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見流年中最後的陽光
佟煦朗到家的時候,毫無意外看到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名端莊秀麗的女子。他像從前一樣不經意地打量了幾眼,隻隱約捕捉到那名女子長發柔順,氣質嫻靜,跟前幾例差不了多少,屬於清純文雅型。
老媽就是偏好這種小家碧玉,一點新意都沒有。他一貫對相親這種事興趣缺缺,當下也隻是聳聳肩,大步走向二樓的臥室。
在臥室裏慢悠悠地換下軍服,然後懶洋洋地靠在**看軍事雜誌,好一陣子過去還不見門外有何動靜——要是平日,老媽早就拉著人家姑娘上來搭訕了。這一次似乎與前幾次不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很快翻完了手裏的雜誌,決定下樓會會今天的貴客。
佟煦朗走到她對麵的沙發前坐下,本以為對方會立刻自動站起來自我介紹,不想她卻依舊安然坐在原處,表情自若地翻著手裏的小說。
難道是欲擒故縱?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佟煦朗倒想看看接下來她會有何表現,於是很配合地輕咳一聲,率先發話:“小姐,請問你找誰?”
正沉浸在書海中的林森森循聲抬頭,不知什麽時候,麵前已坐了一位濃眉大眼,英氣十足的男人,正彬彬有禮地向她問話。她一怔,隨即又明白過來他是這家女主人沈阿姨的兒子。
林森森四下一望,剛才為她倒茶的保姆早不知溜到哪兒去了。她低頭看看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可還不見沈阿姨回來,還是下次再來拜訪吧。她把書放回沙發旁的書架,起身告辭:“不好意思,我是來找沈阿姨的,既然她不在,那我改日再來。”
佟煦朗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走,以為她害羞。其實他心裏清楚這是母親慣用的伎倆,放任相親中的男女先自然認識,再半路殺出來撮合。換做往常,他一定巴不得女方快點離開,可今天不知為什麽竟有點不舍。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就在剛才,她抬起頭來的瞬間,他筆直地看進她清澈淡定、微微泛著琥珀色光澤的眼眸,心似乎在那一刻忘記了跳動,隻能像個傻子一樣愣愣地直視她,直到她說出告別的話。
他避開她的視線,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她的臉。她的臉型是溫婉的瓜子臉,下巴略尖,皮膚白皙,秀發修剪合宜,烏黑富有光澤,沒有任何修飾的痕跡。她的鼻梁很挺,感覺秀氣中帶著一抹倔強。倔強?她的性格會是這樣嗎?
佟煦朗忽然覺得有那麽點意思,於是破天荒的開口挽留:“沒事兒,你坐,她過會兒就回來。”
林森森不習慣與陌生男子相處,執意要走。兩人禮讓到了門口,這屋子的女主人沈碧芯正好回來了。
“森森啊,怎麽要走呢,你看我菜都買回來了,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不用了。沈阿姨,葉奶奶讓我給您帶的東西已經放在屋裏了。您甭麻煩,我先回去了。”
沈碧芯故意把臉一板,說:“你這孩子,還跟沈阿姨客氣呢,我和你爸媽多少年交情了,吃頓飯還推三阻四的,你再這樣我可生氣了啊。”
林森森隻好又留下來。她徑自坐回原處,拿起原先那本書閱讀,絲毫沒有與佟煦朗攀談的意思。佟煦朗努力幾次都沒得到回應,隻好到廚房找老媽閑聊。
“老媽,今晚給我做什麽好吃的?”佟煦朗站在沈碧芯身後為她按揉雙肩。
他平日都在空軍學院裏,隻有周六回家住一晚,周日又要趕回去。沈碧芯就這一個兒子,自是疼愛有加,每次他回來都要親自下廚做幾道他愛吃的菜。
“又偷菜吃,當心燙!一會兒就上桌了,猴急什麽。”
佟煦朗邊把拈來的牛肉片扔進嘴裏,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外頭那個什麽來路?”
