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雪蓮花殞

杜超帶隊參加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聽到了馬稚婷遇難的消息。那時候,離馬稚婷犧牲已經整整過了三天,救援的隊伍剛剛把她從雪堆裏扒出來。接到徐楊勇電話的頭一天,杜超才剛剛率領他的兄弟們進入叢林。

A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政委馬嘯楊,癱坐在武警總隊副總隊長徐楊勇的辦公室裏,眼淚順著這個男人堅韌的臉龐洶湧而下,打濕了他胸前的警章。

徐楊勇的腦袋嗡嗡響個不停,這個經曆過無數生離死別的大校,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老部下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和馬稚婷有過一麵之緣,這個丫頭跟他的女兒一般年紀,有著令人眩目的青春。他更知道,這個英姿颯爽、個性十足的女孩是杜超的戀人。

就在幾天前,他還跟自己的愛將杜超開著玩笑:“再不結婚,再不結婚你那個少校女友就要跟別人飛羅!”

杜超挺直胸膛信心滿滿地說道:“再過三個月,她就要回來了,她一回來就會嫁給我的。到時候,您一定要給我們當證婚人!”

他清楚地看到了杜超眼中的柔情,還有他那幸福得像花兒一樣的表情。

徐楊勇幾次抓起電話,都輕輕地放下了。為人父、為人兄,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這種失去至親時痛徹心肺的悲傷。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麵前這個情同手足的老部下,更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那個心地善良而又軍心如鐵的年輕人杜超。

“節哀順變。”徐楊勇緊緊地摟著馬嘯楊的肩膀,輕輕地說道。

馬嘯楊搖搖頭。這個一年前因為一次意外事故重傷轉業的男人,有一顆堅強的心。過去的幾個小時裏,他在得到噩耗後,一直強忍著悲痛,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杜超,而是有條不紊地布置完了工作後,才獨自駕車趕到了武警總隊。但他見到了自己的老領導,見到了這個猶如慈父一般的兄長,他徹底崩潰了……。

“還是等小杜完成訓練任務後,再通知他吧?我怕他會承受不了。”良久,馬嘯楊啞著嗓子說道。

徐楊勇若有所思,但很快痛下決心,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堅決不行!這是個常規訓練,部隊不會受到影響的。他要是個男人就應該要承擔起責任,我這就去找他,我要親自去找他,你和我一起去!”

徐楊勇在路上接通了大隊長駱敏的電話,然後通過駱敏用單兵電台聯係上了杜超。徐楊勇很沉著地對杜超說道:“我是徐楊勇,馬上聯係你們大隊長,報告準確方位,會有直升機去接你。我在集結地等你!”

“我們已經縱深推進了一百多公裏,這裏無法停機。”如此興師動眾和越級通知,杜超立馬知道了有重大事情發生,但出於軍人的本能,他並沒有細問。

徐楊勇打開隨身地圖,迅速作出判斷:“我在三號公路四十五公裏處等你,在你的正北方,離你那裏應該在二十公裏內。我給你三個小時時間!”

兩個半小時後,氣喘籲籲地杜超遠遠地看見了徐楊勇那輛福特車。徐楊勇站在車下,神色凝重地盯著杜超。

“報告徐副總隊長,戰狼大隊突擊中隊隊長杜超向您報到!”杜超舉起手,朝著徐楊勇敬禮。

“上車!”徐楊勇還完禮,輕聲地說道。

杜超打開車門,一眼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馬嘯楊那雙紅腫的眼睛。他像預感到了什麽,瞪著眼睛吼道:“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杜超,關上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徐楊勇用不容置疑地語氣低吼道。

馬嘯楊別過臉去,杜超無助地盯著這個男人的腦袋,渾身不自覺地顛抖起來。那一刻,他什麽都明白了,但他不相信,殺了他都不相信。

“今天下午,你就起程去西藏,部隊的事情你不用再操心。”徐楊勇透過車內的倒視鏡盯著杜超,平靜如水地說道。

杜超的眼裏噙滿了淚水,但他倔強地仰起頭來,不讓淚水流下,胸口的劇痛像潮水一般襲來,讓他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久,杜超抬起手臂擦幹了眼淚,他不相信馬稚婷真得會絕決地離他而去。他能接受的最殘酷地現實是,馬稚婷受了重傷,也許還在醫院急救,但她肯定能挺過來。

杜超害怕他們任何一個人冷不丁地再冒出一句話,他更不敢去問,但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聽到他們告訴自己馬稚婷隻是受了傷,隻是受了傷而以。

