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晉江書院案(二十六)

最先聽見動靜的是王順德,他意識到這響聲的異乎尋常,直奔向閣樓外廊,葉好問緊隨其後。二人到達外廊的時候,正好看見薛琦落下去。

王順德俯身在廊邊,看著下頭薛琦那已經摔得七零八落的屍體。他的瞳孔不斷放大,突覺頭痛難忍,他“啊”的大叫一聲,跪倒在地上。王順德強行用自己的意誌力維持意識的清醒,他知道,他此刻若是暈過去,後果不堪設想,他不僅會失去作為幻術師的能力,還可能喪失大部分記憶。

這是王順德在短短的兩天時間裏,第二次產生這樣的感覺。第一次是在對孫嘉上施幻術的時候,當時,孫嘉上反應異常激烈,為了安撫他,王順德不得不暫時進入孫嘉上的意識,當他與孫嘉上合二為一的時候,迅速感到一種東西在不斷吞噬他的意識。幸而不久之後,崔辭帶著孫潔夫婦趕到,打斷了這次審問。後來,他仔細想過這件事,如果幻術師在施幻術的時候,產生了反噬,說明這個幻術師曾對自己施過幻術,他的意識深處有一塊不受自己意識控製的領域在蠢蠢欲動。可這究竟是什麽,王順德完全記不起來了。

葉好問可顧不上王順德,狂衝到樓下。

三省堂那頭,李曖同官員們早已經跑了過來。眾人望著薛琦的屍體,都覺得駭然無比,尤其是李曖,她剛剛救過薛琦的命,那時候薛琦明明充滿活力,怎麽才短短一天,她就犯了傻?

薛琦的父親扒開人群,一眼望見跳樓的正是自己當作兒子培養的獨女,慘叫一聲“是我琦兒!”接著兩眼一黑,暈了過去。李曖趕緊將薛琦的父親送到陰涼處,又叫來了大夫把脈伺候著。

葉好問跪在薛琦身邊,早已哭得不成人樣。眾人小聲議論,猜測薛琦跳樓的原因。孫嘉上一家三口也混在人群裏湊熱鬧,孫夫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薛琦跟她兒子那檔子事,自覺理虧,看了一會兒之後,就拉著孫潔與孫嘉上要走:“這薛琦竟然是個女孩兒,真可惜了。唉,早知道她是個姑娘。。。。。。算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咱們回去吧!開封府的人會查清楚她為什麽跳樓。走吧!我兒,我兒?。。。”

卻見孫嘉上死死盯著地上的屍體,如同一個木樁般一動不動,他的眼神從木然到急切,又從急切轉到崩潰,直至滿眼充血。孫夫人意識到不好,立即朝孫潔使了個眼色,孫潔會意,先下手為強,用強挾住孫嘉上,要把他拖回三省堂。

沒料到,孫嘉上掙脫了孫潔,猛得撲向薛琦,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嵌進肉裏,如同一個發狂的困獸一般,聲嘶力竭的大哭起來。孫嘉上哭得肝腸寸斷,彷佛那時用話傷害薛琦,用腳揣薛琦的孫嘉上,根本不是眼前這個人。在場的所有人見他哭成這樣,也都猜到他跟薛琦的關係不一般。

葉好問可不吃他這套,站起來拽著孫嘉上的領口,用盡全身力氣將他跟薛琦分開:“你別碰她!”接著,又是一拳砸在孫嘉上麵頰上:“你也配哭?!現在假惺惺的做什麽?要不是你,薛琦會自殺?”

孫嘉上被揍的搖搖晃晃,卻不還手。

葉好問一拳又砸了上來,吼道:“你去找那個白龍啊!現在薛琦死了,你可以盡管找他風流快活,沒人再煩你了!你滾呐!”

孫嘉上被葉好問推得老遠,他跌跌爬爬站穩之後,突然從靴子裏摸出一把匕首指向葉好問。

李曖這頭剛把薛琦父親安頓好,這邊孫嘉上和葉好問又打起來,她趕緊丟下薛琦父親,又過來拉架。她見孫嘉上拔出刀,生怕再出人命,忙喝道:“孫嘉上,你要幹什麽?還不把刀放下!”

隻見葉好問往後縮了縮,隨即嘲弄道:“怎麽?要殺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諸位都是見證,孫嘉上要當眾殺人啦!”

