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事(15)
“你還懂裱畫?”周冰潔更是驚訝。
“稱不上懂。”見月香應到,“父親是做裝池生意的,我從小在他店裏泡大,耳濡目染了一些。”
見月香接著說:“這畫沒裱好,最好是拆了重裱過,如果想就這樣子補救也可以,隻是管不了多久還會出現同樣的問題。”
這裱畫可是一門大學問,見月香隻是略懂一二。
如果嚴格按照見知章的手法做出來,那裱出來的畫一定是平展舒服的。可要是在哪個步驟裏做得不好,不論是不足還是過多,都會影響畫的平整度。
“畫家畫作的原畫稱為畫心,裝裱時畫心背後會覆上一層托紙,叫做命紙。”見月香向周冰潔解釋起來,“覆背紙時,需要將畫心噴水展平,如果有皺起來的地方,托得不好,那之後肯定是會卷邊翹邊的。”
“接下來裁正畫心要把四邊裁直,下料包邊也一樣需要把綾料邊子裁直無/毛刺,不然鑲活的時候也容易翹邊。”見月香接著到,“鑲活的手法更是要準確,這一步是影響最大的。”
不過見月香已經看過了,畫心和綾料都裁貼妥當,鑲活的手法更是一家裝池店賴以生存的根本,必然不會出錯。
然後就是貼夾口紙了。
“畫杆也就是卷畫用的杆子,上邊的叫天杆,下端叫地杆,裝天地杆之前要在畫上貼上與杆子相同長度的夾口紙,夾口紙沒有貼直導致畫紙拉扯起來也會造成卷邊翹邊。”
這種疏忽一眼就能看出來,如果沒做好,周冰潔當場就會讓馮老板重做才是。
“最後就是包邊,這畫用綾子包邊,裝裱時燙鬥溫度隻要稍高,讓綾子受熱收縮哪怕一點點,後麵也會造成畫紙邊緣逐漸卷翹。”
見月香伸出手去,指了指卷起來的畫邊:“想要補救也簡單,隻需要些微噴些水上去,再用燙鬥滾平就可以了。不過這方法治標不治本,要想一勞永逸還得重新裝裱過。”
“人才,真是人才呀!”馮老板高興得不得了,拍了拍手,“不過今天接了樁上門的小生意,這燙鬥被我兒子帶去了,要不你把畫先擱這兒,明天處理好了我再親自給你送過去。”
周冰潔還沒說話,見月香又道:“沒有燙鬥也沒關係的,就你桌子上擺著的這搪瓷杯子就可以用。”
這搪瓷杯子是馮老板拿來喝茶用的,快要入冬了,天越來越冷,搪瓷杯又保不了溫,他就在案桌旁邊放了個小爐子,既當暖爐用,又放了小壺燒燒水,時不時往杯子裏續點熱水。
見月香向周冰潔道:“先給你救一下,等再卷了不如重裱過的好。”
話說著,見月香伸手去摸桌子上的搪瓷杯子,然後把爐子上的水壺給提了起來試著往杯子裏加了些水,一邊加水一邊摸熱度,覺得差不多了,就往畫紙上稍稍撣上一點水,拿起平底的小杯子沿著桌案上卷起來的畫邊往前推,反複推了幾遍,邊子逐漸平整起來。
周冰潔睜大著眼,沒想到這個見月香如此厲害,當即就上前去拉起了她的手:“既然馮老板都說你是人才了,那你可得常駐我們詩友會才行!”
周冰潔接著說:“上上次你走得太早,上一次你又沒來,害我們都沒有機會見識你的水平,不如下次我們幹脆辦個書畫會,每人帶一幅作品前來供大家賞析……唔……這個月事情多,定在下個月底,怎麽樣?”
周冰潔他們的詩友會本是一周一次,可最近接近年底,各樣事情繁多,本來這兩個月的聚會都給取消了,大家約定隻過年的時候抽個時間聚一次。
眼下為了見識見月香畫畫的本事,周冰潔臨時又改了主意,想盡快聚起來。
其實,周冰潔也是為了私心,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畫畫得很不錯,甚至許多人都托人或是專程上門向她討要一幅墨寶,身邊的人也常說她是青川數一數二的畫家。
沒有對比還不覺得,此刻對比之下,周冰潔隻覺得馮老板對見月香的態度比對自己殷勤許多,周冰潔向來被人當做焦點慣了,這又是她最熱愛的國畫,怎麽也接受不了見月香畫畫比她好的事。那不如找機會兩人都好好畫一次比一次,看看究竟是誰畫得更好一些。
如果見月香拿出來的作品真在自己之上,那她也就心服口服了,怨不得馮老板對別人熱情。
“算了吧。”見月香對他們那什麽詩友會卻沒有好印象,第一次如此狼狽的離開,第二次蔣文怕她去似的,竟還背著她向人扯謊,她本來也與詩友會上的人聊不到一塊兒去,既然蔣文也不想她出現,那她就別出現的好。“我就胡亂的畫一畫,不值得賞析。”
“那可不行!你必須得來!”周冰潔衝見月香眨眨眼,她還沒被人拒絕過,也不會允許別人拒絕自己,“就這樣說定了,你要不來,我就帶著大家夥兒上你家開詩友會去,到時候你總不能拿著掃帚把我們給趕出來吧?”