“人家什麽來路關你什麽事?”沈碧芯斜他一眼,“不是我愛給你相親,你要是給我帶個正經姑娘回家,我還急什麽?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了,要放在古代都當爺爺的人了,還一點不著急。你當你還是英俊小生啊?早知道你喜歡當和尚,當初我就該送你去少林寺。”
佟煦朗聽他老媽嘮叨了那麽多年,早就習慣了左耳進右耳出。
當媽的邊摘青菜邊念他:“你讓我怎麽說你好呢?以前你還年輕,一門心思紮根在空軍基地為國家做貢獻我理解也支持,好男兒是該報效祖國事業為重,你爸沒白教你。後來國家把你當作精英送出國培養,人人都說我養了個好兒子,走到哪兒臉上都覺著光彩。好容易盼到你回國當了教官,也該拿出點時間談個朋友了,可你依舊吊兒郎當沒個正經,你說我能不急嗎?你對待感情為什麽就不能像對待工作那樣上點心呢?我現在就剩這一樁心事了,不管怎樣你得給我保證三十五歲之前成家。”
佟煦朗安撫性地幫老媽順順背:“別急別急,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不用等到三十五歲就能讓您如意。您先給我說說外頭那個的情況,沒準這回能成。”
沈碧芯聽他前麵那句還以為他已經有對象了,正樂開了花,可緊跟著後麵這句立刻讓她的心涼了半截:“外頭這個你別指望了。”
佟煦朗弄不懂了:“那你把她領家裏來幹嗎?”
“你姥姥托她給我帶東西,她才來的。本來我是給你安排了一個對象,可那姑娘臨時有事來不了,下星期再安排吧。”
怪不得,以往沈碧芯總在女方麵前吹噓他有多能幹,把軍銜功績都詳細解說一遍,今天卻半天沒動靜,原來不是兒媳人選。
沈碧芯看兒子還在走神,忍不住嚴肅地提醒他:“你給我聽好了,林森森——就是外頭坐著那姑娘,她跟你不可能,你別瞎想了。好女孩多的是,回頭我再給你挑幾個,總能遇上喜歡的。”
佟煦朗被老媽冷水一潑,有些鬱悶:“平時總嚷著要相親相親的,好容易看上一個,您又不同意。”
沈碧芯歎了口氣,千不該萬不該讓林森森今天過來,偏巧讓她的寶貝兒子遇上了。她語氣堅決地說:“不行就是不行,她心態不正常。說出來你別嚇著,她吃齋念佛,生活過得跟個尼姑似的,還宣稱一輩子獨身不嫁。”
佟煦朗有些意外,想想林森森的打扮挺入時的,不像是老媽說的那樣,不由地說:“媽,您別聽人胡說。”
沈碧芯立刻繃起臉來:“誰胡說了?她親口跟我說的。”
這事說起來她就有點感慨。
“你不知道,沒嫁給你爸之前,我跟林森森的父母是鄰居,所以你姥姥幾乎是看著林森森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又聰明又懂事,你姥姥總說這個外孫媳婦兒她是看中意了。後來她來了本城,我當時覺得我們兩家是真的有緣。你那會兒正在國外深造,我怕她被別人訂走,就跟她把你的情況說了,沒想到她一口就拒絕了,還說什麽‘不打算結婚’。我做了幾次思想工作都沒成,把這事跟你姥姥一說,你姥姥也拿她沒辦法。就這樣,你還要去自討沒趣?”
佟煦朗聽到這裏不禁大感惋惜,原來她就是姥姥口中常提到的那個鄰居女孩,自己居然一次也沒見過。想想也是,姥姥家離這裏山長水遠,父母又終日忙碌,幾乎每隔幾年才能見上一次,而且多數時候都是把她接到家裏來小住。印象中母親隻帶他去過姥姥家那麽一兩次,而且都是在暑假裏,隔壁似乎沒人,估計是趁著孩子放假全家出門旅行去了。或許那時緣分未到吧,他這麽安慰自己。
佟煦朗活這麽大歲數沒談過戀愛,當然也不知道女孩子的心理。不過像林森森這樣的真的很少見。一個女孩子怎麽會無緣無故想要單身一輩子?這個外表文靜骨子裏冷漠的女人,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麽故事?
