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適合接吻

於逝去的人而言,無論幾十歲的人生都並無特別,在踏上那條路時,願意回想起的,也隻是生命中每一個幸福的瞬間。

氣息猶存,老人向著虛無的空中伸出手,似是有人牽住了她。

暗淡的眼中漸漸聚起光亮,幹裂的唇咧起弧度。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她慢慢闔上的雙眼滑下一滴淚,手重重落下去。

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斯微當即看過去。

宋居安一身作戰服衝進來,眼前這一幕生生讓他止步在門口。

他身形僵住,呆滯地望著病床,似乎用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是事實。

良久,他終於走出一步。

腳下像灌了鉛般的沉重,兩眼發直。

來到老人床前,他茫然地站了一會兒,慢慢跪下去,伸出手抹去鬢角那滴淚。

“好,走了也好……”他喉嚨滾動,下巴止不住地顫,“下輩子對自己好點,別自我折磨,也別折磨別人……”

——

老人的葬禮沒有大肆操辦,按照她早前留下的話,宋居安把屍體送去火葬場。

七日後,宋居安帶著骨灰盒踏上了去山城的火車。

這是老人一輩子的執念——生要共枕,死願同穴。

深城位屬南方,往年就算是秋冬兩季,氣溫都不會太低,唯獨今年,每周總有那麽一兩天整日整日地刮風。

晚上,斯微吃過飯早早爬上床,前兩天加班消耗了元氣,今晚一挨枕頭就睡了。

晚11點鍾,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一陣,手機屏幕隨之亮起又暗下去,屏幕上顯示一個未接電話,十秒後黑屏。

來電人,宋居安。

山城小旅館。

這是宋居安失眠的第九天,黑暗中,他的臉被手機屏幕照得更顯蒼白,看著右上角的時間提示,他把手機放到一旁,轉眸看到那兩個盒子。

他定了定,打開上麵那個,裏麵放著一遝拆封的信,信封褪色泛黃,有些年頭了。

宋居安借著手電筒看了三封,寫信之人是要寄給遠方的丈夫。

口吻從嬌羞到關切,若不是看過寄信人留名,他絕對會感到肉麻。

第二個盒蓋揭開,宋居安怔然。

他做足準備才把裏麵的東西取出,是幾張折起的獎狀,還有一張拚湊起來的全家福。

獎狀是初中得來的,後來家裏發生變故,這些都不見了。

在照片裏,父母站在後排恩愛相靠,奶奶坐在木凳上,露出一點笑容,而還是稚嫩孩童的他,就坐在老人腿上。

宋居安低著頭,黑暗的空間裏,眼中光芒盡斂。

人生的不確定就在於,它會給你以美好,又會在悄然間收走慈悲與憐憫,留下那些翻天覆地,任你掙紮抗爭。

次日,斯微一覺睡到上午九點,打開手機看到未接電話又回撥過去,那頭沒人接。

周六下午還要去趟公司,斯微就沒有功夫細想這件事。

由於休息不到位,稍不留神她就在地鐵睡著了,到了站點,頭猛地朝旁邊晃下去。

斯微恢複清醒,看了看四周,好在身邊沒人。

地鐵駛向下一站,她閉上眼,不由想起和宋居安同坐地鐵那次。

果然,孤獨久了,哪怕感受過一次依靠,都會上癮。

目前為止,雖說宋居安給她的印象不差,可若真要更進一步,斯微還是有所顧慮。

就如那時所說,她足夠理性,理性到必須考慮到一切可能後果,包括死別。

……

為趕進度,改好文稿、剪出音頻,老板審核通過已經是晚上。

周琛提議請大家吃飯,幾個同事都沒意見。

“斯微你呢?”

斯微正起身關閉電腦,就聽到周琛問她。

她想了下說“好”。

畢竟來公司兩個月了,期間拒絕過幾次聚餐,可總這樣不太好。

周琛和另外一個同事都有車,剛好能載下加班的這七八個人。

斯微下來的慢些,那輛按照導航先開走了,還剩下三個女生在路邊等周琛開車過來。

周琛下車時很紳士的開了後車門,那三人一齊坐進去。

最後斯微坐了副駕。

路上大家有說有笑,斯微始終沒參與,拇指不斷摩挲手機屏,心思在別處。

隔了許久,手機屏幕亮起隨即振動,來電顯示宋居安。

大家這會兒都不說話了,車內安靜得很,她有些為難,到底還是拒接了,又立刻發了條短信作為安撫。

宋居安走出火車站,看著那條“不太方便,晚上聊”的短信,又酸又鬱悶。

他隨手在路邊攔了輛車,司機問去哪的時候,他報了一家酒店的名字。

上午羅清強得知他回來,於是安排了今晚的會麵,據說是和幾個領.導談事,拉他作陪。

周琛訂了間有格調的包間,一行人進來時,圓形桌上已經上了幾碟小菜。

這家的效率很快,點完菜沒多久就有上桌的。

周琛開了兩瓶紅酒,同事紛紛調侃他是不是中大獎了,以前吃飯沒這麽闊氣的。

醒酒器傳了一圈,每人都往杯裏倒了點。

輪到斯微時,她遲疑一下,倒下的量沒過高腳杯底端。

吃飯的過程還算和諧,杯裏的酒卻未動過。

就餐到一半,有個眼尖的同事插了話:“斯微,你這酒怎麽一直沒喝啊,要不咱倆碰一個!”

