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家庭號

莊瑞作為管理層加入公司後,組建了一個年輕又有活力的團隊。他帶領著設計師們又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對西區那塊地的方案進行反複討論和修改,最終將原來單純的共享住宅項目變成了一個住宅加商業綜合體的項目。

建築模型中,高聳的大廈裏像是濃縮了一個微型城市,樓梯被做成坡道的形式。新的設計團隊將中國園林的理念用垂直化的方式在大廈中實現。這裏除了共享住宅,還設計了購物場所、醫院、室內溫室花園和幼兒園。這些空間設計交織在一起,在方便老人的同時,還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了生機和活力。

這個方案的創意在國內是前所未有的,而隨著方案的不斷改進等,他們需要的資金和資源也越來越多。為了保證項目能夠順利開工,公開引進第三方投資勢在必行。

誰都沒有料到,前陣子被正信從董事會驅逐出去的安豐控股,會在這個當口再次出現。而這一次柳世南所開出的條件,竟然在方方麵麵都完美契合了正信的要求。

一個人在被背叛之後還有可能再次信任同一個人嗎?

這個嚴峻的問題擺在了莊瑜的麵前。

莊瑜做夢也沒有想到,柳世南會刻意選擇來墳場跟她見麵。當她拜祭完父親,轉身時,發現他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陪著莊瑜來的莊瑞也看到了,他躊躇地問莊瑜:“姐,要不要我去跟他說讓他走?”

莊瑜平靜地看著柳世南的那雙眼睛。她知道,莊瑞也知道,如果這次錯失了安豐,西區的項目有可能再次陷入絕境。

“不用,你讓他過來。我跟他單獨談談。”莊瑜開口。

莊瑞很仔細地看了看姐姐的表情,確定她沒有勉強後才走過去跟柳世南說話。

很快,柳世南便站在了莊瑜的眼前。

幾個月時間,她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臉圓潤了一些,身材也是。因為懷的是雙胞胎,她的肚子比一般的孕婦要大。

柳世南背起雙手,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克製住自己不去擁抱她。

也是在這一刻,他最終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絕不能失去她,他要那條通往她和孩子的路。如果沒有,就是炸,他也要炸出一條通道來!

許久,莊瑜開口:“柳先生。”

“莊小姐。”

這對話一如他們當初第一次相遇,卻又分明有所不同。

“你來的目的是?”

“道歉。”

這兩個字,莊瑜沒有想到,她不由得愣住了。柳世南的眼睛從來沒有這麽清澈見底過,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真心。

可僅僅過了一秒鍾,莊瑜又開始懷疑自己。這會是她的幻覺嗎?以他的性格,不是應該利用這次的機會逼著她就範?

他們就這樣對視,在短暫的時間內審視著彼此的內心。

莊瑜的嘴唇剛動了一下,就聽柳世南說:“以前的事,做過了就是做過了,我不會找任何借口為自己開脫。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贏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莊瑜愣怔地看著柳世南緩緩滾動的喉結,心跟著微微顫抖。他接下來要說什麽呢?他又會說什麽呢?她的腦海裏有種無法預測的茫然。

“但現在的我,”柳世南的語速忽然變得很慢很慢,“有了心甘情願為之俯首稱臣的人。”

他說到這裏,一個深呼吸,眼睛亮亮地看著她:“這個人就是你。”

莊瑜的手緊緊地攥住,她的心微微發麻,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

“再給我一次機會。”他下定決心說。

莊瑜的心裏“咯噔”一下,她竟然猶豫了。

可是,她很快回想起他毫不猶豫想要入主正信的日子。她沉吟片刻,硬起心腸:“柳先生,你如果是為了孩子才說這些,我想……”

他迅速打斷她:“不是。不是為了孩子。不僅僅是為了孩子。”

莊瑜訝異地看著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

她想,他幾乎要再次騙過她了。可是,她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再跌倒一次。所以她還是沒有鬆口:“柳先生,你已經是訂了婚的人,不應該站在這裏跟我說這些。”

“我已經跟葉櫻解除婚約了。”