他對她興趣更濃了。
晚飯過後,林森森陪著沈碧芯聊了一會兒家常,不多久就要起身告辭。佟煦朗在一旁提出要送她。她在母子倆的盛情下推辭不了,隻好點了頭。
從樓裏出來,林森森頓時感到輕鬆不少。這家的男主人佟烈宇是軍區大院裏職位最高的,而女主人沈碧芯是市文聯主席,不管兩家的關係再怎麽融洽,還是會有些拘謹。
佟煦朗一扭頭,正好看到她如釋重負的表情,不由得笑了:“是不是猛然鬆了口氣?幾乎每個從我家裏出來的人都有這種感覺,就好像警報解除一樣。其實我父母都挺好相處的,太客氣了反而別扭。”
林森森笑了笑,沒有答話。
首次單獨與一名高大英武的男人結伴同行,她總覺得不自然。路上不時有軍區家屬從他們身邊經過,對她投去驚訝的一瞥。她被人看得混身不自在,他卻已經習以為常,大方怡然地跟人打招呼,聲音裏有著明顯的笑意。
她偷偷轉眼,餘光瞥到他挺拔的身姿以及端正的步伐,一副典型的軍人姿態。他和她周圍所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她認識的男性裏,大多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或是舉止優雅的紳士,難得有這麽強健威武又這麽英俊耀眼的男人。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陽剛氣息令她感到陌生。在這種強勢的氣息籠罩下,她覺得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眼看著就要走出軍區大院的正門,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說:“就送到這裏吧,我住得不遠,自己回去就可以。”
佟煦朗停下腳步,誇張地挑了下眉,一副受傷的表情:“我的樣子很可怕嗎?你怎麽好像總防著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喜歡麻煩別人。”
他爽朗地笑道:“不麻煩,我順道散散步。”他重新邁開步子,一邊用輕鬆的語氣問道,“你叫林森森?”
她點點頭。佟煦朗忽然朗聲大笑,把她嚇了一跳。他邊笑邊解釋:“對不起,我不是笑你,隻是突然想到陰森森這個詞。”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不由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看她,“你不會生氣吧?”
林森森也笑了出來:“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多數人都會想到這個詞。”
佟煦朗乍見她的笑容,不禁愣了一愣,隨後也笑了:“嗯,你父母取名字真有意思。”
她輕聲歎了口氣。
佟煦朗看她比剛見麵時放鬆不少,於是厚著臉皮套近乎:“以後我就叫你陰森森好不好?嗬嗬,跟你開玩笑的。一定有很多人叫你森森吧,我叫你林林怎麽樣?”
林森森的目光冷了下來。她不喜歡別人自來熟套近乎,尤其是剛認識的男人,這種舉止給她輕浮之感。
佟煦朗在心裏哀歎,怎麽就忘了她骨子裏的冷漠?不過他並不後悔剛才所說的話,他喜歡自己給她取的昵稱。林林,林林,他在心裏又喊了幾遍過過癮。
“對了,聽說你是作家?”
她看了他一眼:“寫作是我的工作。”
佟煦朗點頭道:“這個職業很適合女性,不辛苦而且比較隨意。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佟煦朗,和煦的煦,晴朗的朗。”他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是不是很陽光的感覺?”
她略微打量了他一眼,英俊魁梧,熱情爽朗,充滿陽剛之氣,讓人想起夏日最眩目的陽光。
“我是一名空軍。”他為自己的職業感到自豪,說到這裏便有些神采飛揚,“確切地說我是一名空軍學院的教官,目前是副師職上校。”
很意外的,林森森居然說了一句讚揚的話:“你很厲害。我聽說三十來歲能領團職以上的不多。”
他笑了:“我今年三十三了。其實你說的沒錯,隻不過空軍有一定的特殊性,隻要從空軍大學畢業就有空軍上尉軍銜。”
“所以你就選擇了空軍作為職業?”
