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好
修潯蹲在店門口過煙癮,自住仁傑家以來,周內早上早早回店裏做蛋糕,招呼生意,下午五點多回仁傑家做飯,周日晚上在租住的房裏與文秀一起吃完飯就去仁傑家。
文秀不讓修潯招呼,讓他坐一旁歇著。他每天要跟蛋糕師小劉一起做蛋糕,還要從仁傑家到店裏來回折騰,太累了,而且他笨嘴笨舌的也說不了個啥。
“你進來抽!”文秀笑道。“蹲那喝風呢?”
“你不是聞不慣嘛!馬上抽完了。”
“趁這會沒人,我還有事給你說呢!”
修潯滅了煙,走進店裏。
“你打算什麽時候從仁傑家搬回來?”
修潯低頭尋思,這個問題從來沒考慮過。
“人家小兩口過日子,你摻合什麽呀?”文秀白了他一眼,說。“你都沒給我做幾回飯呢?”
“以後不是還長著嗎?”
“長什麽呀?”文秀臉漲通紅。“你天天往他們家跑,仁傑也真是心大,我還不放心呢!他們也該自己學做飯了,為啥天天折騰你?再說你天天當燈泡,臊不臊?人家估計都不想讓你住了,又不好說。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住在一起,日子一長,難免磕磕絆絆產生矛盾,趕緊回來吧?你不好說,下周六咱們一起吃飯時我說。”
文秀這麽一說,修潯也覺一直住下去是個問題。仁傑醉後掐人沒給文秀說,怕她擔心,也怕她不同意去仁傑家,而且仁傑這事,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隻說仁傑讓幫忙做一陣子飯。
仁傑不願意去醫院,可他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又不能二十四小時盯著,隻能死勸仁傑再不能喝酒,盡快去醫院。仁傑如果沒按時回來,讓夢秋反鎖房門,萬一有事給他打電話,離得又不遠,再買個電棍之類的以防萬一。
正式任命下來了,仁傑被提為行助。本以為到手的鴨子飛了,誰知又飛回來了。仁傑大喜過望,給馬行長買了些厚禮,感謝了一番,馬行長反複說那天他喝斷片了,什麽都不知道。升職的事對夢秋說,夢秋毫無反應,對他仍舊不理不睬,整天調個臉。他檢討、陪笑幾百回,妹妹姐姐喊了幾千遍,夢秋才漸漸回轉些,但也是不冷不熱,沒一個笑臉。
星期四晚飯的時候,修潯對仁傑和夢秋說他要搬回去。仁傑和夢秋極力挽留,修潯情不過,隻得說也是文秀的意思,再說住的也近,要見麵隨時都可以,仁傑隻得作罷。
夢秋說可以跟文秀一起住過來,修潯連連搖頭。夢秋靜默不語,悶悶不樂。仁傑說明天再住一晚,一起吃個飯再走。修潯點點頭。
“下周六吃完你們的喜宴,再入住新房還不行?”仁傑問。
修潯臉紅紅的,隻是笑。夢秋頓時難過起來,全身突然沒了一絲力氣,似乎連筷子也舉不起來。她明知難過的毫無道理,可這“心”怎麽也控製不住,一會兒又惱火起來,恨起了他,又恨起了文秀,推說不舒服回房了。
這幾個月來,夢秋一摁門鈴,聽見修潯急促跑來的腳步聲,她便會摸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忍不住笑起來。來了來了。他總是邊小跑邊喊著。夢秋的心再也按捺不住,直跳起來。
一開門,他對著自己笑。聞到一陣他身上特有的男人氣息。他一手接過包,掛在鞋櫃上麵的掛勾上,把她脫下的高跟鞋放到鞋櫃裏,拿出她粉色長耳兔的拖鞋。隨即給她端來算好她回來時間剛剛煮好的咖啡。她喝著咖啡,瞧著他在廚房忙活。她要幫忙,他總是什麽都不讓她幹,說她上一天班了,很辛苦,要好好歇歇。
