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張滿春在和祥軒商號拿到錢以後,整日在街上的大小館子裏泡著。有一天他就把一個穿半頭鞋的小叫花子給灌醉了,他從他的口中得到一個線索,說他們的龍頭大哥鮮叫花子前些時出了趟門,一去就是好幾天。回來還給他們帶了一種爽口的年糕。張滿春問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年糕,他也說不清楚。他隻聽說那玩藝兒在上河可有名氣了。張滿春一下子就想起了夷城的老團子。他還很小的時候就聽河口挑窯貨的老人們講過這麽一個故事。說是很久很久以前,夷城有一個老知府,在修城牆的時候就把其中的一段修得特別堅固。用的磚料是黃得發亮的桐油磚。多年以後,當他告老還鄉的時,就鎮重地對繼任者說,你們要是遇到了饑荒或是戰亂就把城南的那段城牆拆了,那裏有你們活命的糧食。他的話誰也沒當回事。直到那年滿人打過了中原,把夷城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死城,城內的百姓餓得兩眼直冒血,才有人想起了老知府的一番告誡。他們動手將那城南的內城牆一拆,發現那段城牆內側的磚很輕。有識貨者立即認出原來那磚頭是用熟糯米炸成的油磚。城牆內的人將那些油磚拆了下來,隻用明火一燒就成了可口的糧食。這一麵糯米內牆足可以抵擋到援軍的到來。所以夷城人對糯米及糯米做成的食物格外的看重。每年的冬、臘月,家家戶戶都要打年膏,正月又要做糯米老團子。這些個糯米食品可以長時間存放,食用時隻需簡單的再燒一燒就可以食用了,味美且富有嚼勁。張滿春就推測,那個讓人擄來做了局的小女子一定是讓鮮叫花子那幫人弄到夷城去了。至於弄到夷城去幹什麽了,眼下究竟活得怎麽樣那就不得而知了。張滿春下一步就是到夷城找人。
張滿春動身去夷城是幾天以後。他乘座的是一艘運送陶器的小帆船。在水上走了兩天一夜才到夷城。張滿春剛一上碼頭就讓一麵掛在城頭上的太陽旗給嚇了一跳。張滿春就想,怎麽到處都是日本人,中國的軍隊都跑哪裏去了。他一想弄不好又要在東洋人的槍口下去搭救一個女人,是不是這種事讓自己老繞不開了?跑這一趟簡直是在刀尖上舔血。他抱怨自己怎麽就這麽背運,又碰上了東洋人。張滿春隻在心裏說,這下來夷城空著雙手回去是萬萬不行的。要不把那個小女人找到帶回去,自己不隻是在三江城混不下去,就是回到了河口老家也是顏麵掃地。
張滿春提著個包袱就上了岸,他看見整隊整隊的日本兵在夷城的大街上行走。他就想,這裏的男人女人能跑的都跑了,自己還削尖了腦袋往這裏鑽真是有點不識時務。張滿春知道這裏不是久留之地,要是讓日本人抓到押去當苦力,怕是連命也回不來了。張滿春上岸後很快就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條巷子十分冷清,張滿春躲在一個角落正在四處張望,就讓一個女人給截住了。張滿春抬頭一看是一個擦抹了厚厚白脂粉的漂亮女人。她眯著眼問張滿春:小哥兒,是不是來找我的呀。張滿春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女人是幹什麽的。在三江城也有不少像這樣專門賣身過生活的女人,他見得多了。張滿春就想,結識一下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說不定她就能幫我找到蘆玉兒呢。張滿春說,我該叫你一聲大姐才是吧。這夷城都讓日本人給占了,你為啥還不逃走呀?那女人抿了下秀唇說,哪裏不是兵荒馬亂,我一個女人家又能逃哪裏去。不說這些了,還是跟我進屋吧。她一把就抱住了張滿春的胳膊。張滿春想,她可能也是好長時間沒男人侍候了。說不定連生活都成了問題,我又為什麽不能幫一下她呢?
