟糧,村民們早已聽從安排散去。休息一陣後,省委書記說,立即回縣城,討論怎麽抗災救災。

救災的辦法也就那幾樣,全體動員,幹部下鄉,水泵水車都到一線,再撥點抗旱資金。省委書記問能調多少資金下去,牛書記吭哧半天說最多能調五十萬。省委書記說,不行,這麽多的災民,五十萬夠幹什麽,人均幾塊錢。然後對同來的省委秘書長說,我建議省裏拿出三五百萬來救濟,主要是發放糧食,但糧食不要無償分配,最好是半價,另一半價由省裏補足,這件事回去後由你來落實。

大家熱烈鼓掌。省委書記說,先不要高興,這樣救濟也不是個長遠辦法,關鍵是拿出個長遠發展的計劃,我想現在大家就討論一下,看有沒有一個解決根本問題的好辦法。

應該由牛書記毛縣長先說,但兩人顯然沒有充足的準備,都有點謹慎,誰也不先開口。一時有點冷場。王峰看看兩位正頭,然後說,我分管農業,對未來的發展縣裏已經有個設想,就是按自然地理條件分為三個區發展。具體規劃是在北部幹旱塬區發展不需要澆灌的甘草種植,形成專業種植區,這一項已由科委投資立項落實。在中部川墚地區全部種植耐旱的土豆,建立一支專業運銷隊伍,發揮我們地廣勞動力便宜的優勢,產品肯定能有競爭力。在南部山區發展旅遊業。這個地區屬半濕潤地區,夏天涼爽冬天不冷,是避暑度假的理想勝地,如投入資金搞好基礎設施,發展休閑旅遊前景廣闊。

書記對王峰的計劃大加讚賞。其實這個計劃確實在縣裏醞釀多年,但投資巨大,沒有資金就是一句空話。王峰曾在省委當秘書,認識省委書記,自然就膽子大些話多一些。於光漢認為在發展旅遊方麵他更有發言權。付蘭很有心計,在這方麵也頗有研究和見解。付蘭多次和他說過,有時睡在一個被子裏她就說她的計劃。付蘭最主要的想法就是充分利用南部山區地大人稀氣候好空氣好的優勢,建一些設施完備的民居四合院,搞家庭度假避暑旅遊,由一家一戶來分散經營,客人入住後可以自己做飯,可以自己種菜,可以自己飼喂一些動物,當然也可以讓客人去放牛,把整個山區辦成家庭度假旅遊區,到經濟許可時,還可以辦幾個療養院。可惜這些設想都無法實現。現在說不定正是個機會。於光漢把這些具體的設想細說了一遍,還沒等於光漢說完,省委書記就插話說,好,很好嘛,你們算過沒有,粗具規模需要投資多少。

付蘭早算過無數遍,修路供水建屋培訓人員,精打細算最少也得兩億多。由於數字太大,始終隻是設想。於光漢說,搞旅遊基礎設施一定得過關,這方麵投入的資金很大,我們反複算過,最少也得將近兩個億。

省委書記說,也不算太多嘛,我們這些年扶貧搞撒胡椒麵,到處撒到處不見效,年年撒年年還得撒,這就是治標不治本的原因。我們這次能不能集中財力一點一點地扶,扶一處徹底解決一處,讓它永遠擺脫貧困。這個問題我可以拍板就這麽定下來,投資兩個億,徹底脫貧,同時建立責任製,到時辦不好,我要追究你們領導的責任。

這個喜訊來得太突然,大家都有點不敢相信,但省委書記說兩個億就絕不會是空話,兩個億對一個省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事。於光漢本能地帶頭鼓掌,大家便跟了使勁拍手。書記說,你們先別高興,明天我要實地去看看,別讓你們把我哄了,如果條件不具備,我還要改變我的決定。

送書記到招待所休息後,地區和縣裏的領導馬上開會,決定讓旅遊公安等相關部門的人連夜上山,布置明天的視察工作。本來要讓於光漢上山負責,但於光漢連續忙了幾天,雙眼布滿了血絲,嘴角也起了口瘡。牛書記說,於縣長這幾天累壞了,王縣長是咱們的壯勞力,還是讓王縣長去,於縣長把這裏的事多操點心。

