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姐拜托你了1
“梅清我告訴你,我對你已經忍無可忍!你這麽大歲數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尊重人?你再罵我一句試試!”草草怒吼著,進到廚房拿一把菜刀出來,紅了眼睛站到梅清對麵。草草也有自尊,她必須勇敢地維護自身尊嚴。“你、你要幹啥?你拿刀嚇唬誰呢?你要殺人咋的?”梅清嘴裏叫嚷著,但心裏膽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25、回歸
第二天,高紅芳全身疼痛,支撐不住,隻好到醫院去接受治療。草草和其他幾個姑娘受了一些輕微外傷,都不大要緊。
草草因為被打,眼眶青紫,沒心上班去。她一個人躺在梅潔的房子裏,心中覺得很淒涼。回顧這段時間的經曆,自己為生活所迫,迫不得已淪落成為“不良職業者”,是她人生路上一次最為屈辱的選擇,用老家話說,是“羞先人”哩。當“小姐”不僅辱沒祖宗父母,將來回家去無顏見江東父老,而且冒著犧牲健康、被傳染種種疾病的危險,掙這樣的錢真是不容易。況且動輒被人侮辱,遇上尋釁鬧事的,還要遭人毒打。想到這些,草草禁不住眼淚往心裏流。
躺了一天一夜,草草連起來吃飯喝水的心情都沒有。她甚至想,餓死渴死得啦,這樣活著有什麽意思?
一直到傍晚時分,郝福存打電話說要來看草草,高紅芳店裏遇到騷擾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
草草忽然鼻子一酸:“郝哥,您來吧。”
自從趙逸大哥故去、梅潔姐姐出走,以及後來方鴻飛回省城、葛軍也離開了N市,草草越來越覺得孤寂。她一個孤身在外闖**生活的女孩,時不時覺得自己象斷線的風箏那樣沒著沒落,她內心強烈期待著能有人記起她、關照她。這段時間,郝福存幾乎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郝福存進得門來,草草剛剛起床,進行了簡單的洗漱和整理。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眉骨附近的青淤特別顯眼。沒等到郝福存問詢她的遭遇和傷情嚴重與否,草草先撲上來摟抱了這位郝哥,然後流淚,抽泣,全身顫抖,仿佛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見到了親人一般。
郝福存把草草緊緊摟住,熱吻半天,等她情緒平靜些了,才開始端詳她的傷勢:“草草,你的臉色很不好。除了臉上的傷,身上其他地方再有沒有傷?要緊不要緊?。”
“傷倒不要緊,就是心裏委屈。”草草說。
“你吃東西了沒有?我給你帶來點兒熟食和營養品,要不要現在吃點兒?”
“謝謝您,郝哥。我不覺得餓,先說會兒話吧。”
“草草,你一定要愛惜自己。到店裏來鬧事、欺負你們的是些什麽人?”
“高姐說有可能因為店裏生意好,同行是冤家,得罪了競爭者,那些人是被雇來專門尋釁鬧事的。他們一個個奇形怪狀、橫眉立眼,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一夥流氓。”
“哦。出了事,高紅芳沒報警?”
“沒有。她怕惹出別的麻煩,我們店裏又不是做正經生意的。”
“嗯,也對。”郝福存點點頭,“流氓黑社會,那些人不好惹,應該盡量躲著點兒——不過,這種人真要故意找你的麻煩,躲也躲不開。草草呀,我有個想法,你幹脆別在那兒幹了,另外找一份工作吧。我可以幫你。”
“郝哥,別的工作我也不是沒試過,實在很難找到既能掙錢、又適合我幹的活兒。我不在高姐那裏幹,還能幹啥?咱不說這事兒了,謝謝你郝哥,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很知足。在N市,除了你,再沒有人惦記我了。”草草說著,又眼淚巴嚓的。
“唉,草草呀,你生活得太艱難了。郝哥沒本事,也幫不上你多少忙。我給你留些錢治傷吧。”郝福存說罷掏出1000塊錢來遞給草草。
“謝謝您,郝哥。您跟我來吧。”草草沒有拒絕郝福存給的錢,她隨即拽著郝哥,要引領他到臥室去。男人的恩惠草草無以報答,隻能用身體來表達謝意。
“草草,你的身體?”