周冰潔笑笑,拿起弄好了的畫軸放進盒子裏,她中午本就有約,隻是到郝社長辦公室裏見到這畫卷了邊,臨時拿來修的,此刻隻怕朋友都在餐廳等急了。
待周冰潔走後,馮老板這才自己介紹道:“鄙人名叫馮謙謙,這鋪子是從爸爸的爹那輩就做起來的,專門做書畫的生意,不管是裝畫裱字,還是賞畫鑒畫,甚至是收畫賣畫,刻章製泥,都做。近來因為隔壁街上新開了家裝池店,搶了生意,也進了些筆墨紙硯在賣。”
“我這個人既惜財愛財,也惜才愛才,錢財人才兩樣都抓,遇到像郝太太那樣把畫畫當時髦比來比去的,自然就敷衍些,隻想著從她那兒得財,可碰著你這樣真正有才的畫家,那錢財可就不算什麽了。”
馮謙謙也不怕被見月香知道自己敷衍周冰潔,說得誠實。
“我看你上回來買墨買紙似乎是頗為拮據,往後你若是要畫畫缺什麽,盡管找我拿就是,你若能畫幅好畫出來,讓我見識見識已經是榮幸,再有幸能放在我們四季齋專賣,那就最好不過了!”
馮謙謙也不繞彎子,他就是看上了見月香的筆墨,隔壁街的通雅裝池店雖然是今年初才新開的,可他們另辟蹊徑,除了做裝池外,還與青川裏叫得上名號的畫家都簽了約,從今年開始這些畫家的畫全都掛在通雅裝池店裏賣。
這樣一來,吸引了好些畫畫的愛畫畫的,甚至是看熱鬧的人,前往通雅,進店裏看看畫,評頭論足一番,去得多了,通雅的生意也就有了。
有名氣的畫家已經被通雅搶得所剩無幾,馮謙謙生意稀少,已經不得不接上門的生意了,看到眼前畫在竹漿紙上的臘梅花,他覺得自己的店又有了希望。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的。”見月香回到,“畫好了畫可以拿來你們這兒寄賣,你隻收一點傭金。”
“免傭金!”馮謙謙立馬到,“我也可以免傭金的。”
“這是你該收的。”見月香說,“不過,我得先拿一點顏料和毛筆……”
“沒問題呀!”
“……如果畫賣出去了,就從賺的錢裏扣,沒賣出去,我再補給你。”見月香話還沒說完,馮謙謙就應了下來。
“扣什麽扣!你可真見外!”馮謙謙笑眯眯,轉身連忙去櫃子裏拿出好幾盒西泠印社出品的礦物色中國畫顏料,三青頭青、深紅赭石等等,一盒子裏一小瓶,色係齊全。
又取出各號毛筆一把,與顏料裝在一個盒子裏,包好了塞進見月香手中。
見月香本來也打算來買顏料,所以身上是帶了錢的,隻是家裏本就有些拮據,既然馮老板願意讓她先用著,見月香也就收下了,身上的錢先家用,等真正賣畫賺了錢再還馮老板就是。
如果畫賣不出去沒賺到錢,再用家裏的錢補給他。
見月香謝過了馮老板,把竹漿紙畫的梅花留在了四季齋,正要走,馮謙謙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叫住了她:“對了,月香,你是叫月香對吧?我聽周冰潔叫過你兩次,月亮的月,香味的香嗎?要不我先給你刻個章,往後你畫了畫也有個印的。”
“嗯,我姓見,見月香。”見月香知道詩書畫印一般是一樣不少,她有個名號章,刻的是一個“妙”字,是她的小名,這個章留在了上海忘了帶來,“遇見的見。”
“就刻月香兩個字吧。”見月香想,如今叫她小名的人早已經不在身邊了。
……
見月香抱著大包東西剛回到石橋巷,就見王大花搓著手,喜氣洋洋的等在巷子裏。
見見月香回來,王大花眉間一喜,趕忙迎了上來,還沒走到跟前,就敞開了嗓子喊起來:“月香,你可得多謝謝我,今天我逢人就給他們推薦,現下已經有四五個人排著隊托我來找你寫信了!”
見月香神色一頓,有些黯然的輕歎了口氣:“我現在不寫信了。”
“什麽?”王大花莫名其妙,“怎麽忽地又不寫了,我可是和他們挨個的說了好半天,才勸得他們給外地的親人朋友寫封信去,你這突然的不寫了,我該怎麽去和人家交代!”
“是不是遇上什麽事兒了?”王大花轉念一想,皺起眉急切的問。
“沒有。”見月香停了停,打算實話實話,“蔣文不讓我寫,他答應每個禮拜往家裏拿錢。”
“原來是這樣!”王大花鬆了眉頭,“蔣文這才有些男人的樣子,哪有讓女人出去拋頭露麵賺錢的!”
“賺錢是男人們的事,我們就好好的把家務操持好,照顧好家裏的老娘,養些胖大小子,那句話是怎麽說來的,什麽夫什麽子?”
“相夫教子。”見月香接口。
“對,沒錯,女人嘛相夫教子也就行了,你這一天天的寫信賺這幾個辛苦錢,我也替你累得慌。”王大花又笑了起來,“那幾個人我替你推脫了就是。”
“別,你讓他們來吧,不過我不收錢就是了。”見月香想了想,“好不容易決定給遠方的人寫封信去,別叫我給斷了這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