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矮人的寶藏及其詛咒

海神埃吉爾的宴會結束了。阿薩和華納諸神都準備返回阿斯加德。隻有兩位神祇——眾神之父奧丁和詭計之神洛基——做了別的打算。

洛基和奧丁將各自的神力隱藏起來。他們來到人類的世界，表現得與凡人無異。兩人一起穿過米德加爾德，與各種各樣的人往來：國王和農民、亡命之徒和正人君子、武士和地主、奴隸和議員、文雅的人和粗魯的人。

一天，他們在一條大河的岸邊休息，聽見附近傳來打鐵的聲音。

不一會兒，他們看到河中央的岩石上，爬上來一隻水獺。它隻露了個麵便重新潛入水中，再上來時，嘴裏叼著一條鮭魚。它把魚放在石頭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洛基閑得發慌，拿起一塊大石頭便朝水獺扔去，石頭擊中水獺的腦袋，當場要了它的性命。奧丁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洛基啊，洛基，你怎麽可以如此殘忍、如此邪惡？”奧丁質問道。洛基隻是笑了笑。他遊過河去，把水獺的屍體帶了回來。“你又何必要了這畜生的性命？”奧丁再次發問。

“唉，天性使然。”說著，洛基拔出小刀，先將它開膛破肚，然後開始剝皮。洛基剝完皮便將它疊好，別在自己的腰帶上。清洗完畢後，他和奧丁離開了河岸。

他們來到一座房屋前，旁邊有兩間鐵匠鋪，打鐵的聲音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他們走進屋子，詢問是否可以在此吃飯歇息。

一個老人正在火上烤魚，他指了指身旁的一條長凳。“你們可以在那兒休息，”他說，“等魚烤好了，我再給你們嚐嚐。我兒子是一名出色的漁夫，他釣上來的，那都是最好的鮭魚。”

奧丁和洛基坐在長凳上，老人繼續烤著魚。“我的名字叫赫瑞德瑪，”他說，“我有兩個兒子，在外麵的鐵匠鋪幹活。我還有第三個兒子，就是他為我們一家捕魚。哦，旅行者，你們是誰，來自何方？”

洛基和奧丁把名字告訴了赫瑞德瑪，但是沒有用他們在阿斯加德或米德加爾德為人所熟知的名字。赫瑞德瑪端來魚給他們吃。“你們這一路的冒險經曆不少吧？”他問道，“很少有人到這兒來，我也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些什麽。”

“我用石頭砸死了一隻水獺。”洛基笑了一聲說。

“你殺了一隻水獺！”赫瑞德瑪驚呼道，“你在哪兒殺的？”

“老人家，我在哪兒殺的不重要，”洛基說，“不過，它的皮倒是不賴，我把它別在了腰帶上。”

赫瑞德瑪一把從洛基的腰帶上搶過水獺皮。他隻看了一眼，便驚聲叫道：“法夫納、雷金，兒子們快過來，叫你們鋪子裏的奴隸也到這兒來。快，快，快！”

“老人家，你為什麽突然這樣高聲喊叫？”奧丁問道。

“你們殺了我的兒子歐特，”老人怒道，“我手裏拿著的就是我兒子的皮。”

赫瑞德瑪話音未落，兩個年輕人就拿著鋪子裏的大手錘衝了進來，身後跟著他們的奴隸。“哦，法夫納，哦，雷金，快用錘子把這兩個人砸死，”他們的父親喊道，“我用魔法把你們的兄弟歐特變成一隻河獸，好讓他為家裏捕魚。他原本好好待在河裏，現在卻被這兩個人殺了。”

“先冷靜一下，”奧丁說，“如果你所言非虛，那我們確實殺了你的兒子，但我們不是有意的。我們會為你兒子的死作出補償。”

“你們能給我什麽補償？”赫瑞德瑪說著，用細小而銳利的眼睛看向奧丁。

然而，眾神之長奧丁給出了一個與他的智慧和力量並不相稱的答案。他本可以說：“我會讓你喝一口密米爾的智慧泉水，作為對你兒子死亡的補償。”可是，這位至高無上的神祇想到的不是智慧，而是金子。眾神之父奧丁開言道：“給你兒子的性命開個價，我們會用黃金來支付。”

“嗬，想必二位是周遊列國的偉大君主吧，”赫瑞德瑪說，“如果你們真這麽有錢，那找來的金子，可得蓋住被你們殺害的水獺的每一根毛發。”

接下來幾天，奧丁一直在為搜集黃金的事情發愁。他想到一個寶藏，一個由矮人看守的寶藏。在九界之中，估計隻有這個寶藏的黃金儲量可以滿足赫瑞德瑪的要求。奧丁劫掠寶藏的想法揮之不去，可他又為這個想法感到恥辱。