“沒事兒的。郝哥,您一來,我心情好多了……”
草草與郝福存在一起倒是很默契,很和諧。經過一番前戲,兩個人正要進入狀態,忽然聽見門鈴“叮咚、叮咚”響。
“來人了,草草。誰呀?”郝福存有些慌亂。
“不知道呀,我這兒平常沒有人來敲門。”草草也感到納悶。
“那,咱幹脆不理他。可能是敲錯門了。”郝福存說。
“嗯。”草草應答著,可她的心緒被攪擾得紛亂。
門鈴“叮咚叮咚”響個不停,緊接著有聲音傳進來:“草草,草草,是我。草草你在不在家?”
“哎呀壞了,是梅姐!趕緊穿吧郝哥。”草草慌忙跳起身來,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誰是‘梅姐’?”郝福存問。
“哎呀你快點,郝哥。梅姐就是這房子的主人。趕緊趕緊。”
“她沒有鑰匙吧?”郝福存急慌慌穿衣係帶。
果真是梅潔回來了,弄得草草與郝福存狼狽不堪。
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把**稍作收拾,安頓郝福存在客廳坐下,草草才打開門迎接她親愛的梅潔姐姐。在門打開的那一瞬,她遮掩不住滿臉的羞慚。
梅潔的臉色也不好,清臒,蠟黃,眼睛下陷。天還沒有黑,應該不是睡覺的時候,草草老半天不開門,讓梅潔難免有幾分狐疑。
“梅姐!”沒等梅潔開口說話,草草先張開雙臂抱住她,把頭伏在她肩上哭出聲來:“梅姐,我想死你了。嗚嗚嗚……”
見了梅姐如同見到真正的親人,草草熾烈的情感和滿腹的委屈一下子淹沒了羞慚和尷尬,她把梅潔抱得緊緊的,抽噎得全身顫抖。
“草草,草草我也想你。”梅潔同樣緊緊擁抱了草草,眼淚洶湧。
梅潔進門的時候手牽著她兩歲的女兒。那孩子十分漂亮,會說話的大眼睛骨碌碌轉,眼神裏既有見了生人的羞怯,更有一種天真爛漫的探究。
“草草,你臉上怎麽有傷?誰欺負你了嗎?”梅潔第一眼就看見了草草青紫的眼眶。
“不要緊,梅姐。是我不小心摔了。”草草下意識地做掩飾,她也不明白對著親人般的梅潔為什麽要隱瞞。
“思思,叫姑姑。這就是我經常給你說起的姑姑。”梅潔情緒平靜些了,將身邊小不點兒的孩子扯到草草麵前說。
“姑姑。”被梅潔命名為“思思”的孩子怯生生看著草草,用很稚嫩、很清脆的聲音喊。
“思思!”草草伸手抱起小女孩,讓孩子的臉頰緊緊貼著自己的臉頰,心中又湧上來一股熱浪。看到這個孩子,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去的趙逸大哥。
客廳裏坐著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讓梅潔很意外。
郝福存更是如坐針氈。看見房子真正的女主人進門,他趕緊站起來,臉上掛著很尷尬的笑容。他覺得偌大的客廳根本沒有他的立錐之地。
“你好。”郝福存硬著頭皮向梅潔打招呼。
“你好。”梅潔難解滿腹狐疑。
“草草,沒什麽事我先走了。”郝福存隻好告辭。
“這位是?”梅潔轉問草草。
“哦,這是我的一個朋友,郝哥。您不在的這段時間,郝哥很照顧我。”草草向梅潔介紹說。她的兩腮又升起羞怯的紅暈。
“哦。謝謝您照顧草草,郝先生。”梅潔對郝福存很客氣,“您再坐會兒?”
“不用了,我還有事。”郝福存逃一般離去。
草草送他到門外,悄聲說:“郝哥,對不起。”
“思思,讓姑姑好好看看你。”草草關了門進來,又把孩子抱到懷裏,“思思,思思!這名字好聽。梅姐,這名字是您給她取的?”
“嗯。思念的‘思’,我們母女倆永遠思念你趙哥。”提到已故的老公,梅潔眼圈又紅了。
草草仔細端詳著小思思,覺得從孩子的眉眼當中的確能看到趙哥的影子。
“思思,你姓啥?”草草問孩子。
“我姓趙。”孩子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十分聰穎。
“你知道爸爸是誰?”
“我爸爸是趙逸呀。他姓趙,所以我也姓趙。姑姑,您是不是也姓趙?”孩子很稚氣地說。
“嘿嘿,我不姓趙。”草草讓孩子逗得露出了笑容。
“那您是不是姓梅?”
