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榮光
人生在世,總會在遇到那些可怕瞬間,當那一刻來臨,人所能做的僅僅是一些微小的選擇,可那些選擇所帶來的改變,往往是生命難以承受之重……
火情得以控製,被困十二人中有兩人遇難,消防員撤出來時每個人身上都是黑灰。
如此,仍然要站在巷口向遺體鞠躬,這是慣例。
救護車在街區等候,一個接一個傷者備被抬上去,最後一個是侯光,劇烈的疼痛已使他失去意識,目送戰友被抬上救護車,直到警笛聲遠去,一群大男人再難掩飾悲痛,有的掩目,有的幹脆趴在旁邊人肩上無聲落淚。
宋居安靠在樹旁抽煙,明明不是第一次抽了,可今天每吸一口,在尼古丁的刺激下都會咳個不停,咳到最後眼圈通紅。
煙絲燃盡,他把煙頭扔在地上,臨走時踩滅星火,向著消防車過去。
鄭植和往常一樣下命令:“都上車,回營地換身衣服再去醫院看侯光。”
話畢,他們連淚都來不及擦,跳上高高的消防車,恨不得立刻奔去醫院。
吃完飯是午休時間,斯微給自己製定了小計劃,每天這個時間跑步。
她找來一塊白毛巾搭在頸部,然後開始慢吞吞的跑。
來到這裏還是第一次,全操場就她一個人。
斯微不時看看旁邊那條跑道,目光一路向前,想象著那些消防員還在。
跑到第四圈她停下擦汗,擦了沒兩下聽到門口有動靜,一扭頭果然看到幾輛紅色消防車開進車庫。
斯微下意識跟上去,停在消防車庫不遠處。
看到隊員們腳步飛快地跑回宿舍,她正疑惑,就看到宋居安徑直朝這邊走來。
像個被抓包的小孩,斯微趕緊挺止身板,站好。
宋居安打量她:“你怎麽在這兒?”
他沒有生氣,聲音卻透著疲憊。
斯微嚐試確認他眼中的情緒,什麽都沒看出來,隻能老實交代:“我看見你們回來,就跟過來看看。怎麽去了怎麽久?”
要知道,從出動到現在整整過去四個小時。
宋居安斂下眼,眼前又浮現起侯光被橫梁砸中的畫麵,他克製地按按太陽穴,“就是出現突發事故,沒多嚴重。”
他的氣息很低,狀態極差。
“……那就好。”斯微有所猜測,終究沒想再問。
“嗯。下午指導員就回來了,訓練暫時由他來帶。”宋居安抬首,表情盡量柔和:“這種天氣休息不好很容易中暑,回去睡會兒。”
“哦,那我走了。”
斯微轉身離開,不知怎的,每走一步就很難受,她可以確定出事了,沒有危及生命卻很嚴重。
消防員這個職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可能你與那個人素未謀麵,可是你的心會和他們的安危牽在一起。
醫院堆太多人也不合適,因此宋居安和鄭植兩個人代表所有人去了一趟。
他們先向醫生詢問完情況,來到病房門口時遲疑了許久開門。
“你們來啦。”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床邊,隻見侯光也是一臉微笑。
鄭植清了清嗓子,走近把床搖起來點:“我倆以為你還沒醒。”
“嘿怎麽會,我這人睡不慣軟床的。”侯光咧嘴,“隊長,我今天表現不錯吧?我跟你說,當時衝進去的時候,我可一點都沒怕。”
宋居安背對著他立在床尾,鼻子發酸。
他點頭,裝得很嚴肅:“就這還嘚瑟,來做消防員誰還怕進火場?”
“也是。”侯光撓頭,笑容一點點收起來,“其實我……那個老人家怎麽樣了?”
鄭植手放到他肩上:“多虧你,要是出來晚了,很可能人就沒命了。”
“那我就安心了,出警這麽多次,第一次這麽有成就感,也夠我在家鄉和親人們吹一吹,值了!”
他語氣輕快得很,可落在旁人耳朵裏就難受的緊。
他不因自己的殘疾鬱悶或者吵鬧,反而是以開朗的態度麵對一切,甚至是主動提起都帶著自豪喜悅。
宋居安霎時眼眶就紅了,胸膛劇烈起伏,仰頭看一眼潔白的天花板,五官因為長久的忍耐而痛苦地糾結在一塊,一扭身暴喝出聲:
“你他媽是沒聽懂我的命令嗎,發現被困人員先報告,你呢?連情況都沒有完全掌握就擅自衝進去,是不要命了嗎?還有是誰告訴你不穿消防服就進火場,你是有九條命還是爭著要做烈士?不知道那是老房子隨時會塌嗎?”
“砰砰砰!”
病房門推開,是個小護士,“您好,病房內請保持安靜。”
鄭植點頭以示明白。
門被關上,又過了好一會兒,侯光才喊了一聲“隊長”,聲音發顫:
“那種情形,即便是你來了不也和我一樣會衝進去嗎?人我們總不能不救,既然要救,誰去不都一樣嗎?”
“我比你有經驗!”宋居安繼續爆炸。
侯光低下頭,“是……我確實經驗不足,如果我反應能快點,這會兒就能和大家一起訓練……”他伸手摸向空缺的一處,嘴角扯出笑:“我不後悔,人這一輩子總得轟轟烈烈,選擇消防員就是把命交給天,能活著出來才是萬幸。”
神他娘的把命交給天,宋居安氣急奪門而出。
——
侯光負傷的事在營地傳開了,沒人要把那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相反就連和這位班長接觸不多的素人們,都為此默默難受。
吃過晚飯,斯微被指導員羅清強叫走了。
斯微上大學那四年,羅清強沒少在生活上接濟她,再加上他至今未婚,對她更似親女兒。
辦公室裏。
“斯微啊,沒想到你也參加節目了,前幾天我都在其他區指導工作,今天下午看到你還挺意外。”羅清強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斯微淺笑:“有機會就想體驗一下,畢竟感受深刻才能更好的以文字展現出來。”
羅清強認同,“當初你爸爸和我一塊被分配到這,後來他退役了,但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考慮。現在你也算是走了一遍他走過的路,別說我這心裏那點遺憾好像沒了。”
提到父親,斯微指尖來回摩挲杯壁。
羅清強何等敏銳,很快轉移話題:“看我這,也不問問你在營地的訓練還習慣嗎?”