下班,她總先要在更衣室打扮一番。敲門之前,她總會再拿出鏡子再瞧瞧,臉上總會不自主的泛起紅暈,她努力使這紅暈在見他之前褪淨,心跳總是抑不住的加速,她盡力使自己顯得平靜。
哎!現在,不想讓他走,又有什麽理由?他和文秀關係已經確定了,確定了!哎……更沒有理由了。
周五行裏臨時通知開會,仁傑給夢秋和修潯發短信說會很晚不能一起吃晚飯了。
“你怎麽不吃啊?”修潯說。“都是你愛吃的,涼拌蕨根粉、清蒸鱸魚、玉米蝦仁、土豆牛肉、還有甘麥大棗湯。”
“沒有胃口。”夢秋勉強笑道。“有點難受。”
“咋回事?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夢秋笑道。“以後吃不上你做的飯了,有點難受。”
“你們隨時來,”修潯笑道。“我跟文秀招呼你們吃。”
夢秋勉強笑了笑,聽到文秀,心上頓時被刺了一下,心情更沉重了些,怕露出來,連忙一口氣喝完一大瓶水,又舀了勺甘麥大棗湯,甜甜滑滑的湯入口半天方指著桌上的菜擠出笑說:“以後不許你再給別人做這些……我喜歡的菜……還有甘麥大棗湯。”
修潯隻是笑。
吃完飯,修潯把貓糧倒到貓的塑料飯盒裏,下樓了。
小區裏有兩隻流浪貓,修潯每天這時候去樓門前的路燈底下喂。兩隻貓一到點,就在路燈附近等他。修潯想把貓養在家裏的陽台上,可他們不願意離開樓後花園的窩。而且以前家裏養過貓,仁傑不喜歡貓,也聞不慣那味兒,幾天後非讓夢秋把貓送人了。
夢秋打開陽台窗戶。他蹲在路燈底下抽著煙,一邊摸著貓,一邊看著貓吃。夢秋凝望著修潯,一會兒臉露微笑,一會兒愁容點點。
修潯站起來扔煙頭時發現夢秋站在身後。
“我下來看看。”夢秋笑道。“你走了,他們咋辦?”
修潯歎口氣。
“它們會想你的。”夢秋說。她不再說話,怔怔地望著兩隻貓吞食。
“你走了,我來喂吧!我會把你的兩個乖寶寶照顧好的,哦,不!應該是我們的。你要常回來看我們的寶寶啊!”夢秋笑著,忽覺不妥,羞得滿臉通紅。雙手捂著臉裝作做眼睛保護操。修潯卻沒留心,隻讓她趕緊上去,穿件睡衣下來,外頭風大。
修潯喂完貓上樓,夢秋幫他收拾他收拾半截的衣物。
“你別管了,”修潯忙說,“我自己來。”
“誰讓你走呢!你要不走,我就不收拾了。”夢秋瞪著他說。“你走不走?”
修潯隻是笑。
“就知道。”夢秋又瞪了他一眼說。“還不是要走。”
夢秋把修潯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撫得平平展展放進行李箱裏。收拾妥帖之後拿起修潯要洗的內衣**去衛生間洗。修潯頓時滿臉通紅,張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夢秋搭完修潯的內衣**,發現陽台窗沿上放著一盒修潯抹腳的藥。
“還剩一盒藥,”夢秋說,“你抹一抹。”
“不用了。都好了。”
“不行!”夢秋說。“萬一留下根子咋辦?快脫了襪子。”
夢秋拿過藥來,他隻得脫了鞋襪,崴過的腳擔在小木凳上。正準備接夢秋手裏的藥,誰知她蹲在地上給他抹了起來。
“我來我來。”他渾身不自在。
“你不方便。”夢秋說。“以後……也輪不到我了。”
抹著抹著夢秋的眼淚簌簌直流。
“你好狠心。”夢秋一對汪汪淚眼望著修潯。
“他就是倔的不看醫生。”修潯長歎一口氣。“我跟仁傑談過了,他再不喝酒了,你要相信他,他幹什麽都要幹得最好,肯定不會再出現之前的情況。”
“你都不管我……”夢秋哭道。“還要走!”
