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杜大排長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深秋的京郊,落英繽紛、紅葉似火。這樣的季節,佇立長城之顛,極目遠眺,好一派“萬葉秋聲裏,千家落照時”的景像。

兩個年輕人一路高歌,呼嘯著攀上了八達嶺的頂端。他們的身後,是一杆插在峰火台上,在秋風中獵獵作響的大旗。

“人生多麽美妙啊!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杜超搖頭晃腦,張開雙臂,迎風作飛翔狀。

“矯情!”一個中尉女軍官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笑罵道。然後微微地歪著腦袋,一臉紅暈,眼神迷離而又沉醉地看著杜超。

“是不是覺得特不真實?”女軍官輕啟朱唇,嬌喘籲籲地說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女軍官眉毛上挑,指著遠處蜿蜒起伏、龍盤虎倨、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城說道:“不要飄飄然哦?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萬裏長城,咱們才剛剛邁出了第一步。”

杜超笑問:“你在笑我太顛狂?”

女軍官脫下軍帽,輕輕地撩動了一下發梢,笑而不語。良久,才說道:“機會永遠都是垂青那些時刻作好準備的人,老天是公平的!而你,是幸運的!”

“人生處處都麵臨著抉擇,你說,接下來我該怎麽辦?”

“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何況,我在你身上除了得意,看不到一絲麵臨抉擇時的痛苦,看來,你是早有決斷了。”

“哈哈!”杜超大笑:“是的,我已經決斷了。但我突然覺得應該征求你的意見,或者說,隻有你才有可能改變我的選擇。”

“真得?”女軍官眯起雙眼斜視杜超。

“真得!因為我已經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杜超斬釘截鐵。

女軍官花枝亂顫:“那好,你去總隊作訓處報到!機關養人,升職有保障,還有足夠的時間陪我花前月下。”

“遵命,夫人!”

女軍官紅著臉,別過頭去,幸福在她的心底一波一波地**漾著。

“稚婷,你覺得我傻麽?”杜超逼近女軍官說道。

馬稚婷搖搖頭:“知道我為什麽死乞白賴地盯著你嗎?因為你永遠都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

杜超作痛心疾首狀:“這是優點麽?”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並且忠於自己的感受,永遠不會隨大流。所以,你會比別人吃更多的苦,走更多的彎路,當然了,這會讓你很開心。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優點。”

“你的意思是我不同凡響?我超然脫俗?這麽拐彎抹角、明目張膽地當麵誇人,累不累啊?”

馬稚婷捂著嘴巴,白了杜超一眼:“對,你的確不媚俗,但你更不懂得浪漫!約我跑了這麽多路,就為了聽幾句誇獎。”

“馬上你就會為自己的判斷後悔的!”杜超說完,突然單膝跪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紅葉舉過頭頂,仰起脖子朗聲道:“我的公主,請您將它收下吧?它必將見證我們堅貞不渝地愛情,還有我那顆熾熱地、嘭嘭亂跳的雄心!”

“快點起來,有人來了!”馬稚婷促狹道。

杜超不為所動:“我的公主,您不用再考驗我了。如果您願意,今天,您就可以當我的新娘!”

“俗!”馬稚婷晃晃身子,作搖搖欲墜狀。但她的眼睛,分明已經潤濕了……

三天後,新科排長杜超,第一次以值班幹部的身份帶著突擊中隊的戰士出早操。那一天,雷霆扛著攝影機追在隊伍後麵,忘情地和“戰狼”們一起高唱“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這一年,“戰狼”大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幾個新科排長的到職,加上正常的幹部轉業,徹底改變了原來的人事布局。大隊長朱明調任總隊副參謀長兼作訓處長,教導員馬嘯楊改任大隊長,與朱明同期指揮學校畢業的副教導員劉東偉接任教導員;突擊中隊指導員林凱轉業去了家鄉的公安局刑偵支隊,空下的職位由防化中隊副指導員頂替;其他幾個中隊的主官和副職幾乎都作了調整。

送別指導員林凱的那天下午,杜超轉道去了電視台。今天是雷霆錄播節目的日子,這位英姿勃發、外表俊朗,主持風格大氣沉穩的中尉,堅持在基層連隊帶兵,摸爬滾打了整整一年後,終於還是回到了總隊宣傳處幹起了專職新聞幹事。

當初四個一起入伍的兄弟中,他們兩個人是抱著要當職業軍人的夢想來到部隊的。如今,他們非常幸運地實行了自己的理想,一個在大機關激揚文字,一個在特種部隊揮灑熱血,成了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杜超提幹後,雖然幹勁十足,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評。短暫的興奮過後,但身邊熟悉的戰友一個一個的離他而去,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隨著身份的轉變,他覺得再也難找到一個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送別指導員的場麵,顯得很壓抑,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十多年的老兵對部隊是多麽的眷念與不舍。觸景生情,這樣的場景讓杜超那種孤獨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急切地想找一個人傾訴。

雷霆在電視台有一個非常精致的辦公室,這個二十多平米的地方,平常就是他和自己的搭檔工作的地方。

雷霆衝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速溶咖啡,放在了杜超的麵前,促狹道:“杜大排長,什麽風把您給刮來了?”