“洛基，你聽說過安德瓦利的寶藏嗎？”奧丁問道。

“當然，”洛基機靈地說，“我還知道它藏在哪裏。奧丁，隻要你發話，我立刻就把安德瓦利的寶藏給你取來。”

奧丁與赫瑞德瑪交談。“如果你們同意讓他去取財寶，”奧丁說，“去取能將水獺的每一根毛發都蓋住的財寶，我願意留在這裏充當人質。”

“我同意。”赫瑞德瑪露出銳利而狡猾的目光說。接著，他又對洛基說：“現在就去。”於是，洛基離開了那間房子。

安德瓦利是矮人族的一員。在很久以前，他便為自己積累了無限的財富，九界之中可以說是無人能及。他把自己化身為一條魚——一條梭子魚——在藏有寶物的山洞前的暗河中巡遊，隻為寸步不離地看守寶藏。

阿斯加德所有的神民都聽說過安德瓦利，以及他所看守的寶藏。但是，沒有人敢打這個寶藏的主意，因為他們認為這寶藏沾染了什麽不祥之物。可現在，奧丁發話了，要從矮人手中把寶藏奪走。洛基興致勃勃地來到安德瓦利的洞穴前。他在暗河邊停下腳步，尋找安德瓦利的身影。不一會兒，他就看見那條梭子魚在河中小心翼翼地遊著。

洛基得抓住這條梭子魚，扣留它，直到它拿出寶藏贖身。正當洛基觀察的時候，梭子魚也發現了他。它一頭紮進水中，飛速順流而下。

洛基徒手抓不到魚，身邊也沒有魚鉤或繩子。那麽，他該如何逮住這條魚呢？看來隻能用一張由魔力織成的漁網了。洛基知道去哪裏可以弄到這樣一張網。

深海之神埃吉爾的妻子瀾有一張魔網，她正是用這張網撈起了所有失事船隻的殘骸。洛基想到了瀾的網，轉身回到埃吉爾的大廳，去向他的王後借網。但是瀾很少待在丈夫的住處。眼下她正在大海的礁石之間尋覓寶物。

洛基找到了瀾。這位冰冷的女王站在海浪之中，手裏拿著網，向下打撈著被海水衝刷的每一件寶物。她從海中撈出的東西已經堆積成山，有珊瑚和琥珀，還有一些碎金碎銀，但她仍然不滿足，一有空閑便向海中撒網。

“你應該認識我吧，埃吉爾的妻子。”洛基對她說道。

“我認識你，洛基。”瀾說。

“把你的網借給我吧。”洛基說。

“這可不行。”瀾說。

“你把網借給我，我去把矮人安德瓦利捉住。這個家夥誇口說，他隨便掏出一根金條，就比你從海裏撈上來的所有寶物還要貴重。”

冰冷的海洋女王收起了手中的漁網。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洛基。對啊，如果他是去抓安德瓦利的話，那借給他也不是不行。瀾憎恨所有的矮人，因為總有人告訴她，就算她把海裏的財物全都撈出來，也不如矮人們的藏寶有價值。不過，她最痛恨的人還是安德瓦利，因為他坐擁九界之中最為珍貴的寶物。

“這裏也撈不到什麽了，”瀾說，“如果你發誓在明天之前，能把網還回來，我就把它借給你。”

“哦，埃吉爾的王後，我向穆斯貝爾海姆的火焰發誓，”洛基高聲喊道，“明天之前，一定將漁網還給你。”於是，瀾把這張有魔力的網交到了洛基手上。洛基又回到河邊，那是矮人變身之後，守衛神奇寶藏的第一道防線。

化身為梭子魚的安德瓦利浮在暗河之中。雖然周圍一片漆黑，但在安德瓦利眼中卻是明亮的，因為在神奇寶藏的映襯下，一切都閃耀著金光。為了守護寶藏，他切斷了與其他矮人的聯係，也不再享受鍛造和冶煉所帶來的樂趣；為了守護寶藏，他甘願變成一條又聾又啞的魚。

當安德瓦利遊到洞口時，他注意到上方有一個影子。他悄悄向投射在水中的陰影遊去。當他轉身的時候，發現有人在岸邊撒下一張大網。他迅速潛入水底，可那張附有魔力的網已經鋪開，將他困在網眼之中。

突然，他被拽出水麵，扔到岸上，連氣都喘不上來。如果沒有及時變回原形，他很可能當場便丟了性命。

不一會兒，他就恢複了矮人的身形。“安德瓦利，你被捉住了，捉拿你的人是阿薩神族的一員。”他聽見捕魚者如是說。

“洛基。”安德瓦利喘著粗氣道。

“你被捉住了就別想逃，”洛基對他說，“你得把寶物交給我，這是阿薩諸神的意願。”