佟煦朗發現她似乎對他有些誤解,連忙解釋道:“其實也不是為了那些特殊性,主要是我不想在老頭子的管轄範圍內,所以才沒報考陸軍學院。”
她倒沒想到佟煦朗會這麽說,不禁抬起頭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總體來說他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男人,長相好,有才能,出身於高幹家庭,卻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該是很多女性夢寐以求的對象……呸!他好不好關你什麽事?林森森及時醒悟,在心裏暗暗唾棄自己。
她不再說話,佟煦朗看她沉默了,一時也找不到話題,隻是配合她的腳步靜靜走著。晚風徐徐輕襲,有一股淡雅清香鑽入他的鼻間。難得有時間散步,又有佳人相伴,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心情異常舒暢。
隻可惜這段路程隻持續了十分鍾就結束了。林森森在小區門口停下,堅決不讓他再送。看得出來,她在潛意識中總是對試圖和她走近的男人有著根深蒂固的防備。
佟煦朗不好強求,隻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夜晚的風大,吹起了她烏黑的長發,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看起來更加纖弱。他始終覺得,像這樣纖柔細致的女子應該被保護在男人強勁有力的臂彎中才對。
隻是,要讓她卸下心防也不是件易事。他低歎了口氣,搖搖頭,轉身大步朝回家的路走去。
——我叫佟煦朗,和煦的煦,晴朗的朗,是不是很陽光的感覺?
佟煦朗的自我介紹讓林森森不覺想起不久前剛認識的另一個男人。
——我叫陸峻暉,山峰峻峭的峻,代表陽光的那個暉。
兩個人都自稱陽光,卻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相形之下,陸峻暉給她的感覺是春天暖暖的晴光,佟煦朗則宛如夏日烈陽一般的熾熱。
其實,林森森隻是堅持獨身主義,並不是厭惡男性,因此自然也會有一些異性朋友的存在。然而他們也隻能是普通朋友,一旦關係發生微妙變化,她就會立刻拒絕這份感情,逃之夭夭。而相對的,她的冷漠乖張也令試圖追求她的男士們望而卻步。這年代,滿大街都是活潑主動的女孩,有誰願意伺候她的孤僻怪異?
林森森和陸峻暉相識的原因很簡單。她的一部作品被改編成連續劇,開拍前,導演特地請她出來跟劇組重要成員見見麵,要求給他們講解一下原著的思想精髓以便更快地融入角色。
那天晚上,當林森森走入勝日酒店的豪華包廂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劇中男一號的飾演者——陸峻暉。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襯衫,沒有過多的修飾,然而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在璀璨吊燈的映照下熠熠生輝,讓人印象深刻。他俊逸脫俗,溫和內斂,給人感覺正直可信,讓林森森幾乎在那一刻便認定他就是自己筆下所寫的那個人物。
席間,他一直很認真地傾聽著導演介紹其他演員的主要經曆,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角色最重要而顯得高人一等。被誇讚時,他甚至有些靦腆,臉色微微發紅。難得在娛樂圈遇到這種正直的男人,林森森在一開始就對他有一些好感。
仿佛有神奇的心靈感應一般,正當林森森因為佟煦朗而聯想到陸峻暉時,電話突然響了。她接起來一聽,話筒裏傳來陸峻暉作為演員特有的清晰明朗的聲音,說是希望和她談一談劇中的人物。電話裏,他的語氣非常誠懇,加上她也答應過導演會盡力協助拍攝,於是同意了見麵詳談。
下午兩點差五分,林森森走入綠野仙蹤茶餐廳,快速掃視了一眼。對方好像還沒來,她隨便揀了個靠內的角落坐下。很快就有侍者走來,禮貌地問她是否姓林,跟一位陸先生有約。她點了點頭,便隨著侍者進入一間半封閉的卡座——原來陸峻暉早就到了。打量著較為隱秘的空間,她這才想起他是明星,自然會盡量避免在熱鬧區域曝光。
“不好意思,陸先生,讓你久等了。”
陸峻暉在她進入卡座那一刻便起身迎接,態度自然地為她拉開了椅子。聽了她的話,他笑著擺手:“沒關係,我也才來一會。”
林森森對他的好感又添幾分,微笑著打趣:“你不戴墨鏡或帽子,不怕被你的影迷認出來嗎?”
