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悍兵退役

肖克走的非常匆忙,晚飯前接到爺爺病危的電報,晚上就踏上了火車。他本來請半個月假,指導員已經簽了字,但駱敏堅持不同意,隻給了他一周的時間,還包括路上整整兩天。每逢老兵退役前幾個月,到了兵齡的老兵一般是不允許探家的,這幾乎成了部隊的一條潛規則。

還有一點,恐怕肖克自己都沒有想到,如果中隊不把他當作了留隊轉士官的對象,這種隔代的親屬病危,部隊是可以不準假的。

肖克走後,駱敏躺在**越想越不對勁。他曾經和肖克聊過多次,並且問過他家裏還有哪些人,從來沒聽他提過自己的爺爺。

駱敏半夜叫起了文書,調出了肖克的檔案,在家庭成員一欄裏,一家三代獨獨沒有記錄他爺爺的信息。

當天晚上十二點多,劉二牛、杜超和二班副班長進了駱敏的房間,加上指導員林凱和副隊長周智勇,幾個人一碰頭,雖然這小子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什麽,但都覺得此事有點蹊蹺。

散會後,顧慮重重的杜超,左思右想後咬咬牙又偷偷折了回來,敲開了駱敏的房門,把那天肖克找他借錢和肖克的反應原原本本的向隊長和指導員作了匯報。

第二天,林凱親自去總隊農場找到了與肖克一起入伍的同村,證實了肖克的爺爺在他上小學的時候就已經去世。林凱又趕到了火車站,打聽到了昨天晚上的確有一個當兵的買了一張去鄭州的火車票,但並不能確定就是肖克。

此事非同小可,但在不能確定肖克真實意圖的前提下,不宜將影響擴大,大隊商量決定暫不通報總隊和地方武裝部。

好在當初去肖克家鄉接兵的原五支隊幹部股股長與駱敏私交甚篤,他的警校同學轉業後就在肖克家鄉公安局擔任刑警中隊長。透過這層關係,第三天上午確認了肖克真的回了老家,如此,幾個大隊與中隊的主官才長舒一口氣。

誰都沒有想到,肖克膽子大到竟敢揣了兩萬塊錢直接去找總隊參謀長徐楊勇。這個當了二十多年兵,一輩子兩袖清風的大校,怒火中燒,一腳將這個兵踹到了門外。發完火後,徐楊勇又接過肖克的兩萬塊錢,平聲靜氣地將他勸回了大隊。

肖克在回大隊的路上,懊悔得用拳頭不停地擊打自己的腦袋。從參謀長的反應來看,這兩萬塊錢他肯定不會要,而自己留部隊的事,幾乎可以肯定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徐楊勇收了肖克的兩萬塊錢後,一個電話把馬嘯楊和駱敏召到了總隊。

“知道我找你們過來幹什麽嗎?”徐楊勇沒理會兩個部屬的客套,拉長臉嚴肅地問道。

馬嘯楊和駱敏站得筆挺,一頭霧水。

“你倆小子有事瞞著我?”徐楊勇繼續追問。

“沒有!”駱敏搶先回答。

“您是不是聽到什麽了?畢竟是快要退伍了,部隊這時候有點不和諧的聲音也很正常。”馬嘯楊畢竟比駱敏多吃了幾年大鍋飯,更比他了解徐楊勇的性子。

“肖克這個同誌表現怎麽樣?今年好像也立功了吧?”徐楊勇沒有理會馬嘯楊,繼續自己的溝通方式。

駱敏腦袋“嗡”得一聲響,第一反應是這個肖克已經找過參謀長了。但參謀長是在為他說話還是有別的目的,他一時也揣摩不清。

駱敏吱唔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複:“這個同誌是我從五支隊帶過來的,對他我還比較了解。軍事素質在全中隊拔尖,人也比較踏實肯幹,上次的狙擊戰立了大功。最近,有點情緒反常,剛剛家裏有事,回去探家了,明天應該會歸隊。”

徐楊勇扭頭看著馬嘯楊:“馬教導員,對於肖克,你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

“我覺得這個同誌不錯,隻是有時候會耍點小聰明,政治上還是過得硬的!”馬嘯楊明白參謀長想問他些什麽,很簡潔地補充道。

沒想到徐楊勇火冒三丈,拍著桌子說道:“我看他是聰明過頭了!還政治過硬?你馬嘯楊,還有駱敏,你們兩個不是沒有原則的人,這樣的話你們都敢講?你們到底整天在幹什麽?”徐楊勇說完從抽屜地拿出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兩萬塊錢拍在桌子上:“把錢送到我這裏了,哪裏來的膽子?是不是你們教唆他幹的?他們家是地主老財還是貪官汙吏?兩萬塊,趕上我一個正師大半年的工資,就為了買一個士官……”

