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途未知
身處在黑暗中,所有器官都會異常敏銳。
就當斯微腳下失去平衡時,上臂被一隻有力的手扣住,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卻能夠借力讓她站穩。
周圍黑沉沉的,短暫的心跳失節後,斯微已經辨認出對方是誰。
她在黑暗中與他相對,宋居安同樣凝視著她,眼光清涼沉斂。
他猶豫一瞬,手便順著她的胳膊滑下,直到握住她的手腕。
斯微沒明白他要做什麽,下一秒整個人就被動地,被他拉著往宿舍樓的方向走。
盡管這條路上一片昏暗,可仿佛在他的帶領下,每一步都安全感十足。
夜色掩映,交替的呼吸聲、節奏一致的走路聲在此刻通通變得格外清晰。
斯微的目光從宋居安的後腦一路落在他牽著自己的手腕處,除了粗糲感,她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熱,那股熱流沿著接觸的皮膚蔓延至全身,如同冰與火的一場盛大交匯。
營地照明燈有序恢複,宋居安把人帶到一間空置宿舍,進門後鬆開她。
這間宿舍有四張床位,其中一張鋪了被褥,看到這一幕,斯微有些反應不過來。
宋居安繞到她麵前,雙手環胸歪頭盯著人:“距離拍攝結束就剩三天,你非得出盡風頭才開心?”
斯微聞聲抬臉看他,和往常一樣麵無表情:“打人的事我說不清,既然這樣,沒必要再多做解釋。”
這話簡直讓宋居安無比服氣,他放下手背在腰後,弓下腰,身體微微前傾,臉色黑沉:“有時候真想撬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麵都裝了些什麽玩意。”
話落,他抽身站直,盡量讓自己的態度平和下來。
這時斯微又接話:“是你說的,要交朋友就要拿出真心。”
“我什麽……”宋居安皺眉反問,話到一半,他就說不下去了。
再看斯微,那雙眼睛從剛才起就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沒有任何複雜的情緒,而那股子單純,如同要看進他心裏去。
其實這句話也確實出自他口,不過那時懷揣的想法並不在聽來那麽簡單。
細想起來,是有一次斯微放學被幾個不良少年跟蹤。
她隻能低著頭加快步伐往回家走,一麵走,一麵留意身後的動靜,因為緊張,雙手不斷摩挲書包肩帶。
然而越是害怕,那腳步仿佛就越快。
斯微擰著眉,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腳下疾步往前走。
結果下一瞬肩膀人扣住,她條件反射地抓起書包朝那人砸過去,閉著眼睛開始一通亂揮。
豈料對方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一急就上腳踢。
“你看清楚是我!”少年壓抑著聲線喊她。
聽到聲音,斯微停下動作緩緩睜眼。
書包被人奪去,她訕訕放下手,“對不起,我以為是……”
宋居安把書包反挎在自己肩上:“現在知道怕了?昨天答應跟我一起走,你倒好自己跑了,我都告訴你會有男生圍堵你,說不定還對你做出什麽壞事,你以為我是閑的在那編故事?”
卻見小姑娘衝他點頭,合著真當他是個騙子了?
宋居安冷哼,想著教訓她一頓,然而話到嘴邊就成了:“對待朋友就得拿出誠意來,搞清楚我還沒對你做什麽呢!”
……
腦海中神思遊移,最終又回到現實。
宋居安眸色深深的望著近在眼前的人,在少時記憶的作用下,他甚至想要將她擁入懷裏。
“宋居安?”已經叫他幾遍都沒反應,斯微隻能嚐試連名帶姓叫他。
須臾,宋居安眉間一動,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我剛才在想明天的訓練,還記得我教你的防身術嗎?”
那是在斯微被同學尾隨之後,宋居安教了她幾招,想來當時還是他占了便宜。
斯微一頓:“動作記得,但很生疏了。”
“你找那個林霖,讓她帶你練練,或許哪天就派上用場了。”宋居安一本正經說道,“還有,你今晚就在這兒睡,我先走了。”
……
窗外樹影搖曳,毫無前兆的大雨刷啦啦地襲來,斯微擁著被子看向玻璃窗上連綿的雨簾,心口微燙。
她隱約可以感覺到,自從那日與宋居安和解,他們之間的氛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種變化破除了她的警惕心,乃至扭轉了她對過去的抵觸之情。
她偶爾會回想起那些日子,哪怕是最後那些令她一度感到“羞恥”的記憶。
或許是如今站在她麵前的這個宋居安,他不再是那個落拓少年,即便也不是天之驕子,但他坦**沉穩、意誌堅定,是百堅不摧的銅牆鐵壁!