張滿春跟隨那女人進了一個院門。這院子並不大,中間有一棵櫻桃樹,裏麵還有兩棵大垂柳。院子倒收拾得很整潔。張滿春看過後就想,這種女人並不是如他先前想象的那樣汙穢不堪。他還從她光潔的發髻上體味出了幾分的端莊。
張滿春又隨那女人走進了房內,這下他的兩隻腳就不敢再挪動了。張滿春讓一種濃豔的香味迷惑住了。他突然意識到這並不僅僅是一種脂粉味,更多的是一個女人蜜釀出來的特有的味道。他甚至認為這種味道就是從她肉體裏滲透出來的。一個女人有別於另一個女人,這種特有的味兒就是區別。他把記憶中的沈小小和眼前這個女人作了一下對比,張滿春覺得完全不是一個類型。沈小小體香清純綿軟,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卻是濃豔熱辣。張滿春正在這樣胡亂比較時,就讓那女人一把拉進了裏屋。張滿春一看到那張紅木花式床,就覺得十分溫軟氣派。金絲絨麵的被子疊得方正有度。張滿春越看越覺得她不該是做這路生意的人。當張滿春再抬眼看那女人時,卻讓他手足無措了。那女人已脫下了外套,坦露著前胸端坐在了床前。張滿春還是第一次見到那樣飽滿潤澤的胸脯。沈小小的酥胸能讓他聯想起一方美麗的田野。而眼前的這個肉感的大胸脯讓他感受到的是崇山峻嶺。張滿春走過去三兩下就脫下了衣褲,他把那女人平放在平絨的被單上,又慢慢解開那女人的褲帶。張滿春知道下一步他將會幹什麽。他仔細品味著眼前這女人的兩隻活脫肥大的**,正當他準備翻身上去的時候,緊閉的院門卻讓人敲得山響。張滿春一下子警覺起來。他馬上穿上衣褲,那女人就說,你快到後院去躲躲吧。肯定是他們又來了。張滿春驚問,誰?那女人說,東洋人。張滿春起身從後窗跳下,躲在一堵矮牆的後麵。一會兒後,他就聽見那女人走出去開了門,又有人叮當叮當跟進了門。隨後就是那女人被撕扯的吵嚷聲。張滿春就想,這個場麵不就和幾個月前在沈家大院的情形一樣嗎?這個女人不也是我也想要的女人嗎?張滿春一時頭腦發脹,他自己就感覺到腦門像一麵小鼓樣地在咚咚山響。這時張滿春不由自主地讓他的兩條腿一下帶進了房內。他見到的情形真的就與他幾個月前見到的是一個樣。不同的是,這個東洋人已經脫得一絲不掛,隻剩下一頂包緊著頭顱的小軍帽還周整地蓋在頭頂上。他麵對一絲不掛的那個女人,正要撲將上去。張滿春悄悄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東洋人的肩膀。那東洋人立即轉過身來,隨手就去操床頭櫃上的那把軍刀。張滿春跨步上前,搶先將那軍刀操起。那東洋人怒罵:八——格。隨即躍衝過來。張滿春主動迎前,一個掃腿,就將那赤條條的東洋人撂翻在地。張滿春順勢就騎在了他的背上,一條胳膊鎖住了那東洋人的喉嚨。張滿春很自信,要憑力量這東洋人遠不是他的對手。他也知道,隻要自己和他對上力,他就再沒有活命的機會了。因此,他必須要與屁股下的這個東洋人對抗到底,直到他脖頸慢慢綿軟下來。當那東洋人的那顆頭最終泄氣般的皮球耷拉下來時,張滿春就知道他贏定了。他慢慢起身,對那女人說,行了。他死了,罪有應得。那個女人縮成一團抖瑟得不行。她哆嗦說:這可怎麽辦——怎麽辦呐?張滿春卻是異常鎮定。他說,什麽怎麽辦,就這麽辦。在大院挖個坑埋了,再到上麵撤泡尿。那女人說,我可不能再在這裏住了,我要跟你走。我好怕。張滿春說,好。我不會丟下你的。我還要在這裏辦幾天差。等我辦完了差我就帶你回三江城。張滿春說完就拿了一把鍁,到後院挖坑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把坑挖好了。那個東洋人就赤條條地被埋在了那個逼窄的後院裏。陪葬的是一把軍刀和一堆衣物。
一切辦完,張滿春再去看那女人,他對她就沒有了任何的非份之想。他想,自己要是再去上她的身子,就是給她再多的銀元又與那個作孽的死鬼又有什麽兩樣?