“累是累了點,不過挺有意思的。”
“宋隊長這人練起自個兒來都挺狠的,訓練起別人那就更別提了。”
斯微稍微思考片刻,問:“宋隊長來特勤有多久了?”
“我想想……他是軍校畢業進來的,那時候最多就22歲。”
22歲,也就有六七年了。
——
走出政教樓時,天色漸暮。
斯微跑去操場,拉開門看到裏麵有人,她踏上跑道,那個人恰好跑完一圈跑到這兒,隨著距離近了,她才確定是宋居安。
誰也沒和誰說話,斯微以蝸牛速度在後麵跑,宋居安完全就是在發泄,全程狂奔飆汗。
第五圈下來,全身如同沉入過水底,頭發也是濕漉漉的。
斯微徹底頂不住了,直接倒在地上喘粗氣,好不容易緩過氣,一起身發現那人還在跑,體能比耕地的牛還可怕。
眼看宋居安又跑了兩圈,怒氣值耗光了,人也消停了。
斯微過去把毛巾扔給他,宋居安接住後盯著她。
“我沒用,還是幹淨的。”她淡淡解釋。
宋居安簡單擦了兩下,重新看向她:“去那邊坐坐?”
“好。”
半刻後,兩人靠著鐵紗網坐下。
斯微斜一眼身邊的人,他正閉著眼,清黑的眉皺在一處,臉色看起來很差。
知道他心情不好,斯微轉正頭,頓了頓輕聲說:“侯班長的傷……怎麽樣了?”
宋居安緩緩睜眼,“右腿殘疾,消防員的工作他幹不了了。”
斯微想不到該說什麽,鼻尖的酸澀感令她下意識地交叉雙手,不斷摩挲。
“我做消防員六年了,去年晉升的中隊長。”宋居安望著天,眼底黯淡無光,“流血犧牲我見過,可我不想看到我的兵傷的傷、死的死,尤其是我明明可以替他進去,可最後,除了看著那一幕發生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斯微安靜聽完,一時不知要怎麽安慰他,良久開口:“泰戈爾曾說,我們隻有獻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班長他受傷離開隊裏,也可能是命運對他另有安排,不止是他,任何一個消防員隻要能夠平安歸來,那都是萬幸,不是嗎?”
宋居安極淺的笑笑,垂下頭雙手撐著前額,兀自出神。
——
訓練的日子恍惚之間過得很快,或許是每天的量變了,日子沒有剛開始時的艱難,到第五天才安排上水帶操。
宋居安的狀態完全調整過來,成跨立姿勢一臉威嚴:“今天的訓練內容是一人兩盤水帶,時間不計,先由鄭教官示範。”
分水器和左右水帶接口調整完畢,鄭植背身舉手示意。
“預備!”
鄭植彎腰目視前方,隨著“開始”一聲令下,他左腳向前,左手抓過水帶上一個接口,右手抓過右邊水帶下方接口,順勢提起水帶拋向前方。
與此同時,宋居安在後方說明:“水帶拋出去的長度要超過六米,橫向偏移不超一米,要求是要長要直。”
左手水帶與分水器連接好,鄭植提起水帶衝向前方,前進途中將左右水帶接口連接。
再次拋出水帶後,又將水槍與右手水帶相接,一路衝向終點站定夾好,扳開關,水帶瞬間鼓起,水流直直噴射出去。
水閘關上,鄭植舉拳示意完成,隨後卸下裝備。
宋居安麵向新兵隊列:“最後出水前必須夾緊端口,否則水壓的衝擊力把你們誰甩出去,到時候可別哭。”
“是!”
器材準備就緒,第一個是許禾言,一上來明顯手忙腳亂,接口對不上,左右手都快分不清了。
鄭植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在後麵指導:“找準接口,左放右接。”
許禾言跟著他的話來,接完再拋水帶,然而隻拋出三四米,盡管跟專業的比不了,好在還是完成了。
她撫著手臂小跑歸隊,路過鄭植旁邊時還衝他拋了個媚眼。
攝像雖然沒采到,鄭植還是怪不自在的……
這姑娘都撩他兩次了!
輪到斯微,有了前人經驗,到她這兒慢是慢點,但動作連貫流暢,可能心裏也覺得自己還不錯,就連跑向終點時,前額的劉海都在飛揚。
她站定立馬夾緊端口,開水,2秒後察覺到胳膊肘頂住的水帶被水流填滿。
“唰”!
水從端口噴出,腦神經還沒趕上興奮,腰腹右側受力向反方向被頂開,腳下持續移動。
任憑斯微怎麽使力氣按住水槍,整個人都如同置身於地震危房之內,身體無法定住,甚至迫使她後轉對著後麵來通掃射。
受到衝擊身體有轉動的趨勢,斯微嚐試關水,可壓根空不出手,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就當她閉上眼以為得來個“同歸於盡”之時,手邊失控的水槍忽然消停了,強有力的噴水聲依舊不絕於耳,思緒卻有刹那間空白。
斯微睜眼,映入眼中是屬於男人寬大還有點粗糙的雙手,此刻和她的交叉附在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