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他倆做夢也沒想到,這賈德貴不識字。早晨他起床後,看見門口扔著一張紙條,便順手撿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跑進旅館西頭的廁所,揩了屁股。
但他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昨天看見吳文冕後,他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是自己此時身無分文,自己從楚麻溝逃出來帶的幾百元前早已花得一幹二淨了,在瀟湘飯館掙的兩千元,昨天已經借給服務員還那大廚的賭債了。這錢,別說是一時半會要不回來,恐怕這輩子也沒指望了。
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飯館這個月那一千多元的工資了,但還未到發工資的時候,不知道老板是否會給?他心中萬分迷茫。現在的大小老板,給打工的發工資,發多少、什麽時候發全憑他們的良心,拖欠甚至賴發工資是贏利的主要手段,也是他們一貫的做法。但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他必須去試一試。
他做了簡單的漱洗後,出門到飯館去。經過旅館的服務台時,破例沒有看見那位熱情、漂亮的服務員,他心中悵然若失,心想她和大廚賭債籌措的不知怎麽樣了。
拐過一個樓房,遠遠望見瀟湘飯館時,他看見幾個一身黑西裝,頭發燙成雞冠的年輕人跳下一輛出租車,身形矯健地進了門。這讓他心中“咯噔”一下。為了證實這些人的虛實,他在街旁的農貿市場一個熟人那兒借了一副挑子,裝一送菜的老農,戴一頂破草帽,壓低了帽簷前去探個究竟。
透過玻璃窗,他看見了吳文冕領著一幫人氣勢洶洶地坐在臨門的位子上,不時地張望著外邊。他知道,這些人已經知道了他的行蹤,此時在這兒守株待兔呢!這不禁讓他大吃一驚,趕緊急匆匆地低頭走過瀟湘飯館,頭也不敢回。
走過農貿市場時,他突然看見張慶安帶著幾個人,從市場的另一邊走走看看地過來了。性格暴躁的張慶安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不時搬過行人的肩頭仔細辨認和查看,似乎在找什麽人。
“他們來這兒幹啥?”他當然不知道張慶安也是來追尋他的。他預感告訴他,這夥人來這兒絕沒有好事。雖然大家都是在一個鍋裏吃過飯的砂娃,此時還是遠遠躲開的好。他壓低草帽,躲躲閃閃地溜出了市場,剛想拔腿逃跑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尕兄弟,你走的時候,咋不跟老哥打個招呼?”胳膊卻被兩個人一左一右牢牢控製住了。
“張哥,是你啊?”他裝出一副十分驚喜的樣子,用他鄉遇故人的歡欣熱情擁抱他,“你們在這兒幹啥?也是來這兒的煤礦挖煤嗎?”
“挖球的煤哩,我們是專程來尋你的!”張慶安開門見山地說,“你驢日的也太不地道了,竟敢偷了弟兄們的血汗錢逃跑……”
“你說什麽啊?我咋聽不懂?”他裝出十分無辜的樣子,故意跟他們打著哈哈,“甭說這些傷弟兄們感情的話,啥偷不偷的,多難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見你們,我真他媽高興,走,我請弟兄們吃早飯去,這兒有個高檔酒店,那飯菜簡直沒的說……”說著朝瀟湘飯館走去。他想,那兒有吳文冕,他們必然會為他爭鬥不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可以尋機會逃脫。
“好啊!”張慶安歡呼著。這幾個多月的風餐露宿,著實讓他們吃盡了苦頭,說實話,早想美美吃一頓羊肉手抓尕麵片了。今日逮住了這個小子,就等於逮住了幾十萬元錢,美美吃一頓慶賀慶賀一下也是應該的和十分必要的,何況還有這個冤大頭買單呢!“但不去那個飯館。那個飯館檔次太低,像你這樣的大老板,怎能去那樣的飯館呢?”他連挖苦帶諷刺地,心中卻想,“去那個飯館不是白白將到手的獵物送給白眼狼嗎?吳文冕在那兒等著呢!這驢日子鼻子靈得跟洋狗差不多,他怎麽就探著了甄國棟在這個小鎮,而且還在這個飯館打工幫廚呢?自己可是費勁了千辛萬苦,外加偶然的機遇才打探到信息的。”