杜超端起咖啡晃了晃:“生活品質不錯啊?看來雷主播活得挺滋潤,這一杯咖啡抵得上咱們戰士一天的津貼了。”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嫉惡如仇了?你可別忘了,當年我們在學校喝兩分錢一瓶的白開水,杜公子卻在喝著兩塊錢一瓶的礦泉水。我們這些‘土包子’恨不得把開水澆到你頭上。”雷霆針鋒相對。

杜超晃著拳頭笑罵:“有你這麽跟舅哥說話的嗎?沒大沒小,反了都!”

雷霆不依不饒:“少尉同誌,我要提醒你,站在你麵前的是一個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副連級警官!”

杜超作垂頭喪氣狀:“對不起,長官,我錯了!”

雷霆大笑。

“不愧是名嘴,靠的就是這張嘴皮子!我看,非得要趙子軍來才能治得了你,人家現在是老百姓,你管得著嗎?”能有一個人一起貧,杜超的心情好了很多。

說起趙子軍,雷霆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切地問道:“趙子軍後來跟你聯係過沒?”

杜超:“沒有啊,不是出去打工了嗎?怎麽了?”

“你過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雷霆說道。

雷霆一邊操作電腦,一邊說道:“這個是我那個搭檔前幾天上網搜尋資料時,無意中找到的。”

電腦上是某門戶網站轉載的,半年前北京某報那篇報道趙子軍與老範的文章。沒有圖片,但文字是一模一樣的。

杜超一口氣看完,抬頭說道:“你確定是趙子軍?”

“你看上麵退伍的時間,還有,趙子軍剛好會理發。這個世上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吧?”雷霆說道。

杜超一臉迷茫:“對啊,幹這種事也符合他的個性。可是,這小子在哪發了財,不用掙錢吃飯,光想著學雷鋒了?”

雷霆笑道:“這種報道不能全信,記者們善於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很多先進人物,好人好事就是這麽來的,全憑嘴一張!”

“你查下這家報紙的聯係方式,打個電話過去問問。說不定采訪他們的記者就有趙子軍的聯係方式。”杜超興奮地說道。

雷霆:“昨天我就問過了,說是趙子軍的拷機已經停機了。不過,那記者拍著胸脯說,他想辦法找到趙子軍。”

杜超:“你有沒有問那個趙子軍的相貌?”

雷霆:“問過了,確定錯不了!”

“這小子,這小子!太不厚道了!”杜超興奮地來回走動,轉過身子又說道:“明天,我給他家裏再打個電話問問吧。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突然有了兄弟的消息,杜超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苦惱,兩個人開始追憶起兄弟四個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指導員鄒東紅通知杜超可以休年假的時候,這個當兵生涯已經進入第七個年頭的老兵,激動得有點不知所措。

當了六年多兵,第一次探家,這對和平年代的軍人來說,無論如何都顯得有點殘酷。兩年前,在確定要轉士官的時候,杜超曾經主動申請過一次,但那一次被大隊領導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半年後,駱敏曾經主動找過杜超,要給他半個月假期。就在杜超興高采烈地準備回家的時候,突然來了任務。

“戰狼”大隊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幹部探家的,都要征得總隊參謀長徐楊勇的同意。這個直管大隊的總隊首長,對特勤大隊有點過分的溺愛,對這裏的幹部,事無巨細,都要過問。

他一個月至少會在大隊蹲守三兩天,每個星期必來兩趟,有時候白天,有時候晚上。除了守在訓練場上,就是找官兵們拉家常。

教導員劉東偉給他打電話請示的時候,徐楊勇在那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小子終於還知道自己有個家啊?給他二十天,不準提前銷假!”

當天晚上,徐楊勇親自駕著三菱車跑到了大隊,直接去了大隊部,提著兩大盒包裝精美的“十八街麻花”,對著兩個莫名奇妙的大隊主官說道:“跟杜超說,這是老子的心意,不帶也得帶,老子親自去勸業場買來的!好兵就得犒賞,六年才探一次家,全總隊也找不出第二個。以後這事不能提倡,該到了休假的時候,除非緊急任務,隻要不影響正常秩序,都放回去。保家衛國,這小家也不能丟!”

馬嘯楊笑道:“參謀長,我也快三年沒回去了,您看下次我回去,是不是也該……”

“做夢!誰回家都管老子要東西,你當老子是地主老財啊?”徐楊勇一臉正經地罵道。

馬嘯楊嘟嚕:“這小子六年沒回去您送兩盒,我三年沒回去送一盒總行吧?”

“都他媽的一個副團了,還不找媳婦,就知道整天逗我這個老頭子窮開心!我再給你一年時間,娶上媳婦,老子給你送二十盒麻花。養了兒子,老子再給你拉一車麻花來!對了,你兒子的名字老子都給你想好了……”

劉東偉反應靈敏:“麻花!”