車子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坐在一旁的馬嘯楊不自覺地緊緊地抓住了杜超的左手。

“我們都需要冷靜地思考,關於人生,關於夢想,關於我們的未來。西藏是我一直魂牽夢縈的地方,那是一片聖潔的土地,更是一個心靈的牧場。我需要沉澱下來,需要一次靈魂的滌**。那裏不僅有高原、有雪山,還有一群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甘願奉獻青春的,最可愛的人!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他們像你一樣,堅貞不渝地追尋著自己的夢想。等著我,親愛的,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等著我,親愛的,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等著我,親愛的,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

馬稚婷的聲音悠遠綿長,仿佛隔著時空、隔著重重山戀、隔著大片大片的牧場和奔騰不息的河流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清晰而又模糊地傳來……

“說啊?你平時不是挺能說的嗎?”一襲白裙的馬稚婷站在雪山之顛,咯咯地嬌笑著……

“別來這套!有事說事,那麽肉厚皮實地約我幹嘛?我跟你有關係麽?”一身戎裝的馬稚婷騎在馬上歪著腦袋說道:“來呀,快來呀,快來追我呀……”

“那個惡夢,我一直還在做著,就像一個惡魔纏著我,怎麽也揮之不去。我是個軍人,我更是個女人,幸福對於我,很簡單,簡單到隻要睡個好覺,做個好夢,然後在每天醒來的時候,都能看見自己親愛的人就在自己的身邊……”馬稚婷在漫天的飛雪中,哀怨的聲音隨著身體越飄越遠……。

“稚婷!”杜超驚恐地一頭撞向了前座的後背,然後甩甩腦袋,恍惚中像過了一年、像過了整整一個世紀。

“不管如何,我一定會照顧她一輩子的!”杜超拭去了滿臉淚水,輕聲地、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語道。

馬嘯楊的淚水又無法遏止地,再一次奔湧而出;徐楊勇閉上雙目,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福特車駛進了“戰狼”大隊,駱敏麵色凝重地打開車門,接過杜超手上的狙擊步槍,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說道:“兄弟,節哀順變!”

杜超用力地推開駱敏,歇斯底裏地吼道:“你說什麽?你他媽的到底在說什麽?”

“杜超!”徐楊勇低吼一聲。

杜超甩開了所有人,瘋了似的奔向了自己的宿舍,“嘭!”地關上了房門。

屋外的三個男人,靜靜地聽著屋內傳來的,低沉的嗚咽聲。他們沒有說話,一個都不說話。一盒煙、兩盒煙……直到樓道裏布滿了煙頭,駱敏才上前輕輕地叩響了房門。

十分鍾後,麵容憔悴的杜超緩緩打開房門,然後又旁若無人地,緩緩地走向了中隊會議室。

馬嘯楊遞給了杜超一封信,那是馬稚婷生前唯一一封讓哥哥轉交給愛人的信。這封信是一個月前寄出來的,馬嘯楊昨天剛剛拿到手。

“親愛的超,在西藏的每一天裏,我都被這裏的兄弟們感動著。他們有著這世間最樸實而又最偉大的理想,他們有著比喜瑪拉雅山還寬闊的胸懷,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愛的一群人。比起他們,我就是一顆最渺小的塵埃。從他們這裏,我懂得了什麽才是無私,什麽才是大愛!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你,我親愛的人的影子。我錯了,我徹底地錯了,一個隻懂得自憐的人,是不值得人去愛的。我正在為自己當初的無知而羞愧難當,又在慶幸自己在這片聖潔之地及時得到了一次靈魂的滌**。親愛的超,我不該攔著你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你飛吧,盡情地去飛!我會陪著你、陪著你一輩子、陪著你直到天荒地老……吻你,稚婷。”

滿麵淚水的杜超,小心翼翼地折起這封信,靜靜地對馬嘯楊說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稚婷真得就這樣走了麽?”

馬稚婷到了西藏後,謝絕了軍區的安排,執意要住進西藏軍區某補給基地裏。因為那裏打開宿舍的窗戶就能看到仿佛近在咫尺的喜瑪拉雅山,湛藍的天空、皚皚的白雪還有那接天連地的五彩經幡。

