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極限訓練

很多從特警學院學習過的警官,私下裏都管這個地方叫作“獸營”。杜超和兩名“戰狼”大隊的戰友臨行前,馬嘯楊和駱敏就專門提醒過他們,去這裏,要等著脫三層皮。

駱敏說:“到了那裏,你們千萬別把自己當人,也沒人把你們當人。都說咱們大隊訓練苦,我告訴你們,就咱們這訓練強度,還不及那裏的一半!”

“進了特警學院的,沒有一個孬種!十多年來,那裏隻有被淘汰的,沒有自己主動退出的。我要提醒你們,不管遇到多大的障礙,都要給我頂住不能掉隊,就是死,也要給我死在那裏!”馬嘯楊補充道。

這三個預備幹部把學長的話牢牢記在了心裏,可特警學院的訓練到底有多殘酷,他們還是沒有概念。兩個老兵很多話沒有明說,比如女子作戰隊那群丫頭們的厲害,他們就絕口未提。說多了,就會有壓力,他們知道,真要是個好兵,到了那裏就什麽都明白了。

杜超記得在新兵連的時候,就聽劉二牛講過馬嘯楊的故事。說他在特警學院落下了個病根子,因為在糞便池裏滾了好幾天,從此再也不吃湯湯水水的東西。並且還得了潔癖,甭管什麽季節,天天都要洗澡換衣服,每周拆洗床單,頭發一個月理兩次,還被徐楊勇送了個綽號“馬阿姨”。

進了特警學院不到十天,幾個人就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作“獸營”。頭幾天,除了被作戰隊的丫頭們教訓了一頓,接著挨了處罰,被狠狠敲打了一次外,所有的訓練跟“戰狼”大隊並沒有多大區別,而且,這些訓練猶如蜻蜓點水,隻是將所有的常規科目都走了一遍。最難受的也不過就是天天晚上還要背英文單詞。

到了第七天,少校同誌突然宣布要開始第一輪的突破極限訓練,時間為七天,以後每個月一輪。兵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頭幾天他們是在摸底,真正的大戲還沒開始呐!

這七天時間,按照少校的意思,幾乎是不停歇的運轉。總訓練時間120個小時,平均每天純訓練時間超過17個小時,拋除吃喝拉撒,每天最多隻能睡上四個小時。這已經不是體能極限的問題了,簡直就是拿人當作機器。如果沒有超強的意誌力,隻有天知道,到底有幾個人能堅持下來。

這些,還不足以嚇倒這群從各個部隊精挑細選出來的尖子們。真正讓他們感到心寒的是,這七天每天都要負重50公斤行軍40公裏,七天累計不少於260公裏!

這50公斤的負重,換作一個身強體壯的民工,走不了十裏路就得累趴下吐血。可這群兵們卻是別無選擇,這裏沒有金錢的**,支撐他們的是軍人的榮耀還有一個男人的尊嚴。

這一次的極限訓練,他們被丟在了北京郊縣和河北交界的一片蠻荒的丘陵地帶。這可是個天然的訓練場,方圓數百裏廣袤的地方,是駐京各兵種山地訓練和演習的樂土。老百姓們經常能在通往這裏的路上看到坦克、步戰車和各種各樣叫不出名的先進武器出沒。

清晨七點,十多輛卡車在扔下兩百多名官兵和保障設備後,掉轉頭,駛向了來時的方向。兵們麵麵相窺,都不約而同的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歐陽虎衝著杜超苦笑了一下,低著頭開始點檢裝備。這小子到現在肋骨還隱隱作痛,幾天來,他說的話加起來還沒有原來開一次班會說的話多。

“各位寶貝疙瘩們!今天是個好天氣,再過兩個小時,陽光就會普照大地。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帶著你們踏上一段美妙的旅程。沿途都是迷人的風景,隻要你們懂得去享受,再殘酷的人生,都是妙不可言地!”少校拖著他那低沉的男中音,開始了序曲。

“走吧,跟著我!不要掉隊,不要停歇,永遠都不要停歇!翻過前麵那座山,去到山腳,豬肉燉粉條,還有白花花的東北大饃。”少校手一揮,兵們開始了漫長的第一段負重遠行。

趙子軍從海澱走到了昌平,又從昌平走回了朝陽,就這樣不知疲倦地走馬觀花。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他走過了無數的工廠和無數的工地,沒有一個人願意收留他。口袋裏還有七十八塊三毛錢,這七天,他每天都要從口袋裏把錢掏出來數幾遍。

不知道有沒有人算過每天有多少人湧向首都,又有多少在這裏掙紮後,黯然地踏上了返鄉的列車。大街小巷,除了人還是人。趙子軍算是見識了,隻要有人作出招工的模樣,馬上就會圍上來一群人,一群南腔北調的人,他們互相推攘,互相叫罵著。

在他們的麵前,當了四年兵,見過大世麵的趙子軍像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用哀怨而又有點不屑一顧的眼神遠遠地看著他們,然後又有點依依不舍,卻裝著一副義無反顧的模樣,甩開雙臂,繼續趕路。