“別這樣。”修潯說。“仁傑會好的,你要相信他。”
周一夢秋下班去更衣室換好衣服,拿出鏡子照常打扮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回去已經見不著他了。鏡子裏的臉,一下變得毫無生氣,眼神也頓時失去了光彩。她愣了半天,鏡子掉到了地上也毫無察覺。
來到家門口,呆望著門,似乎他待會兒依舊會跑來開門。她又拿出鏡子照了照,抬起手,顫顫的手愣在半空,盯著那個紅色的凸出來的圓形按鈕。半天,她終於顫嗦地摁了下去,心噌噌噌的直跳,比這幾個月來任何一次都快。她麵紅耳赤,手心出了汗,軟軟地靠在門上。半天,屋裏沒有任何動靜,隻聽見客廳的鍾表滴,滴,滴……
她無力地掏出鑰匙開了門。再看不到他開門時的笑臉了,也聞不到他身上的氣息了。她把包掛在鞋櫃上麵的掛勾上,脫下高跟鞋放到鞋櫃裏,穿上粉色長耳兔的拖鞋,又呆呆地,半天,一動不動。
她癱軟地靠在餐椅上,凝視著他往日端來的白色的空空的咖啡杯,指尖不住地撫摸著,又湊過臉去聞……
淩晨三點了,夢秋還是在**擰來擰去睡不著。仁傑鼾聲如雷。可是,又能跟誰說呢?
周二下班後,夢秋坐在修潯之前住的屋的**。暗黃的燈打在臉上——焦躁、惶惶不安的臉上。她細細地不放過任何角落地打量著房子。似乎在找著什麽。又怔怔地似乎盯在某處,又似乎什麽都沒看,呆呆的,愣愣的。手裏拿著修潯帶過來沒帶走的小說書。她閉起眼睛,似乎又在聞著什麽,或者在想著什麽。突然,不知為何,唰一下,她滿臉通紅。她連忙拿起書遮在臉上,一股書香氣,也許還有修潯的氣味兒就滑進她的身體裏。
她穿著桃紅色鑲著碎花繡著花邊的露肩睡裙。突然一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熱乎乎的,是他嗎?心猛烈地怦怦怦直跳起來。
她慢慢拿下書,是仁傑,心下頗為失望。他怎麽進來的?一點都沒察覺。
“你咋了?”仁傑問。“臉怎麽這麽紅?”
“沒什麽。”
仁傑雙手依舊搭在她肩上,她身上突然起了一陣反感的雞皮疙瘩。仁傑的嘴又湊過來,順著她的頭發嗅過來,吻著她白雪似的脖頸,她不由往後躲了躲。
“咱們去吧!”仁傑說。
她低下頭,半天不說話,想說不舒服,卻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就在這兒吧。”她低下頭說。
“這兒?”仁傑說,“修潯的床單被罩還沒換呢!你不是很介意其他男的……”
“就在這兒。”夢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閉著眼睛,狠咂著仁傑的嘴唇。
這一次,她像火山爆發般猛烈;像猛獸奔襲般狂野;像馬兒馳騁般自由。如火般炙熱,如水般柔情……她渾身滾燙,滿臉緋紅,緊閉雙眼。仁傑覺得她今天格外動人,與往日特別不同。
“你今天是怎麽了?”仁傑笑道。“一直閉著眼。”
“別出聲。”她依舊閉著眼,輕聲說。“別出聲……”
周三,仁傑去修潯店裏聊到半夜才回來。她裝出被吵醒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問了問修潯的情況。
“修潯說過幾天帶文秀回家。”仁傑說。“準備領證了。”
夢秋半日不言語,扭過身呆呆地望著牆壁。去衛生間出來時凝望著餐桌上白色的咖啡杯,又愣了半天。
她翻來覆去,床板整夜格格響著。仁傑又打起了呼,她踹了幾腳,安生了,可她仍舊翻來覆去......
黎明前最黑的黑暗裏,她緊咬被角,默默哭泣......
周四下班回家後,她朝陽台沙發背一仰,攤開胳膊,耷拉著腦袋,雙腿也蜷縮在沙發裏,渾身軟弱無力,像一灘毫無生氣的泥。
窗外,烏雲密布,太陽似有若無,氣息奄奄。
天漸漸暗了,樓門前的路燈亮了。暗黃的光下,幾個女孩喊著、笑著,追逐嬉戲。往常,修潯就會蹲在底下喂貓了。可他......再也不會出現在那了。那兩隻貓又在路燈底下徘徊,喵喵喵焦躁地不停地對著樓門口叫著。
路燈前的那條青磚小路,上周六,清晨的小雨中,他就是從那兒走的,轉個彎,就不見了。
綠籮耷拉著腦袋歪向四周。兩條死魚,一黑一白,肚子朝上,飄在魚缸上麵。
他似乎又沒走。房屋的牆壁留下他的身影;客廳的地板走過他的腳步;廚房裏有他活動的痕跡;屋子裏有他言談的聲音。她的眼睛舍不得離開他走過的地方,坐過的地方。
她記起他教她做甘麥大棗湯的那個下午,明媚的陽光灑滿廚房,微風掠過他的額頭。他嘴角上翹,露出彎彎淺淺的酒窩,笑著,輕拍著她的手腕,她舀了一大勺調料準備倒進鍋裏的時候。
周六也是文秀生日,他正在給她做蛋糕吧?或者早做好了,他對她那麽上心......快下雨了,他在哪?做什麽呢?......“他想起過我嗎?”她想。不一會兒,她的嘴角泛起苦笑。“他就要結婚了。”她又愣愣地看著那個白色咖啡杯,指尖不由又慢慢地從杯身劃過,長歎一口氣,抬起頭,又盯著那條青磚小路的拐彎處,她最後一眼看到他的地方。那邊,狂風襲來,鬆樹擺頭,柳樹折腰。劈劈啪啪,雨傾斜而下。青磚小路低窪的兩邊,吹落的花瓣,任由流水的侵蝕......