那天夜裏,張滿春就和那個女人逃離了那個小院。他和那個女人在河灘上坐了一夜。那女人向他講述了她的身世。她說,她叫柳英兒,藝名叫柳媚娘。那個小院並不是她的。她先前就住在夷城最有名的春意樓。東洋人打進夷城後,整個夷城都亂了套。春意樓的姐妹們也一夜之間跑光了。柳英兒從14歲就被人賣到了春意樓。東洋人打進城來,她也沒什麽去處可逃,又不能再待在春意樓了。她一下就想到了城東頭的二道巷子。這個二道巷子臨江,是好多如她樣的姐妹從良後居住的地兒。大多是進出夷城碼頭的船家和商人為她們贖身後置辦的房產。這也就是他們在夷城的又一個家。春意樓散了,柳英兒就在這個二道巷子裏轉悠,她看見一個院門是開的。她悄悄走進去一看,裏麵沒有人了,是大翻大動過的,衣物被子都撂在了地上。柳英兒就想,這家主人肯定是讓東洋人嚇破了膽,拿了些細軟就逃走了。她想,既是這樣,我就給人家看家護院得了。柳英兒花了一天時間,就把這個小院打理順了。以後的事她也向張滿春吐了個痛快。她說,我在春意樓雖然待了這多年,沒人為我贖身置辦房產。這下倒是有了,不管能住上幾天。但我還要吃要喝呀,所以,我就隻能做起了老本行。不想這地方還是讓東洋人找到了。他們作事就像牲口一樣……張滿春說,大姐,這不是你的錯。時局這樣亂,你也是為了掙口飯吃。如果你不嫌棄,等我把事辦完你就跟我回河口。我保證你能好好活著,說不定還能給你找個好男人。都這樣了,你也在夷城再待不下去了。要是讓日本人知道這事,不知還要殘殺多少百姓。我聽說他們報複心很強的。在下江就因為一個東洋人遭人暗算,他們就把一個村子的人都殺光了,還把人頭都砍下吊在樹枝上。我和你都不能在夷城久留。柳英兒問張滿春:小哥,你到底是什麽差事讓你這麽放心不下?張滿春很無奈地說:大姐我也就不瞞你了。我這次來夷城也是來找人的。她多半是讓人賣到夷城來了,她要是真的被人賣到這裏,八成是進了窯子。柳英兒說,小哥,不想你還真是個癡情的爺們。柳英兒側臉看了他一眼說,我們真是有緣。別的不行,這一行我是熟門熟路。哪個春樓我都清楚。張滿春也是覺得自己很慶幸,剛一到夷城就能碰見這麽個有意思的姐兒。說不定她還真能幫自己找到蘆玉兒呢。張滿春這一次冒死來夷城,不僅僅是關係到他能不能得到和祥軒商號股份的問題,另一個原因還在於他對蘆家大院裏的那個可憐女人有一份承諾。張滿春說,我要找的那個小女人叫蘆玉兒,才十六歲。柳英兒說,在我們春樓是不問姓氏和來頭的。至於她先前叫什麽我們管不了。一進春樓就有春樓的規矩,每個姐妹都有藝名。你說個蘆玉兒就沒人知道了。張滿春說,她是兩個月前才被賣過來的。她胸脯上有一個銅錢樣的紅胎記。柳英兒說,這就好辦了。
張滿春感到很驚奇,他隻說了這麽幾句不鹹不談的話柳英兒就說好辦了。她究竟還知道些什麽?柳英兒說,幹我們這行的難呀。她歎息道,上路難,上路了出來也難。要是沒被一個好心的男人看中帶走,人一天老去一天,身子發福後落得個腰粗肚圓的,你不想出來春樓還要開趕呢。流落到街頭窮死病死的多著去了?真正的才子佳人隻有在書本裏戲園子裏才有。十幾年下來,什麽地方都是爛烘烘的。不知你要找的那個姑娘過了那難關沒有?張滿春好奇地問:還要過什麽難關?柳英兒說,看來你真的還年輕。像我們這些人,一開始還不都是良家婦女。誰個願意把自個兒褲腰帶解開後送給別人享樂?但春樓裏也不是白養人的,那些個當媽子的總要想些法子讓你開和。張滿春問,他們還動手腳嗎?柳英兒笑笑說,動動手腳就算是好的了。不動手腳那才壞事了。張滿春又一下子愣住了。柳英兒說,我開始也就不從,他們就打我下麵,打了我還是不從他們就用鱔刑。