陸峻暉靦腆地一笑:“不需要,我隻是一個普通演員罷了,被認出來的機會不多。”
“你太謙虛了,我看過你的部分代表作,角色塑造得非常成功。我很欽佩。”
陸峻暉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又微微發紅,幸好她很快將話題轉到劇本上。他們開始討論劇中人物的性格、思想以及行為特征。
在熱烈的討論中,時間流逝得飛快。談完劇本,兩人一時找不到話題,便各自低頭搗弄著杯裏的飲料,氣氛有些尷尬。這時,恰巧製片商來電話催陸峻暉回劇組,於是他們就此道別。
陸峻暉坐在出租車裏仍在回味卡座裏的情景。
今天林森森穿了一條粉色連身裙,更襯得她發烏膚白,氣質動人,仿佛從童話裏走出來的公主。他從沒想過自己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外形清麗,神色淡然,有著遮掩不住的靈氣與才氣,猶如一朵不沾塵世的空穀幽蘭,隻能遠觀無法靠近。當初,在看完劇本之後,他便立刻對這個故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才會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這個角色。可他萬萬沒想到如此撲朔迷離、驚悚駭人的情節居然出自一個妙齡女子之手。她實在令他太過震驚,又太過驚喜。難怪人說胸有詩書氣自華,沒有比寫作更適合她的職業,她可以在自己構築出來的世界中保有一分安寧,不受外界打擾。
娛樂圈裏不乏各色各樣的女子,有豔麗如火的,也有清純似水的,可惜沒有一個能夠讓他的目光駐足。他總是堅持著自己的原則。隻有當清傲淡雅的才女林森森走進他的世界時,他才覺得眼前一亮,在對她的才華、她的獨立感到欽佩的同時,仰慕之意也油然而生。然而,他又因為她的不易親近感到苦惱,她總是疏離而冷淡,拒絕別人進入她的世界。
如何才能接近她多一些?陸峻暉反複思考著這個問題,正好這時車子路過本市最大的書城,他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俗話說文如其人,或許,通過閱讀她的書,會發現她隱藏的內心世界。想到這裏,他急忙叫出租司機停靠路邊。皺眉看了眼來來往往的人流,他細心的掏出揣在身上的一副眼鏡戴上,微低著頭進了書城。好在他戴著眼鏡穿著普通的樣子跟銀幕上差距不小,倒也沒人認出他來。
在書城裏,陸峻暉如願以償地找到了林森森所著的全套作品。架子上隻剩下寥寥數本,可見其暢銷程度。他按著目錄一本本收集,找到最後一本時卻遺憾的發現最後幾頁被撕開了。他詢問售書員後得知這是庫存的最後一本,正在猶豫,不巧身後有一隻手伸過來將該書拿走。陸峻暉急忙轉過身去,隻見一名穿軍官服的年輕男人抱著一疊書大步走向收銀台。
還是晚了一步。他歎了口氣,捧著隻差一本的套書去結賬,心裏始終有一些遺憾。
佟煦朗軟磨硬泡才從沈碧芯那裏打聽到林森森的一些事情。據說,她就讀於某名牌大學的法律係,畢業後開始從事寫作工作。出乎意料的是,她的作品均是破案題材的懸疑推理小說。但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傳言她大學時期就對犯罪心理學頗有研究。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能夠在百花齊放的文壇占據一席之地,擁有大批的男性讀者真的很不容易。至少佟煦朗就深感佩服。為了更理解她的內心,趁著休假,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本市最大的書城購書。
當聽到一位年輕俊朗的男子與售書員的對話後,佟煦朗當機立斷毫不遲疑地拿走了架子上僅剩的書。盡管它有些髒汙破損,可有得看總比沒得看要強。多年來果斷利落的作風讓他從未有過失誤後悔的決策,這次也不例外。得意地偷瞄了一眼那名男子的懊悔神情,他更是慶幸自己該出手時就出手。猶豫隻會讓人錯過許多東西,希望他的舉動能夠讓那名男子吃一塹長一智。
匆匆提著一袋書回家,佟煦朗一回房便急切地攤開來拜讀。他要看看這個小女人到底有才到何種程度,能夠讓如此多男性讀者在心裏把她當作女神來膜拜。
晚飯時分,沈碧芯皺眉盯住拿本書放在餐桌上邊吃邊看得津津有味的佟煦朗。她用筷子頂端敲了敲桌麵,提醒他:“喂喂喂,專心吃飯,看什麽書這麽入迷?”
