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保姆的手段

市委書記陳以桐揚揚手中的一份材料說:“同誌們,這是市檢察院湯小泉同誌到金池縣農村辦案時,搞的一個農民負擔的調查。我認為非常難得。有句話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學強同誌是搞法律工作的,他在努力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對市委市政府的其他工作也進行了程度不同的參與。這是一種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的精神。”

陳以桐把材料遞給了身邊的市委副書記:“會後,你們都好好看一看,在下次的市委常委會上,能形成一個切切實實的方案來!”

陳以桐接著說,關於減輕農民負擔的問題,市委的態度一直是堅決的,從來也沒有動搖過,我們一定要按照中央的精神去做,一定要千方百計地把農民的負擔減下來!實事求是地講,如果我們確實能按照中央費改稅的精神辦,減輕農民負擔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也是立刻就有成效的。學強同誌在這份材料裏作了一個測算,他提出的把農民負擔在現在的基礎上減去35%。我認為這是可行的。還有,我們把政府統計的數字和學強同誌調查的數字做一個對比,看看出入究竟有多大?我掌握的數字和學強同誌的數字是差不多的。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看上去農民負擔好像是減輕了,但農民的感覺卻是不降反升,或者是明降暗升。為什麽會這樣?因為下麵的一些幹部減去的是農業稅和“三提五統”,農業稅很輕,重的是“三提五統”,即公積金、公益金和管理費,還包括教育費、民兵統籌、計生統籌、交通統籌、衛生防疫、治安聯防等,這些加在一起,一個農民的負擔現在大約是一百八十元。這些東西我認為是能夠減下去的,那麽事實上沒有減下去的還有多少呢?生豬屠宰、糧食流通、修河壘壩、水費,這減了嗎?沒減。這有多少呢?大約人均五十塊左右。如果僅僅是這樣,農民也不會反對。那究竟是什麽讓農民受不了了?一個是各種各樣的部門亂收費,多如牛毛,還有一個就是我們養的閑人越來越多,人少官多。金池縣去年的公開統計是,收了農業稅和“三提五統”大約是八千多萬元。學強同誌說,遠遠不止這一點,大約有兩個億,甚至更多。比如說金池縣水利局的編製是二十一個,實際開支是多少?一百八十九個人!大家想一想,二十一個人的編製,一百八十九個人在領工資,錢在哪兒出?上邊的數字是死的,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分錢也多不了,怎麽辦?隻有在下麵找。 除此之外,這些人在下邊還要吃拿卡要,再壞點的,還要貪汙、索賄、吃回扣,這部分錢是看不著的。都在哪兒出,當然還是下麵!對這些情況最清楚的其實是我們的鄉鎮幹部,鄉鎮養那麽一大堆閑雜人員到底需要多少錢?哪個鄉長鎮長心裏沒數?金池縣去年的銀行存款增長很快,都是農民的存款嗎?當然不是。我們再看一下一些村鎮幹部的住宅和吃穿,這些錢又是從哪兒來的?據去年金池縣報上來的數字,農民人均純收入一千八百多元。學強同誌專門搞了一個調查,走訪了許多農民,一個農民給學強同誌說,種小麥每畝用底肥九十元、耕地二十元、種子七十元、播種費十五元、水費八十元、鋤草滅蟲五元、追肥十元、收割費三十元、費改稅十元,雜七雜八的都算上,一畝地的成本在六百塊以上。每畝地產小麥一千斤,平均賣八毛錢一斤,每畝八百塊左右,減去六百塊的成本,剩一百多塊,這還沒算他個人的成本和勞動,即使算上其他經濟作物,每畝加上二百塊,也才是三百多塊。那麽,這農民純收入近兩千塊錢是怎麽出來的?……

開完市委常委會回到家裏,已經是夜裏十二點鍾了。陳以桐下車後就發現家裏有點異常。過去開會應酬回來,到這個點上,家裏早熄燈了。三天前,他接待德國考察團的代表,也是這個時候回的家,老太太、兒子、妻子胡金娥,還有小保姆,全睡下了。可今天是怎麽了,三樓自己的家裏燈火輝煌,好像還挺熱鬧似的。