你可能才聽說過鱔刑吧,就是把人捆綁在木板上,幾條大黃鱔魚裝進褲襠裏褲腰和腿根子上下紮實,開始是往上麵澆涼水,那些鱔魚就活靈了。你要不服軟鬆口再就要慢慢澆溫水了。你可能聽說過下江有一道菜叫泥鰍鑽豆腐吧。那襠裏可是幾條大黃鱔呀,人怎麽受得了?大多數女人一見那場麵都服軟了,第二天就開始接客。唉,也有不屈從的。她們大都會搭上一條小命。在春樓裏女人的命都不值錢。張滿春聽後全身一陣發涼。他想,要是蘆玉兒屈從了,她也會如柳英兒說的身上早就爛壞了。要是不從,這一兩個月不早就被整死了?張滿春正在為這事糾結時,柳英兒卻說,你急也沒用,等天亮了我就帶你去見一個人。他應該是知道你說的那個小女人的。張滿春問,他到底是個什麽人?柳英兒說,要說他呀,簡直就是個惡棍。凡來春意樓的女人沒有誰他沒搶先睡過。他就是老媽子的大師爺。新來的女孩子沒有他馴不服的。張滿春又問,這夷城的春花柳巷人都散了,在哪裏能找到他呀?柳英兒說,人有人窩,鬼有鬼窩。我知道他會在哪裏貓著。張滿春說,好吧。我就聽大姐的。他轉過頭來對柳英兒說,大姐,你看多不好意思。要不是我來,你會敞在這露天下數星星嗎?柳英兒卻說,小哥,你可是給我出了口惡氣呀!我是實在沒地方去了才跑進那個小院子的。不想,東洋人還是找去了。隻要有女人他們就能找得到。可是小哥,我們雖說是做皮肉生意的,但是要給那些東洋人我是決不情願的。他們不給錢不說,還不把我們當人看。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有些你根本想不出來,他們無聊起來,恨不得把整個手都塞進去。有時候又把小肚子吹得像個球……又有什麽辦法呢?還是你這小哥有很氣,給我出了這口惡氣,把那個畜牲給收拾了。所以,我要是不幫你找到你要找的女人,我還心裏老欠你什麽呢。柳英兒把話鋒一轉,問:小哥,當真我還沒問你,你要找的那個女人是你什麽人?要冒這大危險來夷城找她。張滿春說,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她就是我的婆娘。我一麵也沒見過,先前根本就不認識她,但她母親卻把她托付給我了。她說,我要是能找到她,她就做我的女人。柳英兒歎口氣說,那小女人命真好喲,有你這麽個好男人惦記著。張滿春說,大姐,等我把人找到了,你也跟我們一起回河口吧。那地兒比這要安靜得多。我和她會好好待你的,我們有飯吃你也一定有飯吃,我說到做到。柳英兒卻說,小哥,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可我還是不想離開這裏。我隻想幫你找到那個女人。柳英兒突然說,小哥,我有些餓了。你能幫我弄一塊年糕來嗎?張滿春這才想起他和這個女人還沒有吃上一口糧食。張滿春趕緊離開河灘,到大街上去找吃的。
張滿春在城裏躲躲藏藏地走了一圈,滿城沒有幾點亮光。他走進了一家沒人守護的鋪麵,聽見裏麵有老鼠在叫。張滿春尋聲摸了進去,就在一個櫃台上拿了兩封已被老鼠啃出洞來的年糕。他想,隻要架在火上再燒一燒,這東西還是很美味的。它畢竟是這夷城的老特產,養活了好多善良的百姓。