佟煦朗正沉浸在書裏的氛圍,壓根沒聽到老媽的念叨。隻見他一會表情嚴肅似在思索重要問題,一會又豁然放鬆點頭稱讚:“原來如此!”
沈碧芯忍無可忍一把將書奪過來:“到底什麽玩意,鬼迷了心竅似的。”
這一看非同小可,隻見封麵上寫著:
《鑽戒》林森森著
“嘿喲,我道你在房間裏看什麽半天不下來吃飯,好容易叫下來了還書不離手的,敢情真被她迷住了?”
佟煦朗恍若未聞,腦海裏還在回味剛才的情節,待他回過神來卻猛然一拍桌麵讚道:“有才,真是太有才了!”
“有這麽好看嗎?我還真不信邪了。”沈碧芯忽然來了興趣,翻開小說第一頁。
晚上十點,沈碧芯敲開了寶貝兒子的房門:“這本看完了,還有嗎?”
正趴在**埋頭苦讀的佟煦朗指指書桌:“全在那兒了,您別都弄走了,給我留兩本。”
沈碧芯順手拿了兩本,又走過去敲他的頭:“臭小子,早點休息,別看太晚了。”
佟煦朗晃了下腦袋,回了句:“說您自個吧。”
淩晨三點,佟煦朗看書看到肚子餓,下樓找吃的,發現書房隱隱透出一絲燈光。他走過去推開門,嘿,居然不是老爸,而是老媽。
“老媽,還沒睡呢?”
沈碧芯被忽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摸著胸口氣惱地回頭打了他一下:“臭小子,你想嚇死我啊,正看到碎屍案呢,進來怎麽不敲門?”
佟煦朗嗬嗬笑著:“您一個人在書房裏看偵破小說難道不害怕?”
沈碧芯白了他一眼:“我怕在房裏吵到你爸休息。”她重又把書拿起道,“你來得正好,這篇我沒看懂,你給我講講。”
佟煦朗隨腳勾了張凳子在她身旁坐下:“哪兒沒看懂?”
“你看,這裏說他明明從圓孔裏看到凶手使用凶器了,可死者為什麽不是被這凶器所殺呢?”
“哦,您漏看了一段吧,我給您翻翻,您看這裏寫著他從圓孔裏看到的情景其實是被犯罪分子誤導的,實際情況應該是……”
聽兒子細細分析了一遍,沈碧芯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我錯翻了一頁就看不懂了,這情節可真夠扣人心弦的,難為這孩子想得出來。你看這書名都叫什麽鑽戒啊,黃玫瑰啊,一雙紅舞鞋之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言情小說呢,誰知道竟然暗藏玄機,叫人看得……”
佟煦朗有點得意,沒等老媽說完,就自動接上話去:“欲罷不能是吧?那些書名很有學問的,都是案子裏的重要線索。我家林林不簡單,說真的,從出生到現在,我還沒遇到過幾個打心眼裏佩服的女性。目前為止就兩個,一個是沈碧芯女士,一個就是她了。”
“去你的,還我家林林,臭美吧你!人家小林才不稀罕你的佩服呢。”
佟煦朗咧嘴一笑:“嘿,您別小瞧我,我已經打定主意追求她了。”
做母親的打擊他:“我說多少次了,她不會肯的,你幹嗎非得浪費時間去碰那個釘子?”
“越是難度大我越是要挑戰,從小到大,您見過什麽事情難倒我沒有?我一定能把她娶回家,您看好。”
沈碧芯合上書本斜了他一眼:“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
第二天傍晚餐桌上,佟烈宇看著精神不濟的母子兩人,覺得很好奇:“你們娘倆昨晚都幹嗎去了,睡到今天中午才起來?”
佟煦朗咬著筷子不正經地答:“看您兒媳婦的大作呢,您要不要看?”