他說的是實話,雖然很艱難,但葉櫻終究妥協了。她清楚柳世南的脾氣,他一旦決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何況,失去父親庇護的葉櫻根本無力控製柳世南。

莊瑜的目光在柳世南的臉上掃了一圈,這個男人是有備而來。

他每一次都是有備而來。

她想了想,說:“我給過你機會的,你忘了嗎?在小花園,我問過你。可是你呢?你又做了什麽?”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是沒有火氣的。

柳世南愣住。

不過他既然決定要重新回來,那麽就算她有天大的火氣他都做好了準備承受。

他沉吟了一下,緩聲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求你立刻原諒我。但這次我是帶著百分之百的誠意回來的。”

莊瑜自然不肯相信:“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沉溺過去是沒有用的,強者唯一要注視的隻有眼前的生活’,這句話我……”

柳世南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再次打斷她:“你從來不是我的過去,莊瑜,我不允許你成為我的過去!”

他們之間出現問題後,她就一直在拿他說的話來堵他,這讓柳世南有點急了。他口氣有些衝,這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莊瑜握著的拳頭又緊了緊:“你想怎麽樣?逼著正信接受安豐的協議?逼著我跟你結婚嗎?”

她終於還是不假思索地將自己這些天來的擔心問出口。她相信他做得出,也做得到。

這個男人她還是了解的,他也許會失敗,但絕不會輕易認輸。

可是莊瑜發現,柳世南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身上仿佛被人瞬間抽走了幾根骨頭,垮了一下。

雖然隻有短短幾秒,莊瑜的心還是被震撼到了。

大概十五秒後,她聽到柳世南用稍微緩和的語氣說:“不會。我不會再逼你。我會證明我的誠意。一年也好,十年也罷,我會證明給你看。但是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對他們隱瞞我的存在。”

我的孩子會在愛裏長大。也許今後他們會有父親,但永遠不會是你——莊瑜在電話裏說的這句話,成為柳世南這些日子揮之不去的夢魘。他拒絕接受這樣的結論。

卑鄙也好,無恥也罷,他不能讓她這麽做!

“要是我不答應呢?”莊瑜問,“你是不是就再耍一次手段,再逼著我跟你演一回劇本?”

彼時的絕望仍在眼前,莊瑜眼睜睜地看著他往自己的胸口紮刀子。那時的柳世南何曾猶豫過半分?

不,莊瑜不願意再來一次了。她沒辦法信任他,她找不到信任他的基礎!

“莊瑜……”柳世南的語氣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親昵。

“別這樣叫我!”莊瑜忽然變得很激動,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柳世南,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你身邊的一隻寵物?還是你從商道路上可有可無的工具?從頭到尾,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個人,活生生的人!一個正常的人在感情裏要的不是被施舍的寵愛,也不是無所不在的控製,而是平等對話的權利,相互尊重的感情,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的能力!你想過嗎?你有嗎?你做得到嗎?”

莊瑜臉色發白,柳世南怕她站不住,想扶她卻被她躲開。

莊瑜退後一步,跟他拉開距離。

這個動作驚動了遠處的莊瑞,他趕緊走了幾步站到姐姐身邊。

莊瑜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這時的她太需要一個支撐了。

她緩了緩,看著柳世南說:“是,我是恨你利用我的感情。但就算是沒有這一點,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因為我們兩個人對感情的認知,從根本上就不一樣!所以,請你不要說什麽‘不允許’‘不能’。我沒有征求你的意見,而你也沒有資格要求我!今天你會用這樣的心態對我,明天就會用同樣的心態對我的孩子。這樣的你我沒辦法信任,你明白嗎?!”