“這個情況,我們其實已經掌握了,沒想到他會跑到您這裏來。”馬嘯楊未等徐楊勇說完,趕緊解釋。

“除了肖克,下麵還有多少人這樣幹的?你們給老子查清楚,查到一個清除一個。我們黨、我們軍隊的尊嚴,不能讓這些混蛋玷汙了!”徐楊勇說完,把錢扔給馬嘯楊:“錢,我現在一分不少的退給你們。這個肖克,老子不管他有多麽好的素質、有什麽背景、立了多少功,今年,必須給老子退役,沒得商量!還有,查清楚這兩萬塊錢他從哪裏弄來的,如果沒有問題,給我退給他的父母。這件事情處理不好,你們兩個也給老子脫了馬甲滾蛋!”

肖克在外麵徘徊了半天,回到中隊銷假時,駱敏和馬嘯楊已經從徐楊勇那裏一臉沮喪的回到了單位。

“什麽時候回來的?”駱敏平靜地問道。

“上午就回了,去了趟總隊幫人捎個信。”肖克撒了一半謊,他在考慮萬一事情敗露,也好有個退路。

“哦。不是還有一天假嗎?”駱敏沒有深究,這不是攤牌的時候,這小子肯定想好了怎麽應付自己,再問下去自己搞不好控製不住要發火。

“家裏事處理完了,就回部隊報到了。”肖克慶幸隊長這裏暫時對付過去了。

“回去吧,看下指導員那邊還有沒有什麽要交待的。”駱敏揮揮手。

調查的結果直到十天後,才由那個轉業的刑警中隊長反饋過來。其中有一萬塊錢,是肖克幫助當地一個煤老板討回了三十萬元的債務,人家獎勵給他的。牽線搭橋的是當年與肖克一起進特勤隊,後來退役的江小狼,肖克的電報也是這小子發的。好在,討債的過程中,肖克身著便裝,也沒有使用暴力。這種民間的債務糾紛,隻要沒人告或者沒造成嚴重的後果,公安部門也不會去理會。

宣布肖克退役的那天晚上,馬嘯楊和駱敏陪著他在城市裏轉了一圈。肖克表現得異常的冷靜,沒有哭鬧,甚至什麽都沒有報怨。

幾天後,肖克離開了生活和戰鬥過五年的軍營,倔強地謝絕了馬嘯楊和駱敏要給他找工作的好意,也拒絕了杜超給他的五百塊錢。

一個月後,肖克又回到這座城市,隻是誰也不知道,因為他再也沒回過部隊,也沒有跟戰友聯係。直到幾年以後,已經物是人非,他的戰友們不得不與他兵戎相見……

趙子軍也退役了,像似一夜之間就作出了決定。

“戰狼”大隊情況特殊,為確保戰鬥力,總隊的政策是遵循個人意願,願意留隊的,全部可轉為士官。全大隊超期服役的士兵加誌願兵總共超過六十人,趙子軍和杜超均在此列。

趙子軍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像一名慷慨赴死的壯士,仰著頭、挺著胸,敲開了馬嘯楊的宿舍。

“教導員,我想退伍。”趙子軍一臉悲壯。

伏案疾書的馬嘯楊,抬起頭上下左右把趙子軍打量了個遍,才開口揶揄道:“你爹等著你回家抱孫子呐?你小子怎麽想一出是一出?沒見到我在這忙著呢嗎?”

趙子軍仰頭不語,垂眼盯著馬嘯楊。

馬嘯楊這才正色道:“給我個理由吧!”

“沒有理由,就是想退伍了。”趙子軍斬釘截鐵的回應。

“大隊長要調你去總隊汽訓隊,你也不想去?”馬嘯楊問道。

趙子軍清了清嗓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司機。這一簽就是三年,要當三年司機,太可怕了!”

“那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麽?考學你又不幹,心比天還高,又不拿出實際行動!難道真想跟我們幹一輩子通信員?”

“我一直想去戰鬥班好好當回兵,可你們當初不讓我下中隊,現在二十二歲了,再下去我的素質也跟不上了。當了四年兵,子彈加起來沒打到一百發,我憋屈!”趙子軍說著說著眼睛紅了起來,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其實,我也舍不得這裏,但這兵再當下去,對我來說,除了虛度光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趁著自己還年輕,現在回去還能從頭再來!”

馬嘯楊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然後轉身拍著趙子軍的肩膀說道:“有理想是對的,可部隊有這麽好的平台你都不懂得珍惜,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回到地方就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在哪裏都要靠努力,你已經堅持了這麽久,放棄了,不覺得可惜嗎?”