徐楊勇被搶白,一臉不高興:“不對,兒子叫馬虎,女兒才叫馬花!”

三個人開懷大笑。

大隊部後麵的士兵俱樂部裏,杜超正跟馬稚婷討價還價:“媳婦,要不,你就請一個星期假,時間到了我送你坐飛機回來!咱爹咱媽慈眉善目,嚇不著你!”

馬稚婷嗔怒:“你有點兒正形好不?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再說了,走這麽急,還不一定能請到假。”

杜超:“再醜的媳婦也要見公婆,何況,你長得也不算太醜啊?至少比朱元璋的皇後長得好看嘛!”

馬稚婷捂著嘴巴,咬牙切齒地說道:“杜超,你敢罵我是馬大腳,我非叫你們馬大隊長給你穿小鞋不可!”

杜超訕笑,連連道歉道:“不敢不敢,都怪我這人太耿直了。媳婦兒,別生氣了,我帶你回家好嗎?”

馬稚婷哭笑不得:“我警告你杜超!我已經出離憤怒了,再亂叫,我就掛電話了!”

“好,不叫你媳婦了!”杜超堅持不懈地說道:“老婆,請三天吧,在我回來前三天過來,我去機場接你,到時我跟你一起回來!你有半個多月時間可以去請假的!”

馬稚婷:“你這人真煩,婆婆媽媽的!我說了不行就不行,我哥肯定不答應。再說,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嫁給你呐?就你這表現,考察期得延長!”

杜超撇撇嘴,幽幽地說道:“馬稚婷,你比黨還牛!我入黨從預備到轉正才用了不到半年時間,你都考察我一年多了!信不信我回家找個村姑結完婚才回來?”

馬稚婷“咯咯”大笑:“成啊,最好養了一窩仔再回來。”

杜超掛了電話,靠在牆上,鬱悶了半天。本來他興衝衝地給馬稚婷打電話,以為這丫頭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沒想到她油鹽不進。杜超覺得,自己提了幹再帶著女朋友回家,老爸老媽會高興得蹦起來。

杜超已經認定了馬稚婷是自己的女人,就像當初他穿上這身軍裝就篤定地認為這輩子也不會主動脫下一樣。所以,他覺得在雙方感情上,表現得比自己更熱烈更主動的馬稚婷,是不可能拒絕自己的一切合理地要求。

馬稚婷受到杜超的邀請,開始的確是心動不已,而且掛了電話還在後悔。她跟一般的處在熱戀中的小女孩不同,盡管她古靈精怪,和杜超嘻笑怒罵慣了,但她的骨子裏還是非常傳統的。

在她的觀念裏,去男朋友的家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也就意味著自己將毫無選擇地要向這個男人托付終生了。她深愛杜超,甚至有些癡迷,但她覺得來日方長,現在還不是向他傳遞這種信號的時候。

馬稚婷對自己付出的感情深信不已,但對杜超她還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兩個人廝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感情的基礎並不牢靠。而且,杜超壓根就沒正經地向她承諾過什麽。所以,她需要利用一切機會來小小地考驗杜超,這次,剛好是一個求之不得的,絕佳的機會。

這件事情,雖然雙方都達成了諒解,也都沒往心裏去。但最終還是留下了一個天大的遺憾,因為,錯過了這次機會,杜超的父母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兒子最深愛的女人。多年以後,杜超的媽媽捧著未過門的兒媳那張巧笑嫣然的照片,淚水長流……

臨行前的三個小時。杜超從一臉沉重地副大隊長駱敏手上,接過一份總隊下發的內部通報時,倒抽一口涼氣:“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杜超,冷靜一點!你老實地告訴我,這兩年來,你們一直沒有聯係過嗎?”駱敏掐掉了手上那根剛剛點上的煙,問道。

“沒有,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哪裏,沒人知道他在哪裏。我往他家裏打過電話,兩年多來,他隻回去了一次。”杜超痛苦地回答道。

劉二牛搖搖頭,長歎一聲:“沒想到,如果這是真得,他原來一直就在這座城市!太可怕了!”

杜超喃喃說道:“是我害了他,真得,是我害了他!”

“事已至此,我們都很痛心。你是他的戰友,我們也是他的戰友。這上麵並沒有定調,他還隻是嫌疑犯,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我相信,我們的戰友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馬嘯楊安慰著自己的下屬,從接到通報到現在,他才完全清醒過來。

杜超:“現在我能做些什麽?我願意放棄這次休假!”

“不用的。找你過來,就是要給你一個任務,先去他老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便裝偵察,如果發現了他的蹤跡,馬上向我們匯報。那邊的公安局已經接到了協查函,你不用向他們報到。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沒有消息,繼續回家休假。”馬嘯楊說完,遞給杜超一個移動電話,再三叮囑道:“切記,千萬不要打草驚蛇。有問題及時回報,沒有我們的命令,不得私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