經曆了大雨的洗禮,新的一天天氣比往常都好,空氣明淨,豔陽高照。
這天許禾言也興奮的不得了,在操場上抱著斯微怎麽都不撒手,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大體就是自己這個糊塗的“甩鍋俠”今後必須得兩肋插刀以謝恩。
斯微費了好大勁把人從身上推開,眼神示意有人過來。
許禾言控製住麵部表情回過頭,一眼看到朝她們走來的郝夢歡,頓時臉就臭了。
等到郝夢歡一走近,她就跟母雞護雛似的把斯微擋在後麵。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起來。
“昨晚下雨你都沒回來,罰站可以不用這麽認真的。”郝夢歡柔聲柔氣的說。
斯微把那隻胳膊按下去,上前一步:“之前我們都識人不清,不過我也絕不會任你擺布。”
郝夢歡冷笑一下,“拍攝就快結束了,就算指導員、教官他們知道是我在做手腳,也不會再特意追究。”
“瞧你說的話,簡直和你醜惡的五官相稱極了!”許禾言諷刺。
“那也比你隻會對男人搔首弄姿,裝柔示弱強。”郝夢歡目露凶色,轉而又對斯微說:“接下來三天我會和你們相安無事,隻要我什麽都不做,你也不會有反擊的可能。”
“是嗎?”斯微牽動唇角,臉上卻無絲毫暖意:“那你可得藏好了,被揪出來就很難看了。”
郝夢歡沒料到她會這麽嗆她,一時之間臉色難看至極,掩飾不過便借口走了。
雖說是打嘴炮,但這一局,她更占上風!
斯微暗暗呼出口氣,眼波流轉間想到昨晚宋居安所說的話,心下有了打算。
這天,宋居安獨自去了一趟醫院,不用說,是去看侯光的。
這些年的訓練,到底還是把身體鍛煉成了鋼鐵之軀。
經曆完截肢的第五天,侯光坐上輪椅在醫院花園放風,這兩天,這成了他唯一的樂趣。
中央花壇上方灑落著夕陽餘暉,摸著暖融融的,雖然看起來都是些常見到的花種,卻無處不是在透露著生機。
看夠了眼前的風景,侯光忍住想哭的衝動,雙手放於驅動輪上準備要走。
“臭小子,我找了半大天才找到這兒,這麽急就走?”
“隊長!”侯光迅速扭頭,隻是聽來人的聲音他就鼻尖發酸。
宋居安幾乎是跑來的,停下時給侯光後腦勺來了一下,“不好好躺著,瞎轉悠什麽?”
“我就想見見自然光,身上也舒服很多。”侯光憨笑,“隊長,你不生我氣了?”
“我要是這麽氣下去,早晚得被你們這些混小子給整升天了。”宋居安白他一眼,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侯光嘿嘿笑兩聲,慢慢就成了苦笑:“是隊裏的退伍通知下來了吧?”
宋居安舔了舔後槽牙,右手摸向別在腰間的文件袋,欲言又止。
“這幾天沒事總能想起剛來隊裏的日子,記得有一回訓練,鄭岩那小子手臭消防水管沒接緊,最後搞得開了水的水管滿地跑,還就往他腳底下跑,現在想起來,滿腦子還都是他旋轉跳躍的畫麵……”
侯光有些哽咽,抹了把鼻涕繼續:“去年有一次比這還搞笑,那群小子非要搞什麽解救人質,還把我綁成粽子。”
“也是趕巧了,警鈴偏偏那個時候響,隊長你都不知道,他們扔下我就跑了,我當時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掙紮,好在及時上了消防車。嘿……想想那些日子累是累點,但打心眼裏高興…”
說到最後,每個字都是哭腔。
宋居安挺直了身板仰頭看天,全身緊繃導致人開始發顫,額角青筋跳動,那是忍到極限的象征。
就連侯光,這個隻敢在深夜窩在被子裏流淚埋怨的人,此刻已然淚流滿麵。
他垂下眼看那條殘腿,猛地就用力捶下去,近乎咆哮:“我他媽怎麽那麽沒用,怎麽就沒躲過去,怎麽他媽就成了個廢人,怎麽…”
“夠了!”宋居安拔高聲音打斷他,眼底憤恨自責更甚,“你是消防員,就算是退伍,也是為人民拚過命、負過傷的消防員;就算是斷腿斷胳膊,隻要還活著就不是錯,真正錯的,是否定了全部人生價值的這個你!”
伴著一番話結束,侯光整個人呆坐在輪椅上,麵色蒼白眼圈通紅,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隊長,我不怕犧牲,因為我無牽無掛。你知道,我真正害怕什麽嗎?”
宋居安吸了一口氣,搖頭。
他一笑,眼眶淚水湧現:“假如沒有這場意外,我寧願一輩子從事消防事業,可現在殘廢的我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沒有遠方、沒有歸途,我想不到自己還能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