“我的寶物，我的寶物！”矮人喊道，“我絕不可能把寶物交給你。”

“在你交出來之前，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洛基說。

“憑什麽？這不公平！”安德瓦利叫道，“最不講信用的就是你了，洛基。我要去奧丁的王座前，將你搶奪寶藏的事情告訴他，看他不好好懲罰你一番。”

“就是奧丁讓我來取寶物的。”洛基說。

“難道這世上沒有公理可言了嗎？難道所有的阿薩之神都是騙子嗎？哦，也是，當初就是靠騙，才讓巨人為你們修築了城牆。阿薩諸神才不跟凡人講道理呢。”

洛基並不打算放掉安德瓦利。矮人不答應他的要求，還對他口出狂言，於是洛基隻好用酷刑折磨他。最後，氣得渾身顫抖、臉上滿是淚水的安德瓦利，隻得把洛基帶進山洞，然後挪開一塊巨石，告訴他那堆了一地的黃金和珠寶就是他的寶藏。

洛基當即將各種形狀的黃金——有金錠、金塊、金環，以及各種顏色的寶石——有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收入魔網之中。安德瓦利在寶物堆上抓走了什麽東西，洛基看到了，可是他卻不動聲色。最後，所有的財寶都被收進了網袋裏。洛基扛起矮人的寶物，準備將它們搬到山洞外麵去。

“安德瓦利，你還有一樣東西沒交出來，”洛基說，“就是你從那堆寶物上拿走的戒指。”

“我什麽也沒拿，”矮人說，“我沒從寶物堆上拿走任何東西。”但他說這話時，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嘴角還泛起了白沫。

洛基走上前去，抬起他的胳膊，安德瓦利藏在腋窩裏的戒指掉到了地上。

這是寶藏堆中最有價值的東西。如果讓安德瓦利留著這枚戒指，他總有一日會卷土重來，因為這枚戒指本身就能產出金子。這枚神奇的戒指由純金打造而成，淬去一切雜質，上麵還印刻了盧恩符文。

洛基撿起這枚最為珍貴的戒指，把它戴在手指上。矮人高聲尖叫起來，並用兩個拇指指著洛基，對他施加詛咒：

刻有盧恩符文的戒指，

神秘力量的覺醒：

願它消磨持有者的好運，

始終與罪惡糾纏。

你，洛基，

以及任何想將我珍藏的戒指

據為己有的人，

詛咒將在你們身上應驗。

在安德瓦利念誦咒語的時候，洛基看到洞穴裏有一個人起身向他走來。當這個人走近，他才認出來，她就是曾經去過阿斯加德的女巨人古爾薇格。

很久以前，在諸神來到聖山、阿斯加德尚未建立之時，曾有三位女巨人登山拜訪阿薩諸神。她們與諸神相處了一段時間，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習慣。諸神開始重視黃金的價值，並把它大量囤積起來，不再將它視為休閑消遣之物。同時，諸神接觸到了“戰爭”的概念。奧丁將他的長矛拋向來自華納神族的使者，戰爭就此降臨人間。

後來，三位女巨人被逐出了阿斯加德。阿薩神族與華納神族簽訂了和平契約。永葆青春的金蘋果在阿斯加德茁壯成長。可是，阿薩諸神再也不像之前那樣快樂了，女巨人的到來在諸神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古爾薇格是三位女巨人之一，正是她們毀掉了阿薩諸神最初的快樂。看哪，她就住在安德瓦利藏寶的山洞裏；看哪，她正麵帶微笑朝洛基走來。

“呀，洛基，”古爾薇格笑著說，“你又見到我了。派你來這個山洞的奧丁也會再次見到我。這樣吧，洛基，我先行一步，替你捎個口信，就說你很快會給奧丁獻上安德瓦利的寶藏。”

古爾薇格一麵衝他微笑，一麵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了洞穴。洛基把漁網收攏，將所有的寶物攬入其中，隨後也離開了山洞。

眾神之父奧丁倚靠在長矛上，注視著那張在身前攤開的水獺皮。這時，屋裏閃過一個人影。奧丁定睛一看，認出這個腳步輕巧的闖入者是古爾薇格——她曾與另外兩個同伴攪擾了諸神的幸福生活。奧丁舉起長矛，準備向她擲去。

她說：“奧丁，把你的長矛放下，這麽多年了，我一直被困在矮人的洞穴裏，是你的話將我釋放出來，是安德瓦利戒指的詛咒喚我來到這裏。放下長矛，眾神之父奧丁，看向我的眼睛。