莊瑜的話鋒如刀片片下柳世南的心頭肉,讓他疼痛難忍。原來隻要她願意,她可以如此輕易地傷害到他。

雖然如此,柳世南還是注意到莊瑜越發蒼白的臉色。他緊緊咬住後槽牙,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善言辭。

許久,他才再次開口:“措辭有問題,我會改,但我不是在演戲。隻要你花時間看看安豐前幾日提交的計劃,就會知道這一次我是真心想幫正信渡過難關。”

“是嗎?柳先生那麽聰明,計謀怎麽會被輕易拆穿呢?”莊瑜冷笑。

有種無法自證的苦楚在心底彌散開來,柳世南苦笑:“莊瑜,如果我聰明,怎麽會敗給你?”

莊瑜咬牙切齒:“你想說什麽?!”

柳世南緩了幾秒,才再次抬頭看著她:“或者我換一種說法。不管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孩子終究是我的親人,請你不要剝奪我做父親的權利。可以嗎?”

這話聽到莊瑜耳朵裏就是搶孩子。就在她雙眼冒火要開口的時候,忽然又聽到柳世南說。

“莊瑜,我是個孤兒,但我不想再做孤兒了。”

這話讓莊瑜心底一涼,因為他的語氣竟是那樣苦澀,眼神裏透著無盡的蕭索。

不行,不能再這麽僵持下去。他示弱過後,說不定會有更大的陰謀在等著她。

莊瑜想到這裏,立刻轉頭對莊瑞說:“阿瑞,我累了。我們走。”

莊瑞看了一眼柳世南,扶著莊瑜離開。

如柳世南所承諾的那樣,他沒有強迫莊瑜跟他繼續交談,而是禮貌地目送姐弟二人離開。

彼時,柳世南看著莊瑜有些沉重的步伐想,這隻是一個開始,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所幸,他目標堅定,也有足夠的耐心。

又過了兩周,正信接受了安豐的合作協議。因為放眼商場,再沒有能給出同等條件的對象出現。莊瑜雖然不信任柳世南,但她信任正信律師團隊的判斷。說白了,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簽協議的那天,莊憐心破天荒地出席了。她看到柳世南,十分直接地問:“渣男,你是回來搶孩子的嗎?”

彼時會議室裏人來了多半,聽到這話都是一身冷汗。

畢竟現在是正信有求於安豐。

柳世南活了三十幾年,沒有被人如此稱呼過,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倒不是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但莊憐心不是“別人”,莊瑜愛護她,也信任她。

想一想她們姐妹之間的恩怨糾葛,柳世南不由得感歎,其實莊瑜從來都是一個心軟的人。她甚至可以原諒季若禮對她的“利用”,唯有他,他做的事觸及了她的底線。又或者,曾經的她對他寄予的希望和信任遠甚他人。

而他對她,又何止是辜負。

柳世南想到這裏,十分得體地回道:“嚴格說起來,並不是。”

“那不嚴格的說呢?”莊憐心問。

會議室裏十幾雙眼睛盯著柳世南,那是呼之欲出的八卦之心。

此刻,莊瑜剛剛好走入會議室。柳世南的眼睛跟著莊瑜,末了,緩緩吐出一口氣。

“追求。”他平淡又不失禮貌地說,“莊憐心小姐,坦白說,我所做的,不過是想追回你的妹妹。”

莊憐心挑眉:“就這麽簡單?”

柳世南點頭:“就這麽簡單。”

狹小空間裏那一聲“嘩”聚集成小小的聲波,如同水麵的漣漪,擴散開來。對於那些不知內情的新員工來說,安豐提出如此好條件的原因,終於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驚歎過後,所有的目光又聚在莊瑜的臉上。

莊憐心還要說什麽,被坐在她身邊的莊瑞製止了。接著,莊瑜像是沒看到柳世南一樣,示意助理開始會議。

莊瑜能夠感覺到,在整個會議的過程中,柳世南的眼睛從未長時間離開過自己。

這個發現讓她的腦子都要炸了。

在莊瑜的記憶中,柳世南從來不是一個會把工作和感情混在一起的人。他到底想幹什麽?