“我也不姓梅。”
“您不姓梅,也不姓趙,您為啥是我姑姑?為什麽不是阿姨?”
“我就是你姑姑。你爸爸是我的親哥哥,你媽媽是我的親姐姐。”草草說。
小思思搖搖頭,眼睛裏充滿了疑惑。顯然草草的解釋不能讓她滿意。
“思思,姑姑就是姑姑,小孩子不懂,不要亂講。”梅潔為草草打圓場,“思思,你說,這個姑姑好不好?”
“姑姑好。”思思很乖巧地說,“姑姑,您這兒疼不疼?”孩子輕輕摸了摸草草眉骨部位的傷。
“不疼,思思。”草草緊緊摟抱了小思思,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
弄清楚了梅潔母女也沒有吃晚飯,草草趕緊弄了些吃的。郝福存拿來的熟食被她合理利用,隻是在做飯的過程中,她感覺到微微的暈眩。
“梅姐,你這兩年在南方都做啥了?那個城市好不好?”吃過飯,草草和梅潔拉家常。
“那裏不好。人心不好,地方就不好。我啥也沒幹成。”梅潔若有所思說,她臉上的神色也有幾分痛楚。
的確,這兩年梅潔不僅啥也沒幹成,而且遭遇到不幸。梅潔的不幸在於她遇到了一個心懷鬼胎的人、一個色狼。
梅潔之所以選擇去南方那個著名的改革開放前沿大都市,是因為那裏有她一個中學同學。丈夫趙逸因罹患癌症去世,梅潔遭受了重大的心靈創傷,悲痛欲絕,很長時間難以緩釋,於是她想避開原來熟悉的環境和人群,這既是一種規避,也是一種新的尋覓和探求。她沒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主動與在南方S市當大老板的姓景的同學聯係,希望他能給她一個棲身之地和一份最普通的工作,讓她在遙遠的南國找到一個避風港。接到梅潔的電話,景同學滿口答應,他簡直有些喜出望外。梅潔去了S市之後,姓景的同學果然對她很關照,不講任何條件給她安排了住房,甚至還給她找了照顧小孩的家政人員,很快安排梅潔在他開辦的公司上班。梅潔上班以後,發現老同學給她安排的工作很清閑,沒有太大的精神壓力,待遇也十分優厚,於是她心裏充滿了對景同學的感激之情,覺得還是老同學夠意思,慶幸自己在困難的境況下找到了一份嗬護。可是,世間的事情往往充滿了矛盾,超乎尋常的優待恰恰蘊含著某種危機。梅潔立足南國沒有多長時間,她的內心因為丈夫病故而引起的悲傷尚未消逝,姓景的同學就向她發起了進攻——是一個色鬼男人對美麗女子的進攻。姓景的當麵向梅潔表白:梅潔本來是他中學時代的夢中情人,因為那時候他傻,隻知道遵照父母和老師的教導好好學習,在和女同學交往的問題上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才錯過了梅潔,這是他年輕時所犯的最大的錯誤,而梅潔這次南下給了他一個修正錯誤的機會,他絕不會再錯過。姓景的這種**裸的表白讓梅潔很錯愕,弄得她不知所措。可仔細想想景同學對她夠意思,何況女人被人男人追求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隻不過梅潔對新逝的老公感情深厚,眼下不會接受任何別的男人,想必景同學也不至於強人所難。問題在於梅潔從常理出發對景同學所作的判斷失之偏頗。姓景的追起女人來不管不顧,並非用給梅潔以心靈安慰的方式來博取她的好感乃至情愛,而是采用**裸攫取的方式,甚至有幾分居高臨下,有點“我有恩你當報”的理直氣壯。這樣梅潔受不了了,感覺她似乎一不小心又上了賊船。