事情就這麽定了。

南部的景色以石佛山最好。石佛山山不高大,但山峰多突兀而起,形成陡峭的絕壁。絕壁石質不同顏色多種多樣,不同的石質經風吹雨淋形成無數的洞穴。北魏開始就有佛教徒來此開鑿石窟建立寺廟,唐宋時成為一個聖地,百業興旺,香火鼎盛。後來戰亂不斷,許多寺廟被毀,石佛山也日漸荒涼。明代時一位鎮守將軍信奉道教,便將殘存的幾個寺院改為道觀,至今保存完整的建築隻有青雲觀一處。完整的石窟據說不少,但都在難以攀登的懸崖絕壁,具體情況不很清楚。

青雲觀做過整修,近年來先歸縣文化局管,現又劃歸旅遊局管,有兩位道人在此住守,也算具體管理人員。山上不通公路,一行人爬到青雲觀,早已汗流浹背。好在桌椅早已擺好,大家便坐了喝茶觀景。

道長身材高大,白須飄胸,穿一件黑色道袍,看去很有點仙風道骨。道長來到大家麵前施一禮,不問來者是誰,手捧一筒簽很職業地說,青雲觀山靈水秀,仙家雲集,有求必應,雅士們何不求一簽,問問仙家,指指迷津。

大家笑了看書記。書記說,我不抽,你們誰抽自由。

大家當然誰也不抽。道長說,觀麵相知道你們都是領導,領導就是一方的主宰,要興一方,必須得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地利常在,人和卻很難求。對一方百姓來說,人和就是這一方的領導上合天理,下合人意。舉個例子,陝北仍十年九旱,荒年餓殍遍地,毛主席入主陝北十餘年,卻風調雨順政通人和,不但當地百姓能夠吃飽,還養活了數萬軍民,這就是天得地利,地得人和。前天夢到我祖前來點化,說近日有賢士降臨,我土我山我觀將有大幸,我天天琢磨,見人便觀相,今天一眼便看出賢人就在這裏。

大家笑著看書記。書記認真地打量著道士,臉上也有笑意。秘書長笑了對道士說,那麽你再看一下,究竟哪一位是賢士。

道士說,合地利得人和的賢士有兩位。然後看著書記說,這位道行深厚,恩澤超過本山,屬大賢,大賢隻有通過本地賢士,才能給本山帶來幸福。

大家都看著書記笑,書記也不說什麽,臉上盡管看不出什麽,但心裏顯然是得意高興。人們要道士指出本地賢士,道士掃一遍眾人,把目光落在了於光漢身上,說,本地賢士無疑就是這位。

大家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於光漢身上,於光漢沒有絲毫準備,緊張慌亂一時無地自容。大家都沒了聲。有人本能地去看牛書記和毛縣長,牛毛二人一臉尷尬。地委書記湊到省委書記的耳邊說,毛縣長要調到地區任職,我們正準備讓於光漢當縣長。

地委書記說的雖然聲音很小,但現場很靜,周圍不少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於光漢就在書記身後,他感覺到自己就要失控。見大家都在看他,便急忙轉身走開。

青雲觀地處高峰,登上塔頂觀景台,四周山野一覽無餘。書記用望遠鏡看一陣,然後提出再看看那些佛教洞窟。

隻有一處洞窟人能到達下麵仰望,但一般人無法攀登上去。另外幾處隻能用望遠鏡看看。對這些高不可及的洞窟,書記讚不絕口,說如果開發出來,規模可能不比敦煌小,不知裏麵的藝術價值怎麽樣。大家都回答不上來,隻好喊付蘭過來回答。付蘭說初步探測過,裏麵有石佛也有泥佛還有彩繪,藝術價值還沒有論證。書記說,我們真是捧著金碗討飯吃,這麽好的旅遊資源,為什麽不早開發,開發出來就能給全省增加一個旅遊景點。這事就這麽定了,投資兩個億,你們立即著手準備規劃論證,本著邊開發邊開放邊發展的路子,有什麽困難隨時給我匯報。

這一陣真是累壞了,不僅身體累,精神也累。吃過晚飯於光漢就在辦公室睡了,準備大睡一場。可這幾天的事像放電影一樣在腦子裏折騰,讓他無法平靜入睡。睡不著也罷,把這些事好好考慮考慮也好。最讓他費心思的是道長的話。難道真有天意?如果沒有,事情怎麽會如此巧合。他更想不清這事對他是好是壞。在官場,最怕提拔的事還沒定就走漏風聲得罪要人。道士的話顯然得罪了牛書記。書記是一把手卻說一個副手是賢士,還是在上司麵前說這話,再有肚量的人也受不了,事實上牛書記也確實是生氣了,路上就幾次有意無意諷刺他,好像是他故意的。好在地委書記說要提拔,如果是這樣,牛書記再笨也不會提出反對。好像有了點瞌睡,唐利生卻敲門有事。