“你曾將我逐出阿斯加德，但是你的話又讓我回到你跟前。如果你和洛基，可以用黃金換取自由，重新回到阿斯加德，那我古爾薇格，憑什麽不能隨意進出神的領域？”

奧丁放下手中的長矛，深深歎了一口氣。“你說得沒錯，古爾薇格，”他說，“我不會再阻止你進入阿斯加德。唉，我當初就不該用金子作為補償，克瓦希爾的靈酒和密米爾的智慧泉水，哪一樣不比黃金更有價值？”

兩人的話還沒說完，洛基便走進了赫瑞德瑪的住處。他把魔網放在地板上。眼尖的赫瑞德瑪、壯碩的法夫納，以及瘦削的雷金也跟了進來，凝視著透過網眼閃閃發光的黃金和寶石。他們開始互相推搡，誰都想第一個扒開網袋，一睹安德瓦利寶藏的真容。隻聽赫瑞德瑪喊道：“我們得先清點一下黃金和寶石，看夠不夠數。除了我和這兩位國王，其他人都出去。走吧，我的兒子們，別待在這兒了。”

於是，法夫納和雷金被趕出了屋子。兄弟二人刻意放慢了腳步。古爾薇格跟在他們身邊，對他們輕聲耳語。

年邁的赫瑞德瑪用顫抖的雙手，展開了曾經包裹他兒子的皮毛。他把耳朵、尾巴和爪子都拉出來，讓每一根毛發都暴露在外。赫瑞德瑪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尖銳的目光掃遍了皮毛的每一個角落。他還沒起身便迫不及待地說：“哦，國王們，快開始吧，用寶石和黃金蓋住我兒子的皮毛。”

奧丁倚靠在長矛上，注視著眼前成堆的財寶。洛基取出黃金——有金錠、金塊、金環，又拿出寶石——有紅寶石、綠寶石、藍寶石，開始往水獺的毛皮上堆放。不一會兒，中間的部分就被蓋好了。接著，洛基拿起黃金和寶石放到爪子和尾巴上。很快，水獺的毛皮變得金光閃閃，仿佛可以照亮整個世界。但洛基仍在搜尋，看哪裏能再放上一塊黃金或者一顆寶石。

年邁的赫瑞德瑪趴在地上，仔細檢查著每一寸皮膚，他找啊找，想再找到一根沒有被蓋住的毛發。最後，他跪立在地，張著嘴巴，但是一句話也沒說。他碰了碰奧丁的膝蓋。當奧丁俯下身後，他便指向水獺嘴唇上的一根毫毛，示意還有地方沒被蓋住。

“你這是什麽意思？”洛基對這個蜷跪在地的人吼道。

“你們的賠償還沒付清呢——看，這裏還有一根毛沒被蓋住。要是不把每一根汗毛都用黃金或寶石蓋住，你們誰也別想走！”

“閉嘴吧，老東西，”洛基怒道，“矮人的寶藏全在這兒了，你還想怎麽樣？”

“要是不把每一根汗毛都用黃金或寶石蓋住，你們誰也別想走！”赫瑞德瑪還是那句話。

“黃金和寶石都沒有了。”洛基說。

“那你們就老實待在這兒吧。”赫瑞德瑪起身說。

情況確實如此。奧丁和洛基不能離開那幢房子，直到他們付清之前所承諾的償款。那麽現在，這兩位阿薩神明還能上哪兒去找金子呢？

這時，奧丁瞥見了洛基手指上閃著金光的指環，就是那枚從安德瓦利那兒搶來的戒指。“那枚戒指，”奧丁說，“把你的戒指放到那根毫毛上。”

洛基將刻有盧恩符文的戒指摘下，放到了水獺皮的唇毛上。赫瑞德瑪拍手尖叫起來。壯碩的法夫納和瘦削的雷金走了進來，古爾薇格也緊隨其後。他們站在那張皮毛周圍。那個曾經既是兒子又是兄弟的歐特，如今變成了一件價值連城、閃閃發光的寶物。這時，矮人一家不再關注這副皮具，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彼此身上。法夫納和雷金把目光投向父親，接著轉向彼此，眼神中透露著殺氣。

參加埃吉爾宴會的阿薩和華納諸神正走在彩虹橋碧佛洛斯特上，他們中有弗雷、芙蕾雅、弗麗嘉、伊敦恩和西芙；還有手持長劍的提爾和乘坐山羊戰車的索爾。洛基跟在他們後麵。眾神之父奧丁則走在人群的末尾，他垂著腦袋，腳步沉重，因為他知道身後跟著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古爾薇格，那個曾經被逐出阿斯加德的人。如今她重回聖山，諸神亦是敢怒不敢言。

[1]　即英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