最大的問題還在於做生意的景老板本身是個掙錢機器,沒有一點兒浪漫情調,他對於梅潔的追求幾乎沒有感情層次,而是直奔主題,就要簡單得像動物一樣的**,而且在梅潔麵前他直言不諱坦露自己經曆了兩次婚姻,現任夫人作為性夥伴不能恪盡職守,但離婚又有困難,梅潔隻能也必須成為他婚姻之外的性補充。麵對著姓景的這樣低層次、**裸的性進攻,梅潔在他眼皮底下就隻有逃遁、躲避的份兒了。一開始,她多少還有些幻想,即使不能獨守寧靜,那麽幫助姓景的提高點兒層次,或者從他那裏爭取點兒自己能夠接受的生存空間,如此可憐的要求總可以得到滿足吧?但是,梅潔高估了這位姓景的老板同學。從小心招架到用心設防,從忍氣吞聲再到忍無可忍,梅潔最終爆發了,她砸壞了姓景的一屋子價值不菲的擺設,然後帶著心愛的女兒狼狽出逃,重新回到了N市。
“梅姐,您回來就好了,您回來我就有親人了。”草草對梅潔說。
梅潔又擁抱了草草,兩人淚流如注。
26、托付
“草草,你陪我和思思去看看你趙哥吧。”第二天剛起床,梅潔說。
“嗯。”草草用力點頭。
兩個女人帶著一個小不點兒女孩兒,皂衣素裹,去探望她們最親近的男人。
N市殯儀館的骨灰堂裏,趙逸依舊寂寞,盡管周圍有無數大同小異的方格子、方盒子。作為鑲在骨灰盒上的小照片,趙逸不知疲倦地微笑著,頗具親和力。一旦站到趙哥跟前,草草心裏的潮濕泛濫了,有一種被淹沒的感覺,眼淚奪眶而出。和她並排站著的梅潔更甚,先是直挺挺站著垂淚,然後從抽泣到哽咽,緊接著喉嚨裏發出“咯兒”一聲,眼睛一閉,“撲通”朝後倒了。小思思不解其意,立即大聲哭喊:“媽媽,媽媽……”草草還算有經驗,她並不驚慌,立即把梅潔抱得坐起來,一條胳膊扶著她的頭,另一隻手死死掐住人中穴。過了一會兒,梅潔喉嚨裏又“咯兒”一聲,醒了過來。
“爸爸,爸爸,我和媽媽看您來了。”草草把小思思抱起來,教給孩子對著爸爸的照片說。
爸爸的概念對小思思來說是抽象的,到目前為止尚不能說她真正懂事,大人對她的意誌仍然具有很強的主導性,媽媽和草草姑姑說這張小照片是“爸爸”,她也就被動地認為爸爸就是這張小照片。
“這小盒子裏裝的是什麽呀?”小思思奶聲奶氣問。
“小盒子是裝骨灰的。你爸爸去世了,也就是說,他死了,是病死的。人死了以後要火化,把人燒成灰,叫做骨灰,然後就裝到這裏麵了。”梅潔很耐心地給女兒講,經過強烈的情感衝擊之後,她這陣兒冷靜下來了。
“人為什麽會死?死了為啥還要燒成灰?”懵懂的小思思顯然有了更多的疑惑,於是進一步提問。
“人都是要死的,但有遲有早。死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得病就是一種理由。你爸爸本來不願意死,可是病魔要他的命,他不得不死。火化的過程就是送死去的人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每個人死了都要經過這樣一道手續。你爸爸在另外一個世界,咱們說話他能聽得見,可是他說話咱們聽不見。”梅潔用盡可能容易懂的語言方式給女兒做解釋,但小思思能不能聽得懂,她沒有把握。
“爸爸能聽見我們說話,我們怎麽就聽不到他說話呢,這為什麽呀?”小思思果然弄不明白,提出了她的疑惑。
“思思,你甭著急,等你長大就明白了。”草草也沒有更高明的辦法給孩子說清楚。
看望、祭奠過趙逸,從骨灰堂出來,梅潔對草草說:“咱們給你趙哥買一塊兒墓地,把他安葬了好不好?骨灰堂太擠了。”
草草點點頭。
她們找到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谘詢了如何買墓地,然後辦理了相關手續。