走的那天,他最後一次煮了咖啡。他來了,她站了起來,接過杯子,指頭碰到了他的指頭。霎時,她覺得整個生命都化為了煙,流經他的指間,穿越他的掌心,匯入了他的身體裏。她不舍地慢慢拿開發抖的手,眼睛望著他的眼睛,不想離開。“他就要這樣走了……”她端起白色咖啡杯喝了一口。“好苦啊!”她心裏叫道。
她打開窗戶,狂風卷亂了她的黑發。她又一次看了又看咖啡杯,突然,她舉起杯子從窗子扔了出去。“砰。”。她背靠著牆,緊閉雙眼,淚流不止。
她來到次臥,輕輕撫摸著床單、被子。被窩裏還有他的味兒,枕頭上也有他頭發的氣味。她在床沿呆坐了半天,又從抽屜裏拿出那個紅綢編的玫瑰,手微微發抖,食指和拇指輕搓著,紅玫瑰在指間翻轉。由於經常翻看,已經很破舊了。她常常不舍得拿出來,又不舍得不拿出來。她含著笑,看了半天,於是拿出剪刀,一刀、一刀,把玫瑰剪成碎片。一陣風來,把碎片吹進了衣櫃與牆壁的縫隙裏。“都隨風去吧!”她想。又流下淚來。
修潯的床單被罩卸下來洗,被褥搭在陽台上曬。
第二天一下班,她化妝盒沒拿出來,換完衣服就坐車來到家附近的菜市場。挑活蝦、撿新鮮的牛裏脊......她要給仁傑做他愛吃的水煮白蝦、土豆燒牛腩......
淘米、洗菜、切肉......讓仁傑一出單位門給她電話,她再下鍋,這樣他可以吃上新鮮的熱乎飯。等電話時,她給綠蘿澆水,剪去枯枝敗葉,死魚撈出來扔掉。掃地、拖地、收拾屋子,她一邊幹活,一邊哼唱著。整個家煥然一新,似乎連心也是了。好久沒有做飯、幹家務了,之前都是他幫忙的。無論如何,得好好謝謝他,給他買身衣服吧?看文秀把他穿的。
她從衣櫃裏拿出仁傑的那件藍色大衣,一個扣子都掉了,剩下幾個鬆鬆垮垮的。仁傑說了好幾次,讓她縫緊些,因是她送他的第一件禮物,好多年了,也很舊了,但他還是愛穿。可是這幾個月......她直搖頭,歎了口氣,直到針把指頭紮破,看著鮮紅的血從指間冒出來,才好受了些。她一邊吮著手指,一邊找來粘毛器,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把大衣的角角落落所有毛毛、起的小球全都徹底粘走。她又拿出掛燙機,把大衣熨得平平展展有棱有角似新的一般。
六點了,仁傑下班了,如果沒有什麽事纏的話。她一邊織圍脖,一邊不時去看茶幾上的手機。直到七點,手機才響。夢秋倏地跳起來,懷裏的灰色毛線球滾落在紅色的地板上。
飯菜弄好後,她連忙又梳洗一番,換上一件紅色薄絨長裙,頭上係了一根粉色絲帶,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紅,心跳竟也加快了。忽想起那年夏天,仁傑當眾為她彈《致愛麗絲》,一曲彈完,仁傑單膝跪地,手捧玫瑰,同學們尖叫、歡笑、鼓掌,圍了一圈......