進了家門,才知道了原委。陳以桐本想說,我是市委書記,這樣做不合適。可是,他見鄉下的大哥大嫂都來了,又見母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隻好把話咽到了肚子裏。

坐到沙發上後,田婷玉端來了茶水。陳以桐喝了一口說:“既然媽做主了,大哥大嫂又大老遠的專門來了。……就辦吧。”

老太太高興了:“這就對了麽,你該幹啥幹啥去。這事兒你大哥辦轉吧。”

大哥雖是個農民,可說出的話很有哲學味道:“你是州官,迷信這東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文允身子骨不好,我們不講迷信,不燒紙,碰個幹爹拴一下,毛病子就好了。”

大嫂接上說:“這話對著哩。我們聽媽的,兄弟你睡覺去。我和你哥張羅就成了。”

“這撞大運,要是碰上個掏糞的,也請進來?”胡金娥意味深長地問:“這,這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老太太說:“那也是天意啊!”

“這倒不是什麽問題。”陳以桐提出了心中的疑問:“關鍵是,這裏頭會不會有什麽問題。你比如說,這是托誰去辦的?究竟可靠不可靠?”

陳以桐在官場上久了,什麽樣的事兒沒經過?有些事兒在自己身上沒有發生過,但在別人身上是發生過的。

他那年剛來籃河市當書記時,就發生過一件利用講迷信拉幹部下水的事。一個叫方圓建築公司的包工頭想承包市廣電中心大樓的建築工程,可是,跟剛上任的市廣電局長索千裏怎麽也搭不上話。正在著急的時候,籃河電視台的一號主持人、籃河市廣電係統的頭號美女焦銀雯來了。焦銀雯是包工頭的老鄉,說話自然很是隨便:“我有辦法讓你拿下廣電局長。”包工頭眼睛突然發亮,抓住一號女主持人的手不放:“銀雯妹子,你要是幫哥拿下這個工程,哥給你獎勵二十萬!”

包工頭駕車拉著焦銀雯出城一百多公裏,到了鄉下。包工頭催促焦銀雯:“你倒是告訴我呀,到鄉裏來幹什麽?廣電局長的老家在這裏?”

“別急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把車靠邊,減速。”焦銀雯指著左前方一個農村居民點說:“看見了嗎?那個地方為啥會有那麽多的車?”

“對呀。”包工頭也奇了怪了:“全是小汽車,怎麽回事?”

“朝左拐,一直往裏開,到最高的那棟樓前停車。”包工頭開車經過不少車的時候,發現了新大陸:“乖乖,看看這高級車就知道了,不是大款一定是領導!”

車到樓前的幾輛車旁停下,就有年輕人打開了車門:“周書記在家,兩位請!”焦銀雯下車徑直往前走。包工頭滿腹狐疑地緊跟著走進了富麗堂皇的大院。焦銀雯帶著包工頭上了二樓,來到了後山村黨總支書記周大貴的會客室。室內,坐著不少人在抽煙、說話。周大貴見了焦銀雯,高興地迎過來握手:“銀雯妹子來了,稀客,稀客!請!”

周大貴朝裏間門打了個手勢,焦銀雯就進去了。周大貴又與包工頭握手:“請進!”包工頭在周大貴的引導下,走進了裏間。裏間是朝北的走廊,焦銀雯正站在最裏的一個門前等著包工頭。

三人走進鋪著厚厚地毯的大客廳後,焦銀雯介紹說:“周書記是我姨媽的兒子,他比你大,你叫他哥吧。這位是我的老鄉,籃河方圓建築公司的杜長河老板。”

周大貴說:“妹子領來的一定是可靠人,說吧,什麽事?”