孫潔夫婦連忙上前,一個擋在孫嘉上跟葉好問之間,一個去奪孫嘉上的匕首。

孫夫人嗬斥道:“這是做什麽?你快放下!”

萬沒料到,孫嘉上掏出匕首並不是為了殺葉好問,而朝著自己脖子抹了過去。孫潔眼疾手快,一把架開孫嘉上的匕首,隻聽“咯噔”一聲,匕首朝遠處摔去。

孫嘉上這套操作把葉好問真真看蒙了,他崩潰的樣子,用刀自盡的樣子絕不是作偽,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難道隻有等到人死了,他才知道後悔?

就在眾人鬆了口氣的當口,孫嘉上突然“啊”的發出一聲慘叫,隻見他的胸口穿出一把利刃,而手持這邊利刃的正是薛琦的老父親。原來,剛才薛父將葉好問的話統統聽明白了,眼前這個人模狗樣的孫嘉上,正是害死他女兒的罪魁禍首。

薛大人抽出刀,老淚縱橫:“原來是你騙了我女兒!我今兒非殺了你不可!”

李曖隻覺崩潰萬分,這頭剛平息,那頭又出事,她指著那幾個看著薛琦的衙役罵道:“你們剛才做什麽了?不看著薛大人,光顧著看熱鬧?”衙役都低頭不敢說話。

那邊孫嘉上的鮮血灑了一地,臉上卻露出笑容,道:“謝伯父成全,讓我去陪琦兒。”說完,他兩眼一翻,直挺挺暈倒在地上。

“我兒啊!”孫夫人火燒眉毛一樣狂叫起來。孫潔趕緊去救他兒子,在場所有人眼見要出亂子,也亂哄哄上去拉扯勸架。一時間,現場亂成一團。

李曖此時也沒招了,薛琦剛剛死不瞑目,她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再拿仍巨石恐嚇諸位大人。就在李曖一籌莫展的時候,王順德從廊上下來,他臉色依然不太好,但尚能支撐。李曖見他來了,像見到救星一樣迎了上去:“王大人,你可來了!”

王順德道:“你快去勾欄瓦舍叫崔辭回來!就說薛琦跳樓自盡,她在屋裏留下一封信,指明道姓要崔大人親啟。”

李曖猶豫道:“那這裏怎麽辦?”

王順德道:“這裏有我,你快去!”

李曖巴不得如此,說了聲:“那王大人受累了!”腳下抹油,忙不迭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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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亦思馬因的暗道出來,是書院後麵的百泉湖,百泉湖三麵不通,崔辭不得不翻過後過,再繞回到勾欄院。這麽一折騰,他到勾欄院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

崔辭閑時也是這一帶勾欄院的常客,熟門熟路的。這時候走到瓦舍門口,台子上空空的,光有一個老漢坐在瓦舍旁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打盹。

這時候可就顯示出崔辭作為一個平日吃喝玩樂的衙內的好處來,這打盹的老漢他認得,看著其貌不揚,其實正是瓦舍白老板。上回張衙內過生日,整場演出就是包給他做的。

崔辭走過去,搖了搖他的胳膊:“老白,醒醒!”

白老板睡眼惺忪,眯出一條眼睛縫,看見是崔辭,驚喜今兒財神爺主動找上門來了,立即跳起來笑臉相迎,道:“崔衙內,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有什麽吩咐您盡管說!”說完,白老板露出一臉要替崔辭解決難處的仗義表情。

崔辭板下臉道:“老子如今是開封府的通判,不要總衙內衙內的,叫大人!”

白老板趕緊扇了自己兩耳光:“崔大人,我的好通判大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唄!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崔辭道:“我問你,你們瓦舍前日中元節那天的節目單有沒有,拿我看看!”

白老板聽了,道:“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您稍等!”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白老板就將前晚上的節目單拿來了,崔辭抖開單子,一條一條順著往下看:開場是女子相撲表演;接著是說書三國的段子《草船借箭》;往下是魔術雜戲,壓軸是拉繩下雨;然後是動物表演,鸚鵡投籃。。。。。。

看來中元節當天的節目與孫嘉上說的一模一樣,崔辭看過放在一邊,問白老板道:“當晚就是按這單子上的節目演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