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毫無原則地擠到他們中間,他覺得自己是個有身份的人,是個有身份證的人。盡管那張可以證明他曾經當過軍人的身份證明,早就被那個該死的、該被剮千刀的偷兒扔到了一個他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任人賤塌。

趙子軍找工作太簡單了,簡單得後來他坐在北京最高檔的酒吧裏,想起這段經曆,就笑得合不攏嘴。他隻會問一句話:我是個當兵的,但我退伍證丟掉了。然後招工的人會白他一眼,然後他就轉過身子繼續趕路,繼續去重複一模一樣的話。實誠得像在新兵連每天起來都要跑操一樣,從來不去問為什麽。

他不是沒想過跳上車,去部隊找自己的戰友們,從來北京的第二天,他就這麽想過。他甚至都想過去醫院找江猛,去報社找馬稚婷。隻要找到一個人,厚著臉皮,就不用露宿街頭,天天吃饅頭和麵包了。但他拉不下臉,這種近乎變態的自尊,跟他當初為了追求心儀的女人,可以不顧原則,放棄男人的自尊,完全是旁若兩人。

俗話說“看山跑死馬“!少校手指的那座近在眼前的山頭,兵們整整花了四個小時,才走到了山腳下。

“不要停歇,永遠不要停歇!翻過這座山,豬肉燉粉條,還有白花花的東北大饃!”輕裝上陣的少校同誌,躍上最高處,中氣十足地提醒著這群隨時都可能癱在地上,起不來的寶貝疙瘩們。

“跟我一起唱:雪皚皚、路漫漫……”半山腰上,少校的聲音再次響起。

“雪皚……皚,路……漫……漫……”兩百個人的聲音還不及少校一個人的聲音大。

“唱啊!爬過這座‘雪山’,前麵就是豬肉燉粉條了!”

“能撐得住嗎?哥們。”歐陽虎看起來氣色不錯,擠到了杜超的身邊,輕聲地問道。

“還行!就是肩膀勒得好痛。”

“我也是,他媽的!到現在還沒聽說有掉隊的,咱們不能當孬種!這才是開始,哥們你有信心堅持下來嗎?”歐陽虎一個趔趄,死死抓住杜超,氣喘籲籲地問道。

“廢話!沒信心也得堅持!別說話了,保存體力。”

從出發開始,六個小時後,兵們爬上了山頂。站在高處極目遠眺,所有人都傻眼了。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難!”

上山之前,兵們都覺著這山挺秀氣,仿佛一抬腳就能到山頂。他們感覺得還真不錯,這也就是北方常見的那種海拔不過幾百米的小山坡,如果不是兵們體力透支的厲害,趕上平時,撒丫子一溜煙,一口氣加半個小時就能登頂。

上山雖然花了足足兩個小時,但那路平緩得很,不比在平道上急行軍四個小時更消耗體力。所以,互相打打氣,再想想豬肉燉粉條,咬咬牙也就上來了。

沒想到,這山的北麵幾乎一馬平川,南麵卻是山挨著山,連綿不斷。所謂山腳,目視一下,少說也得有二十公裏的路,而且是起起伏伏,下到一半再往上……就是不知疲倦地奪命狂奔,那也得三五個小時。按現在的體力狀況,即使沒人半道上吐血,能活著走下去,估計這晚飯的點也趕不上了。

早上出門前,一人一杯牛奶外加幾張大餅油條,杜超還在告誡幾個同桌,盡量少吃點兒,熱量夠了就行,免得撐著耽誤事。沒想到這淩晨四點吃的早餐卻成了這一天唯一的一頓飯。下一頓,也就是少校嘴裏的豬肉燉粉條加白花花的東北大饃,估計不到晚上十點也吃不進嘴裏了。

杜超的耐力算是一群人中最好的了,這種餓著肚子趕路的活,他不是沒幹過。剛進“戰狼”大隊不久就被駱敏拉出去轉過一次。他還曾一度認為,那次的經曆算是自己當兵生涯中最艱苦的一次了,估計這世上也隻有他和他的那幫戰友才經曆過如此殘酷的淬練。

現在再想想,當初自己多幼稚啊,比起這個,那次的野外拉練簡直能算上是度假了。杜超終於明白了,駱敏臨行前的那一席話,一點都不是聳人聽聞,就這一天的經曆,比起那次,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登山遠眺,兵們神情黯然,個個小腿轉筋,恨不得賴在地上不走了。唯有歐陽虎一臉激憤之色,無視少校聲嘶力竭猶如趕驢的聲音,執拗地站在山頂紋絲不動,目送著身邊的戰友蹣跚而下。

“兄弟,累了?”少校繞著歐陽虎轉了一圈,輕聲細語,一臉關切之色。

“沒有!”歐陽虎的聲音引來了無數回視的目光。

“準備守在這裏,和高地共存亡?還是想傲視萬物,用這種凜然的方式來感動我,然後去拯救這裏受壓迫的蒼生?”少校與歐陽虎並肩而立,喃喃說道。

“歐陽虎,你他媽的想幹什麽?”杜超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拉了一把歐陽虎。

歐陽虎一個趔趄,猛一甩手,杜超冷不防摔倒在地。

“不要停歇,永遠不要停歇!翻過這座山,豬肉燉粉條,還有白花花的東北大饃!”少校打了個響指,衝著不遠處的隊伍大叫,然後一言不發的看了一眼爬起來的杜超,徑直往山下趕去。

