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淩晨五點,劉連旭一個人來到副局長辦公室,敲了門,那天恰好是主管副局長值班。
分局的副局長有7位,加上政治處。分局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找他們簽字。簽字是件恐怖的事,心情好的會立刻簽,心情不好的,會逼你回去重新修改,他動動嘴,你的1個小時時間就沒了。
沒有特別的事情,偵查員絕對不敢輕易進這屋。
這位副局長過去是實打實的問人好手,但他和劉連旭素不相識。劉連旭開口前,他正睡眼惺忪地坐在那兒,聽說有位嫌疑人想見自己,罪名還是毆打警察,他的眼神裏逐漸有點光亮。
他沉吟了一會,臉上沒有表情。他知道,一個普通民警要做出這種請求需要多大的勇氣。
“非得我去嗎?”
“麻煩您了。”
劉連旭想,還好自己不是隊長,級別的差異,反倒讓副局長不好拒絕。
果然,副局長開始穿衣服了,“就這一次。”
劉連旭不好意思地說希望他穿上警局的白襯衫。他笑了,“你丫不是給我挖坑呢吧。”他還是穿上了便服。
鐵人見了副局長,仔細打量一番,還是不敢相信:“你是真的副局長嗎?”
“你說呢。有人敢裝嗎?就他們幾個?”副局長嘿嘿一笑。
老田在旁邊用手指頭敲著他的腦袋說:“這要是在你們老家就是市局副局長,你丫傻逼還不撂呢啊!”
鐵人手足無措地一笑,說這回行了,然後就開始向這個他見過的最大的官兒訴苦,說他當年那起入室搶劫判重了,那根本不是搶劫,是盜竊,扔下電視機砸了事主的腳都是意外,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
劉連旭趕緊攔下話頭,說以前的事算了,今天這個事肯定讓你得到公正處理。
“我們絕對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老局長說道。
在意識到副局長也不能給他帶來什麽好處後,鐵人最後的要求是希望副局長給他上根煙。
局長掏出一根玉溪,遞過去。鐵人美美地吸了兩口,說我以為你們都是玉溪盒裏裝著中華呢。
老局長笑了,說我能抽得起中華,就是抽不慣。
臨走的時候,這位須發皆白,頑童一樣的局長在辦公室裏感慨地說,“一個警察被幹倒,就是所有警察都被幹倒了。”
他說這要是他年輕的時候,大家夥不吃不睡也得把人找到,連審三天三夜。
“市局那專案沒完事嗎,怎麽還有沒抓到的?”副局長突然想起來,問了一句。
“嗯,基本都抓了,就兩三個沒抓到的。”
“沒事,那就想想轍,給弄了得了。”他穿上夾克,往門口走,突然又回頭詭秘地一笑,補了一句:“程序上的事,你問你們隊長,他最清楚,別違反程序。”
他並沒有徹底被劉連旭拉到坑裏。而中途趕來、已經控製不了局麵的隊長,隻好尷尬地一笑。
等劉連旭記完筆錄,隊長終於逮到了和他獨處的機會。
“你特麽這是玩什麽花活呢?”
“這是必要的。也沒耽誤做筆錄,也沒別的什麽證據現在,隻能先拿口供。”劉連旭無力地解釋著。
“你跟我先說一聲啊?”
劉連旭覺得好笑,但是他心情很好,所以也沒說什麽。
他很清楚自己犧牲了和隊長之間的關係。以前兩人雖然稱不上好,但至少是相互尊重。現在劉連旭耍心眼公然越級,等於把隊長架在火上烤。
不過劉連旭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從接手這樁案件以後,不能幹的幹了,不能得罪的都得罪了。
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
越強硬的人,內心越脆弱。劉連旭聽說了,當年鐵人被捕,在公安局受到了何種待遇。他意識到這個人冒下風險毆打警察,恰恰是因為太害怕再和警察打交道。
鐵人對警察的印象,全來自治安動**的80年代、90年代。
和如今不同,當時的警界手段強硬到可怕。警察肯定是好人,罪犯必須是壞人。對於罪犯來說,一旦被逮進局子裏,麵對什麽樣的懲罰都隻能認栽。
經過副局長的審訊後,鐵人招了,和劉連旭猜想的一樣,他說自己確實是因為發現劉連旭是真警察,才在被拍下車架號後,那麽瘋狂地帶領江西幫對其毆打。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沒後路了。
但是,關於哪吒的線索,不管劉連旭怎麽追問,他都低著頭看腳尖,一副打死不說的架勢。
送他去看守所的路上,鐵人突然問起小許的事兒:“那小孩怎麽著了?”
劉連旭以為鐵人在害怕自己罪行太重,隨口說了個沒什麽大事。老田卻搶著把話說了,“腦部重傷,可能好不了了。”
鐵人忍不住有點動感情,“他攤上你當他師父,也算是幸運。你挺講義氣的看來”。
劉連旭反唇相譏,說你也挺重感情的。那意思當然是指鐵人不肯招供哪吒。
鐵人蹲在押運車後麵仰頭往上看,歎了口氣,“嗨呀,哪吒呀哪吒。”
他接著又說,“我勸你別找他,他跟我不一樣。他有槍。”
“什麽槍啊?”老田問。
鐵人有點心灰意懶地往後一靠。不出聲了。
他們來到了看守所大鐵閘前,哨兵手持長槍,喝令鐵人蹲下,然後高聲核對他的姓名、身份證號、戶籍地址。
就在這時,鐵人背對著劉連旭突然喊了一句:“一把長的,霰彈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