這種景象,在她的夢中曾經出現過無數次,每一次的景象都和這裏驚人地相似。

這裏海拔兩千多米,日長夜短,長年積雪難融,日夜溫差超過二十度。馬稚婷來的第二天,就因為劇烈的高原反應,病倒在**。

基地的藏族政委慌了手腳,連夜將她送到了軍區某醫院,並且打電話給軍區分管領導,堅決請求給這位嬌貴的女少校重新安排地方。

死了一回的馬稚婷,在醫院躺了三天後,帶著氧氣包,又跟著基地的補給車上了山。然後施展開女人軟磨細泡的肉麻功夫,前跟前、後跟後地纏著這個藏族上校,才勉強打動了他。

馬稚婷西藏之行帶著兩個任務,一是擔任文化教員,跟隨軍區的服務隊教授牧民們文化知識;另外就是跑各個兵站和邊防哨卡,采寫新聞稿件。

在西藏的日子裏,馬稚婷幾乎每周都要給杜超寫一封長長的信,寫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感受還有對杜超的思念。但她隻寄出去了一封信,而且還是讓哥哥轉交的,其它的全部塞在了黃書包裏。她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同時亦在考驗情人的耐心。

杜超在馬稚婷去了西藏以後,幾乎每天都要問中隊的通信員,有沒他的信。左等右等,等了三四個月,就是等不到馬稚婷的信。有那麽幾天,這個表麵堅強地家夥,甚至有點茶飯不思。

杜超曾經去找過自己的老領導,未來的大舅哥馬嘯楊。但馬嘯楊死活都不承認自己收到過妹妹的信,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在哪裏。但他又有點自相矛盾地告訴杜超,他妹妹過得很好。

杜超清楚馬稚婷的性子,肯定是她有意在隱瞞自己,在馬嘯楊那裏死纏硬磨了幾次未果後,隻好作罷。好在,他在軍報上接連看到了兩篇馬稚婷采寫的新聞報道,至少知道她還好好地活著。但他一想到自己的愛人頂著風雪,在遮天蔽日的野外,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時,就心痛得厲害。

如果馬稚婷不那麽任性,她就肯定躲過了那場劫難;如果藏族政委堅持原則,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跟隨補給車去那個海拔近五千米的兵站之前,藏族政委曾經兩次找過她。那是個最偏遠的兵站,離基地有一百多公裏,而且山陡路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連人帶車一起掉下無邊無際的深淵。幾十年來,在這條路上,有數十個戰友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上校越是描述得讓人毛骨怵然,馬稚婷就越是想要上去。她對上校說,自己也是個軍人,沒有理由回避,如果去不了這個兵站,她肯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上校無奈之餘,為確保這個從北京大機關來的美女少校的安全,隻好換了一個已經請好假,準備回家探親的有著十多年駕齡的王牌駕駛員。

這個四級士官在軍區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了十幾年兵,榮立兩次二等功,四次三等功。他的經曆非常傳奇,三次死裏逃生,其中有一次他駕駛的卡車翻下幾十米的懸崖後,竟然奇跡般地拖著一條傷腿,走了一天一夜活著回到了基地,而且還拖回了那個與他同行的,已經犧牲了的戰友。馬稚婷來到基地後,寫的第一篇長篇報道,就是關於這個傳奇汽車兵的。

軍人向來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那個長得像黑塔一樣的四級士官,二話沒說,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兩個人像哥們一樣,關係非常鐵,馬稚婷衝著他扮了個鬼臉,然後又開心地抱著他又蹦又跳。

臨行前,馬稚婷給杜超寫了最後一封信,仍然沒有寄出去。這封信裏,馬稚婷再一次和杜超探討了生死的問題。也許冥冥之中,馬稚婷已經料到了這一次可能將要麵對一場劫難。

馬稚婷已經完全適應了嚴寒而又缺氧的高原氣候,一路上逗著看起來有點木訥的士官,再順便再看著窗外的雪域風景,開心得像一隻喜鵲。

海拔越來越高,路越來越難走,這個四級士官果然技術了得,一邊心情愉悅、如沐春風地聽著馬稚婷嘰嘰喳喳地說過不停,一邊把車子開得四平八穩。

馬稚婷曾經在采訪時問四級士官:“兄弟,在這當了十六年兵,最大的感觸是什麽?”

士官沉思了一下,語出驚人:“幾十裏見不到一個男人,幾百裏見不到一個女人!”

馬稚婷笑得花枝亂顫:“那你想過離開這裏沒有?”

士官點點頭,然後又堅決地搖搖頭:“想過,做夢都想過!組織上有好幾次有意將我調離這裏,去車校當高級教練員。而且,隻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打報告轉業。可是,每一次當我想著要離開的時候,我就想到了兵站裏的那些兄弟們,那些經年累月與高山嚴寒相守的兄弟們。想到了他們看到新鮮的蔬菜和肉蛋時,那興奮的表情,想到他們捧著家書時熱淚盈眶的眼睛,我就不忍心離開他們……”

馬稚婷的眼睛潤濕了:“這就是你的理想麽?你的理想到底是什麽?”