殯儀館左側是公墓區,兩者中間有一道小門相通。戈壁灘上地皮不算貴,這個陵園區建得很大,已經被逝者占領、墓碑林立的隻是一小部分,更大的空間仍然虛位以待,未來會有更多的N市市民將陸續入住這裏。
在陵園公墓區為死者建立一座墳塋原來也很簡單。草草陪著梅潔母女到殯儀館辦公區一個小房間裏交了款,然後有人領著她們去選墓址。其實,預先準備好的墓穴千篇一律,空間很小,包括用花崗岩石材砌就的四方形墓坑以及配套的石頭棺蓋、石頭小供桌等等,挑選的意義並不大。確定了墓穴的位置,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引導,梅潔抱了她親愛的老公趙逸的骨灰盒,草草抱著思思緊隨其後,還有人提著破舊的錄音機播放著全中國統一使用的催淚效果極佳的哀樂,她們從骨灰堂來到墓地。然後,由工作人員幫著做,將骨灰盒安放在墓穴中,覆上石頭蓋子,並用水泥封口,再燃香,放鞭炮,親屬焚燒紙錢,最後由生者向死者叩首致意,也算是完成了一個不太複雜的儀式。安葬趙哥的過程讓草草覺得過於簡單,過於潦草,也過於冷清。在她的心目中有參照係:老家村裏死了任何一個人,安葬時動用的人力差不多是全村的勞動力,還有請來吹吹打打的樂人,乃至念經、做道場超度亡靈的和尚、道士,整個過程要紛繁得多,熱鬧得多。城裏人送走以及安葬死者的過程跟鄉裏比起來,的確有些草草了事。
安葬之後,還應該為趙哥立一座墓碑。立碑相比較而言更麻煩一些,必須先預定,等碑石雕鑿好了,他們會通知家屬再來,然後把碑樹立起來。商量墓碑上如何刻字,梅潔堅持不讓寫“先夫”之類的字眼,非要讓寫上“趙逸哥哥之墓”,而且,立碑人除了她本人,梅潔還堅持讓草草的名字與之並列。至於女兒,梅潔叮囑在墓碑背麵寫上“親愛的爸爸,我愛您。”落款署上“趙思思”之名。對於梅潔這樣的安排,草草沒有異議,而且她心裏十分感激梅姐給了她這樣的機會。趙哥在她心裏永遠比親哥哥還要親。
梅潔從南方歸來以後,真正成了一個憂鬱的女人。她的心事很重,經常孤單單陷入沉思,動輒長時間呆坐著,一動不動麵無表情。有時候,她把丈夫的遺像擺放在麵前,嘴唇蠕動著好像在跟她最親愛的人對話,時不時還伴隨著流淚或者抽泣。對於心愛的女兒思思,一般情況下梅潔盡情地寵著愛著,但有時候也無端地對孩子簡單粗暴。梅潔沒心思做家務,吃飯也得過且過。這段時間,草草盡量在家陪著梅姐,並且想方設法做可口的飯菜給她們母女吃。偶爾高紅芳打電話叫,草草不得不去上班,梅潔就和孩子泡方便麵吃,或者隨便弄點兒盒飯、包子、涼皮兒,湊合一頓是一頓。
“梅姐,老悶在屋子裏,您一點兒都不著急?沒事出去轉轉吧,這段時間外麵空氣不錯,很少能聞見二氧化硫味道,公園裏、廣場上有花有草,轉一轉你心情也許能好一些。”草草看梅潔很抑鬱,勸她說。
“我不想出去。”梅潔搖搖頭。
“那,梅姐,您也不想上班嗎?有工作,有事幹,您就不著急了。”
“草草,姐不想上班,也不想見到過去的熟人。再說,我還要帶思思呢。原來單位的工作辭了,我也沒地方去上班呀。”
“那咋辦呢?你整天坐在家裏,動不動一個人傷心,時間長了還不憋出病來?”草草很憂心。
“沒事兒。草草妹子,你放心,我沒事兒。”話雖這樣說,梅潔的眼淚卻又順著腮幫子流下來了。
看梅姐萎靡不振的樣子,草草也沒心上班。她幹脆給高紅芳請假,專注地在家陪伴梅潔,給她們母女做飯,操持所有的家務。這樣以來,梅潔又過意不去:“草草,你別管我,你該上班就上班去吧。我知道你家需要你的資助,不掙錢怎麽能行?哎,對了,草草妹妹,這次回來我還沒問過你,是不是還在美容美發店上班?在那裏能掙上錢不能?安全不安全?”