終於,會議結束了。公司員工陸陸續續地離開,柳世南走到莊瑜身邊不遠處,蹲下身,仰視她。

“我們談談。”

莊瑜抿了抿唇,眼神猶疑。

柳世南又說:“這是我以合作夥伴的身份提出的一個請求。”

莊瑜能夠感覺到,他的姿態和他說話的語氣,跟在墳場那次非常不同。

沒有壓迫感,沒有步步緊逼,他的確是在發出一個“請求”。

“好。”莊瑜同意了。

莊瑞拉著莊憐心正往外走,莊憐心臨出門前抓住門框回頭:“喂,柳世南。”

柳世南轉頭看著莊憐心。

莊憐心忽然對他甜美一笑:“欺負我妹會被我閹掉哦。”

這話讓莊瑞瞪大眼睛,莊瑜則捂住額頭。

柳世南一愣,接著也笑了:“好。我會記住你的話。”

莊憐心再次挑起眉毛,她曾記得柳世南是怎樣四兩撥千斤地把她氣到半死。現在,這男人好像變了一個人。

會議室的門被關上,室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想說什麽?”莊瑜問。

柳世南停了一下,仿佛在下什麽決心。

少頃,他再次開口,聲音很溫柔:“我能做到。”

莊瑜愣了一下:“什麽?”

“人與人之間需要的,平等對話的權利,相互尊重的感情,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的能力。我想過了,我可以學,我能做到。”

莊瑜凝神看著他,她看得出他是認真的。

柳世南停了一下,等莊瑜差不多消化了他的話才又開口。意外地,他跟她說起了自己以前的經曆。

回憶對柳世南來說從來不是一件美好的事。他是一個從出生起就不被期待的人,十八歲以前,他被厭惡,被傷害,被拋棄,被逼迫。在這個過程中,他必須學會冷漠,才能生存下去;他必須爬上金字塔的頂端,才能不被人操縱。

所以,愛之於他從來都是超出範圍的事。

柳世南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自我剖析的人,但這一次他必須這樣做。

當她憤怒地質問他,他到底把她當什麽的時候,他看到了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淚光。

那一刻,他明白了她的情緒,也看到了他們感情的症結所在。

他想起,從頭到尾,莊瑜在他心裏一直是一隻小貓的形象。

他似乎有意無意地,將她跟自己童年的創傷聯係在了一起。如果說他將她視為小貓是一種心理補償,那為什麽他下意識所做的,是養父對那隻小白貓做的事?難道說,他是一個比養父還不如的人?

這個結論讓柳世南膽寒,也讓他明白了莊瑜不肯原諒他的根源。

她怕他依然是那個為了贏不擇手段的人。

她怕他對人的傷害是沒有底線的。

他自問,自己是這樣的嗎?那個答案竟然是,不確定。

柳世南第一次深切地理解了莊瑜的決定,將他排除在孩子成長之外的決定。他也理解了她的不原諒。

“莊瑜,我以前不懂如何去愛,我的方式也錯了,但我願意改。”柳世南對莊瑜說。

他說到這裏停下,莊瑜知道他還沒說完。她等啊等,等了好久才聽到他繼續講:“再信任我一次,看在孩子的麵上。”

成長的日子裏,柳世南不止一次同死神針鋒相對,他不能也從未服過軟。因為他覺得,男人的歸宿不是勝利就是死亡。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心裏住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有了他們的孩子。因為他們,他跟這個世界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他不再孤單,不再無牽無掛,不再滿腦子隻想站上金字塔的頂端。而午夜夢回,他最想做的,是握住愛人的手。

莊瑜當然知道,他說出這些話,需要多大的氣力。她再次感覺自己的心在動搖。

她不由得又想到那個問題,在被一個人背叛之後,她還有可能再次信任那個人嗎?

就在莊瑜要開口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腹部一陣疼痛。

柳世南發現了她表情的變化,愣了一下問:“怎麽了?”

莊瑜深呼吸一口氣,艱難地說:“送我去醫院!”

莊瑜沒料到,柳世南竟然會跟莊憐心在產房門口吵了起來。

陪產隻能進去一個人,既氣憤又無奈的莊瑜最終選擇讓莊瑞跟她進產房。

“都想進去就都別進去!”最後時刻,莊瑜又疼又怒地喊。

產房的門被關上,莊憐心氣急敗壞地質問柳世南:“你一個渣男憑什麽跟進去?!”