仁傑一進門,她就撲上去緊緊抱住他。
他們說了很多。仁傑說他要努力奮鬥,一步一步往上幹,以後會有更好的生活。激動處,額頭青筋頻頻暴出。她一邊含笑、脈脈地看著仁傑描繪藍圖的可愛模樣。一邊剝掉蝦皮,蘸些醬汁喂進仁傑嘴裏。到底,我是愛他的吧?!她想。忽然,腦中閃過修潯......她忙猛灌幾大口冰鎮可樂,咕咚咕咚冰冰涼涼的滾落肚裏,也沒能讓心驚絲毫減少。反正,我要忘掉他,也會忘掉他的。
這時,電話響了,又是馬行長,仁傑又走了。剩了一桌菜,一通收拾,累。若是修潯在......哎......腰都直不起來了。渾身酸痛得睡不著。仁傑一回來就說,明天馬行長來家吃飯,多做幾個菜。命令的語氣;不管她累不累;事前都不跟她商量一聲的做法讓夢秋格外生氣,何況上次馬行長......夢秋臉頃刻黃了,扭過身去,對著牆半日不言語。
“怎麽每次都這樣?關乎我事業的大事,難道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仁傑心想。
“放心。”他壓住火說,覺得語氣還是沒完全抹去生氣的痕跡,便擠出笑說:“老婆孩子都來呢!”
“你們去外頭吃吧!”夢秋沒有轉身,依舊看著牆,無力而又堅定地說。“我沒勁給他們做。”語氣平淡又冷漠。
“你到底為這個家做過什麽?”仁傑騰地坐起,湊到她臉跟前喊道。“我他媽不是為這個家?!你就不能理解?你就不能做一點?”
夢秋蹬開被子,坐起雙手緊攥著睡衣兩邊的衣領,發狠撕扯,露出白雪似的脖頸和一對堅挺、潔白的奶子。
“你滿意了?!”她眼淚簌簌而下,削肩抖動。仁傑忙給她披外套,她扔他臉上,眼睛直盯著他,像兩道寒光。仁傑心裏發毛,喉嚨抖動了幾下,大氣不敢出。
第二天,夢秋和馬夫人相談甚歡。馬夫人要了她手機,常聯係說了好幾次。馬行長的女兒也不停阿姨阿姨地叫,問這問那。雖然對馬行長淡了點兒,但也是有問必答,絲毫看不出之前發生過不愉快。
更讓仁傑出乎意料的是,夢秋前一腳滿麵微笑的對馬夫人說常來,給孩子說跟阿姨再見把他們送走,後一腳關上門,立馬黑了臉,嘴唇也突然變得毫無血色。
他伸開胳膊想把夢秋摟入懷中。“走開!”夢秋使勁推開他,差點沒把他摔倒。
仁傑打個趔趄,堆笑說,“還生氣呢?”想拉夢秋的手。
“滾開!”夢秋不耐煩地說。“別碰我。”唰地進了次臥,重重地關了門,反鎖上。“哐啷!”一聲,掛在牆上鑲著鑽的結婚照震得掉了下來,玻璃框裂了幾道口子,幾個碎鑽在結婚照上蹦蹦跳跳,打耳光似的劈劈啪啪打在一對幸福的笑臉上。
仁傑門外檢討保證哀求半天,夢秋一聲不吭。
第二天,夢秋買了一堆衣服,一件件輪著在鏡前試著。
“這件漂亮。”仁傑推開次臥門,笑道。“我老婆穿什麽都漂亮。”
“咚!”夢秋跑去關了門。
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表情,他的一切都讓她討厭,他整個人讓她反胃。
夢秋每天換幾身衣服。過了幾天,去做了指甲,一個月裏換了三次發型。她再也沒做過飯,下班在外頭吃完才回來。一個人睡在次臥。
她想起了修潯,是仁傑逼的,而且不想起修潯簡直對不起自己,簡直太對得起他,憑什麽要對得起他?他怎樣對自己的?
修潯在她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而且她認為不想修潯就是對仁傑的仁慈,不想修潯反而變成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該怎樣才能見到他呢?她想不出來,越想不出,越煩躁。
客廳的鍾表總在敲打。仁傑穿著拖鞋,劈劈啪啪。
“你坐下行不行?”夢秋說,“煩死了!”
