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18)

“你這屋子可真夠大的!”周冰潔一進去就叫了起來,“幹嘛把百花路那小公寓退掉租這麽大一間啊,你一個人住著不空得慌嗎?”

“誰告訴你我是一個人住了?”杜筱衝她眨眼睛。

“怎麽,有情況啊?”周冰潔叫得更大聲了。

“好啦好啦,屋子裏這麽多人等著呢!”杜筱調轉話頭,拉過周冰潔的手臂,穿過過道走到地毯那邊去。

這一次詩友會除了他們原本的老班底外,周冰潔還把青川叫得上名號的書畫家都請了過來。周冰潔沒有這麽大的麵子,可她打著青川報社的旗號,說是此次聚會有特約記者全程記錄,到時候會在報紙上發通稿,她也確實能說到做到,所以為了這次帶有“比賽”性質的聚會,周冰潔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全心打磨將要帶來的畫。

見月香也跟了過去,牆上已經掛了有七幅畫,兩張字,因為題眼是“花”,所以無論是寫意工筆都畫的各式各樣的花,那兩幅字則是寫的關於花的小詩和散文。

“冰潔,你怎麽定了這麽個俗氣的題眼。”丁翠珍眉眼高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向周冰潔到,“花都讓人給畫爛寫爛了,我們這難得辦這麽一次聚會,選個更風雅些的題不是更好嗎?”

“花就不能風雅了?”周冰潔反問,也帶著開玩笑的語氣,“你要有本事,什麽都能和風雅沾上邊,要沒本事,再風雅的玩意兒也會畫得庸俗。”

“你畫的是哪一幅?”周冰潔接著問丁翠珍。

丁翠珍作勢拍了周冰潔一下,扭著身道:“你猜猜看。”

牆上掛的七幅畫裏,有畫雨後殘荷、風吹玉蘭的,有畫翠鳥海棠、紫藤雛鴨的,也有畫山石牡丹,溪流落英,折枝的小品木槿花的。

見月香站在後邊,一一細看過去,畫都畫得還不錯,大多用筆用墨中規中矩,看得出畫家有些功力,隻是也就中規中矩而已,算是一幅好畫,卻難以讓人流連,反反複複的駐賞,其中兩幅稱得上佳,能叫見月香的目光停留許久的,就是那幅雨後殘荷和折枝的小品木槿花了。

折枝就是不畫全枝的意思,往往是畫在扇麵,絹巾之上,眼前這幅折枝木槿花構圖雋雅,從畫紙左麵斜倚而出,含苞待開的交疊著灼灼盛放的,顏色或紫或粉,重色勾勒的花脈清晰明暢,倒真有種顏如舜華迎紫霞之感,讓人想要抓住這將要瞬間凋落的美麗。

而另一幅雨後殘荷則更妙一些,堪堪一支粉荷破水而出,襯在旁邊的是兩葉卷邊泛黃蟲眼蛀蛀的殘葉,畫麵沒有夏日荷花的鮮嫩青鬱,倒多了些風骨,畫家的筆法更是灑脫,以淡墨破濃墨,筆觸微妙而自然。

“我猜是那兩隻黃毛小鴨。”周冰潔指向左邊第二幅,紫藤雛鴨。

丁翠珍隨即巧笑著點頭。

紫藤雛鴨倒是其中稍遜的那張,用色濃烈,洋洋灑灑一大片紫藤花幾乎把整張畫填滿,隻底下留出一小團地兒還給添了兩隻雛鴨。一眼看去這畫色彩最是濃烈,也最為複雜,可國畫最忌的也正是畫得太滿,畫得太滿了就沒有留白,畫麵瞬間失去了靈動和生機,顯得呆滯死氣,沒了神韻,落得俗了。

“那你的畫呢?”丁翠珍反問周冰潔。

“這兒呢!”郝文生手裏拿著個錦盒,聽到丁翠珍問起,他當即打開錦盒,從盒子裏取出一幅畫來,展開了往牆上掛去。

雪白一片的宣紙上,隻畫了一隻蹁躚的胡蝶。

工筆的胡蝶,顏色繽紛而精致,墨黃的雙羽上嵌著青藍色斑紋,細膩的鱗粉似乎還閃爍著光芒,濃墨添的身軀,腳枝觸須多而不亂,栩栩如生。

這蝶倒像是一朵花。

見月香看出來周冰潔是花了許多心思的,這畫比上回在四季齋那兒見到的那幅仕女遊春圖好得太多。

畫剛一展開,就有許多人接連誇了起來,丁翠珍不合時宜的喊道:“不是說畫花嗎,你這都徹底離了題,畫再好看也是白費墨啊!”

“怎麽會離了題!”不等周冰潔說,杜筱已先接了口,“沒有開花蝴蝶怎麽會飛來?明麵上畫的是蝴蝶,蝴蝶下頭不正是片片花海嗎!”