原來張慶安領著四個人到處找尋他。他不惟在甄國棟有可能打工的地方尋找,並遍地撒網,將與甄國棟有七大姑八大媽、同鄉朋友居住地找了個遍。兩個月尋找下來,他幾乎把他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掘地三尺,可這小子幾乎從人間蒸發了,杳如黃鶴音訊皆無。正當他精疲力竭囊空如洗心灰意懶,準備放棄尋找並到煤礦去挖煤時,奇跡不經意間突然降臨。一個在煤礦挖煤的煤娃娃不經意間對他說:“你們到那兒去挖煤,日子苦得很啊!要是想改善生活,就到色洛鎮去,那兒有個瀟湘飯館,專門炒川菜,那個辣那個麻,保準讓你渾身舒服。哦,對了,樺樹灣的那個甄國棟你認識嗎?那家夥在那飯館幫廚,他是個很仁義的人,一見是鄉親,菜的那個味道,那個分量,簡直沒得說。我常去那兒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不禁大喜過望,當下打消了去挖煤的念頭,連夜招呼那幾個同夥,一路奔襲色洛鎮瀟湘飯館。可瀟湘飯館的所有人都說沒有名叫甄國棟的人,他們仔細辨認,那裏邊,確實沒有甄國棟。
但張慶安不願就此放棄,既然那人說他在瀟湘飯館打過工,那麽,他肯定還在這個鎮上,也許隻是幹其他的營生去了。他帶領著同伴一寸土一寸地地尋找,他知道,色洛鎮不過是一個入口不過兩萬的小鎮,隻要用心尋找,遲早會發現那小子的。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天,他們果然在這個農貿市場發現了他。
正當他準備將他快速帶離這個是非之地時,吳文冕攔在了他們目前:“張慶安,你狗日子想虎口奪食啊?”
張慶安一下地懵了,他想不到在這個地方,而且是他大功告成之際遇到了他。他心中暗暗叫苦,但麵上裝出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樣子,說:“是吳科長啊,你怎麽也在這兒?”
他當然知道吳文冕來這兒的目的。自從狗頭金被盜之後,他一直帶領一幫人在四處尋找。今日看到他逮住了甄國棟,是肯定會虎口奪食了。他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吳文冕的對手。但到手的獵物就這樣被別人生生搶奪而去,心中有著十二萬分之不甘。他快速掃視了一下吳文冕一夥,發現他的馬仔們雖然個個精幹凶狠,但跟他們幾個長期幹體力活練成的虎背熊腰的身體一比,相形見絀自不待言。他想,隻要將這吳文冕這小子拿下,其他幾個嘛,瞧那病雞娃一樣的身板,何須費力,說不定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轉瞬間跑得無影無蹤呢。這樣想著,他向同伴使了個眼色,也不言語,先下手為強,搖身挺進,直攻吳文冕。
這吳文冕冷笑了一聲,側身躲過,然後借勢發力,將壯碩的張慶安一下甩了個狗吃屎。其他人見狀,發一聲喊,齊齊攻向吳文冕。吳文冕到底是練過把式的,隻見他騰挪閃跳,手腳並用,隻幾個回合,就將張慶安一夥打翻在地。
這時候吳文冕的馬仔們跳過來,招招見血,狠命地踢打張慶安一夥。這些家夥心狠手辣,隻見他們施開拳腳,將這夥人當成了練拳的沙袋,隻打得他們鬼哭狼嚎,慘叫聲不忍卒聞,引得大批路人紛紛圍觀。
“住手!”一聲斷吼從圍觀的人群中發出,聲音大得讓那些馬仔們驟然下意識地停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吳文冕尋聲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大約三十多的小夥子雙手插在褲兜裏,滿臉不屑地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已經把人打翻在地了,幹嗎還下這樣的黑手,把人往死裏打?這也太過分了吧?”