士官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我覺得自己在這裏很開心,如果部隊需要我,我願意在這裏當一輩子兵,這就是我的理想,終極理想!”

“可是,你考慮過你的家人沒有?考慮過你的愛人沒有?她真得願意和你一輩子過著連牛郎織女都不如的生活嗎?”馬稚婷不甘心地繼續問道。

士官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她啊,跟我母親一樣偉大。我覺得我這輩子最幸運地就是生命中有了這兩個女人,他們理解我、包容我、鼓勵我。所以,我一直很開心,因為我沒有包袱,我可以朝著自己的理想,毫無顧忌地向前衝!”

“萬一有一天,你犧牲了呢?”馬稚婷近乎尖銳地問道。

士官張口爽朗地笑道:“我沒想過有一天會犧牲,真得!即使那三次幾乎已經被死神擁抱的時候,我都沒想過自己會死。因為我的母親、我的妻子、我的戰友們都在盼著我回去!”

士官的每一句話都震撼著這個擁有碩士學位的女少校,她低下了頭,羞愧地低下了頭。在這個樂觀的士官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愛人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那自私的靈魂……。

采訪完士官的那天晚上,馬稚婷徹夜難眠,淩晨三點鍾披衣下床,挑著燈,一邊流淚一邊在給自己愛人的信中寫道:

“親愛的超,在西藏的每一天裏,我都被這裏的兄弟們感動著。他們有著這世間最樸實而又最偉大的理想,他們有著比喜瑪拉雅山還寬闊的胸懷,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愛的一群人。比起他們,我就是一顆最渺小的塵埃。從他們這裏,我懂得了什麽才是無私,什麽才是大愛!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你,我親愛的人的影子。我錯了,我徹底地錯了,一個隻懂得自憐的人,是不值得人去愛的。我正在為自己當初的無知而羞愧難當,又在慶幸自己在這片聖潔之地及時得到了一次靈魂的滌**。親愛的超,我不該攔著你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你飛吧,盡情地去飛!我會陪著你、陪著你一輩子、陪著你直到天荒地老……”

馬稚婷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中度過了六個小時漫長的旅途。到了兵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兵們知道這幾天是補給的日子,早就守在兵站外望眼欲穿。看到卡車駛來的時候,兵們像一群天真的孩子,呼嘯著衝了過來。他們抱著士官將他壓著了身下,甚至還想把這個大家夥拋到空中。

但他們看到美麗的女少校時,又都像一群矜持的少女一樣,安靜了下來。互相推搡著,不好意思上前。

那天晚上,馬稚婷吃著窖藏在兵站地下數十米的土豆和剛剛補給來的新鮮肉蛋,又蹦又跳,一口氣給兵們唱了十多首歌,用相機記錄下了一張張年輕而飽經滄桑地麵孔。

馬稚婷是這個兵站曆史上第二個來訪的女軍人。好多年前,曾經有一個女文藝兵,來過山上,見過她的官兵們已經全部退役了。她和兵們的合影,就掛在兵站的牆上。這個女文藝兵,如今已經成了總政歌舞團的著名演員,馬稚婷正是在采訪她的時候,知道了這段曆史,才萌生了要來西藏,要來這個兵站的念頭。

第二天早上回來的時候,兵們依依不舍地將他們送出了好幾裏地。馬稚婷一個一個地,緊緊地擁抱著這些可愛的兵們,然後流著淚踏上了卡車。

“怎麽樣?舍不得離開這裏吧?”回去的路上,士官同誌問道。

“嗯!”淚眼婆裟的馬稚婷還沉浸在激動中。

士官搞怪地順手拿起車上的抹布,遞給馬稚婷說道:“來,少校同誌,擦幹你的淚水。不要因為你的情緒,影響到了我。”

“討厭!”馬稚婷伸手打掉士官手上的抹布。

士官兩手緊緊地抓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轉過一道至少有四十五度的坡路,駛上了一段相對寬敞的路後,長舒一口氣,笑嗬嗬地說道:“記得我那天跟你說過的話嗎?他們純真而興奮的表情,比這裏任何的風景都感人!”

“是啊!”馬稚婷點頭說道:“你給我上了一堂精采的理論課,他們給我上了一堂震撼的實景課。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喜歡美化一切事務,很偏執,也很容易被感動。來這裏之前,我常常在想,長年生活在雪山之顛,守著日落日出,一覽無餘地俯瞰著這個世界,該是多麽輕鬆愜意的生活啊。可是當我真正來到這裏的時候,才明白活著需要多大的勇氣!”