焦銀雯從坤包裏掏出了一張紙和一張照片:“這是他的全部資料。”

周大貴看了看資料:“沒問題!這樣吧,既然是妹子的朋友,打八折。杜老板,交八萬塊錢吧。”

杜長河見焦銀雯朝他點頭,就掏出了一張卡:“這是十萬元。”

“十萬就十萬吧,哥,這事兒不能出一點差錯。”

在回城的路上,焦銀雯對杜長河說:“老鄉,你放心,你就等著簽修建廣電中心大樓的合同吧!”

幾天後,籃河市廣播電視局局長索千裏裝扮成大老板,獨自一人駕車到後山村找黨總支書記周大貴,要求周老板給他推薦一位卜卦最靈驗的神仙,為他指點迷津。周老板說,這沒問題,但是……

“但是什麽?”

“好貨不便宜呀!老板。”

“不就是錢嗎?你開個價。”

“這個數。”周老板伸出了五個指頭。

“五十萬?太多了吧。”

“老板,卜卦問貴,花錢消災。這老太太可是活神仙呀!所以,一分價錢一分貨。”

“你是說,讓活神仙瞎老太為我……”

“老板,千萬不能小看了這瞎老太,她眼瞎藝高呀!”

“要是她的話,我們成交了。”

周大貴周老板到裏間打開了微機,顯示器上馬上出現了下麵幾句話:來人係籃河市廣播電視局局長索千裏,周老板表妹的“貨”。

周大貴撥通了焦銀雯的電話:“妹子,‘貨’到了。”

“哪批‘貨?’”

“索千裏。”

“好極了!老哥,他有的是錢,我轉正時他還要了我四萬哪!替妹子出口氣吧,最少宰他四十萬!”

“沒問題!”

周大貴把索千裏的資料發送到了活神仙瞎老太秘書的信箱裏,並發出指令:十分鍾後,接“貨”!

周大貴從裏間出來後對索千裏說:“對不起,要陪你去活神仙那裏,所以我得把手頭的工作交代一下。”

索千裏說:“謝謝周老板。”

“客氣啥,到了咱後山村,就是咱的好朋友!”

他見客人喝完了飲料,說:“我們先去她那裏吧,去晚了讓人圍上,就麻煩了!”

“好的。周老板,她家遠嗎?”

“你過來時沒發現有一家門前邊,停著好幾輛車?”

“發現了。”索千裏說:“噢,那就是她老人家的家?”

“是的。”

“周老板坐我的車吧。”

“還是各開各的吧。過一陣,說不定我又有事呢。”

“那好。你前邊帶路。”

兩輛車停在了活神仙瞎老太家的兩層小樓邊。這裏大大小小高級的、一般的車,已經停了足足有十來輛了。他們下車後,瞎老太的工作人員小丁迎了過來:“周書記,來了?”

“來了。老人家的客人多嗎?”

“多!今天排好隊的還有二十多人呢。”

“告訴老人家,讓全停了,今天有貴客。”

“不行啊,周書記,他們有些都排了三天了。”

“不行也得行,這是政治任務。”

索千裏掏出了幾張百元大票塞到了小丁的手裏:“聽書記的!”

兩人在瞎老太的一樓接待處等了約有一刻鍾後,小丁哭喪著臉進來了。

“怎麽樣?”

“我讓老太太好一頓罵,那些等老太太算卦的人也特討厭……”

“老太太怎麽說?”

“她說,頂頭上司來了,隻好見了,正好她也要休息一陣。她讓你們十分鍾後,到3號會客室。”

“3號會客室?”索千裏驚奇的:“老太太比市長還要牛?”

“可不嗎,她共有五個會客室呢。”

他們說說笑笑走進了3號會客室,剛坐下,就聽到了拐棍頭戳水泥地麵的“噗噗”聲。周大貴一下子蹦了起來:“老人家來了。”

索千裏和周大貴迎了出來:“老神仙,打攪了。”

老太太不讓人扶,也不說話,她徑直走進了3號會客室自己的席位上:“周書記,啥事哇?讓我晾下那麽多客人來見你?”

“是這樣,老神仙,這位老板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千裏迢迢慕名前來要請你指點迷津哩。”

“伸過手來吧。”

索千裏把手伸了過去,老太太摸了手又摸胳膊,摸了一陣後,停下了:“周書記,你那個當老板的朋友在哪裏呀?”