柳世南竟然默認了莊憐心對他的稱呼,近乎幼稚地爭辯:“我是孩子的父親!”

莊憐心冷笑:“誰能證明?孩子從你產道裏爬出來?還是他們在莊瑜肚子裏的時候你跟他們通過話?”

柳世南冷靜地說:“如果需要,我不介意跟孩子做親子鑒定。”

莊憐心懟他:“誰需要親子鑒定?孩子不用鑒定就是我們莊家的人。孩子的父親?你是誰啊?你算老幾?!沒吃苦沒受累的,還裝上了!”

這女人說話看似沒有邏輯,但每一句都在提醒他,如果沒有莊瑜的承認,他這個“父親”的頭銜就是空的。

柳世南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

此時季若禮剛好趕到,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費力地眨眨眼睛,這個跟莊憐心幼稚爭論的人分明是柳世南,可是又有哪裏不一樣了。

也許是因為季若禮看到柳世南眼底的冷漠和孤傲不知何時退去了,終究顯露出一個鮮活又充滿人情味的靈魂來。

莊憐心還要說話,被季若禮拉住:“好了好了,生孩子是喜事,吵什麽架?”

莊憐心冷哼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他!為什麽莊瑜跟他說著說著話,忽然就要生了?說不定是被他氣得早產!”

柳世南麵部緊繃,看得出是在忍。

季若禮勾起嘴角,覺得柳世南這副百口莫辯的樣子實在是好笑。

莊瑜雖然年輕,身體底子卻不算頂好,又因為懷的是雙胞胎,所以最終選擇了剖腹產。

這種生產方式在麻醉過後,傷口會出現疼痛的現象。而為了讓體內的瘀血盡快排出,醫生還會定時來按壓莊瑜的肚子。

這種疼痛讓莊瑜難以忍受,這段時間,柳世南一直陪在她左右。

柳世南其實不算是很會說話的人,或者,他也覺察到了,與其一遍又一遍地對莊瑜重複同樣的話,還不如真的做出點什麽讓她看到。

這方麵,他一向很有悟性。

就在莊瑜即將出院,要回家坐月子的時候,她發現雙胞胎之中的男寶寶在進食過程中有些反應很奇怪。她覺得心慌,因為這很有可能是孩子腦部發育遲緩的征兆。

她左思右想,還是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擔心告訴了柳世南。

柳世南聽完她的話,眼睛瞬間就紅了。

莊瑜第一次看到他這樣。

但那隻是柳世南下意識的反應,他很快便鎮定下來。

他對莊瑜說:“檢查我來安排,你別擔心。你看看寶寶的樣子,哪裏像發育遲緩?”

初為人母的莊瑜滿臉脆弱:“真的會沒事嗎?”

柳世南抿了抿唇,替她整理臉上淩亂的發絲。他沒有隨口說什麽安慰她的大話,他隻是說:“不管結果怎樣,我都會跟你一起麵對。”

莊瑜閉上眼睛,眼淚就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莊瑜才明白,在孩子的問題上,世界上能跟她感同身受的人,隻能也隻會是孩子的父親。

無論她心裏對柳世南有多少芥蒂,他都是孩子最親的人,這個事實無法改變。

這件事,讓莊瑜的心開了個口子。她決定,不管孩子的檢查結果如何,她都會給予柳世南作為父親陪伴寶寶的權利。他們兩個成年人之間需要談的,是這個權利要如何執行。

隻要孩子沒事。

在醫生辦公室等消息的時間痛苦又漫長。莊瑜忐忑不安,而柳世南自始至終都握住她的肩膀。

為了得到確切的診斷結果,柳世南跨省、跨國請來了三位學術權威。專家們路途勞頓,就為了給他們的孩子看片子。

三方會診之後,專家都說沒有看出孩子有什麽問題。

聽到這話,莊瑜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裏。彼時她轉身看著柳世南,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做媽媽讓她變得更加堅強,也更加脆弱了。