沈碧芯白了他一眼,斥道:“不許在你爸麵前瞎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佟烈宇當他鬧著玩,也板著臉訓道:“給我坐直了好好吃飯,像什麽話,沒個軍人的樣。”
佟煦朗知道現在跟他們說這些還為時過早,於是挺直腰板不再說話。勇於出擊才是軍人該有的風範,他心裏一笑,暗暗下定了決心:林森森,我追定你了!
那天,林森森剛走到小區入口就聽到身後有男人大聲喊著“林林、林林”,她一時沒回過神來,還當是叫的別人,直到那個男人又喊了聲:“林森森!”她才驚覺那聲音似曾相識。
她剛轉過身,那男人就快步趕上來了,這一轉一迎之際,兩人還差點撞到了一起。
“嗨!”
佟煦朗笑著跟她打招呼。大而清亮的眼睛因著笑意更顯得深邃迷人。他今天沒有穿軍裝,與往日的威嚴相比,倒多了一份隨和。
林森森客氣地向他點點頭:“你好。”
佟煦朗個性直爽,見麵就直奔主題:“林森森,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不瞞你說,自從那天在我家見麵,我就對你很有好感,希望能有機會彼此加深了解。”
林森森有些意外,印象中似乎從沒遇到過這麽直白的男人。她挺欣賞他的直率,不過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謝謝你的賞識,我也很樂意跟你成為朋友,不過深交就不必了。”
佟煦朗眼珠子一轉,忽然訕笑著說:“我說的就是普通朋友,你可不要想歪了。”
這個人前一刻還表情嚴肅地請求交往,下一秒就嬉皮笑臉起來,林森森懶得和他多說:“放心,我隻會把你當普通朋友。”
佟煦朗眉頭一皺。不過是開了個小玩笑,這女人居然跟他較真。他發揚一貫的厚臉皮精神,強詞奪理地說:“其實普通朋友也分很多種,例如夫妻就是一種。有本書上說夫妻是最普通的朋友,太好的朋友反而做不成夫妻。”
這是什麽邏輯?就連向來淡漠的林森森也被他的歪理逗笑了:“這本書是不是你寫的?”
“嗬,你怎麽知道?”
他正說得高興,一滴不識時務的水珠陡然落在他的鼻間,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糟糕,竟然下雨了。原本還打算約她出去玩的,老天也太不給麵子了。他皺了半天的眉,忽然壞壞一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登堂入室。
可惜,還沒等他暴露狼子野心,林森森就催促道:“下雨了,你回去吧。你家近,跑快點應該不會被淋到。”
……我們為什麽要住得這麽近?佟煦朗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暗地裏抱怨道:不是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怎麽現在倒成了近水樓台易趕走?這次可是難得的假期,下次回家至少得一個禮拜之後了。
不行,得想個辦法。
“別發愣了,雨下大了,我也要回去了,再見!”不知道他心事的林森森轉頭就要走。
“等等。”佟煦朗拽住了她的胳膊,“我有事找你。”
“下次再說吧。”再不走就要被淋到了,林森森替他著急。
“不行,我難得有空,今天一定要說。我上你家吧,順便避雨。”
“不行。”林森森想也不想地拒絕。別說是陌生男人,就是再熟悉也不能上她家去。
雨開始下大,佟煦朗將她拉入小區入口的門廊暫避,神色認真地說:“我以軍人的名義向你保證,決不會對你無禮,我真的想跟你說會兒話。”
林森森仍舊拒絕,看著越漸密集的雨勢,她淡淡地說:“反正現在也走不了,有事就在這說吧。”
他看看身旁一同避雨的行人,反正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鬼話,於是點頭道:“也好,我們來聊聊你的小說吧。”
林森森失笑:“你說的事情就是這個?”