已是七月,雖說這裏是避暑勝地,但隻穿件襯衣也就夠了,唐利生卻穿了西服打了領帶,一副莊重嚴肅的樣子。唐利生進門就道歉就做自我批評,然後解釋說一是這一陣忙,二是想徹底反省一下,挖一挖思想根源,把檢查做得恰當真誠,所以直到今天才來。於光漢覺得這才是最大的假話,真正的原因還是地委書記的那句話,雖然唐利生沒去石佛山,但地委書記說要提拔誰當縣長這樣要緊的話不會不迅速傳播。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小子終於挺不住了。狗日的老滑頭。但不管怎麽說人家還是道歉來了。於光漢說,其實你也不用向我道歉,我那天批評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想想,人家是上麵派來掛職的,有水平沒水平也就那麽回事,反正具體工作要由你們來做,對了就聽,不對就應付一下,沒必要讓人家下不來台。人家受這麽大的委屈當然要反映,我不管也不行。另一方麵你也聽出來了,我發脾氣也不是針對你的。咱們縣有個壞毛病,就認一把手,什麽事都要討個一把手的話,別人說了就不靈,開個會都亂七八糟,我發火是衝著這個來的。至於展開討論的事,現在事情忙,就算了,但你要向劉縣長認真道歉。

唐利生不住點頭表示理解明白,然後又自我批評。唐利生看著精幹,說起話來卻認真而又黏糊,早說明白了還反複解釋。於光漢將話題轉開,唐利生還是將話題轉回來。於光漢禁不住有點煩。如此水平的幹部,也難怪出這樣的事,還算醫學院畢業,真不知以前是怎麽給人看病的。於光漢閉了眼全身靠到椅背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於光漢心裏好笑:劉玉成縣長和你談工作時你一副滿不在乎,我也給你個不專心讓你感受一下。微微睜眼看,唐利生毫不在乎,仍然按他的意思說他要說的話。於光漢正考慮怎麽打發他走時,地毯廠張廠長走了進來。於光漢說,唐局長,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想法再和劉縣長談談,我和張廠長談點事。

張廠長的意思是兩億元投到南山搞旅遊建設,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地毯廠的人沒處安排,正好集體轉到旅遊局工作。

好聰明的廠長,如果早把這聰明用到生產經營上,地毯廠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付蘭說過,來旅遊的人素質都不低,如果旅遊管理人員素質不高,再好的風景也是枉然。付蘭的想法是對的。於光漢一口否定說,這個主意你就別打,錢還沒到一分,能不能搞成我的心都吊在半空,再說究竟怎麽搞還沒決定。我的想法是無論對人還是對項目,一定要高質量嚴要求,用人和上項目一定要公開招聘招標,決不能辦成福利院,所以你趁早打消念頭,絕對辦不到。

廠長紅著臉說,這個想法不是我提出來的,是工人們自己要求的,如果不答應,可能會鬧出更大的事,給廠裏惹麻煩,也會給縣裏惹麻煩。

最可怕的就是這一招。上麵早有明文規定,哪裏上訪鬧事的多,哪裏的一把手就要提出辭職。於光漢知道張廠長會用這張牌。決不能給好臉色讓他心存幻想。於光漢說,我再說一遍,你告訴工人們,這事絕對辦不到,如果鬧出了事,誰鬧出事誰負責。對縣裏來說,當然首先你要負責,如果不出事,把廠子處理出去,我首先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廠長歎口氣說,廣告也登了,來谘詢的都想白撿個便宜,根本沒法談。於光漢說,撿便宜是肯定的,不撿便宜誰要這破廠子,以後再有人問,你給我匯報,我和他洽談。

送走張廠長,於光漢睡意全無。錢還沒到手,就有人打起了主意。看來這兩億元會成為唐僧肉,會你爭我奪,也許會遇到更麻煩的事情。於光漢看看表,才晚上九點,正是來人私訪的黃金時間。於光漢決定到付蘭家裏去躲躲,好好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也順便說說這開發旅遊的事。

付蘭比於光漢還累,已經上床睡了。付蘭忙,已把兒子送到地區一中住讀。付蘭也是一個人,住的是新房,寬敞而設施齊全。於光漢提出洗個澡,付蘭說,我一個人也懶得洗,你來了我們一塊兒洗個鴛鴦浴。

洗澡時兩人就把那事辦了,上了床隻能說說話了。付蘭摟著於光漢的脖子說,有件事我要問問你,你覺得青雲觀的老道怎麽樣?