張滿春和柳英兒在河灘避靜處就著一堆小火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他倆就去了夷城的鬧市區。街上依舊行人稀少,日本兵在不同的街口還設了崗哨。張滿春有些不自在,但柳英兒卻反倒很踏實了。她對張滿春說,你隻管走你的。你臉上又沒有刻啥字。就這樣,張滿春隨柳英兒來到了後街一個小院的門前。她對張滿春說,他就住在裏麵。柳英兒上前敲了兩下門,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了。那扇破門隻露了一道小縫。柳英兒說,你去跟棍子說,就說我柳媚娘來了。開門的沒走開去,就直接開了院門。柳英兒和張滿春跟著就進了那個小院門。門內也是一個小雜院,但破破爛爛的,草可沒膝。幾間房屋也沒怎麽打理,蛛網一吊一吊的。張滿春又隨柳英兒走進了一個房間,一張老式木**就躺著一個男人,臉瘦得隻剩下了皮骨。他拿著杆銅煙槍正在一張燈前燒大煙泡。柳英兒湊上前去說,棍子是我。那瘦男人也沒理她,隻是吐了一口白煙霧。突然那男人對她發怒說,誰叫你來這裏的?你來看我有多落魄是不是?眼下東洋人來了,春樓的人都跑光了,我也就成了沒人要的廢物。剛才那一口好煙子,就是讓你這臭婊子一句話叫我沒吞下去。那可是一顆上等的煙泡子呀。柳英兒說,不說這些了棍子,春樓散了也不是我們女人的錯。等東洋人走了是會再開起來的。不過棍子,我是來求你辦點事的。你也幫別的春樓**過好多個烈女子。你要是能為我這小哥找到那個小女子,他不知要給你買上好多個上等煙泡呢。那個叫棍子的精瘦男人側目瞟了張滿春一眼,有些不肖地哼了一聲說,你這身肉還沒發臭,有這麽個年青圍著。柳英兒說,不是的棍子,我們真沒有那事。他不過是我的一個親戚。那瘦男人擺擺頭,根本不相信,也沒把鄉下人打扮的張滿春放在眼裏。張滿春卻上前說,大姐說得一點沒錯。隻要你透個準信我能找到她,我會重謝你的。棍子不耐煩地說,誰呀?說說看。張滿春說,她是三江城邊上河口人,名叫蘆玉兒,胸脯有一塊紅銅錢胎記。張滿春話音沒落,棍子就連忙擺手說,我不曉得,我不曉得。柳英兒說,你好好想想吧,她應該就落在這夷城的春樓裏麵。她是讓人搶來的,肯定是動過了大家法的。棍子還是說,這個我真不曉得。夷城這多的春樓,我知道她落在哪裏了。這時張滿春拿出一張銀票,一把壓在棍子的床頭。棍子側臉看了一眼立即坐起身來,再不吱聲了。
一會兒後,棍子才說,你說的那女人我是見過的。她不在我們春意樓,而是在碧翠樓。張滿春問,她是不是還在那裏?棍子說,早不在那裏了。張滿春全身一緊:莫非她又被人轉賣了。棍子又說,你命好哇小子。要不是我出手她可早就見閻王去了。張滿春聽柳英兒說過,這個幹瘦男人就是個惡棍,沒有女人能拗過他的。他突然說出這種話張滿春一時真不知就裏。莫非他對蘆玉兒還真做了些啥善事?棍子又說:我入這行也算是有年頭了。但沒有遇到過她那樣的烈性子。碧翠樓的那幫子打也打了,逼也逼了。到頭來還是一張白紙。怎麽辦?怎不能白白在春樓養個花瓶吧。他們不得不用最後一招:泥鰍鑽豆腐。這一招沒有那個女人過得了關的。你說的那個蘆玉兒卻真就過來了。但這一下卻出了大事,一條半斤重的大黃鱔哧溜溜就鑽進竅裏去了,一整天還不出來。這下可急壞了碧翠樓的老劉婆子。她可是花了一百塊大洋從線人手上買來的呀。那小女子要為這事死了不虧大了。嘿嘿,不是吹泡,幹這一行我在這地頭是沒得對手的。他們碧翠樓不得不抬轎子來請我,我一開口就要了二十大洋。不想老劉婆子還算爽快,當即就數了現錢。我走進門去,那小女人赤條條地躺在板**,隻有出氣沒得進氣。她左奶子上真的就有一枚紅銅錢,很顯眼的。我在那小女人肚子上三兩下就把那玩藝請出來了。整個出來就是一條血鱔。你說那老劉婆子多摳門,就是那個東西她都不讓我帶走,她要留下她自個兒享用。好在那姑娘算命大,躺在**算是活過來了,但兩條腿卻麻木了。到現在隻怕還躺在那個西洋教堂的地下室裏。