“沒錯。”佟煦朗點頭承認。
一個離他們最近,模樣嬌憨的女孩俏皮的伸出手去,邊感受著水花在掌心四濺的冰涼觸感,邊低聲哼唱道:“我懷念有一年的夏天,一場大雨把你留在我身邊,我看著你那被淋濕的臉,還有一片樹葉貼在頭發上麵。那時我們被困在路邊,世界不過是一個小小屋簷,你說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們就廝守到永遠……”
這首歌林森森也會唱,那是範曉萱的一首《RAIN》。她也有過愛笑愛唱流行歌的年紀,現在也仍然愛聽流行歌,卻已失去無論何時何地想唱就唱的那份天真和勇氣。她禁不住向那名女孩投去讚賞的一瞥,女孩對她笑笑,又開始唱另一首歌,借此來打發無聊。
佟煦朗似乎也沉浸在女孩的歌聲中,忘了言語。他想起那句歌詞——那時我們被困在路邊,世界不過是一個小小屋簷,你說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們就廝守到永遠。
寫得真好,與自己喜愛的人擠在一塊避雨原來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他在心裏深有感觸地歎息,身體不自覺地更往林森森靠近。
林森森猛然感覺到一股火熱的呼吸噴湧在左耳上方。她回頭看他,卻發現他一雙過於明亮的眼睛也正炙烈地凝視著她。那種熱烈的灼燒感讓她有些招架不住,隻得別開視線,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點,與他拉開些許距離。
他靜了靜,終於開口:“我一連幾天都在看你的小說,看得都忘了吃飯睡覺,簡直欲罷不能,就像……”他頓了一下,聲音低沉而堅定,“就像我對你的感覺。”
林森森身體一僵,心跳忽然有些不穩,表麵卻依舊維持鎮定,假裝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我寫了六年,你隻用幾天就看完了。”
佟煦朗察覺到她拉開的距離,又往她身邊靠近了一些,誠懇地低聲訴說:“不知道為什麽,我每天晚上都要翻一翻你的小說才能睡得著,跟安眠藥似的,估計很難戒掉,搞不好看一輩子都不會厭。”
他說出的話太過煽情,與他穩重踏實的外表不符,令她認為他是存心戲弄她,她選擇別開臉去閉口不言。
佟煦朗盯著她陰晴不定的臉色,忽然想起她對異性的防備心理,心中暗罵自己表現得過於鹵莽。他清了清嗓門,想打個圓場化解眼下的尷尬氣氛:“我……嗯,你別介意,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誇你寫得好,真的,連我媽都被你的小說迷住了,半夜不睡覺跑到書房去看,看了又害怕,害怕又忍不住不看,我去書房還把她嚇了一跳。喂,你不會生氣了吧?”
林森森歎了口氣,把臉轉回來,看著他說:“你若真想交我這個朋友,以後就別再說那些沒營養的話了,我不愛聽。”
她的話讓他眼中一黯:“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都是實話。”
林森森望著遠處,表情平淡:“我已經跟沈阿姨表明過立場,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想法。我有事先走了,雨停了你就趕緊回去吧。”說完,她不顧大雨,徑自走出門廊,走出他的視線。
“林林!”佟煦朗沒想到她的態度如此決絕。
——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們就廝守到永遠。
他又想起那句歌詞,可惜雨終究下不到明天,他們也無法做到心意相通。她既然不願意和自己呆在一個屋簷下,就算強迫她回來避雨也是徒勞。幸好,她家離得並不遠。
屋簷外,狂風驟雨,單薄的身影奔跑在其中,讓他心有不忍。沒有多想,他立刻毫不猶豫地脫下了外套,也跟著衝進雨幕。
正匆匆趕路的林森森被他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一件溫暖的外套就被蓋在了自己頭上。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遮著點,不要淋到了。”
她吃了一驚,正要開口,佟煦朗卻不等她說話,轉身跑遠了。
她本以為對方隻是想用這一招讓他有借口登堂入室,卻沒想到拒絕尚未說出口,對方已經體貼地遠去,並沒有再肆意糾纏。她怔怔地站在雨中,一時間說不出話。雨點啪嗒啪嗒地從天而降,濺起的水花落在鞋麵上,帶來微微的涼意。
外套上還有他的氣息。她回過神,忍不住微微歎氣,才想起回家。
她曾經把佟煦朗比喻成夏日的烈陽,隻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這抹夏日最熾熱的陽光在這一刻開始闖入她的世界,將她靜如止水的世界徹底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