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情誼深厚

“剛剛走出婚慶會所,不過十餘米之遙,會所裏喧鬧的說笑聲忽然就盡數消失,眼前的街道壞了幾盞路燈,黑暗有如潮水般蔓延開來,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隻要再踏出這一步,黑暗就會將她吞沒。”

她的腦海裏無端浮現出《謝爾頓綜合症》裏的橋段,在這部小說中,其中一名被連環殺手囚禁的女受害人就是如此,背後熱鬧非凡,眼前卻萬籟俱寂。就在頃刻之間,女子落入連環殺手的魔掌。

林碧珊的思緒仿佛跟著那名受害人,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子的惶恐與無助。這時候,有個同樣提著大包小包的時髦女子推門而出,頓時撞到了站在門口發愣的林碧珊。

這一撞,將她的思路從深淵中拉回,眼前依舊是明亮繁華的街道,那個撞到她的女子還咕噥了一句:“發什麽愣呀……”

林碧珊的一顆心,就像是浸沒在冰水中一樣寒冷。

那是真的,她默默地想,抓緊了手裏的購物袋,指甲深深紮進的手心。

真的有犧牲者,這不是一部小說。

《謝爾頓綜合症》講述的是一位名為“上官”的作家,具有異乎尋常的同理心,不僅對文字描述有種特殊的感受力,觀察力也是異常敏銳。“上官”因為機緣巧合,牽入到一起恐怖的連環殺人案,與一位姓洛的警官攜手破案。

但是劇情奇妙的是,原來真正的洛警官早就被囚禁,假冒他的正是連環殺手,他因不忿被人模仿殺人,因此想要找出模仿犯。期間,連環殺手與上官並肩作戰,建立了奇異的友情。

故事的最後,洛警官並沒有死,連環殺手亦逍遙法外,被抓到的隻是一個模仿犯。

“你怎麽會來問我尋人啟事?”

同學兼好友黎璃是一家報社的新聞記者,主要以報道各類社會新聞為主。兩人之間的緣分很是奇妙,初中兩人曾是同班同學,當時並沒有很多交流,初一下半學期黎璃還轉學去了別處。

進入大學後,兩人巧遇,性格互補,林碧珊文靜內向、黎璃卻是熱情如火,相處之下竟是異常投契。事實上,當林碧珊眾叛親離,乃至在學校幾乎無處容身的時候,是黎璃堅定無比地站在她的身邊,絲毫不顧其他人的眼光。

“因為……我又看到了。”

繞過這條小巷,就是“弗洛倫薩婚慶會所”。這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模仿西式古典風格,灰撲撲的牆壁上雕刻著維納斯和丘比特,樣子粗糙,其實十分簡陋。據說這家婚慶會所價格低廉,因此生意很好。

此時正是晚上七點半,會所裏燈火通明,門口放著好大的一個易拉寶,上麵有一對新人相擁而笑。門口迎賓的服務員早就不知所蹤,估計是躲在哪個地方玩手機去了。

“原來如此,你覺得那本《謝爾頓綜合症》並不是一本簡單的小說?所以才會要我幫你查尋人啟事?”

林碧珊點頭稱是,她很感激黎璃的信任,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刻答應林碧珊的請求。

“那天……我站在百貨公司門口,又有一種奇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知道,就像那時候和夏英明單獨相處時一樣,那是真實發生過的。尋遍整本書,隻有這個從婚禮現場離開後的犧牲者符合條件,所以才請你幫我查。”

今天下午,黎璃帶著她來到高真敏的家。

根據黎璃的調查,在上官喬的這本小說成書前的一年,有一個叫做高真敏的女白領被報失蹤。湊巧的是,她正是在參加完同窗的婚禮之後與家人失聯。家人報警後,警方查到她曾經入住鄰市的一個酒店,可是剛好酒店的監控損壞,服務員也說不清之後高真敏的去向。

一般成年人的失蹤,基本以家人尋找為主,畢竟高真敏有來去的自由,要是她真的想要獨自一個人思考人生,警方也沒有製止的權利。

一年來,高真敏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的母親高太太哭幹了眼淚,父親高先生唉聲歎氣。兩人居住的屋子終日拉著厚厚的窗簾,似乎隻要這樣做,就可以躲避現實。

“你們是記者啊?是不是我女兒有消息了?”高太太應該六十歲左右,舉手投足完全是一名老婦,原本染燙的頭發沒有經過保養,發根處一片花白,發梢幹枯卷曲,神態十分憔悴。

可即便是這樣,她在說話的時候,林碧珊注意到她刻意隱藏著一種讓人難以察覺的狡獪,細小的眼睛不停地瞟著她們二人。

“抱歉,並不是。”黎璃冰雪聰明,從業不過兩年,已經具有相當豐富的工作經驗:“我看到你們一直堅持在我們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所以想為高小姐寫一篇報道,如果她是刻意避開家人,希望她看到報道後能主動和你們聯絡。”

高太太唉聲歎氣,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對女兒的思念之情,說到動容處涕淚交加,還連帶著咒罵女婿薄情,這一年來居然都沒有認真找過女兒,至於親家,更是小氣刻薄至極。

說了半天,除了得知高真敏參加婚禮的地點是在“弗洛倫薩婚慶會所”之外,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林碧珊拉了拉黎璃,正想要告辭的時候,一旁悶聲不響的高先生忽然恨恨地說道:“我看,就是姓趙的一家人害死了真敏!”