“看來今天這冠軍當屬我們周大畫家的了!”杜筱往前站了一步,“斯奇老師你也別不服氣,你的殘荷雖然畫得好,可抵不住人家冰潔的心思巧。”

李斯奇是青川數一數二的畫家,年紀比周冰潔他們大上一輪,算得上是前輩了,自然不和他們計較,哈哈一笑,也算是認可了周冰潔的巧思。

周冰潔很是得意,眼下隻剩見月香的畫還沒拿出來,要是也贏了見月香,那才是真的值得慶賀。

想到見月香,周冰潔轉身向站在最後邊的見月香道:“月香,把你的畫作也展出來看看吧,早聽蔣文說起你畫畫那可是不一般。”

“是嗎?”丁翠珍悠悠添了一句,“那可真沒看出來。”

見月香不疾不徐的把手裏的畫卷展開,所有的畫中,隻有她的這幅沒有裝裱過,丁翠珍立馬就笑了一聲,笑完之後,還特意解釋道:“月香你別介意,我可不是笑你寒酸,隻是這畫彎成這個樣子,隻怕得你拿著站前邊給我們看了!”

杜筱用胳膊肘捅了丁翠珍一下,然後立馬一步靠過去:“來吧,月香,我們一人拿一邊就好。”

見月香點點頭,她心裏感謝杜筱,這兩次參與他們的詩友會,每次略有尷尬的時候都是杜筱出聲替她解的圍。

她倆肩並肩,一人扯著一邊的兩個畫角,剛站到前頭去,李斯奇就喊了一聲“妙”,周冰潔聽見了立馬上前去看,一看臉色就跟著變得不好看起來。

杜筱拿畫的時候並沒有細看,此刻見麵前眾人皆是眼露驚歎,不由得就低身歪頭向著自己手中的畫紙看去。這畫的是一幅雪梅鴛鴦圖,構圖別致,一虯老梅從畫的左下方伸出蒼勁的枝幹斜倚而上,破出畫外,再從左上方灑下橫縱交錯的枝枝梅枝,一對鴛鴦分立梅樹上下兩端,一隻臥於樹下石旁假憩,另一隻在繁花盛放的梅枝上徐徐梳翅。

然而此畫更為絕妙的是,用淡墨將整個背景渲染,隻在梅枝和地麵處留白,以表示寸寸雪意,色墨交融,梅花一下顯得淡雅而高潔,花開帶雪,流動而脫俗。

在場的人聳聳鼻子,似乎真有清冽的梅花香自雪中而來。

見月香也是用了巧心的,雖然以她的畫功完全用不著以巧取勝,不過她仍然在著墨時,往墨裏加了些臘梅花搗成的汁,她知道如此做會影響畫作的保存,可此刻撲麵而來的清香,令所有的人心旌搖曳,不止是驚豔,更多的是驚豔之後綿綿不絕的回味。

此場詩友會的頭籌顯而易見,李斯奇甚至特意來詢問了見月香的姓名,表示有機會一定要向她多多探討,多多學習。見李斯奇都這樣欣賞見月香,一時間許多的人圍了上來,都表示要向見月香討教一下。

杜筱看向蔣文,蔣文此刻微揚著下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她隨即去找來一個畫架,讓見月香把畫夾在架子上,以供大家慢慢欣賞。

見月香在人群裏圍得久了,屋子裏暖氣又開得足,隻覺得悶得很,把畫往架子上一放,趕緊借口脫了身,走出人群,向不知何時站到了蔣文身邊的杜筱問:“請問洗漱室在哪裏?”

她現下隻想去淨個臉,透透氣。

杜筱指了下樓梯後邊,有一扇半掩著的門,見月香剛往那門外走去,杜筱就撅起了嘴,向旁邊的蔣文道:“她可真有才華。”

“是,不然我當初也不會這麽喜歡她。”蔣文遠遠的盯著架子上的雪梅鴛鴦圖,接著收回目光,看了下身邊的人,又到,“不過如今她的才華全用錯了地方,你有空得去我家裏看看去,屋子裏哪還有什麽筆墨紙硯,隻剩下鍋碗瓢盆,成天的抱著蘿卜研究,也不知能研究出個什麽屁來。”

噗嗤,杜筱笑得開懷,輕輕一下打在蔣文腰上:“什麽屁不屁的,粗鄙的話!”

“再說了,什麽你家,這裏不是你的家嗎?”杜筱又撅起了嘴。

她的嘴唇紅彤彤的,就像是印在畫紙上的印章,有了靈魂。

“自然是,現如今隻有這裏才讓我覺得是個家!”蔣文低下身,彎著腰悄聲俯在杜筱耳邊到。

在他們前頭,丁翠珍衝周冰潔笑:“你這真是自討沒趣,花這麽大的精力全給那新來的做了嫁衣!經這一回那見月香名聲鵲起,隻怕更看不上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了。”

周冰潔黑了臉,她可不怕懟這丁翠珍,立馬回聲:“不會說話就閉上嘴。”

說完,轉身拉著郝文生竟是要走了。

“嘿,你這人,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真是輸不起。”丁翠珍也知道周冰潔向來最不喜歡畫畫輸給別人,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說上兩句。

見月香剛洗完臉,整個人輕鬆舒服多了,才從洗漱室出來,就聽外邊鬧嚷嚷的,似乎是有人要走,又有人在留。

她穿過陽台正要往門裏進,忽然注意到了什麽,複又扭回頭,往陽台頂的晾衣架上看。

這陽台連通了洗漱室和客廳,外邊是洋樓的後花園,陽台裏掛著許多將幹未幹的衣服,大多都是女孩子的衣物,應是杜筱的,可當中卻掛著一身褐色棉毛衫,那棉毛衫又寬又長,一看就是男人穿的,在一眾女式衣褲中格外顯眼,見月香隻覺得越看越是熟悉,似乎是先前蔣文在家時常常穿著的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