“你他媽的哪根神經短路了?”杜超對歐陽虎怒目而視。

歐陽虎冷冷地盯著杜超,突然仰頭縱聲大笑,笑得杜超毛骨悚然。杜超未及反應,歐陽虎突然發力,向山下奔去。

這會,輪到杜超愣在那裏了。

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壓力越大,迸發出的能量就會越大。這一群從武警各部隊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們,沒有讓少校同誌失望。他們知道,稍有不慎,損害的不僅是個人的榮譽,自己代表的是整個部隊的榮耀。誰都不願意當慫包,隻要沒有到達目標,他們就要咬緊牙關堅持、堅持、再堅持!

太陽下山前,一路緊追慢趕的杜超,終於趕上了歐陽虎。這小子已經一騎絕塵,把大部隊甩在了身後幾百米處。

“告訴我,為什麽?”杜超拖住歐陽虎。

“我在找一條下山的捷徑!”歐陽虎一臉壞笑,促狹道。

杜超火了:“你他媽放屁!知道什麽後果嗎?”

歐陽虎:“什麽後果?”

“違抗命令,抗命不遵!”杜超道。

歐陽虎眉毛一挑:“笑話!老子現在跑在第一,而且肯定第一個下山。有這樣違抗命令的嗎?要有事,你讓他斃了老子!”

杜超:“那你就是存心的!”

“說對了!我就是聽不慣他那腔調,這幾天可把老子給憋壞了!”歐陽虎說完,又發力往前衝。

“睚眥必報!你狗日地肯定是挨了小丫頭幾腳還沒倒過氣來!”杜超緊追了幾步,望著絕塵而去的歐陽虎吼道。

下山的路,兵們花了八個多小時。野外隻有不到十度,兵們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了,這會兒,身上的衣服硬梆梆的像穿了幾層鎧甲,當真是刀槍不入的神兵小將。

晚上八點整,十多輛卡車停在山腳下的簡易公路上一字排開,車燈齊刷刷地打開,射出的光芒將範圍數裏內照得如同白晝。

半個多小時後,最後一個隊員終於邁著動人的醉步下了山,然後一頭栽倒在路旁的草叢裏,人事不省。兩個衛生兵從卡車裏蹦下來,迅速衝了這去……

三個協同的教官,在亂哄哄的人群中來回穿梭著,他們在清點著人數。這個時候,自己清理比期望十三個小時沒有停歇的兵們迅速列隊再報數,肯定會更靠譜一些。

少校大馬金刀,雙腳跨立、挺著胸脯看著蒼茫的天穹,一副深謀遠慮、高瞻遠矚地模樣。

“集合吧!”少校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吩咐著協同的教官。

“對不起,我騙了各位,我忘了各位都是身經百仗的精銳們。為贖罪,我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炊事班馬上埋鍋造飯,吃完了咱們再回去;第二、辛苦各位再跟我一起坐兩個小時車,回到駐地後再吃飯!”少校說完笑眯眯地看著人群,臉上絲毫沒有愧疚之色。

兵們俱都沉默不語,他們都在想著接下來少校還要換什麽方式來折騰他們。少校的這種小伎倆他們經曆得多了,沒有什麽可憤怒的。

少校同誌對兵們的反應有點驚異,並不是他們的沉默。這一次的集訓隊,精神麵貌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樣,以往的兵素質有些參差不齊,雖然沒有被直接淘汰出列的,但每年都會有那麽幾個回到部隊後被取消預提幹部資格。而且,每年都會有些刺頭兒兵,但多數來到這裏都會逆來順受,小心翼翼地嗬護著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這次不同,這幫小子除了空前地團結外,有個性的還不少,而且,有了個性還敢張揚!最重要的是,他們那素質是個頂個的優秀。

就在這條路線,這樣的季節,這樣一群兩百人左右的隊伍,相同的裝備,每年都會上演一次同樣的極限拉練。今年,他們比曆史最好成績整整快了半個小時,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竟然沒有一個掉隊的。這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成績,足以震憾任何一個眼光挑剔的帶兵人。

少校同誌當年還是個兵的時候,也走過相同的路線,但他的成績,比這裏的三分之一的人都要差。

對歐陽虎的挑釁,帶了五年集訓隊的少校,根本就沒生氣,更不會讓這小子挨處分,他甚至對這事隻字未提,你什麽也沒發生過。雖然,這小子是他當教官以來第一個碰到的在挨了收拾以後,還敢跟他叫板的人。他喜歡這種牛兵,從這些家夥來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期待著有人跳出來。

學員們都以為少校接下來會收拾歐陽虎,沒想到,他像沒事人一樣。七天的“獸營”結束後,學員們被分成了四個區隊,內部綜合素質評定前兩名的歐陽虎和杜超成了一二區隊的區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