“你一定會牽掛這裏一輩子的,我敢保證。”士官像似在自言自語,馬稚婷卻聽得真真切切。

上山容易,下山難。昨天的天氣好,車行時右邊臨山,車子又是幾乎一直往上開,而且馬稚婷的心情特好,一直在看著窗外的風景,所以她並沒有感覺到這條路有多凶險。

回來時就不一樣了,馬稚婷隻要側目就可以看到右邊緊臨深淵。一夜之間,昨天車子走過的路都上了凍,縱使這個技術超群的士官把車子開得無比謹慎,但仍舊是險象環生。即使車輪上綁上了防滑鏈,煞一次車照樣能滑出去幾米開外。

馬稚婷初始還覺得挺刺激,但路越來越難走,她在不自覺中雙手死死抓住了車門上方的扶手,一顆心懸在半空中,開始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好幾次車子在突然減速和轉彎的時候,她都差點兒尖叫出聲。這時候,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著生死時速。

士官早就用眼睛的餘光看出了少校的緊張,很想打趣,但職業習慣,讓他無法輕鬆下來。這個時候,稍一走神,都將造成難以挽回的嚴重後果。他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這麽多年來他無數次走過這條路。坦白講,今天的路況並不惡劣,但這一次竟然鬼使神差地變得緊張起來。

誰曾想到,在離基地不到二十公裏,幾乎可以看見基地那灰紅色營地,道路已經變得讓他無比舒坦的時候,悲劇發生了。

這是個不容易發生雪崩的季節和幾乎不可能發生雪崩的地方。但四級士官卻清晰地聽到了右邊雪山上傳來的“嘎吱嘎吱”的聲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聲音,他根本不用判斷就知道意味著什麽。士官已經將油門踩到了最底,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在突如其來的天災麵前,生命總是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稚婷驚恐地看著窗外滾落的雪塊,絕望地閉上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幾乎就在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雪流就將他們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兵們瘋了似的用工具、用雙手瘋狂地刨著雪。他們不相信昨天還巧笑嫣然的女少校就這樣離他們而去,更不相信那個在死神麵前從不屈服的悍兵會被小小的雪崩嚇倒。他們刨啊刨、刨啊刨,聲嘶力竭地呼喚著自己的戰友……。

車子就埋在雪下不到三米的地方,那裏離雪崩的邊緣隻有短短不足百米。兵們第三天刨出車子的時候,卡車並沒有嚴重變形,兩個烈士的身體都完好無損。

四級士官在被雪埋的一瞬間,身體向右撲去,壓在馬稚婷的身上。馬稚婷安詳地躺在士官的身下,一雙秀目靜靜地閉著,手裏緊緊地抱著相機……。

藏族上校雙膝跪地,他的臉上沒有淚水,隻有悲愴。他在深深地自責,深深地後悔著,如果他堅持不讓馬稚婷去,悲劇就不可能會發生。

如果卡車再往前行幾十米,如果馬稚婷不那麽深情地一個一個擁抱著她的兄弟們;如果兵們再能挽留他們哪怕十分鍾,如果……。

蒼茫的雪原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放出耀眼的光芒。馬頭琴的聲音低沉委婉,和著藏族牧民那悠長的歌聲,遠遠傳來,靜靜地飄**在雪域的上空……。

這一天,離馬稚婷二十七周歲生日,還有整整十天。原本,這個生日她是可以和心愛的哥哥、摯愛的男友或者親愛的戰友們一起快樂地度過,她可以像一個公主一樣,盡情地享受著他們的祝福和嗬護。

“親愛的超,如果哪一天我在這裏不幸犧牲了,請把我葬在這片土地上。讓我陪伴著聖潔的雪蓮花,一起守望日升日落……”杜超靜靜地捧著馬稚婷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默默地眺望著遠處的雪山。

“稚婷,你親口答應過我,要做我的新娘,為什麽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就是為了懲罰我的傲慢與無知麽?我錯了,求求你不要這麽殘忍,求求你回到我的身邊。你太傻了,傻得帶走了我的夢想、帶走了我所有的快樂,帶走了我的一切、一切……”杜超手捧鮮豔地玫瑰,站在馬稚婷的墓前喃喃地念叨。

身後的馬嘯楊,淚流滿麵地在生日蛋糕上插滿了二十七根蠟燭,反複哼唱著:“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握著我的手,跟我一起唱這首生日快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