黎璃愕然道:“大叔你為什麽這麽說啊?你有證據嗎?”

“證據?”高先生冷笑道:“要是我有證據,我會不去報警嗎?我看就是趙家人小心眼,不忿我女兒弄走了他們的房子,設計害死了真敏!”

兩人對望一眼,黎璃知道高真敏的丈夫姓趙,於是問道:“趙先生和高小姐夫妻關係不是很和睦麽?”

高先生冷笑道:“我們家真敏有本事,姓趙的自己傻,把父母的房子轉移到真敏的名下。可後來又說是受到真敏的欺騙,這算什麽?後悔啊?真是素質低下的一家人!”

林碧珊想到下午的對話,不由開始感歎高家人的無恥。

這家會所地處偏僻,四周都是中低檔住宅區,一條巷子將它與住宅區隔離。此時四周非常安靜,隱隱約約從會所裏傳出賓客的說笑聲,明亮的燈光照向四方,這棟建築就像是一座處於黑暗之海上的孤島,恍惚間,林碧珊竟似感到一陣飄搖。

“阿璃,我……”

林碧珊一轉頭,卻沒有看見黎璃。她吃了一驚,目光緩緩往下移去,卻看見黎璃癱軟在地。

她心中一顫,下意識想要掏出手機,突然一條異香撲鼻的手絹捂住了她的口鼻。隻不過一瞬間,林碧珊的意識已經模糊。

她向著黎璃緩緩倒下,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她見到的是上官喬那張冷漠的臉。

“四周很氣悶,鼻尖泛著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氣。就像是廢棄已久的屠宰場,殘忍、血腥、邪惡滲透在每一個角落,已經和這個地方的空氣融為一體,即使有朝一日舊貌換新顏,那一縷縷陰魂依舊不絕,永遠被束縛在死前的角落。它們伺機而動,尋找著新的夥伴。”

林碧珊的腦海中浮現出呢喃般的文字,那有如一個似男若女的詭異聲音,對著她的耳朵喁喁細語。

四周的燈光昏黃而曖昧,一隻不足五十瓦的燈泡懸掛在天花板上,無風自動,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就像是用一條細細的牙簽輕輕掏著林碧珊的耳朵,又似是一根羽毛拂動著她的心髒,又癢又難受,還擺脫不掉。

她被臉朝下綁在一張活動病**,雖然已經蘇醒還不敢輕舉妄動,借著眼角的餘光,黎璃就在她的右側,一動不動,生死未明。

“從你那天來簽售會找我,我就知道留著你是個禍害!”

上官喬冰冷陰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方傳來,很明顯他已經察覺到她恢複了意識。金屬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聲,每一聲都刺激著林碧珊的大腦神經,不斷提醒她,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為什麽殺人?”林碧珊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問道。

上官喬沒有回答,他將活動病床轉了一圈,林碧珊可以看見這個屋子像是一個地下室,沒有窗戶,一扇生鏽的鐵門將生的氣息牢牢隔絕。出乎她意料的是,屋子裏相對來說算是幹淨,若非周圍彌漫著無法消散的血腥味,就像是一間堆滿雜物的普通儲藏室。

“不可貪鄰居的房屋;也不可貪鄰居的妻子、仆婢、牛驢,和他一切所有的。”

上官喬念經般的說出這句話,就像是在回應。

林碧珊心念一轉:“你殺死高真敏,是因為她巧取豪奪了公婆的房產,對不對?”

活動病床被移到了一個巨大的鐵箱子旁邊,林碧珊的姿勢剛好可以將箱子內的東西看個徹底。隻見箱子裏生滿了暗紅色的鐵鏽,如同血跡斑斑,數具赤身**的屍體被放在真空儲物袋中,抽幹了空氣之後,屍體比之前縮小了許多,黑色長發顯示死者都是女性。

最上麵的那具屍體瞪著空洞的雙眼,一張臉扭曲又慘白,臨死時的掙紮讓她手指曲張,好似一隻雞爪。

林碧珊與女屍麵對麵、眼對眼,她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仿佛能從女屍眼洞中感受到無窮無盡的怨氣。

“砍斷她們的左手,斬斷了迂回與狡黠,斬斷了與惡魔的牽絆,她們算得上是洗滌了罪惡,我也算是做了樁好事。”

惡魔的呢喃沒有一點情緒波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沾沾自喜。

林碧珊冷冷問道:“那麽我呢?你將我綁來這裏,我又是犯了什麽罪呢?”