張滿春隨柳英兒從那扇小院門出來,心還在撲愣愣地跳。他不知道他要找的那個小女人現在成了啥樣。柳英兒問他:她都已經成廢人了,你還娶她做你婆娘嗎?張滿春底氣十足地說:要。我已答應她娘了的。這不是她的錯。柳英兒突然垂下眼皮說:我怎麽就沒她命好呢?是不是我沒和她一樣遭過那劫難呀?張滿春看見柳英兒在悄悄地落淚,就說:大姐,你哭啥嘛。我不是答應要把你帶回河口的?我保證你不會再受這等苦了。柳英兒又笑笑說,有小哥這句話就行了,也算我這一輩子沒白活。
張滿春隨柳英兒來到那座大教堂。剛推開教堂的大門,一個長滿大胡子的外國人就走上前來對他們說:願上帝保佑你們。柳英兒認識這個神甫,她向他說明了來意,並介紹說張滿春是來找他婆娘的。那個長胡子的外國人才將他倆帶進一間地下室。
剛進地下室的門,張滿春就嚇了一跳。這裏麵有三十多張床位,躺著的全都是女人和孩子。柳英兒說,這裏就是教會醫院,大都隻收無家可歸的女病人和孩子。沒錢也可以進來的。我估計蘆玉兒就是讓摳門的碧翠樓的人送來了。張滿春沒在意柳英兒在說些什麽。他隻是一心想找到蘆玉兒。突然,一雙秀目和張滿春對上了。張滿春快步走過去,停在了她的床頭。那女人有些抖瑟瑟的,她問:你認識我嗎?張滿春說,是的。你很像你的娘。那女人問:你怎麽知道?張滿春說:我去過你家了。隨即他從口袋裏就拿出了那枝鏤有一朵梅花的銀簪子。那女人接過銀簪子就落淚問他,她還好嗎?張滿春說,她很好。就是掛念著你呢。柳英兒在一旁說,妹子,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你家男人了,尋這遠來找你的。
張滿春給教會醫院捐了50大洋,就把蘆玉兒領出了教堂。他來之前已經和一個船家商談好了,六十大洋把他們送回河口。張滿春背起蘆玉兒就走,柳英兒在後麵跟著,他們一行三人向約定的停泊碼頭走去。張滿春把單薄的蘆玉兒摟得緊緊的。
在下河灣處,他們上了一條單桅船,柳英兒卻突然對張滿春說:小哥,我還得回那小院一趟。張滿春問,你這不是無事找事嗎?萬一碰上東洋人咋辦?柳英兒說,我真的還得回去一趟。有些東西是不能說丟就丟的。這多年我總認識了幾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吧。他們給了我一點讓人念想的東西也夠我受用的,所以我得去取回來。既是這樣,張滿春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他對柳英兒說,大姐,那你就快去快回。我們就在船上等你了。柳英兒說,好的。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張滿春想,她來回最多也就一個時辰。她隨我這一走說不定就再回不了夷城了。把那些念想弄沒了,不也是一大憾事嗎?等上一個時辰再開船也不遲。
在船上,張滿春就和蘆玉兒說了他來夷城的經過。蘆玉兒對他也講了她為啥會被賣到夷城來。她說,那天她在河裏洗完衣服,剛起身,幾個大男人就圍過來把她給綁了,用棉花堵上嘴後就裝進了一個大布口袋裏,半夜過後她就被送進了一個黑不隆冬的房屋裏。過了一個晚上,她又被一路刑警找到就又被帶到了局子裏,為頭的問她是被什麽人綁下時。她就說,是和祥軒商號的黎老板。為頭的刑警又問她,你怎麽知道是和祥軒黎老板幹的?她說,她被裝進口袋後的確是聽他們說起過“和祥軒”,並還稱呼了黎老板的。張滿春擺擺頭說,妹子呀,你真是把人家和祥軒黎老板給害苦了喲。蘆玉兒睜大眼睛問:沒有呀,真的是他們的人把我擄進那大院的呀。張滿春問,你是咋進那大院的你知道不?蘆玉兒還是睜著一雙明眸望著他說,不知道。張滿春說:這就是那幫穿半頭鞋子的人做的局,他們真正要的是和祥軒黎老板的銀子。蘆玉兒說,我真的是聽見他們說了“和祥軒”、叫了黎老板的呀。