自然而然,他們就像是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緊緊地擁抱彼此。

莊瑜出月子的第三天,就跟莊瑞一起參加了西區項目的奠基儀式。當用鐵鍬為工程埋上第一鍬土時,莊瑜的心裏百感交集。這一路起起伏伏,她沒想到自己能夠咬牙堅持到現在。

夢一樣,真的像夢一樣。

“姐,怎麽眼睛還紅了?”莊瑞見狀,遞了紙巾過來。

莊瑜笑了笑:“特殊時期,情緒起伏比較大。阿瑞,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她的話讓莊瑞鼻子也是一酸:“是辛苦你了才對。”

莊瑞說完,又歎了一口氣:“爸爸的眼光還是很好的,他沒有托錯人。”

莊瑜聽了這話,不由得抬頭看向蔚藍的晴空。她在心裏默默地對天上的人說:“爸爸,你的願望我就快替你完成了。宋心阿姨,你交代我的事我也做到了。你們在天上也會為我驕傲吧?”

這是莊瑜有生以來,第一次向長輩們“邀功”。

奠基儀式結束後,莊瑜意外地發現柳世南在路邊等她。跟往常不同,他的麵色顯得有些疲憊。

“你現在不是該在美國嗎?”她問。

“提前回來了。”他說完又問,“可以送你回家嗎?我有事情跟你說。”

莊瑜說:“好。”

等上了車,莊瑜才知道柳世南這段時間都在忙搬遷安豐總部的事。

公司總部的跨國搬遷,意味著安豐的重心、經營業務等都會發生重大的變化。這是一個冒險到不理智的決定,但柳世南的理由卻很簡單。

“我不想錯過孩子的成長。”

莊瑜還沒有重新接受他,但是這不重要,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回到她身邊。

彼時莊瑜默默地看著窗外認真地想,柳世南這個人任性起來,也是可以很任性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沉默太久,柳世南說:“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給你壓力。”

莊瑜眼波流轉,重新把視線投在他的側臉上。

這個男人說到做到,她所指責他的事,他再也沒有犯過同樣的錯誤。也許在這段感情裏,成長的並不隻有她一個人。

又過了很久,莊瑜問:“十一長假你在國內嗎?”

柳世南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但他依舊維持著表麵的鎮定:“在。”

“那麽,一起慶祝國慶吧?”

“好。”

柳世南答應後,心底旋即湧起一股戰栗。他知道,莊瑜的態度鬆動了。雖然隻是一個開始。

一個月後的國慶節,莊家一家人選擇在船上慶祝。這艘船是父親留給莊瑞的,被莊瑞重新整修了一番,命名為“家庭號”。

很奇怪,莊瑜現在竟然也不怕水了。

市裏為了慶祝國慶,特地牽頭找了幾家龍頭企業,舉辦了一場煙花秀,而海中央是最佳的觀賞煙花的地點。

晚上八點一到,煙花盛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場煙花秀持續了四個小時。這期間,莊瑜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掃過環繞在她身邊的親人的臉。孩子,莊瑞、莊憐心、宗康、季若禮,還有,柳世南。她的心裏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和溫柔。

這一刻,幸福於她再不是水中的倒影。而是真真切切,能夠聽得到,看得見,可觸摸的真實。

煙花秀結束時已是淩晨,他們一家人開船入港,一一上岸。最後一個上岸的莊瑞忽然抬頭看了一下天色,說:“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此時,率先下船的柳世南已經把休旅車開了過來。他在不遠處停穩,然後下車。莫名地,莊瑜停下腳步。她就那麽站在原地,看著他身披夜色緩緩朝她走來。這一幕讓莊瑜想起了最初的最初,柳世南來接她出海時的情形。

曾經的她如小女孩一般,在無盡的黑暗裏帶著慌張、小心和對未來的巨大不確定站在他的麵前。而現在,她終於成了一個內心淡定、從容,不再懼怕未知的女人。

是的,明天會是好天氣。

莫懼夜色將至,應知黎明可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