仁傑笑著趴在沙發上指指耳朵。婚後不久,夢秋開始給仁傑掏耳朵。仁傑特別享受,那時,夢秋也願意為心愛的人掏。
“掏什麽掏?”夢秋坐在陽台的藤椅上,連踢幾腳藤椅旁小圓桌的桌腿,喊道。“煩死了,煩死了。”
仁傑連忙跑上前,“怎麽了?”他弓下來,吻她的額,說。“我早該雇個人,你就不用為這些家務事煩心了。”又覷著眼細細看了看,說:“氣色還是不好......”長歎了口氣,說:“都怪我,早該雇......”
“雇人,雇人,就知道雇人!”夢秋說。“你怎麽就不明白我?誰都別想碰我東西,我更不會碰別人沾過的。”
“那......?”
“那什麽?”夢秋推開他。“修潯幫了咱這麽多,這麽久了,也沒見你叫人來家坐坐?”
“自家兄弟有什麽客氣的?還沒幾天啊?也不在於這些。”
“怎麽不在於?關係越走越近,你趕緊過幾天,也別過幾天了,明天叫他來家吃火鍋。”
“他最近忙。”仁傑說。“下周六他們不是訂婚嘛。”
“下周六?!”夢秋問。
“嗯,改了。”
“你不早說!”夢秋忙站起來。“不得好好準備東西?他能跟其他人一樣嗎?”正換衣服,忽想起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商場已關門了。忙又說:“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能跟其他人一樣嗎?你看把我急的。”又換回睡衣說。“省得你說我不關心你兄弟。”
這一周格外漫長,怎麽也盼不到,終於熬過一天,第二天又比上一天慢了好多,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焦躁,心經常怦怦怦地亂跳。兩手常常冒出汗來。幾次半夜從夢中醒來,似乎還叫了他的名字。
明天終於能見到他了。她澆花、喂魚、收拾屋子。地板拖了又拖,在房間裏穿來穿去,在地板上走來走去,摸摸這,動動那,反正不能停下來。她覺得她快要爆炸了。“我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她索性大聲尖叫了幾聲,又唱了起來:
萬語千言
不能表達我的情感
想你
整夜不能入睡
我咬著棉被
留下了牙印
恨那狠心人還不來
隻有等待明天
等待明天
好遠的明天
怎麽還不到來......
晚上仁傑從背後抱住她,她忽然覺得這樣就是對修潯不忠,連自己都覺可笑。仁傑嘴一沾身,她就周身起滿雞皮疙瘩,連打了幾個寒顫。她連忙跳脫出來。
“今天太累了。”她邊說邊往次臥跑去。
早上五點多,仁傑上廁所時次臥的燈亮著,推門進去。夢秋坐在梳妝台前打扮。
“這才幾點?”仁傑說。
“還幾點呢?你還真是十二點去吃個飯?不早早收拾去他們新家幫幫忙?虧人家幫了咱們這麽多,你一點也不上心。”
“這也太早了吧?”
“早什麽?你還不快點收拾去!我都急死了,快去!快去!”
仁傑收拾好來到次臥,夢秋站在鏡子前擺來扭去前後打量著身上的衣服,**亂放著好多試過的衣服。
“這身怎麽樣?”她站起來走了幾步,轉了一圈。
“好看。”
“真的嗎?”夢秋長歎一口氣,笑道。“那就這個吧!”
“怎麽項鏈、耳環、手鐲都戴上了?平時沒見你戴啊?”
“這不是參加修潯的大事嘛!我能不重視?”夢秋笑道。“省得你老說我把他當外人。”
仁傑笑了笑,從背後抱住她。夢秋連忙推開他說:“哎呀,別把衣服壓皺了。”回身指了指梳妝台上的兩個禮盒說:
“一個打火機,一根皮帶。不知他喜不喜歡?”
“給個紅包就行了。”仁傑說。“他們結婚也快了,都是缺錢用的地方。”
“他不缺愛嗎?”夢秋說完自知失言,羞得滿臉飛紅。連忙轉過身,走到五鬥櫃前,拿起上麵的抹布抹起桌麵來,邊抹邊說:“改天再請人吃個飯,補補心,人幫咱這麽多。你忙了,我......”
仁傑緊緊抱住夢秋。
“快鬆開!衣服被你壓皺了。”夢秋掰仁傑手腕,怎麽也掰不開。“我快喘不過氣來了,別鬧了。”
仁傑鬆了手,留下了兩行淚。
“快勒死人了。”夢秋低頭整理著衣服笑道。“你倒哭了,咋了?”
“你對修潯這麽好,”仁傑說,“我為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