上官喬蹲下身子,用泛著銀光的手術刀指向她,似乎正在思考林碧珊和黎璃,他需要先解決哪一個。

“傲慢。”

他不溫不火地說道:“你犯下傲慢之罪,自以為有著異乎尋常的敏銳,井底之蛙也妄圖丈量深淵,真是自不量力!傲慢之人,理應處以車裂之刑。不過我怕你低劣的血弄髒我的儲藏室,所以網開一麵,給你一個痛快。”

林碧珊隻能看到眼前不過一平米左右的地方,耳邊聽到黎璃發出一陣呻吟聲,恐怕是從昏迷中轉醒。上官喬扭頭看了黎璃一眼,作勢準備過去,林碧珊擔心他會傷害黎璃,故意冷笑道:“嗬嗬,又是十誡又是七宗罪,知道了一些皮毛就假裝大師,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偽宗教迷!”

上官喬眼中一點點在積累怒氣,他霍然起身,林碧珊的後頸能清楚地感受到手術刀散發出懾人的寒意。

突然,屋子裏響起一陣女子空靈悠遠的歌聲,應該是某一首宗教聖歌。林碧珊愣了愣,這才想到應該是手機鈴聲。

上官喬皺了皺眉頭,他本不想理會,但是看了看來電顯示,還是接通了電話。

“唐先生?有事嗎?補拍照片?”

林碧珊不知道這位“唐先生”是誰,聽上官喬的語氣,實在是相當不耐煩。

“呃……不是很方便啊,我現在正在家裏趕稿,不如另約時間吧?我會讓我的助理晴方和你聯係。”

屋子裏鴉雀無聲,林碧珊想要呼救也抬不起頭,那個“唐先生”的聲音從話筒裏緩緩傳來,輕微又清晰。

“上官老師,其實呢,我現在就在你家門外呢!補拍照片很快的,最多半小時呢。”

“我家門口?”上官喬頓時愣住了。

在孤兒院的裏,他時常看見她。女孩衣著光鮮,臉上永遠掛著甜美的微笑,帶來孩子們需要的日用品和親手做的餅幹。她會將禮物一一發送給早就迫不及待的孤兒們,就算有些智力低下的孩子做出令人尷尬的行為,她也是微笑以對。

他曾經問過院長,女孩就是聖經裏的天使嗎?否則她怎麽會如此美麗。

直到有一天,孩子們都在花園裏聚餐,他看見女孩偷偷離開了座位,走向後院。

他以為女孩聽見了鳥兒的歡唱,那是院長救助的一隻小鳥,它的翅膀受傷,暫時隻能待在鳥籠裏休養。

女孩輕輕撫摸著鳥兒的小腦袋,微微地笑。

突然,她的左手從身後掏出一把餐刀,一刀斬斷小鳥的翅膀。小鳥在籠子裏撲騰,緊接著,她又折去它的另外一隻翅膀。

“誰要來這裏!誰要來這裏!”女孩的聲音咬牙切齒、表情無比猙獰。

他似嚇呆了,躲在樹後一動也不敢動,移不開目光、邁不開腳步。

前院傳來男人的呼喊,那是女孩的繼父,身價不菲的有錢人,每年都是孤兒院最大的捐助者。

女孩立刻扔掉餐刀,清脆地回應,猶如蝴蝶般翩然而去。

院長知道這件事嗎?他想院長未必蒙在鼓裏,隻是礙於捐助者而裝聾作啞罷了。

“每當上官喬壓力巨大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那個美麗的小女孩,就想要當一名熾天使,想要殺人。”

等到林碧珊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黎璃側著身子坐在她床邊,正在小心翼翼地削一隻又紅又大的蘋果。

打給上官喬的電話乃是緩兵之計,趁著他分散注意力,警方迅速攻破鐵門,但是在他被抓住的同時,還是用柳葉刀劃傷了林碧珊的脖子,所幸沒有傷到動脈。

倒是黎璃,大概她對迷藥的耐藥性比較差,居然一覺睡醒已經身在醫院,後知後覺,對差點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件完全沒有感覺。

上官喬對警察的到來早有心理準備,並且毫無悔意。

仔細回想,上官喬的第一部著作《屠夫之子》,講述的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在世俗社會掙紮求生的故事,但在小說結尾,令人同情的主角赫然變身為一個心理變態者,善惡顛倒引人深思。

儲藏室位於本市郊區的廣慈養育院地下,這所養育院大約在十年前因資金短缺而宣告倒閉,校舍東倒西歪,操場上雜草叢生。上官喬正是從這家養育院走出,他將自己的秘密基地設立在此處,也算是一種隱喻。

那個鐵箱裏一共有六具屍體,均是用真空儲物袋抽幹了空氣。屍體有男有女,都被切去了左手,一旁的儲藏箱裏齊刷刷地擺放著同樣放在真空儲物袋中的六隻左手,每隻左手均刻有一種奇怪的文字,據說是中世紀時的如尼文,用來表示次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