“在你麵前哩……”

“我麵前明明是位做官的,哪有什麽老板呀?”

索千裏一聽欣喜地說:“老神仙,怪我沒有給周書記說清楚,我、我的確不是什麽老板。”

“為人要誠實。真人麵前說不得假話!你不但是做官的,還是正七品官哩,下一步路要是走好的話,就是從六品了。你的前途無量啊!”

索千裏嚇了一大跳,這老太太可真神了,真是名不虛傳哪!這次來找老太太算卦不就是兩個事兒嗎?一件是提升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事兒,第二件是治病的事兒。真沒想到這老太太摸了自己一下就知道了一切,這可真是神了……

“老神仙,我這從、從六品的事兒,有希望嗎?”

“得打莊蓋房,得靠定貴人哪!”

“打莊蓋房?”

“噢,”老太太解釋說:“我們叫打莊蓋房,你們是修建大樓呀。”

“我們正要蓋廣電中心大樓呢,但不知這貴人怎麽個靠法?”

“地球圓圓,街門方方;木頭土牆,長水汪洋。”

“地球圓圓,街門方方;木頭土牆,長水汪洋?老神仙,這幾句話是啥意思?”

“修你大樓的人。”

“我還是不懂。”

“天機不可泄漏。”

“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縱欲過度造成的。”

神了!神了!這老太太真神了!

他的腎病的確是縱欲過度造成的。廣電係統那麽多美女主持人、美女歌手、美女演員,還有美女記者,為了達到她們的各種各樣目的,全排著隊讓他“關照”,他當仁不讓,一個個地“關照”,到頭來落下了病根……

“要想剜根,首先要清心寡欲。沒有了對異性的欲望,高官任你坐,駿馬任你騎……”

……

索千裏關門閉戶苦思冥想了幾天,才破解了瞎眼老太太的“天機”。“地球圓圓,街門方方”,是籃河方圓建築公司;“木頭土牆,長水汪洋”,是人名,籃河方圓建築公司的老板就叫杜長河……

後來,包工頭杜長河如願以償地簽了合同,也建好了廣電中心大樓,焦銀雯便自然而然獲得了包工頭二十萬元的獎勵。

再後來,省公安廳破了後山村巫婆神漢利用迷信詐騙錢財的案子,西蘭省受到牽連的副處以上幹部達八十七人,籃河市廣電局長索千裏也在其中……

“兄弟,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大哥洞察了陳以桐的擔心,他說:“這事兒是我辦的!”

“行!”陳以桐知道這事兒是大哥一手辦的,就放心了。他站起來一錘定音:“這事兒就這樣。……媽、哥、嫂子,我要休息了。明天早晨還有個會哩。另外,這事兒不能聲張!”

“放心吧。”大哥說:“我們不會往外說的。”

老太太見兒子答應了這件事,心情格外地好。她掉頭對給她捏脊椎骨的田婷玉說:“你大哥的話可聽好了,別在外邊亂說。”

“奶奶,你就放心吧!”田婷玉輕輕地捶著老太太的肩頭,眼望著陳以桐說。

陳以桐夫婦去睡了,老太太讓大兒媳把買的東西重新檢查了一遍,什麽衣服、帽子、襪子、鞋,還有銀鎖子、紅頭繩(毛線)、香、紅燭等等。大哥說:“媽,你說得晚了,要是早幾天,盤讓她蒸的暄暄的,大大的。”老太太說:“麵包也好,就那麽個意思。”老太太說著掏出來了兩張百元票子,交到了大兒子的手裏:“拿著,明早晨給文允拴在脖子裏。”

大哥推辭:“媽,這不合適。”

大嫂說:“先拿上吧,這是個陪襯呢。總不能拴十塊二十塊吧?”

老太太硬把錢塞到了兒子的手裏:“拿著吧。媽知道你們掙幾個錢不容易。”大哥這才把錢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