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村長給了張大鵬台階下。他很貼心地叫“張警官下來談談”,村委會備了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麵條。他說就在前幾天,村裏有個“外來”(拐來)的媳婦辦喜事,上麵還來人吃飯呢。

他的意思就是,我根本不怕你們警察。

楚大姐和劉東過了一會就回來了,楚姐的表情如悲似喜,劉東臉上說不上是什麽樣子。

他們和“親家”談好了條件,女兒仍然留在村裏,楚姐可以每隔幾個月來看一次孩子,不得阻攔。

張大鵬想了想,說:“大姐,不用顧及我,你要說今天把人弄走,我就和他們幹到底。”

大姐連連擺手說,兄弟,我真不是那意思,這樣也好。然後她歎了口氣,說要是真把孩子接回去,我有孩子了,可我孩子見不到她的孩子了。

說完她掉出眼淚,舉起手擦眼睛,先用手心擦去臉頰的淚水,再用手指去擦眼角的淚水。她等等還能見一會女兒,她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哭的樣子。

劉東站在一旁,看著整個解救過程。他從頭到尾也沒怎麽說過話。

回到北京以後,他第一次提出:“張大鵬,我請你吃頓飯吧。”

那晚,劉東找了一家嘈雜的酒館,主動遞過去菜單。張大鵬覺得受寵若驚,酒過三巡,他故意嘲諷地問劉東,是不是良心發現了?

“其實我早就不恨你了。”劉東開門見山,張大鵬吃了一驚。

“我就是覺得,要是不這樣,對不起我兒子。”劉東說。

一股暖流湧上來,張大鵬眼眶都有點濕。有那麽一瞬間,很短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願意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做一切事。

“我搬了兩次家,每次都帶著兒子的床鋪、被單。上個月我把他的被單洗壞了,準備再買一個。買不到了。我和超市管理員大吵了一架。後來想想多傻逼,他現在得有多高的個了?留著那床單有什麽用?”

張大鵬覺得沒什麽可說的,舉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兩個男人隨即拿起酒杯,也不勸酒,像是要把自己灌醉。劉東喃喃地說他對不起兒子,對不起老婆。張大鵬糊裏糊塗地勸,兒子還會回來的,會找到人的,現在有了DNA實驗室了,一驗基因就能比對上。

“我以前老想,這孩子他媽的應該挺有骨氣,隨我,不會認賊作父。後來一想,他要是不管人家叫爹,還得挨打。但這一叫爹,還有我什麽事?現在他不會認我了。”

“算了,還是讓他叫爹吧。”

“那時候看電視,裏麵演抓嫌疑人。我就故意把劉小軍往壞了想,我想象他進了監獄,進了牢房,殺人放火無惡不做,姓名要是換了,我也不認識。可最後怎麽樣我都難受,現在我一看到電視裏殺人犯就害怕。”

劉東又開了一瓶啤酒,倒進杯子裏,泡沫滋滋地崩碎,漾化。

晚上,張大鵬送劉東回家,劉東在車上輾轉騰挪,不停折騰,他對張大鵬說咱們都放放吧。聲音滿是哀求。

張大鵬沒答應他。

最後下車的時候,他還是暈暈乎乎地。張大鵬叫住他:“劉東,繼續保持信心。”

劉東沒過腦子地說:“哥們,我就從來沒覺得你真能把我兒子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