張滿春雙手撫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妹子,我們不說這些了,能找到你就行了。也可能是你的美貌救了你。要說你落在那幫人手裏,十有八九是要被殺人滅口的。他們那幫人還隻是把你賣到了夷城的春樓裏算是積德了。要是趁著夜色一把把你推到江裏下了餃子,這兵荒馬亂的找誰去。蘆玉兒聽後身子又有些打顫了,她不自覺地就靠在了張滿春的肩頭上。張滿春聞到的是一股沉鬱的體香,它區別於沈小小和柳英兒,讓他聯想到的卻是一幢古舊體麵的老宅院,一個帶有天井的大宅院。蘆玉兒說,你真的會娶我嗎?張滿春說,是的。我這麽老遠到夷城來就是來找你的。是你娘親口將你許配給我的。蘆玉兒說,我可是讓人給**子了的,你還要嗎?張滿春半晌才說,這真的不是你的錯。蘆玉兒點了下頭。張滿春看了看她那張白淨的臉,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幢安靜的帶有天井的老院落。這時船家卻在船頭喊話說:老板,我們該起錨了,再晚了江麵一起霧就得改日走了。張滿春看了看河灘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嚇了一跳。他趕緊對船家說,老哥,您再等我半個時辰。我去接一下那位大姐。保證半個時辰後開船。船家點點頭後,張滿春就跳下了船,向臨河的二道巷子跑去。
張滿春剛進了二道巷子,就發現巷子裏已擠滿了人。他就慢慢擠過去,張滿春好不容易才擠進他曾光顧的那小院,就駭然看見一個上身**的女人被吊在那小院裏的大柳樹上,兩隻溫潤的**各點綴一個殷紅的血口子。
張滿春問身邊的人,這是咋回事?一個戴瓜皮帽的男人說,東洋人在這院裏找到了一具日本兵的屍體,是昨天才被人謀殺的。他們就在這院裏設下了埋伏。果然,那個女人走回來了,不想她是早有準備的。她身上就帶有一把左輪手槍。一進門就與那兩個東洋兵幹上了。她打死了一個自己也就被另一個擊中了。又幾個東洋人趕來後,就把她倒吊在樹上示眾。張滿春再看看那兩隻溫潤的**,依然是那般熱辣辣的。他想到了昨天的那一幕,不也是這個女人的溫潤讓自己**過的麽?他自問,她真的是來取如她所說的些許念想,還是根本就沒有的事。張滿春說不清楚,他隻知道她回到這小院來的確是有原因的。
張滿春走出那二道巷子時,就向那小院裏撒了一把銀元。有人見天上下起了銀元就要進去搶。那個戴瓜皮帽的男人說,這錢你們也敢要。留著吧,日後厚葬人家。於是,他進了那小院子裏,將銀元一個一個地撿了起來,捏在手裏叮當作響。
張滿春昏昏糊糊地走到河灘上,他自覺腿腳有些打絆。他在問自己:英兒姐姐真的是要回去取什麽念想的嗎?她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念想就藏在那個別人家的小院子裏。或者說有沒有一個真正的念想光顧過她?這讓張滿春百思不得其解。他隻是覺得英兒姐姐走得太不應該了。他想,我們就要回河口了,她跟著自己一走了之多好。
張滿春這麽想著就上了船。船家卻說,老板,你要是再不來真的就起不了帆了。這江上的大霧要一上來我們就得靠岸過夜了。張滿春說,我們趕緊走吧。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他意味深長地回望了一眼那灰茫茫的老河街,他能指認出那條正熱鬧著的二道巷子就在那條河街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