“嗬嗬!”吳文冕也抱著膀子,叼著紙煙轉著圈兒,用睥睨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他:“是誰把褲帶沒勒緊,把你給露出來了?想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啊?不想想現在是什麽世道,還想學梁山好漢啊?再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你是我的對手?你也看見了,剛才這幫人個個比你壯吧?還不是讓我一個人三下五除二收拾得起不了身?”
“嗬嗬,你是黃河邊長大的吧?”那人聳聳肩,仍然不屑地說。
“怎麽?”吳文冕不解。
“黃河邊人,都是吹牛皮船長大的……”那人用玩世不恭的口氣說。一邊說,一邊毫不在意地斜靠在路邊的電線杆上,點著腳一臉的鄙夷不屑。
“嗬嗬,”吳文冕也笑著說,“那要不咋倆比劃比劃?”他在眾人麵前可不能失了風度。麵上笑著,心想你狗日子既然想管閑事,就讓你嚐嚐管閑事的滋味。
“比試比試吧!”人群開始起哄。小鎮寂寞,市民文化生活貧乏,今日有一場免費的武術比賽將要開演,誰不歡欣鼓舞?
吳文冕放下膀子,黑著臉問:“你叫什麽名字,老子向來拳下不打無名之輩!”
“吆嗬,還裝得像個橫刀立馬的大將軍!……人們都叫我老邢,你嘛,就叫我邢爺好了!”
“媽的,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馬王爺是長著三隻眼的!”吳文冕勃然大怒,跳起來“啪啪”兩腳隻朝老邢的腦袋踢去。那速度之迅捷、身手之矯健,特別那半空中連環踢出的兩腳,姿勢非常漂亮,讓圍觀的人群發出了一聲驚呼。
但那人依然雙手插在褲兜裏,輕輕兩閃,就將吳文冕攻勢淩厲的二踢腳給輕鬆化解了。
這讓吳文冕大吃一驚,斷斷乎不敢小覷這個自稱老邢的小夥子了。要知道,自己的這個二踢腳,是集幾十年功夫練成的絕招,一般一招下來,對手輕則血流滿麵倒地不起,重則暈厥在地奄奄一息,不意今日這小子居然談笑間輕鬆化解了!看來此人絕非等閑之輩,自己萬萬不能等閑視之。否則今日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事小,跑了甄國棟事就大了。當下脫了外套,在空地上拉開架勢,喝叫著拳腳並用,招招狠毒地隻朝老邢的要命處攻來。
這老邢嗬嗬笑著隻是躲閃,並不攻擊。十幾個回合下來,吳文冕氣喘籲籲黔驢技窮,老邢卻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站在對麵睥睨著冷笑。
圍觀的人群哈哈大笑,似乎看了一場西洋雜技中小醜的表演。
吳文冕怒從心頭氣,惡向膽邊生,從褲腿那兒“刷”地抽出了一柄泛著寒光的匕首,超老邢紮來。
老邢見狀突然一臉凝重,一股怒氣隱隱約約從衣領處噴湧而出。隻見他雙手從褲兜出抽出,腳下不動,側身躲避的同時,一掌朝吳文冕的肩頭劈來。隻一掌,吳文冕就像一隻驟然打斷了脊梁骨的癩皮狗一樣,軟綿綿地癱軟了下去,刀子也“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人群被這滑稽的一幕弄得懵了,像泥塑的菩薩似地望著老邢和躺在地上的吳文冕。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有個練過把式會點三腳貓功夫的漢子率先狠命鼓起掌來,人們似乎這才醒悟過來,也跟著劈劈啪啪地拍起手來。
馬仔們自然曉得了這老邢不是個等閑的角色,慌忙架起吳文冕落荒而逃。
老邢這才抬眼找剛才被兩夥人搶奪的那個小夥子,卻發現他早已沒影了。
“媽的,也夠機靈的!”他苦笑著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