“沒事兒。我啥都好著呢。”草草所答非所問,支支吾吾應付梅潔。她哪裏能讓親愛的梅姐知道,自己現在是不良職業者?這種事說出來,且不說她會無地自容,象梅姐這樣單純的人怎麽能接受這種匪夷所思的現實?還不把她給急死?上次郝福存被梅姐堵在屋裏,這事情莫名其妙,幸虧她再沒有問起,要不然,草草真不知道該怎樣對梅姐做解釋。
梅潔在憂鬱中度過一個多月,趙逸墳上的墓碑也立起來了。有一天,草草陪著梅潔母女去看過趙哥之後,梅潔晚上對她說:“草草,我想好了,我還要走。”
“姐,您還要走?這回您上哪兒去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必須走。昨天晚上你趙哥給我托夢了,說了很多話,總而言之他也支持我走。”
梅潔這樣說,草草隻好保持沉默。
“好妹妹,姐有重要的事情要拜托給你。”梅潔蹙眉思索良久,然後對草草說,“這一次我不能再把思思帶走。我把她托付給我姐照顧,但是我又不放心——我姐那人你也知道,她不是很厚道——所以,姐同時要托付你照顧思思。你常去看看她,看看孩子在那裏受不受委屈,有可能的話多帶她出來玩玩,萬一她病了,不舒服了,你也給搭把手照顧照顧。我看思思雖然不大懂事,但她喜歡你,跟你特別親。你說呢,草草?”
“姐,您說的話我會牢牢記住,一定不辜負您的囑托,可我想不通,您為什麽要再次離家出走呢?您住在N市,草草和您還能互相照顧,您走了我又沒親人了。”草草說著,眼淚不由自主流了出來,“再說,這兒還有趙哥呢,您走了他也會孤單。思思那麽小,您怎麽能把她扔下呢?孩子要是見不到您,還不得把她想死?姐呀,您聽草草一句勸,千萬別走。好不好呀,梅姐?”
“草草,好妹子,你別攔了,我決心已定。再在N市繼續呆下去,姐真的要憂鬱而死呢。原先我這樣想,回到這兒來,有你趙哥的魂靈相伴,我的狀況也許能好些,但我回來這麽長時間,心情一點兒沒好轉,反倒更難受,總有一種要憋瘋了的感覺。沒辦法呀,妹妹,我要出去給自己心靈尋找一個棲息地。再說,你趙哥要是心裏有我,他的魂靈也會伴我而去,我照樣不孤單。也許,我這次出去情況會好一些,那樣的話,我很快會回來接趙思思。”
“梅姐,您走了,這套房子怎麽辦呢?”
“是的,我正要說房子的事。這房子繼續給你住,等你將來不在這兒住,不再需要它了,咱把它留給思思。還有,草草妹子,我有一筆錢給思思留著,但是不能都交到我姐姐手裏。除了把思思半年的生活費先給她,剩下的錢,我把存折留給你,每過半年,你給我姐送去一萬元,就說是我寄來的。”
“姐……”草草流著眼淚,忽然就有了很強烈的責任感以及崇高感。
“草草,姐拜托你了。”梅潔的眼睛裏滿含期待。
“嗯。”草草鄭重地點點頭。
27、風波
梅潔又一次隻身離開N市。她把女兒趙思思留給了同父異母的姐姐梅清,走的時候沒敢讓孩子知道。草草要送她去火車站,也被梅潔拒絕了。
梅潔走後第二天,草草去看望小思思。
草草沒來之前,思思正跟姨媽鬧,哭著喊著要找媽媽。梅清先是哄勸,說“你媽媽有急事出門去了,過幾天就回來”,思思有了短暫的安寧之後又不願意接受沒有媽媽的現實,繼續向梅清哭鬧,非要見到媽媽不可,任姨媽怎樣哄騙也無濟於事。草草走進梅清家門的時候,女人已經很不耐煩,威脅思思說:“你媽媽死了,你再也找不著了!”
草草一進門,思思仿佛看到了希望,她兩手在空中挖抓,一雙小腿不停地亂蹬,拚命要從姨媽手裏掙脫出來,嘴裏哭喊著:“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草草首先看到了孩子滿眼的淒慘,她猛地感覺到揪心的痛。草草趕緊走上前去,將思思從梅清懷裏接過來,緊緊擁抱了孩子淚流如注。梅清站在一旁對她側目而視。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得安靜下來,草草試探著對梅清說:“大姐,能不能讓我把思思帶回去,讓她跟我玩幾天?最近不太忙,我也喜歡跟思思一起玩。”
草草沒有料到梅清立刻拉長臉:“你想把孩子帶走?你要能帶,幹脆徹底把她帶走。梅潔不是最信任你嗎?房子都留給你了嘛。要麽我拿個主意,把趙思思也交代給你?你敢要嗎?”