付蘭兩眼盯著他,一臉壞笑。於光漢感覺到可能有什麽事,但又猜不出,便把手指伸進她下麵開玩笑說,你愛上那個老道了?說不定那個老道還是個童男子,下麵的家夥像他手裏的劍,一下能刺到你心窩子裏。

付蘭在於光漢身上擰一把說,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人家剛說了你的好話,你就這樣糟蹋人家,以後看我怎麽收拾你。

於光漢說,我一直在琢磨這個事,你說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神,如果說沒有,他怎麽能說得那樣準,難道真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付蘭放開他笑得滾到了一邊,縮成了一團。於光漢一下猜到其中有鬼。他一把將她翻過來放到肚子上,嚴肅地說,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你搞了鬼?

付蘭半天才止了笑說,你以為你真是真龍天子呀,不搞鬼那晚我提前上去幹啥去了,我告訴他最胖的那個就是你,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於光漢一下僵在了那裏。付蘭就趴在身上,但他一下感到有點陌生。原以為她很率真純潔,對她從來都不設防,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計,說不定還會幹出什麽大事來,想來讓人害怕。付蘭擼擼他的鼻子說,怎麽回事,是深感意外還是從神壇上摔了下來,一下接受不了?

付蘭也太出格了。於光漢嚴肅地說,你好大的膽,竟敢裝神弄鬼來騙官,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這事萬一敗露,就是世界性的醜聞,別說做官,就是做人都難,你想過沒有,萬一敗露了我怎麽活?

付蘭張大了嘴,一臉得意也僵在了臉上。半天付蘭說,真是好心沒好報,我以為你會感謝我,沒想到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世界性醜聞,你讀讀曆史,從陳勝吳廣開始,哪一個帝王將相達官貴人不是假托天命。現在又怎麽樣,你以為你會穩升縣長嗎?做你的美夢去吧!在縣常委裏,你是最後一個,按慣例,常務副書記升縣長你升常務副書記,如果不按慣例,王峰的可能性也比你大。王峰年輕文憑高不說,人家從省裏下來,隨便省裏哪個頭頭傳句話下來,人家就升了。我覺得你白在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我為什麽要這樣?我也是為了工作。一是你人厚道辦事認真公道;二是你能聽我的意見,將來我們能夠合作把旅遊這件大事搞好。

付蘭生氣了。付蘭說得也有道理。於光漢將付蘭摟入懷裏說,你還不了解我,我的意思是不但要做官,還要做人,官可以不做,但人不可以不做。這樣一來,我當了縣長心裏也不舒服。再說那個老道可靠不可靠,萬一傳出去,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付蘭說,做人沒錯,做人有大人和小人之分,我不但讓你做人,也想讓全縣人民做人,把經濟搞好了,全縣人都富了,都做人了,這才是大人。我就是要讓你做這樣的人。你別以為有了兩個億後一切都好辦了,其實正好相反。窮安生,富生亂,人人都盯上這兩個億,如果沒有一個堅強正直的領導給我撐腰,我幹不好,別人也幹不好,最後隻能是稀裏糊塗,浪費國家的錢財。至於那個老道,他歸我管不說,他自稱半仙,他決不會自己揭穿自己,說自己那套是騙人的把戲。

於光漢再次瞪大了眼,今天才算真正認識了付蘭,真是聰明絕頂料事如神的女人。於光漢想活潑一下緩和緩和緊張,也向付蘭表示他已經認錯。於光漢故意盯著付蘭看半天說,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我爬在你身上都沒搞透你,你是跟哪個高人學的,是不是那個老道把你指點了一家夥?

付蘭一把捏住他的下身,於光漢疼得齜牙咧嘴。付蘭指著書架說,你看那些是什麽,你就關心**的事,根本不關心我的生活。你每天晚上吃喝摟老婆,你知道我在幹什麽?

付蘭愛看文學方麵的書,不知什麽時候書架上多了那麽多旅遊管理方麵的書。於光漢笑了說,你的學問再大一點我就駕馭不了你了。付蘭說,我已經研究旅遊管理一年多了,如果讀博士,也差不多快畢業了。

於光漢歎口氣說,咱們這小地方水平低,也委屈你了。然後把地毯廠要求集體轉到旅遊局的事說了一遍。付蘭一下坐了起來說,這絕對不行,如果這樣搞,別說兩個億要打水漂,整個旅遊資源也會被糟蹋掉。

於光漢拉付蘭躺倒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你放心,有我給你撐腰,事情就會辦好,他們就別想胡來,時間不早了,我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