她的行為頓時讓大家都往這邊看。

斯微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可周琛比她更快的從另一邊繞過來,一隻胳膊從後麵伸過來,酒杯被拿起:

“斯微是編輯部的人,我可不允許你在這兒為難我的人,這杯我替她。”

話落,皆是起哄的笑聲。

斯微卻立馬站起來,反身從他手裏拿回酒杯,對著周琛和那位同事輕笑:

“我酒量不好,既然是第一次和大家聚餐,這杯,我喝。”

言畢,她仰頭一口飲盡。

周琛見此一幕,扯著笑回到自己的座位,默聲往碗裏夾肉。

斯微又被灌了兩小杯,坐下時她皺起眉,覺得犯迷惑。

酒過三巡,這頓飯就快吃完,斯微耐不住肚裏翻騰的嘔吐感,捂著嘴跑去洗手間,一進小隔間就吐了個幹淨。

好狼狽,太狼狽了!

斯微在洗手台那漱完口,緩的差不多了走出去。

原本是回包間,走了幾步她看到一個“白襯衣”站在前麵,是周琛。

斯微走過去問:“主編你怎麽出來了?”

“她們趕地鐵回去了,我來給你送衣服。”隻見他手臂擔了件風衣。

“謝謝。”斯微伸手去拿,卻被他躲過。

周琛扶了扶眼鏡:“我還想和你談談工作上的事。”他自然地轉變話題:“這段時間工作壓力大嗎?”

斯微疑惑地看他。

“我就是想知道,你和小尹的工作需不需要再重新分配。”

斯微默了一瞬:“我沒問題。”

樓道多少會冷,說完,斯微避開他的目光,側身打了個冷顫。

周琛嘴上繼續安排事,手中抖開褂子。

斯微耐著寒聽他說,忽然視線一晃,有個頗為熟悉的身影從對麵通道閃過,消失前那人衝這邊看了一眼。

離得遠,對視更是發生在一瞬之間,快到斯微都沒能確定那個猜測,當下第一反應是追上去。

原地,周琛保持著給她披衣服的動作,落空了。

……

酒店牆背後,宋居安叼根煙在嘴裏,摸出打火機,單手虛攏住臉側,“啪嗒”按下,然而沒打著火,又按了兩下,這才發現裏麵沒油了。

他也懶得再把煙拿下來,斜倚著牆,眼中悵然。

近水樓台先得月這話說得不錯,他們的感情本來也沒多深厚,倒是他,被那段在醫院裏的時光給迷惑了。

同情安慰遠不是愛情,加之斯微看他的眼神,又與看他人無異。

挫敗感升上心頭,宋居安動身走開,繞過牆角,撞見斯微正一動不動站在那,像在守株待兔。

宋居安拿下煙,不耐煩的樣子:“不在裏麵和那男的談事?”

“談完了。”斯微麵無表情地盯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宋居安故意膈應她:“晚上給你打電話那會兒。”

“抱歉,我當……”

“不用解釋。”宋居安從剛才起就無情緒,這會兒全然是冷意:“我也是來這兒辦事的,外麵冷進去吧,人家還在等你。”

說罷,宋居安直接越過她向前走,斯微張了張嘴,手更快做出動作,準確握住他的手腕。

“還有話說?”他都沒看她。

斯微摸不清他的意思,隻知道他情緒不對,又想不到該做什麽來打破這無話可說的局麵,甚至時間越長越緊張。

她在意他的喜怒,縱使她懵懂遲鈍,此刻偏偏能敏銳察覺到他的失常。

“沒話說就算了。”宋居安轉動手腕抽手。

“你生氣了?”斯微回頭看向他,眉眼揪起:“因為我?”

被戳中心事,宋居安倏地轉頭,眸光好似燃燒的火焰:“他們說你心思細膩聰慧,可為什麽就用不到正點上?”

斯微舔了舔唇,“我給你發了短信的。”

“……”是真的說不到點上,也罷,宋居安閉下眼壓製情緒,盡量不去嚇到她。

斯微卻來勁了,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第一通電話是你半夜給我打的,第二天我一醒來就給你打回去了,是你沒接,晚上你再給我打來時,我在周琛車上,旁…”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就被抵著肩膀按在牆上,他控製了力度,沒撞到她。

不等她反應,宋居安迅速逼上去,雙臂撐在她肩側的牆壁上,當著她的麵毫不克製地喘氣。

斯微抬眼,鼻尖充斥著酒精味,狹窄昏暗的角落,他的存在占據了全部。

男人低著頭,眸子一眨不眨地緊鎖著她,側臉的線條也似乎比往常更冷硬.了些。

斯微後知後覺地害怕,她緊抿著唇,鼓起勇氣回視他,眸光瀲灩。

風吹過樹梢,樹葉刷刷落下,偶爾飄在他們腳下。

原本滿腔不快,卻悄然被眼前這股我見猶憐的滋味所取代,緊張氣氛也跟著變了。

而且……這樣的身高差,很適合——接吻。

伴著這個信號傳入腦中,宋居安臉色有所緩和,身體一寸寸沉下來,視線下滑至她唇角。

他想……

“哈欠!”斯微一哆嗦,忍不住打了噴嚏。

宋居安石化在冷風中,好半天蹙眉抬首,微眯起眼以示不滿。

斯微抱緊雙肩,盯著他黑沉的眼睛,認真開口:“天太冷了。”

從表情到語氣,毫無愧疚之意。

宋居安在她誠然的目光下,徹底無語了。

見他臉色更臭,斯微隻好撇開眼,她還在考慮怎麽結束這個話題,腦袋突然被砸,僵冷的臉感受到溫度,一件男士大衣蓋在她頭頂。

斯微抬手把衣服抓下來,頭還沒露出來,一句冷冰冰的“走了”傳入耳膜。

實在是衣服太大,斯微亂抓一氣這才搞定。

大衣披在身上,仿佛被他的氣息包圍著,望著人來人往的酒店大門,斯微意識到,她是真的惹到人了。

宋居安剛失去親人,心情本就不好,她真不該冷落他,也應該順著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