“大姐,您畢竟是思思媽媽的親姐姐。梅姐把孩子托付給您,說明她最信任的人還是您啊。我隻是說把思思接去玩一玩,很快就會給您送回來。”草草說。
“你還知道我是梅潔的親姐姐?你還知道她走的時候把孩子托付給我了?那你來幹什麽?我家裏的事與你有什麽相幹?你不好好當‘小姐’,到我這裏來管什麽閑事!”梅清說話非常難聽。她對草草無端的嫉恨,大概源自她的妹妹把可以用來出租掙錢的房子給這個“小姐”住,而把明明是累贅、是責任的孩子卻留給了她。她已經多方打聽到這個草草姑娘曾經被人強暴過,眼下仍在一家洗頭房做“小姐”。於是她對這個姑娘充滿了鄙視,似乎讓她踏進家門也是一種屈辱。
草草沒有預料到突然會遭人侮辱。她能感覺到梅清的敵對情緒,但她弄不清楚這個女人為什麽對她充滿敵意。草草含著眼淚把她帶給思思的一盒巧克力塞到孩子手裏,轉過身準備離去。趙思思拽著草草的衣襟不讓她走,結果被姨媽將一雙小手硬生生掰開,孩子哭鬧著要追趕草草,又被她的姨媽死死拽住了。思思於是腳蹬手抓大聲哭鬧,草草回頭看了一眼,孩子的眼睛裏是一種超乎想象的仇恨加絕望,把草草嚇了一大跳。但是草草沒有辦法,她幫不了小思思,她這會兒隻能選擇離開,硬著心腸離開。
高紅芳的美容美發店最近一個時期風波不斷。
上次那幾個歪瓜裂棗的男人前來尋釁鬧事,把高紅芳和店裏的姑娘們打傷,明明事出有因,但是高紅芳既沒有報案,也沒有聲張。按照她的想法,準備采取忍氣吞聲的方式求得平安,期待著躲過這一災,然後繼續好好做生意。不料事情並不像她預料的那麽簡單,這段時間,平安並沒有降臨,反而總有不懷好意的人來到店裏,采用種種方式幹擾她做生意。
比如晚上九點、十點鍾甚至更晚,正是她們做生意的黃金時段,但最近一個時期經常有人喝得醉醺醺地闖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就往包廂裏衝,遇到包廂門關著,他們就“咚咚咚”敲,或者用腳踢,嘴裏喊著:“裏麵有人沒人?為啥要關包廂門,是不是在裏頭賣**嫖娼呢?出來出來出來……”被這些人騷擾的包廂裏往往有“小姐”正陪著客人,那些來消費的男人一個個被嚇得屁滾尿流,下一次哪敢再來高紅芳的店裏消費?
再比如按照一般的周期和規律,星期六、星期天本是客源相對集中、能多賺錢的日子,最近遇到周末,店裏往往進來幾個男人往大堂的沙發上一坐,高紅芳趕緊上去盛情招待,人家卻根本不消費,而是抽煙喝茶聊天,甚至擺開陣勢打撲克,動輒聒噪大半天,甚至一整天,最極端的甚至延宕到半夜都不走,餓了有人出去買點兒熟肉、啤酒和烤餅,吃飽了接著聊接著玩。真正來色情場所消費的人,一般都希望遇到的人越少越好,就怕人多或者碰上熟人,他們一進店門看見有這麽多人吆五喝六,還不扭頭就走?高紅芳意識到這些人是故意來搗亂的,恨得咬牙切齒,但又不好跟他們翻臉,於是想委婉地提示一下,讓這些搗亂分子快點走,不料人家一個個橫眉立眼,說,“老子在你這破地方玩一會咋啦?再敢×叨叨老子把這店給砸了你信不信?”說著一個啤酒瓶子砸到茶幾上,製造出驚天動地的聲音。連續好幾個雙休日都遇到這種情況,弄得高紅芳神經都要繃斷了,姑娘們也都悄聲議論,膽大的甚至嘟嘟囔囔抱怨沒得錢掙。
總有人上門來搗亂,弄得高紅芳的店到了雙休日也遲遲不敢開門營業。即使這樣,那些人還在外麵砸卷簾門,嘴裏罵罵咧咧。再後來,砸玻璃,給鎖眼裏塞小木棍兒,用廣告色給卷簾門窗以及外牆畫上巨大的男女**,寫上侮辱性的文字等等,各種卑劣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高紅芳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給店鋪所在轄區派出所的所長送了重禮,想請人家幫助她製服這些破壞做生意的人。所長收禮時根本沒推辭,高紅芳覺得他一定肯幫忙,但實際上,所長隻是派了幾個民警偶爾來轉轉。恰恰他們來的時間卻沒有人搗亂,民警白跑一趟,心裏忿忿然,借機把高紅芳教育一頓:“你這個老板娘要合法經營,不能幹違法亂紀的事情。看你店裏這些姑娘,一個比一個妖精,她們到底會不會理發按摩足浴?幹沒幹其他不正當的營生?看你店門上、牆上寫的畫的都是啥,還不趕緊弄幹淨了!”結果警察一走,那些搗亂的人一如既往我行我素。高紅芳無可奈何,隻能再去找派出所所長,並且讓做大生意的、很有麵子的叔叔陪著她去,結果所長麵有難色,說:“關鍵是人家沒弄出太大的動靜,這種大法不犯小錯不斷的事情,本來就氣死公安難死法院呢,我也把他們沒辦法。要是弄出人命來了,你看我收拾不收拾他們?”