“教導員,您不用勸我了。杜超和雷霆是天生的軍人,江猛如果不出事,他應該是我們四個人中間最優秀的。隻有我,可能從一開始當兵就是一個錯誤,但我不後悔。四年,我學到了太多,這輩子夠我受用的了。”趙子軍言語有點悲愴。

“好了,不忙作決定,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何去何從,想好了,不要一時衝動。脫下了軍裝,這輩子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用考慮了,真的。過來找您,我就是怕自己會反悔。這幾天我會作好工作交接,您什麽都不用擔心,到哪裏,我都是您的兵,一輩子都不會給您丟臉!”趙子軍說完,扭過頭去。

走出馬嘯楊的房間,趙子軍已經淚如泉湧。

杜超衝上大隊部的時候,趙子軍正在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新調來的通信員手足無措地站在他的身後。

“你他媽的瘋了?”杜超一腳將趙子軍踹倒在**,然後衝上去雙手抓住他的衣領,將趙子軍拎起來抵在牆上色厲內荏地吼道。

趙子軍抬起淚眼直視杜超:“放開我!”

杜超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趙子軍,良久,才鬆開雙手。

“說吧,到底是為什麽?”靶場一側的跑道上,杜超情緒已經穩定了很多。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解脫。這四年來,你、雷霆還有江猛,是我頭上的三座大山,你們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你他媽的是在逃避,你就是個軟蛋,四年前如此,四年後還是如此!”杜超看著這個同學三年,戰友四年,幾乎成了自己身上一顆不可或缺的零部件的兄弟,咬牙切齒地罵道。”

“這麽多年來,你們從來都不顧忌我的感受。當了四年後勤兵,侍候了長官四年,誰又真正明白我內心的痛楚?”趙子軍坐在冰冷的跑道上,喃喃說道。

“你難道忘了我們四個人當初的約定?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永遠都是一個整體,永遠都要不離不棄。江猛走了,雷霆走了,還有肖克,現在你他媽的又要離開我……”杜超淚眼婆渺,哽咽失聲。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都長大了,這就是成長要付出的代價!你是天生的軍人,我會以你為驕傲。不管我們在哪裏,心永遠都會在一起!”

“雷霆還不知道吧?”

“別告訴他,回家以後,等我安定下來,會給他打電話。我想去趟北京看看江猛,每個月的錢我會按時打給他。萬一我走得很遠,隻能拜托你和雷霆多去看看他。家裏有什麽事,你放心,我就是你們的堅強後盾。好好當你的兵,等著你的好消息!”

“以後有什麽打算?跟你哥做木材生意?”

“我爸說,村裏民兵營長的位置給我留著呐。老子回去連升三級,你小子在我麵前還是個兵!”

“你老爺子不是說你敢退伍,就不讓你進家門?”

“回去挨頓揍是少不了的,最多被他敲斷一條腿,我就不信他真要跟我斷了父子關係。”

“這又何必呢?留下來就是士官,再幹上幾年,回去就有工作分配,也了卻了你爸的一樁心願。”

“行了!別跟我嘰嘰歪歪。老爺子那邊,我前天就打過電話了,你猜怎麽著?他吭哧了半天,最後竟然跟我說,叫我別把那剃頭的箱子給扔了。”

兄弟倆縱聲大笑。

“你舍得馬稚婷嗎?這一走,恐怕再也沒有希望羅。”杜超仍不死心,使出渾身解數企圖挽回。

“哈哈!”趙子軍臉上掛著淚,大笑道:“老子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結果發現這隻天鵝早就惦記上了另一隻癩蛤蟆,這就是我悲慘的人生!幫我照顧她吧,你跟她最合適!”

杜超尷尬地笑了笑:“你就這麽放棄了?”

“你狗日的怎麽跟教導員一個語氣?這不是放棄,這是戰略轉移。咱們那的村姑一個賽一個的水靈,夠我挑的了。馬稚婷傲得像隻鴕鳥,跟你又門當戶對,隻有你能駕馭得了,你小子就甭跟哥們兒客氣了!”趙子軍一拳擂在杜超的胸口,調侃道。

“對了!”趙子軍說道:“跟駱隊講一下,借你們的狙擊步槍讓哥們照張相。當了四年兵,沒摸過那玩意兒,太他媽遺憾了!”

趙子軍走了,一如四年前,手上拎著那隻裝滿理發工具,曾經給他帶來過榮耀,但最終並沒有改變他命運的紅木工具箱。

走出大門的那一刻,趙子軍深情地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營區,放下手上的行李,舉起右手,莊嚴地敬了一個軍禮。然後,鬆了鬆肩頭的被包帶,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輕快地踏上了送兵的卡車……