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劉連旭清楚地記得,後來自己是怎麽拽著呆若木雞的小許,開始一係列飛車逃亡的。

賭場的打手有十來個,他們看到突然闖進來的小許和老劉,一時也愣住了。直到他們看到這兩個陌生人開始逃跑,才追了出去。

劉連旭帶著小許跑到車上,一路猛踩油門,頻頻抬頭看向車上的倒後鏡。也不確定那夥打手追上來沒有。

小許坐在副駕駛上,默不作聲抓緊了扶手。

車開得很快,發動機連帶著前擋風在微微顫抖,聲音像是牙齒打架,但他們還是在十字路口被打手們追上了。

他倆被一輛黑色吉普車逼停,6、7個男人下了車,氣勢洶洶地逼近。

劉連旭當了十幾年探長,已經想辭去現職好幾年了。這可能是他當警察最後的一段日子,他不想惹事。

他果斷打開車門,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是警察,剛才隻是想找個人,根本不是要抄對方的賭場,這一切純屬誤會。

他記得自己當時應該是掏出了工作證的。但對方的表情擺明了他們根本不信。

一個高個子走到他的車邊上狠狠敲了一記,說“警察怎麽的警察?你們他媽的撞我車了!”

說完,幾個男人把劉連旭往一邊拽。劉連旭隻好蹲了下去,他相信對方隻是在炫耀武力,不會真的動手。

但小許沒有這樣的經驗,他急忙跳下車來幫忙。小許練過柔道,他不怕,還衝對方破口大罵。

對麵的人被激怒了,很快兩個人就淹沒在一堆胳膊裏。推搡中,小許突然意識到什麽——兩人出發時帶了一把六四手槍。

小許隻能把那把六四手槍舉過頭頂,怕被搶走。

以前小許就問過老劉,“什麽情況下能開槍?”

老劉回答他,“你看看真開過槍的哪個當上大官了?”

所以,出門時小許就沒拿子彈,空空的彈夾放在老劉的棕色皮挎包裏。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兩人就絲毫沒有開槍還手的機會。

就在這時,有人趁機溜上劉連旭的車,看到印有“刑偵支隊機動車隊”的筆記本。他們意識到自己推搡的是真警察。

形式瞬間發生逆轉,現在輪到罪犯逃跑了。

但這夥人剛登上無牌照的吉普車,徒弟小許就不依不饒地衝了過去。

小許太年輕,太像一個真正的好警察了。他麵對普通人唯唯諾諾,隻有在抓捕壞人時才顯得自信,且富有攻擊性。劉連旭早就知道這徒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隻是想不到這麻煩到底有多大。

現在這麻煩終於找來了。小許衝到那輛吉普車前,沒有車牌,就拍車架號。

那個小矮個帶頭下車,歎了口氣,恍惚間似乎說了句:“警官,這就是你們過分了。”

如果篤定警察日後不肯放過他們,他們現在又為什麽要放過警察?

一切猝不及防,那群人突然變了神情,興奮和恐懼扭曲了他們的臉。

劉連旭被打倒在地,拚命護住頭和臉,試圖擋住飛來的拳頭和鞋底。他瞥到小許居然還直挺挺站著,和那幾個男人搏鬥,姿態裏有一種自信。

這孩子剛當一年警察,不相信匪徒敢襲擊警察。

突然,大高個雙手摁住小許的頭,再用膝蓋朝小許臉上狠狠一頂。街上很嘈雜,但骨頭斷裂的哢嚓聲卻能清晰聽見——小許滿臉鮮血倒在地上,頜骨斷了。

劉連旭害怕地叫出了聲,也不在乎丟不丟臉了。

他甚至隻能用一種屈辱的姿勢保護自己: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用後背抵擋那些攻擊。

但是,他看到一個該死的矮子,穿著堅硬的大皮靴,往小許的腦袋上跳著跺腳,一下又一下。

劉連旭記住了,這矮子和剛剛那高個子下手最狠,然後他被打到缺氧,昏死過去。

十五分鍾後,他睜開眼睛,支援的同事正低頭俯視著他。

他躺在擔架上,發現自己還活著,想親吻所有人,擁抱所有人。

他猛然想起,小許人呢?趕緊調整身形,在人群中尋找,差點摔下擔架。

最後他總算從救護車後窗看到了——不遠處的小許仰麵朝天,臉上沾滿血漿,像是戴上一層厚厚的血麵具。

小許姿態怪異,右手垂了下來,左手捂著褲襠。

他正被人抬上擔架,但看起來不像還活著,因為右臂一直拖在地上,滴著血。就這樣,小許在地上留下一道血跡,從被揍的地方逐漸向劉連旭延伸過來。

他被抬到劉連旭身邊時,左手依然捂著褲襠。他是在死死護著褲襠裏那把六四手槍,護士用了好大力氣,才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把槍拽下。

快被人打死了還記著師父的話,這個傻徒弟。

劉連旭開始後悔了,後悔不帶子彈,後悔告訴徒弟不能開槍。他在想,如果當時不這麽做,這次被人痛毆的結果會不會被改變。

後來就是住院後的事兒了。他不光兩根肋骨出了問題,更嚴重的是臉也被人揍爛了,傷害到了神經,整體偏向了左邊,越來越痛。

但他沒想到,自己躺在病**的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一些事兒,會比病痛讓他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