高紅芳從派出所回來,一個人倒在臥室裏,用被子蒙了頭,悄悄流眼淚。好端端的生意被人禍害,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樣繼續下去,看來店是沒法開了。掙不上錢不說,這口惡氣難以下咽!罷罷罷,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我先給他們來軟的,哪怕不掙錢,哪怕倒貼錢,讓姑娘們免費為他們服務,看能不能感化這些不是人的家夥,實在不行,再想其它的辦法。
等那些人再來搗亂之前,高紅芳已經給店裏的姑娘們作了安排,準備讓她們發動溫柔攻勢,看能不能把這些家夥拿下。後來,那幾個男人再次進門,店裏的姑娘們一個個涎著臉,嘴裏“哥”、“哥”地叫著,想要貼近他們,甚至力圖把他們拉到包廂裏去提供免費服務。唯有草草矜持一些,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不料這些家夥卻軟硬不吃,一個個很粗暴地把姑娘推搡開,嘴裏還罵著“不要臉的婊子”,“**也沒人×你”之類的話,不堪入耳。緊接著,他們仍然旁若無人,在店裏恣意妄為。
高紅芳生意被攪得稀哩嘩啦,窩了一肚子火。偶爾在街上遇見左鄰右舍幹同一種買賣的老板、老板娘,那些人臉上基本上是幸災樂禍的表情,有的還假惺惺問:“高老板,你的生意一直都那麽好啊?”很顯然,這些生意上的競爭對手肯定是對她的店鋪進行破壞搗亂的支持者乃至操縱者。這件事氣得高紅芳肚子都要脹破了,但她始終弄不清楚破壞搗亂的主謀究竟誰是。既然找不到幕後策劃者,高紅芳決定報複行動就從那些嘍羅身上開始。高紅芳也不是沒有血性,高紅芳更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不知哪個狗日的想叫我不得安寧,我也讓你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高姐,那些來搗亂的根本不是人,他們是狗,是一群瘋狗。你把他們太當人,想采用懷柔政策,我看不行。”草草對高紅芳說,“無論如何咱要想辦法,要不然他們會把你的店禍害得開不成。”
“你說得對,草草。我現在最苦惱的是,不知道這些瘋狗是誰養的,弄不清楚究竟是誰給喂了肉骨頭叫他們來咬我。不過,實在找不到狗主人,我就隻好先打狗。”高紅芳說。
高紅芳做這種非正常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高紅芳不是等閑之輩,黑道白道的人也認識不少。
高紅芳既然被人欺負得受不了,她肯定要作出反應。
高紅芳決定采取行動。
這天,常來尋釁的那幾頭蒜又來了。他們坐了一個下午不走,吃晚飯時候又在店裏喝酒,吆喝劃拳,弄了一地的垃圾。平常姑娘們和老板娘一起在店裏做飯吃,沙發茶幾是她們能圍在一起進餐的唯一場所,被這些人占據了胡鬧,她們老大不高興,一個個站在旁邊朝那些人翻白眼,但又敢怒不敢言。那些流氓樣的男人們吃好了,喝足了,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又開始用撲克牌“鬥地主”,大吵大鬧,氣焰囂張,旁若無人。
等到晚上10點鍾左右,高紅芳到臥室裏悄悄往外打了一個電話。過了不久,她的店外麵就有一些人在四周遊轉。其中有一個男子進到店裏看了看,沒有說話又出去了。盡管這個男子行動有些詭秘,但也沒有引起那些搗亂分子的注意。這幫人在店裏胡鬧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絲毫沒有防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